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怎样评价老舍(你所不了解的老舍)(1)

文/沈嘉柯

本期书目《老舍散文集》

本文为“沈嘉柯读书会”音频节选

假如你当了皇上,你会怎么享受呢?

“爱买多少花生吃就买多少。”

作家舒庆春论瓜子和花生,为花生打抱不平,凭良心说,瓜子有什么吃头?

“它夹你的舌头,塞你的牙,激起你的怒气──因为一咬就碎;就是幸而没碎,也不过是那么小小的一片,不解饿,没味道,劳民伤财,布尔乔亚!你看落花生:大大方方的,浅白麻子,细腰,曲线美。这还只是看外貌。弄开看:一胎儿两个或者三个粉红的胖小子。脱去粉红的衫儿,象牙色的豆瓣一对对的抱着,上边儿还结着吻。那个光滑,那个水灵,那个香喷喷的,碰到牙上那个干松酥软!白嘴吃也好,就酒喝也好,放在舌上当槟榔含着也好。写文章的时候,三四个花生可以代替一支香烟,而且有益无损。

种类还多呢:大花生、小花生、大花生米、小花生米,糖饯的、炒的、煮的、炸的,各有各的风味,而都好吃。下雨阴天,煮上些小花生,放点盐;来四两玫瑰露;够作好几首诗的。”

他的文字,既不倨傲,也不卑微,琐琐碎碎而可爱。

他有个大名鼎鼎的笔名——老舍。

在老舍的笔下,秋天,是甜美的哀愁。他有篇《春风》写道“济南的秋给我安全之感,青岛的秋引起我甜美的悲哀。我不知应当爱哪个。”

一想念故乡,他就开始想哭了。他在《想北平》里回忆着北平,“花多菜多果子多”。那些瓜果菊花、海棠还有古玩、工厂,都令他细腻多情。

想起母亲来,老舍像个孩子一样:“可是,我真爱北平。这个爱几乎是要说而说不出的。我爱我的母亲。怎样爱?我说不出。在我想作一件讨她老人家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我独自微微的笑着;在我想到她的健康而不放心的时候,我欲落泪。”“好,不再说了吧;要落泪了,真想念北平呀!”

他的心,真是温柔如少女啊!

怀念从前喜欢的女孩儿,他就痴痴呆呆写道,“小困苦小折磨令他丧气,觉得自己在对方梦中必定还是个美少年。”

他的美少年标准是什么具体模样?大约是民国版本的白面书生吧!大家只能自己去猜测推断了。

聊起穿衣打扮的时候,他坚决只接受短发,板寸,理发齐整,长袍马褂,决不能接受西洋人涂脂抹粉的做派,也排斥男子留长头发。

不过,老舍在另外一篇散文《观画记》里提到了他对女人的审美:“永不喜欢看光身的大肿女人,不管在技术上有什么讲究,我是不爱看河漂子的。”

“河漂子”这个词,我其实不熟悉,一查,北京话里居然指的是浮尸,吓一跳。

《观画记》里他还说:“对于那些风景画,我爱水彩和油的,不爱中国的山水。中国的山水,一看便看出是画家在那儿作八股,弄了些个起承转合,结果还是那一套。水彩与油画的风景真使我接近了自然,不但是景在那里,光也在那里,色也在那里,它们使我永远喜悦,不像中国山水画那样使我离开自然。”

总之,老舍是个喜欢清清爽爽的事物,文艺里透着小清新,可以忧伤,也可以烟火气的大叔,馋嘴,爱吃坚果,喜欢手工小玩意,喜欢逛街。

后人怎样评价老舍(你所不了解的老舍)(2)

(1946年的老舍摄于纽约的照片)

汪曾祺也写过老舍的一段趣事,老舍先生是历届北京市人民代表。

有一年老舍先生的提案是:“希望政府解决芝麻酱的供应问题。那一年北京芝麻酱缺货。老舍先生说北京人夏天离不开芝麻酱!不久,北京的油盐店里有芝麻酱卖了,北京人又吃上了香喷喷的麻酱面。”

人大代表在两会上提出芝麻酱的问题,属于关心民生疾苦,为人民说话。别人关心大事情,他关心老百姓能不能吃上麻酱面。

这样的故事,很老舍。

老舍谈酒的态度,也很对我胃口。他在《新年醉话》说:“大新年的,要不喝醉一回,还算得了英雄好汉么?喝醉而去闷睡半日,简直是白糟蹋了那点酒。喝醉必需说醉话,其重要至少等于新年必须喝醉。”

很家常,很生活,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文学架子。

既然喝酒,也免不了戒酒。

老舍论断:“李白斗酒诗百篇”是一位诗人赠另一位诗人的夸大的谀赞。据我的经验,酒使脑子麻木、迟钝、并不能增加思想产物的产量。即使有人非喝醉不能作诗,那也是例外,而非正常。在我患贫血病的时候,每喝一次酒,病便加重一些;未喝的时候若患头“昏”,喝过之后便改为“晕”了,那妨碍我写作!

因此,老舍很坦白交代:“酒的真正的坏处是它伤害脑子。”

自从我自己也成了作家,老是被劝酒,我说我不喝酒,还老是被念叨——哪有大作家不喝酒的?不喝酒能写得出什么好东西?

啊,我呸!你们糟蹋了那么多酒,写出了啥好东西?你们比老舍写得好?还是比鲁迅写得好?

可想而知,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偏见,充满了各种世俗的这种套路。你去一个个解释呢,也解释不清。因为别人也不过就是拿着这个当借口胡闹,但是我们读书的时候,是可以读到真知灼见,读到一点实话的。

古代的很多著名文人,都是要靠给别人写挽联碑文悼词来赚润格的。老舍也遇到这个难题,文人缺钱,也要吃饭赚钱,写稿是常态。那要是有人约你写这类挽诗悼文,价码还不错,你写不写呢?

老舍不想写。亲朋好友邻居们,他会找借口推辞。报社常规的命题作文约稿,就很头疼了——那就是不能得罪的甲方。

老舍疯狂吐槽——在挽诗与寿序等而外,就得算“九一八”,“双十”与“元旦”什么的最难写了。年年有个元旦,年年要写元旦,有什么好写呢?每逢接到报馆为元旦增刊征文的通知,我就想这样回复:“死去吧!省得年年教我吃苦!”可是又一想,它死了岂不又须作挽联啊?于是只好按住心头之火,给它拼凑几句——这不是我作文章,而是文章作我!说到这里,相应提出:“救救文人!”……

读到这段,我哈哈大笑。老舍先生说得没错:救救文人吧。

老舍也养过猫,写到他的猫,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抓老鼠。所以,这篇散文的名字直接就叫《多鼠斋杂谈》,他家老鼠泛滥成灾,在他的棉袍之上毛衣之下,前些天又生了一窝老鼠,没法不养只猫子,虽然知道一买又要一笔钱。

他在这个时期很贫困,写稿换钱,是天底下文人共同的烦难。作家哭穷,天经地义。历朝历代没有作家本人不哭穷的,不过老舍这个穷是真的穷,买猫也是要花钱的,但家里有老鼠,猫还是得花钱买,花了260元,买了只很小很丑的小猫来。

但老舍又很不放心,因为从身长和体重来说,这种小猫,怎么斗得过他把厨房里的老一辈的老鼠。所以他就用麻绳把猫子拴住,不是怕猫跑了,而是怕小猫不留神碰上老鼠,被吃了。

写到这里,老舍开始自嘲:“人就是这样,最没办法的动物,偏偏爱看不起别的动物,替他们担忧。”

结果,吃了几天平价米和水煮玉米的小猫子,不但没有死,而且还活蹦乱跳。那是一只乡下猫,来到老舍家之前,连米粒和玉米苞谷大概也没有吃过。

老舍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小猫子咪咪,没有鱼和肉,没有牛奶给它喝。猫毕竟是食肉动物,不应该吃素的,不过他又一次想错了。

一天清晨,他一开门小猫就骄傲地向他叫了一声。这猫抓到了一只半死的小老鼠之外,旁边还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死蛙。老舍就惊呆了。他戒酒戒烟戒肉,结果吃的还不如乡下来的猫。

怎么说呢?这就是人生吧!贫穷战乱的年代,人不如猫,本来就是时代的缩影。

老舍还是个坚定的贤妻良母拥护者。他认为找老婆就应该是家务达人,相夫教子,非常实用主义。

他写的小说《骆驼祥子》,虎妞就死于贪吃发胖而难产,他就是不喜欢这种养尊处优爱吃的女性。然而,这个下场悲惨却性格鲜活泼辣的人物,却显得非常有光彩,让读者印象深刻。

最后还得提一提,老舍的这个舍,发音是第三声,舍得的舍。他的别名也叫舒舍予。他自己也管自己读第三声,特别吻合老先生的文风和气息。读成社,简直一股端着架子表示很有文化的装腔作势。

老舍已经作古几十年,他一辈子都没当过皇上,这样的人,也当不了皇上的。他那么爱吃花生,对人肯定是好的。他是个文人,也是个真正的人民艺术家。

读老舍,一想到这么好玩的一个人,写下了这么多有趣的文章,却在一个秋天里,走向了太平湖。我不由黯然神伤。这个说过“救救文人”的文人,没有人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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