1999年,在新疆乌鲁木齐的一所监狱里。
作为死囚的于辉,从她那憔悴苍白依旧遮掩不住俊俏的脸上,可以感觉出她说不出的悲伤。是什么原因促使眼前这个柔弱女子残忍地用铁棒将她自称为“深爱”的人置于死地?从她那受伤的眼神中,我们来回首这个打工妹的苦命历程。
于辉是河南杞县人,家里兄弟姐妹四人,因在家排行最小,所以受的苦也最少,而且在许多事情上,家里人都处处让着于辉,护着于辉。这样,自幼就养成了一种争强好胜的性格。童年、少年那段日子对于辉来说是一生中最快乐最开心的时光。初中毕业,按于辉的想法是继续读高中的,当然如果于辉读了高中,于辉的人生之路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了。可于辉要读书的执拗和泪水没有打动父亲。这样,17岁的于辉便辍学回家,开始跟父母在田地里耕耘。帮父母在上地里忙活了不到一年,于辉就从家里跑了,这一跑就从中原跑到了乌鲁木齐。
于辉为什么要跑?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于辉的老家是山区,和中国其他农村一样,人们虽然朴实厚道,但在很多方面遗留了过去一些封建的东西。特别是在儿女婚事上,还是得由父母做主。
父母把于辉许配的人家和于辉是一个村子的,那娃叫黑蛋,比于辉大两岁,小学没毕业就走街串巷到四乡八集收蛋、腌蛋做“倒蛋”的生意。那几年他的家发了,首先在村子里盖起了新房,后来又买了一辆双排座汽车专门开着“倒蛋”,惹得村里许多人都眼红,可于辉却怎么看也看不惯。于辉爹自然属于那群眼红者之列。他除了眼红之外,还觉得有点自豪感,那就是他比别人多了份眼光,把女儿早早许配给这个“暴发户”,今后他的脸面上也添足了光彩。然而从一开始,父母就没有征求一下于辉的意见,就不问问于辉是否乐意。
从第二年“五一”开始,两家人就开始忙碌起于辉和黑蛋的婚事。关于彩礼,关于陪嫁,关于房子,忙得不亦乐乎。黑蛋没事就朝于辉家钻,见于辉没好脸色给他,便与于辉爹套近乎。瞧着他每次端起酒杯,龇着牙往肚里咽的样子,于辉就觉得恶心。
正当他们商量准备再过半个月就嫁娶时,于辉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地跑了。
为什么跑到乌鲁木齐,是因为于辉有一个远房表姐嫁到了这里。
由于于辉离家出走,这门婚事自然“黄”了,这也是父母至今不能原谅于辉的原因。
1986年9月,于辉来到了乌鲁木齐的表姐家,开始是帮表姐家带孩子,做些家务,后来因为年龄大的缘故,知道这样下去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便跟随一些人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
说起从表姐家里走出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受不了表姐夫对于辉的欺凌,是他夺走了于辉的女儿之身。也许从那时起就埋下了于辉婚姻悲剧的种子。
那时的乌鲁木齐还没有现在这么繁华,能打工的地方也没有现在这么多,开始时于辉是跟随几个河南老乡捡破烂。于辉拣垃圾拣了将近两年时间,口袋里有了点积蓄,再加之女孩子整天和垃圾作伴也实在受不了那种气味,便跑到一个建筑工地当一名提灰浆的小工。干了半年多,建筑工地的老板让于辉给他们做饭。因为做饭要经常到市场上购蔬菜,这样和一些菜贩子也熟悉了,也知道了贩菜的一些门道,觉得贩菜比做小工强,于是一年后自己也加入了贩菜大军的行列。
说起来一个女娃家贩菜可真够不易的,整天起早贪黑的。家底厚实的,用汽车贩,差一点的也有小四轮,而于辉全凭一辆板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那时于辉对开车贩菜的同行特别羡慕,心里有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一定好好赚钱,争取也能像别人一样买辆车。通过艰苦的努力,这个愿望在于辉打工4年后终于变成了现实。那时节于辉已26岁了。
口袋里积攒下了三万多元的票子,有了物质基础,于辉便到乌鲁木齐一所驾校参加了学习,三个月后拿上了执照,跟着一个贩菜的师傅跑了半年车后,自己用1万多元钱购买了一辆单排汽车。那车虽然旧点,但每天于辉都把它擦洗得干干净净。在那年于辉还买了乌鲁木齐户口,于辉觉得自己是个城里人了,于辉心里真高兴啊。于辉第一次给父母去了信,告诉他们自己现在的情况,而就在这时婚姻也出其不意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娶于辉的男人姓林,原是乌鲁木齐一家长途运输公司的汽车驾驶员,于辉们是经老乡介绍相识、相恋而结婚的。然而,没有想到的是于辉所憧憬的幸福生活其实只是一个虚幻的泡沫。新婚第一夜,当林得知于辉不是处女时,于辉从他鄙视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什么叫孤立无助和无可奈何,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婚姻存在着危机。
林所在单位效益不好,和于辉结婚时大部分的花费均由于辉支付。组成家庭后,他对于辉说不想在单位干了,想自己买辆车挣钱。于辉觉得男人说这话也对,但买车需要一大笔钱,林的家人给凑了一点,还有缺口,林让于辉想办法解决。于辉想现在和林都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要他以后对于辉好就行了,便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婚后所剩余的5000元人民币。然而,使于辉想不到的是林拿上钱后就很少回家了,于辉也从未见他将车开回来。当后来法院判于辉们离婚,于辉索要5000元钱时,林却说从未见到过于辉一分钱。
婚后两个月于辉便有了身孕,林不经常回家,于辉也只有忍着。十月怀胎,到1996年2月于辉的女儿小玉出生了,孩子是在凌晨2时发出哇哇哭声的。丈夫一见到生下来的是个女娃,便不高兴了,转头回家睡觉了。那时正是春节期间,待于辉从医院回到家时,发现丈夫已经离家出走了,这一走直到春暖花开的5月才回来。
因为三个月没见丈夫,于辉一个人带孩子,脾气变得很坏,两人吵了起来,接着就厮打起来,当然吃亏的终究是于辉,头发被扯掉了,眼圈被打黑了,脸也破了,那时于辉抱着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真想一死了之。于辉觉得自己的命怎么那么苦呀,嫁个人原想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却遭受这么多罪。
那一架把于辉和林的婚姻打散了,到当年10月,于辉看丈夫没有一点回心转意的样子,便向法院起诉离婚,法院同意离婚并判决孩子归于辉抚养。
孩子才1岁多,于辉便把她寄养在别人家出外打工(每月付150元看护费),但就这样整天她还是牵肠挂肚的,打工也不安心。由于有孩子拖累,找工作也很困难(于辉贩菜的车在婚前已卖掉)。于辉先后在餐厅、舞厅做过服务员,后来经人介绍到了一家工厂做一次性餐具。这家工厂给了于辉一间房,这样可以使于辉不至于整天东搬西挪的,没有一个固定休息的场所。
于辉打工的地方离乌鲁木齐铁路局住宅区不远,那地方有个叫“济仁堂”的诊所,于辉与被她杀死的詹喜林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当时,他是这家诊所给于辉补牙的牙医。那是秋天的一个早晨,乌鲁木齐街面上两边的树开始落叶了,50多岁的牙医詹膏林热情地接待了于辉。因为补牙需要一个过程,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修补好的,而且他为于辉补的是三颗牙,这样于辉和詹喜林处熟悉起来。这个牙医给于辉的第一感觉很好。
开始是医生和患者之间的闲聊,后来詹喜林便问起于辉的过去,于辉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过去统统告诉了他。詹喜林深表同情,他说:“你真不容易、吃了那么多苦,也真够坚强的。”这么多年来,在茫茫人海,在谁也不会注意自己、关心自己的境地里,有人对你能说上几句亲切宽慰的话,你就会产生温暖,同时也不由自主地对说这话的人产生一种好感。
他们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有了接触,在接触过程中,他告诉于辉,他的老家在江西,那里盛产茶叶和翠竹,他家几代人都是牙医,他早年丧偶,无儿无女,独自一人在此生活,所以听了于辉的遭遇,他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作为被生活折磨了许多年的打工妹,于辉明白詹喜林对她说的这番话的含义,但在婚姻问题上受伤害太深的于辉是再也不敢轻易把自己“嫁”出去了。他见于辉没表态,也没有强求,只是从此以后他经常请于辉到茶楼、舞厅坐坐。
可以说,在与詹喜林相处的那段日子是于辉自中学毕业后最快乐的时光,她觉得詹喜林不仅治愈了她的牙,也医愈了她受伤的心灵。
1999年3月的一个夜晚,詹喜林来到于辉的住处(那时节于辉的孩子小玉已被送回河南老家父母处)。那晚,詹喜林对于辉说:“辉,答应我,跟我一起生活吧。”见于辉没有表态,他又接着说:“虽然我的年龄比你大将近20岁,但年龄大的男人,更懂得珍惜女人,疼爱女人,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的。”
于辉说:“我是个受过伤的女人,你知道,在婚姻问题上、我再也经不住任何打击了。很感谢你这半年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如果你真的是孤身一人,我可以考虑和你共同生活,但如果你有妻儿,你就别纠缠我。你可以骗我许多,但不能欺骗我的感情,否则的话,我们两个不能同时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明白吗?”
詹喜林一把将于辉搂在怀里。他亲着于辉的面颊说:“辉,这终身大事我还能哄你吗?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欺骗了你,你就把我杀了。”
于辉搂着他的脖子说:“你这话可要当真?我可真是敢动手杀人的呢。”
谁也不会想到我们俩这半真半假的戏言竟成了预言,这也算是一世孽缘。
那晚,于辉把自己的心交给了这个男人,和詹喜林睡在了一起。
在和詹喜林同居的半年多时间里,于辉曾有过一次怀孕,于辉对詹喜林说:“你赶快娶我吧,这样你也有个后代。”然而詹喜林却说:“等我们明年买了楼房就举行婚礼。”无可奈何,于辉只好做了人流。但在心里却在期盼着那个好日子的早早来到。
说实话,詹喜林对于辉还是不错的,可以说是于辉今生遇到的最好的男人。他的诊所不忙时,经常到于辉这里帮于辉做些家务活,于辉觉得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他不厌弃自己,对自己还这么好,自己作为一个打工妹,能得到这一切也就心满意足了。更何况,詹喜林还对于辉信誓旦旦地许愿:他已在一家房地产公司购买了一套单元房,到2000年10月交工后,于辉们就可以搬过去,那时于辉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每每想到这里,于辉的心头都溢出甜蜜。然而,这个人的过去于辉真的缺乏了解,他不说,于辉也不好问,有时拿话挑他,他都用别的话搪塞于辉。
2000年春节前夕,詹喜林突然对于辉说他想回老家看看,顺便提些药材。于辉说你老家不是没有人吗?于辉一个人在这里过节多冷清呀。但詹喜林摸了一下于辉的头,便匆匆地走了。
詹喜林走后不久,有一天于辉上他的老乡处去串门,隐隐约约听说詹喜林并不是孤身一人,他是有家室的,而且他的一个儿子年前也曾来过乌鲁木齐。听到这个消息,对于辉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于辉当时表面没吭声,但心里却愤怒到了极点。可詹喜林不在眼前,就是有火也发不出来。想想自己这辈子怎么这么倒霉呀!18岁从家乡逃婚出走,来表姐家又遭表姐夫的欺侮,找了个丈夫又嫌自己不是处女,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自己以为可以依托终身的男人却又是感情骗子,跑来跑去,自己还没有逃出男人之手。
也许从那时起,于辉把对所有男人的仇恨都算到了詹喜林的头上。于辉觉得不能就这样轻易地原谅这个骗子,要让他负责,要承担必要的责任和代价。
在等待詹喜林的日子里,于辉还专门给他写了一封信。原文如下:
詹喜林:其实从内心来说,我是很爱你的,做你的情人也不错,但是做情人是有条件的,如答应我3个条件,我们的一切都好办,首先要签订协议。不能空口无凭,其条件并不算苛刻:一,要求每月付500元生活费;二,把答应给我买的楼房买上。三,对我父母和孩子要好。其他的无所谓,对你来说有两个女人是你的福分,只要你能做到这些,我还是你的老婆,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封信原本是于辉和詹喜林谈的条件,因为从内心来讲,于辉并不想放弃他,毕竟这是个最懂得疼爱于辉的男人。然而还没有等于辉将这份所谓的协议拿出来,于辉们之间就发生了争议,或者可以说是“情变”。
那是2000年2月29日晚21时,詹喜林从江西老家探亲回来到了于辉的宿舍。刚见面,于辉就对他说:“你探亲回来了,我正想这两天回老家看看女儿。”于辉不想一见面就提他有家室的事,想等自己从河南老家回来再解决这个问题。
但詹喜林却阴着脸说:“你回去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我不想再见到你,我今天来就是给你说这个事的。”
于辉问他为什么?他说:“实话告诉你,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再说我这么大年龄了,不可能抛妻弃子再来娶你。”
于辉看着眼前这个和她同床共枕半年多的男人,想想自己为他付出的情感和身体上的一切,简直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从他嘴里冒出来的,于辉感觉这人是那么的可怕,对他过去所有的爱都化作了前所未有的仇恨。于辉说:“我是人;不是皮球,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踢开。我在和你上床前就警告过你,要是你欺骗了我的感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不能同时活在这个世界上。”
詹喜林听后冷笑了一声:“别吓唬人,看你还真能把我怎么样?”说完话,摔门走了出去。
到了夜里零时,詹喜林又回到了于辉的房间,原来他在外面喝了许多的酒,又跑到于辉这里要睡觉。于辉见他似醉非醉的样子,怕这么晚了,万一他回去摸不着门冻坏了,就没有和他争吵,扶他上床休息。
大概到第二天凌晨3点多钟,于辉起床给炉子里填煤,在往炉子里填煤的过程中,想起他昨晚说的那些绝情的话,便气得浑身发抖。于辉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给了这个男人,可他仅把于辉当作泄欲的工具。这时,于辉一眼看到靠在炉边平常于辉用来敲煤的一根半米多长的铁棒,便拿在手中走到正打呼噜的他面前,朝着他的头部就是一下。只听到詹喜林哎哟了一声,他的身体开始扭动起来,于辉见他没死又照着他的头部重重打了三下,这时,他不动弹了;但于辉害怕他还没死,便用他放在沙发上的一条领带,套在他的脖子上,抓住领带的两头,狠劲地勒了一下,他这才闭上眼睛咽了气。
做完这一切,于辉并没有感到害怕,而是冷静地坐在炉子前静静地望着燃烧的炉火出神。这样过了两个多小时。于辉站起来看看已经没有声息的詹喜林,拿过枕头躺在詹喜林的脚前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早晨8时多,于辉拉开灯发现詹喜林脸上有许多的血,就用一块棉布给他擦了擦脸,擦洗干净后,于辉又用一床棉被将他的身子盖了起来。做完这一切,于辉洗刷完毕后,便打车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回河南老家的火车票。这是于辉坐在炉子前思索时做的决定,在陪詹喜林到另一个世界前,于辉首先要去看看父母,看看女儿,和他们告个别。
于辉在老家看到了自己一年多没见的女儿,女儿5岁了,长得很可爱,对家里的人于辉什么都没说,只呆了两天,于辉就说自己打工忙不开又买了火车票匆匆返回新疆。
在那段时间里,于辉脑子很乱,觉得自己是处于一种迷糊状态,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可理解,怎么能将詹喜林杀了呢?怎么能够下得了如此毒手呢?
虽然于辉杀了詹喜林,但直到成为死囚的她还认为他是遇到的对她最好的一个男人,在他身边于辉体会到了做女人的幸福,可就这样一个自己深爱的男人,自己却亲手将他的生命断送了。现在他死了,也实现了双方的承诺:谁欺骗对方,谁就要为此付出代价,只是这代价太沉重也太残酷了。于辉懂得杀人必须偿命这个道理。为此,在河南老家时就偷买了两瓶安眠药,于辉要随这个自己又爱又恨的男人到天国去。
然而,当于辉下了火车来到自己的住处时,知道这一切都已不可能,于辉的房间被重新换了锁,也就是说詹喜林的尸体已被人发现。于辉没有犹豫,转身走进公安局,她对接案的警官说:“我杀了人,我愿意接受法律对我的任何惩处。”
欺骗,可以说是这起悲剧的根源,然而它的结果却是以断送生命为代价,这个代价真是太残酷了。
讲述完于辉的故事,我觉得作为向命运挑战不肯服输的她,无论怎样,都不应该对自己所谓“痴爱”的男人举起铁棒(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并不值得他去“痴爱”),因为她和被杀的詹喜林之间并不存在法律上的婚姻关系,而詹喜林对她只不过是游戏感情。作为一名身在异乡的打工妹,生活的苦难没有使于辉低头,然而她却未能调整把握好自己的婚姻,所以一旦她将自己的全部情感投入,却发现自己再次被欺骗之后,她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对欺骗她感情的人恨之入骨,而霎时的激怒冲动,使她产生不顾一切后果的报复心理,那就是结束那个欺骗自己情感的骗子的生命。
从于辉身上,我们可以得到警示和启迪,那就是:生活是美好的,但我们要懂得珍惜。但愿这类毁灭别人又毁灭自己的可悲可叹的悲剧不再上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