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色【苏芸】

天璃皇朝徳善二十七年冬,罕见的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都没有丝毫放晴的预兆。

景阳伯府的大宅院里到处喜气洋洋,鞭炮阵阵,原来是景阳伯齐飞明的嫡长子今日满月,家主命人赏了一众的奴仆,又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宴,庆祝自己嫡子的满月。

是时宾朋高坐,丝竹声声,奶娘抱着齐家的嫡长子给一众宾客见礼,只是忽然间,婴儿身上白白嫩嫩的肌肤迅速开始溃烂,一片欢腾变成了惊叫哀嚎,而后院一处名为冷秋馆的院子里,已经关了三天的破败院门被人一脚踢开,飞扬的木屑在雪中划落冰冷的痕迹。

一个穿着绛紫色锦袍、鹿皮靴的俊美男子沉着脸进了院子,又一脚踢开了左厢房的门,仇恨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披头散发,一身的锦衣早已破烂不堪,遮不住全身的肌肤,寒冷的冬季里,雪纷纷扬扬而下,女子露在外面的肌肤,早已经被冻成了青黑色,无数皴裂的豁口与鞭笞的伤口都流着青黑色的血与淡黄色的液体,即便是在冬季里,空气中也弥漫出了难闻的气味。

这女子,着实令人作呕。

果真,男子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他用手掩住了鼻子,嫌恶地用力踹了一脚地上的女子。

“贱人,别装死。”

地上的女子眼睛肿得老高,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眼前的男人之后,眸中射出了仇恨的光芒。

“贱人,你对雯儿做了什么,她怎么会昏迷不醒?还有宝哥儿,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他怎么会忽然全身溃烂?”齐飞明愤怒到了极点,三天前,宝哥儿吃下了那一剂药之后,果真一改之前病恹恹的样子,变得生龙活虎了起来,可刚刚,雯儿忽然便昏迷不醒,宝哥儿在客人面前时候,身上肌肤忽然开始溃烂,请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大夫来看诊,却都查不出原因。

虽然这个贱人的羽翼都已经被他铲除,她本人也生不如死,但是齐飞明还是直觉这件事情和她有关,毕竟这女人的手段实在是高超。

“报……应……”女人得意一笑,只是,她脸肿胀,又满是伤痕血痂,看起来丑恶无比,笑容,便也成了狰狞的样子。

“你这个贱人,找死!”齐飞明怒发冲冠,他厌恶极了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本来就是贱种,我让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正妻,你不但不感激,竟然还敢暗害雯儿和宝哥儿,你怎么这么狠心,顾明萱你这个恶毒的贱妇,你不得好死,雯儿这么善良,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姐姐……”

顾明萱凄凉笑着,她害人就是恶毒,他亲手挖出了自己亲儿子的心脏,那又算是什么?

“趁着新鲜,赶紧去熬药,要是宝哥儿有任何的不好,我让你全家生不如死。”她还记得齐飞明亲手剜出了她孩子的心,冷声吩咐大夫的样子。

最后,她的好堂妹,慢慢走来,轻笑着告诉她一些事情,她震惊到了麻木,愤怒之下反击,却被毒打一顿,大冬天的扔到了冷秋馆自生自灭。

想到这儿,顾明萱看着齐飞明,只觉得这人真是面目可憎--原先她是顺安侯嫡长女,他便情深无限;后来顾玉雯得新任顺安侯的喜欢,他便温柔倾慕,甚至不顾对方大归的身份接进门,说到底,喜欢的只是权势罢了。

“贱人,把解药交出来,听见没有……”齐飞明见顾明萱不说话,着急之下一把揪住顾明萱的双肩,用力摇晃,“解药呢,解药在哪儿?”

顾明萱看着他,呵呵笑了起来,有仇人给她和儿子陪葬,这感觉真好……

“贱人,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齐飞明见顾明萱油盐不进,怒发冲冠,用力一脚踹在顾明萱心窝上,本就是靠一股恨意支撑到现在的顾明萱,凸着眼睛,没有了气息。

“苍天无眼,畜类横行,颠倒是非,不分好歹,齐飞明顾玉雯,我便是死,也要化作厉鬼,吃尔肉喝尔血抽尔筋剥尔皮,让尔日不能食夜不能寐……齐飞明,我等着你,等着你齐家被抄家灭族,等着你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超生……”

死前,顾明萱睁大眼睛瞪着齐飞明,诅咒。

德善十一年,春,京城里的二月,依然是万物封冻,但丞相府里却是花红柳绿,一派的生机盎然,却是养在暖房里的花木,为着丞相府老夫人的生辰,全摆了出来,也就是杨丞相这样深受皇帝看重的一品大员,才有这样的财力和排场。

丞相府势大,来庆贺的人一个接一个,几乎半条街都被堵塞了,身份不够的,只能在门房留下礼物喝口水,只有身份足够的,才有幸进了这丞相府的后院里,赏花谈笑。

锦衣华服,衣香鬓影,贵妇人有贵妇人的圈子,小娘子们有小娘子们的手帕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忽然,有个小姐说道:“看,顾明萱。”

听到她说话的人,瞬间全部把眼睛朝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嘻嘻哈哈笑出声:“今儿是玫瑰红的袄子,暗黄.色的裙子,总算比上次的红配绿好一点了。”

“一二三四五……这次的金簪比上次少一根,不过大了很多,哎呀,要闪花我的眼了。”有人接着说道。

“脸上的疤那么丑,也敢出来见人。”

周围的小姐们全都掩着嘴,轻笑出声,伺候的丫鬟们也都笑了,目光,全都盯在顾明萱的身上,一脸的兴味盎然,等着看笑话。

“你们说,这次她会送杨大公子什么礼物?”

杨大公子杨旭澜,乃是杨丞相嫡长子,生得一表人才,堪称是潘安再世、宋玉重生,不但如此,杨旭澜还才名远播,十分干练,去年刚被陛下钦点为探花,听说本来是要点位状元的,但是杨旭澜比原先的第三名要俊美许多,因此,皇帝笑着说道:“小杨爱卿这样貌,若是不为探花,何人堪为?”

所以,杨旭澜是探花郎,但是,杨旭澜比起状元来,都要被人看重,京城有女儿的人家,全都心心念念,想要做杨旭澜丈母娘,而京城十之八.九待字闺中的小姐,都渴望能成为杨旭澜的妻子。

其中也包括了顺安侯府的大小姐顾明萱。

只是,别的千金小姐纵使心中愿意,也是含蓄表示的,只有顺安侯府这个流落乡野十多年、去年冬天才被找到的大小姐顾明萱,却横冲直撞,天天使尽办法缠着杨旭澜,让杨旭澜烦不胜烦,而她纠.缠杨旭澜的事情,也成为了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同样的,原先与顺安侯府大小姐定亲的长信伯世子赵宗元,也成了京城人人笑话的对象。

今天是杨老夫人的寿诞,杨旭澜作为孙儿,必然是会出现的,所以许多人便等着看笑话了。

正在她们嘻嘻哈哈的时候,杨旭澜出现了。

被她们笑话着的顾明萱立即便迎了上去,娇滴滴叫了一声“杨哥哥”,杨旭澜的脸上,露出了嫌恶的神情,但是毕竟今儿是自己祖母的寿诞,而他自小被教导着谦恭有礼,实在不会恶语伤人,因此,只能拿着一副肃然的面容对着不停向他憨笑且喋喋不休的顾明萱。

“杨哥哥这是我为你做的鞋子,不错吧。”

“杨哥哥你觉得好不好看?”

“杨哥哥你喜欢么?”

“杨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呢?”

“要么杨哥哥你来试试吧?”

终于,在顾明萱蹲下想要给他脱鞋的时候,杨旭澜落荒而逃,而周围一众看戏的小姐们,全都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么愚蠢的人,她们真是没见过,果然啊,乡下长大的土包子就是土包子,穿上了绫罗绸缎也不像是千金小姐,丢尽了顺安侯府的脸啊。

在她们嘻嘻哈哈笑着的时候,顾明萱追着杨旭澜跑远了,那些小姐们看着顾明萱走远,有些失望,哎呀,好戏没得看了。

但是不久,便听得远处一阵喧哗,引得在园里嬉戏的小姐夫人们惊讶抬头,面面相觑,而后就听到有人在传,不得了了,顾大小姐把杨三公子杨旭哲推下水,她自己也随之落水了。

顾大小姐?顾明萱?

“那顾明萱真的是华清郡主的女儿么?华清郡主当年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啊,不会是弄错了吧?”虽然顾明萱回到顾家已经三四个月了,但是有的小姐,还是忍不住怀疑她的身份。

想当年,华清郡主便如那皓月,把整个京城的千金小姐全都比了下去,甚至连宫里的公主,都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的,最后,她嫁给了当时还是顺安侯世子的顾文谦为妻,两人郎才女貌、琴瑟和鸣;一双神仙眷侣羡煞京城所有人,而后他们生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儿,就是顾大小姐顾明萱了,不多久,华清郡主再次怀孕,正在顺安侯世子顾文谦期待着嫡长子的时候,京城有匪徒横行,出去上香的华清郡主被惊马甩下车小产,而顾大小姐顾明萱,同样被甩下马车落下山崖,之后,就不见了。

华清郡主思女成疾,虽然有顾文谦为她寻来宗室里,与顾明萱长相相似的远亲女孩、改名顾玉雯养在身边,但是华清郡主还是一病不起,若非是当时没找到顾大小姐的尸体,所以让华清郡主心怀侥幸,怕是当下就去了。

只是便是如此,挨了六七年之后,华清郡主还是去了。

那样美丽到让所有人自惭形秽的华清郡主,那俊美无双甚至连现在的杨大公子杨旭澜都比不上的顺安侯世子顾文谦,两个文采精华的人物,生下的女儿就是又丑又小俗气花痴的顾明萱么?

真令人不敢相信。

可是事实就在眼前,令人不信也得信,不由得扼腕叹息,如今,当年的顺安侯世子已经成为了顺安侯,只是,华清郡主却不在了。

而此刻,顺安侯顾文谦的继室何氏面上无比的难看。

出了这么一件事情,何氏只能对着冷着脸的丞相夫人邱氏一再赔笑道歉,而后没脸再待下去,急急忙忙离开了丞相府。

等上了车,何氏却发出一声冷笑,贱人的女儿也是贱人,竟然痴心妄想要嫁给杨旭澜,做梦了吧;正巧,她并不喜欢长信伯家的世子,长信伯家也不想要这么一个媳妇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顾明萱把杨三公子杨旭哲推下水,而自己也不慎落水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而呆在家里的顺安侯老夫人崔氏,也听到了消息。

崔氏勃然大怒,先把顺安侯夫人何氏训斥几句,在何氏的诚恳认错和二小姐顾明荷的温言细语之下,终于转移了目标,怒声道:“快把那个不知轻重的丫头给我押上来。”

何氏急忙说道:“娘您息怒,萱儿流落在外多年,这才刚找回来,一时糊涂也是有的,你就消消气吧。”

“娘,就算是咱们家的丫头,也知道礼义廉耻,可是她这样不知廉耻的,让女儿现在都不敢出门了,您还护着她。”三小姐顾明芝嚷嚷着,十分的恼火。

她和二小姐顾明荷,都是何氏的亲女儿,只是何氏所出的大女儿顾明荷温婉端庄,又才情惊人,是京城里淑女名媛的典范;而五小姐顾明芝,则被称赞爽朗可爱,娇憨可人,虽然年纪尚小,可却也和姐姐一起,是京城有名的姐妹花。

顾明芝这话一说,让刚刚怒火有所平息的顺安侯老夫人崔氏又是火气,用力把手边的斗彩仕女花瓶摔在地上,再次怒声道:“快,快把那个孽障给我捆过来。”

何氏急忙又劝,说道:“娘您要是生气,便责罚儿媳吧,都是儿媳没有带好萱儿,才出了这种事情,儿媳甘愿受罚,只是萱儿落了水,三月水还是很冷的,萱儿受不住,还昏迷着呢,你且等她醒了再说吧。”

“大嫂啊,我知道你心慈,可是你心慈也不能这么纵着大小姐啊,咱们家可不止大小姐一个姑娘,别全被她一个人给带累了。”顺安侯老夫人旁边站着的是何氏的妯娌、顾二夫人孙氏,她冷笑一声,对着何氏说道。

这完全就是火上浇油了,顺安侯老夫人崔氏见何氏不肯,便怒声吩咐身边的齐嬷嬷:“去去去,她们已经当我是死人了,话都不听,你去给我把那个孽障捆过来。”

何氏眼中闪过得意的笑容,面上却很是惶恐,跪在地上不停哀求,说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希望老夫人能饶过顾明萱,以后她会好好教导顾明萱,不会再让她惹事的。

顺安侯老夫人看了一眼何氏,说道:“你起来吧,我知道老大心里觉得亏欠了大丫头,所以心里偏着大丫头,而你这个做继母的,深不得浅不得,这事情也怨不得你,你放心,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来和老大说。”

听到顺安侯老夫人崔氏的话,何氏心中更加喜欢。

就在他们等着齐嬷嬷把顾明萱押上来的时候,又有一个小丫鬟急急赶来报信,说道:“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杨四夫人带着杨三公子上门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头疼——这杨四夫人王氏,乃是杨三公子的母亲,向来以泼辣不讲理出名,做事很是不讲究,现在她带着儿子过来,气势汹汹的样子,怕是没什么好事。

老夫人崔氏和二夫人孙氏面色发白的时候,何氏却是心中暗笑,闹吧,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越大,别人才会越加清楚那个小贱人的粗鄙丑陋,呵呵。

何氏心中这么想着,口中却说道:“娘,您看,是不是先让萱儿避一避……”

“避什么避,快点把那个死丫头给叫上来,我倒要问问我儿子是怎么得罪她了,竟然让她狠心把我儿子推水里。”杨四夫人王氏还没进大堂就听到何氏的话,气势汹汹冲进来,怒吼道。

她身后,杨旭哲也大喊:“那个丑丫头呢,快拉过来,让本少爷踢她两脚解解气。”

老夫人崔氏和孙氏面色全都变了,这么混不吝的一对母子,实在是让人头疼;不叫顾明萱上来吧,送不走瘟神,叫上来吧,堂堂顺安侯府,便是做错了事情,也容不得别人这么撒野啊,多丢人啊。

“祖母,您脸色有些白,是不是身上不舒服?”这时候,二小姐顾明荷看着崔氏的脸色,柔声问道。

“是有些头晕。”崔氏赞赏看了自己的孙女一眼,立时就头晕遁了,顾二夫人孙氏也跟着走了,说要伺候婆婆,只剩下何氏面对着杨四夫人王氏和杨旭哲。

老夫人崔氏能遁逃,孙氏也能跑掉,但是何氏却是跑不掉的,她只能面对这暴跳如雷的杨四夫人王氏,侧开头,避免被唾沫星子喷到脸上。

“你个疯妇,还不快跟我回家。”幸好此刻,杨丞相的弟弟,杨四老爷跟着顾文谦来了,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妻子就要拖走。

“我不,我就不,我要为儿子讨个公道。”杨四夫人瞪着自己丈夫,坚决不走。

“是你儿子先推倒了顾大小姐,让顾大小姐崴了脚的,你不好好教育儿子,还有脸来闹腾。”杨四老爷怒瞪着妻子。

这时候,齐嬷嬷也带着顾明萱来了,见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有些呆愣。

而此刻,杨四老爷和杨四夫人还在扯皮,而杨旭哲,见到自己老爹就像是见到了猫一样,不敢再叫嚣着要踢顾明萱了。

顾明萱看着眼前嘈杂的一幕,目光中闪过冷冷的光芒,刚刚她在水中的醒来时候,真的是愣住了,她不是被踢死了么?怎么会在水中呢?

因为情况不明,她在被人救上去之后便闭着眼睛装晕,而后,听着丫鬟的窃窃私语,才忽然醒悟她竟然回到了十六岁那年三月,被退婚的前一天,而这一天,她被冤枉说推了杨旭哲落水,京城里很快传出她和杨旭哲一起落水已经失了名节的事情。

紧接着,第二天,她的未婚夫赵宗元,便上门来,说拒绝娶一个失了名节的女人,所以要换个未婚妻的人选。

顾明萱冷笑,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又重新活了过来,重新经历一次被退婚的事情,只不过,这时候的她,已经不是原先十三岁时候懵懵懂懂的她了,只要她愿意,她立刻便能让人知道,她是被冤枉的。

不过,她不打算立时说明白,而是要等着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哼,不就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想退婚么,她也还不稀罕嫁给他呢。

这时候,顾明萱觉得有人在看着她,那种充满打量意味的视线,让顾明萱觉得十分不舒服,但是当着何氏的面,她不敢动作太大,所以只是抬起眼眸,往右边看了看——那边只有一颗粗大的梧桐树,却并没有人。

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顾明萱疑惑,只是现在并没有时间追究这些,还是要先应付眼前的事情才是。

“父亲,女儿是冤枉的,女儿真的没有推杨三公子啊。”顾明萱敛去眸中冷厉光芒,怯生生地朝着顾文谦辩解了一句,见顾文谦正和杨四老爷说话,没有注意到她,不由转而看向何氏,拉住何氏的手,哭泣着朝何氏说道:“母亲,您帮女儿和父亲说说,女儿真的没有推人啊。”

何氏深深厌恶顾明萱,被她抓住就感觉像是被一堆烂泥糊上一般的难受,想要甩开,可是她还要扮演慈母的形象,在顾文谦面前,不敢表露半丝半毫的不喜,只能强忍着恶心,温声说道:“萱儿,做错了事情就要认,这样狡辩……”

“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推他,我没有狡辩,母亲你怎么不信我呢?我是真的没有啊……”顾明萱眸中笑意闪过,面上却像是被冤枉惨了一般,扑到何氏的身边,一边落泪哀泣一边激动地握着何氏的手直摇晃,长长的指甲深深抠进何氏的肉中,疼得何氏痛呼一声之后,反射性地一甩,顾明萱便像是一片落叶一般被甩了出去,惨呼一声昏倒在地上。

那模样,可怜又凄惨。

正和杨四老爷说话的顾文谦听得顾明萱的惨呼,猛然回头就看到顾明萱落地的那一刹那,而此刻,何氏面色惊愕,手也还扬在半空中,顾文谦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眼睛猛地一缩,目光如刀子一般扎在了何氏的身上,何氏心下凛然,急忙扑到顾明萱的身边,关切问道:“萱儿,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顾文谦推开别人,抱起顾明萱,朝着清华园走去,杨四夫人终于还是被杨四老爷拉走了。

等他们走开了,梧桐树上,便出现一个风姿飘渺的身影,俊美无俦的面上,现出一个充满兴味的笑容,本以为这顺安侯府流落在外的大小姐是只小可怜,谁知道,其实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他也没想到,本来是来找东西的,最后竟然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想到那又瘦又小的女孩眸中冷静锐利的目光,他不由得又轻笑了起来,长在乡下村里的小女孩,怎么会有这样的目光呢,真是令人好奇啊。

顾明萱被送回了清华园,这是顾文谦为了迎娶华清郡主专门修建的院子,华清郡主死后,顾文谦就把院子封闭了起来,除了打扫的人之外,不准其他任何人进入,何氏多次想搬进来,都遭到了拒绝。

看着清华园大气又不失精致、奢华却不见浮夸的景致,何氏恨得牙痒痒,凭什么,她才是顺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却只能居住在二等的院落,而一个野丫头,却能住在正院。

心底愤怒,何氏面上还是一副担忧的表情,紧紧跟在抱着顾明萱的顾文谦身后,一叠声地吩咐人请大夫、请好大夫,去开她的小库房拿药、拿好药、拿名贵的好药,又重重罚了顾明萱身边的丫鬟婆子,罪名是没有照顾好大小姐。

一番作态,顾文谦面色还是不好。

大夫来说,说顾明萱是受寒了,多睡睡对身体好,让人不要打扰了顾明萱休息。

大夫开药之后又走了,顾文谦为了让女儿静养,也离开了,何氏跟在顾文谦的身后,眼中充满对顾明萱的恨意,面上,却还是端庄温柔的样子,说道:“妾身知道侯爷在怪妾身,妾身也是不小心。”

伸出自己被抠出血痕的手,何氏说道:“当时萱儿太激动了,妾身手疼不过,一时不小心才……”

顾文谦看了一眼何氏柔白嫩手上的血痕,面色稍霁,但还是不悦说道:“哼,若是荷儿芝儿,你怎舍得甩手扔出去,罢了,你不是萱儿亲生母亲,我也不要求你像是疼爱荷儿芝儿一样疼爱萱儿,只要别让她受委屈就是了。”

说完,顾文谦甩手就走,何氏虽然恼恨,但是既然顾文谦肯说话,就表明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他不会再提起,何氏松了一口气。

春.光灿烂中,一.夜好睡的顾明萱睁开了眼睛,感觉了一下,发现身体状况已经好转了,嘴角,翘起了一个微笑,今儿还有一场大戏要看,她若是缺席了,岂不是太遗憾了。

上一世发生的情况,和昨天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当时自己被吓傻了,衣服都没多穿就被齐嬷嬷带走,又在崔氏的屋子外面不停辩解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吹了很久的冷风,本就落水受凉的身体再次受了寒凉,而自己当时因为担心父亲责罚,晚上忧心忡忡睡不着,所以更加病得厉害了,缠.绵病榻两个多月才慢慢好转。

后来,自己还因此落下了体寒难以受孕的毛病,婚后调养了五六年,才好不容易怀上,只是可惜自己的孩子,才出世,便……顾明萱眸中闪过愤恨的光芒,齐飞明和顾玉雯这两个贱人,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还有何氏等人,她会一一和她们算账的。

而这一世,她被齐嬷嬷带走的时候,不停的喊冷,齐嬷嬷不得已,让人给她穿了厚厚的衣服,自己又巧妙地装晕,很快被送了回来,再加上她心里安定,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不过是一.夜,身体就好了很多。

摇了铃,很快何氏配给顾明萱的两个二等丫鬟春雪春草便领着小丫头进屋了,她们昨天都受了罚,因此心中有气,故意端了很凉的水来给顾明萱洗漱。

顾明萱眯眼,前一世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从小流落乡间,在小村里,女孩是赔钱货,男孩才是宝贝,特别她又是捡来的,粗活重活都要做,打骂挨饿都是常事,因此养成了卑弱胆小怯懦的性格,在回到顺安侯府的第一天,何氏便指使身边丫鬟给她来了一连串的下马威——

下马车的时候故意慢了一步放下踏脚的凳子,让什么都不懂的她直接跳下了马车,被人嘲笑。

吃饭的时候把漱口的花露水直接喝了下去,还称赞好香,何氏也不解释,是隔天她听到丫鬟们的嗤笑,才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

吃饭的时候她把碗筷弄出了声音,顾明芝大发脾气,说她粗鄙愚蠢,何氏斥责顾明芝,但是话中字字句句都说她是乡下来的,没规矩,不要一般见识。

饭后,她又把漱口的水喝了下去,何氏依然不说话不提点。

她刚来侯府,手上皮肤比较粗,只是摸了一下顾明芝的衣服,就把她身上的锦衣勾出了丝,顾明芝大发雷霆,怒吼着让人把衣服扔了,后来,有个仆妇当着她的面说道:“哎哟真是的,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一样,什么都想摸,得亏她没有摸我的衣服,我可不像是二小姐,坏了一身衣服还有另一身可以换。”

至于顾明荷,她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向来是温婉端庄宽和可人的,所以虽然不会护着她,但见到别人欺负她的时候,都会斥责那人,而后温柔开解自己,自己心中一直觉得顾明荷是最最可亲的姐妹,却没想到,自己脸上的这道疤痕,却是拜顾明荷所赐。

因为自己变丑了,不会再威胁到她的地位,所以,她才对自己宽和的。

总之,这一系列的事情,让底下的仆妇们明白了何氏和顾明荷顾明芝对自己的态度,所以下人们也就开始欺压她,见她软弱,就越来越得寸进尺;而越是被这样的欺负,自己越是卑弱……

所以,现在春雪她们,才敢拿着凉水来给自己洗漱。

这些人,全是何氏的狗腿子,顾明萱冷笑,还想要像上一世那样的欺负她么?做梦。

装作手一抖的样子,顾明萱一下子便掀翻了银盆,把水全洒在了春雪的身上,而后,顾明萱面上现出慌乱的神情,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看着怒瞪着眼睛的春雪,喏喏不敢说话。

春雪气得要死,二月天里,浸上一身的凉水,实在是不好受,但是,暗里欺负顾明萱可以,话语里挤兑也可以,越是这样越是能讨夫人的喜欢,可是,让春雪大声斥责怒骂,却是不敢的,只能悻悻说道:“奴婢去换一身衣服。”

说着大模大样转身就走,那样子,比主子还主子。

顾明萱勾了勾唇角,最后一天的好日子了,你且好好嚣张一下吧。

顾明萱生病,所以免了请安,因此自己用的早饭,饭后,何氏派到清华园的管事嬷嬷魏嬷嬷坐在了顾明萱的身边说话,顾明萱没有看她,而是看着窗边。

黄花梨木的桌子,上面摆着紫檀木底座的玉石小屏风,上面是天然生成的一朵富贵牡丹,那样富丽的花朵、那样鲜妍的色泽,实在是很少见的,因此,虽然只是不太值钱的玉料,却也很是珍贵;屏风的一边,则是一个墨玉的花盆,里面,在暖房特意培养的海棠开得正娇艳。

平平安安,富贵满堂。

“大小姐?”见顾明萱完全没有反应,魏嬷嬷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见顾明萱回头看她,才又继续说道:“大小姐你待会儿见着了侯爷,便和侯爷认个错儿,说是你不是故意推了杨三公子掉水里的,虽然你一直没有养在侯爷的身边,和侯爷不亲近,但是好歹也是侯爷的女儿,只要你好好认错,侯爷必定会护着你的,再说了,夫人最是疼爱大小姐你了,便是侯爷生气,夫人也定然不会让侯爷责罚你的。”

对的,上一世也是这样,身边所有人都在说,没养在身边,侯爷和你不亲近,不亲近,不亲近,只有夫人会疼你……所以自己见到父亲之后,总是怯懦躲闪的,不敢像是顾明荷那样大方说话,也不敢像是顾明芝那样撒娇亲近,只敢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而对于何氏的话,自己则是言听计从。

其实,父亲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只是,因为自己心底的抗拒,所以怎么都亲近不起来。

再后来,她被一次一次设计陷害,父亲越来越失望,后来为了嫁给齐飞明,她说出了“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不是你女儿”这样的话,父女情份,被消磨殆尽,可是父亲还是心疼自己的,自己出嫁的时候,父亲给的嫁妆十分的丰厚,而齐飞明能一步一步成为景阳伯,也离不开父亲的提携,只是等自己为了齐飞明,一点一滴蜕变到成为一个合格的勋贵府邸的当家主母、明了何氏的险恶用心和父亲的真心疼爱的时候,父亲已经死了。

再也无法亲近。

如今,又听到了有人这么和她说话,顾明萱心底的刺疼和愤恨,喷涌而出,但她前世作为景阳伯府的当家主母,早也学会了不动声色,因此,只是看着魏嬷嬷,却不说话。

魏嬷嬷只觉得原来看人躲躲闪闪,从没勇气正视别人的顾明萱,此刻目光如水,清澈又幽深,还有些彻骨的冰寒,魏嬷嬷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怎么这个样子看人,像是要把人吃掉似的,不由强笑着说道:“大小姐看老奴做什么?难道老奴这老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嬷嬷很好。”顾明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转开了眼,说道,“你说得都对,我在听。”

魏嬷嬷看着她略显得卑弱的表情,觉得自己确实是错觉了,因此,便笑道继续说刚才的话题:“大小姐,老奴是你母亲的奶嬷嬷,定然是不会害你的,咱们顺安侯府是世代的勋贵,最重视的就是规矩,做错了事情不怕,但是做错了不认,却是会被责罚的,你呆会好好和侯爷认错,夫人再给你说说好话,侯爷定然是不会再责罚你的。”

顾明萱勾起的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是的,顺安侯府很看重规矩,知错能改,也确实是好事,可是,她并没有错,这般急急劝慰、想让她把错处认下来,不过就是为了一点一点破坏掉她的名声,让她这个顺安侯的嫡长女,成为任人践踏的尘埃罢了。

上一世的她,先是自卑愚蠢,认贼做母,后来为了一个男人拼命学习,只为了能配得上他,等到那人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人上人之后,她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可是这一世,任谁都别想在这样践踏她。

“我的大小姐啊,嬷嬷说的话你都记住了么?”魏嬷嬷还在说话,顾明萱笑而不语,魏嬷嬷还想再劝的时候,春草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说道:“不好了不好了,长信伯世子要退婚啊。”

来了!顾明萱轻哂。

女儿家矜贵,是不该太过抛头露面的,特别是涉及到自己的婚事,哪个女儿家不是满面娇羞的避开,偏偏春草却受了何氏的指示,要让顾明萱过去,何氏,是想看顾明萱丢脸的样子。

不然,顾明萱根本不可能知道赵宗元来退婚的事情。

而魏嬷嬷收到春草的暗示之后,立即便撺掇起顾明萱来,顾明萱心底冷笑着,一脸为难看着魏嬷嬷:“可是,这事情,好像我应该回避吧。”

前世自己病得起不来,是根本没有去的,但是这一世,她要去为自己洗清冤屈,决不允许脏水泼在自己身上,赵宗元想要让自己背黑锅是么?

做梦!

半推半就,顾明萱答应了魏嬷嬷的提议,然后魏嬷嬷便指挥人开始给顾明萱打扮。

顾明萱看着自己身上大红大绿的衣裳、以及头上金光闪闪的首饰,唇边,溢出一丝冷笑,这一身暴发户一样庸俗的打扮,前世她只会觉得是何氏心疼她,所以把最好最贵的东西都给她,还心怀无限的感激,却不懂何氏心中的厌恶和轻鄙。

魏嬷嬷一脸的愤怒,恨恨说道:“小姐你是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您母亲又是郡主娘娘,他赵宗元不过是伯府的世子,能娶大小姐本来就已经是高攀了,竟然还敢用退婚来欺辱咱们顺安侯府,真是太不要脸了,小姐你别怕,不就是退婚么,以您的身份,嫁给皇子当正妃也不算高攀的,咱不要他了,让他哭去吧。”

“再说了,杨大公子温文尔雅,他可是对大小姐你很是喜欢呢,赵宗元浑身上下加起来,都比不上杨大公子的一根手指头。”身边的春草也附和说道,“退了婚,大小姐您求求夫人,让夫人和丞相夫人说说,定下您和杨大公子的亲事,岂不是佳话一桩?”

虽然天璃王朝,并不像是前朝那般,对女子苛刻到了被人不小心碰一下手都要砍掉臂膀的程度,女子带着面纱上街也是经常的,可是,这被退婚,却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情,对女子来说,会有极大的伤害,若真是被退婚了,以后再难嫁到好的人家。

可在魏嬷嬷的口中,退婚这件事情却轻飘飘地,就像是在说今天吃鱼不吃鸡一样轻巧,而在春草的口中,对她避如蛇蝎的杨旭澜,却像是十分喜欢她一般,如此的颠倒是非,挑拨教唆,真是其心可诛。

顾明萱冷笑,前世自己懦弱无主见,既然魏嬷嬷这么说,她便也以为是这样的,再加上,当时的她其实心底所想的,也就像是春草说的一般,所以,赵宗元这么一说,便立即同意退婚,沉浸在可以嫁给杨大公子的憧憬中,对父亲怒其不争的表情视而不见。

“小姐再把这根步摇插上,您打扮得好好的,让赵宗元看看,您才不会因为退婚就沮丧呢。”这句话,是三等丫鬟桑枝说的。

顾明萱任由她们打扮好了,才怯怯摇头,说道:“可是杨哥哥说了,我穿颜色素净一点的好看。”

对,杨大公子有一次实在不堪忍受顾明萱一身刚进染坊滚了一圈一样杂乱鲜艳的颜色,说了这么一句,这话,春草她们都是听到过的。

“可是今天,咱们不能弱了气势,要是穿的素净了,赵宗元还以为咱们怕她呢。”魏嬷嬷眼珠子一转,说道。

“可是,我觉得杨哥哥说得对。”

顾明萱低着头,满脸的小心翼翼,轻声说道,而后,无论她们说什么,顾明萱都只是满脸怯懦地坚持要穿得素净点,甚至自己动手拔下了头上金簪金钗。

没奈何,魏嬷嬷她们只能妥协。

可惜,顾明萱的衣柜里,不是大红大绿这样鲜艳夺目的颜色,就是暗黄暗绿这样老气到七八十的老妪才会穿的颜色,只要不穿那一身大红大绿大紫的,顾明萱也忍了,她穿了一身褐色的衣裙,简单带了两样必要的钗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顾明萱觉得虽然并不好看,但还算是清爽,便也同意了。

至于额头上的那块黑疤,顾明萱没有像是以前一样,刻意地遮掩,而是任由它露了出来——越是遮遮掩掩的,别人越是嘲笑,反而这般大大方方亮出来,他们看习惯了,也就不会再注意了。

所谓的见怪不怪,就是如此。

在魏嬷嬷和春草的陪同下,顾明萱朝着前面院子走去。

路上,魏嬷嬷和春草都有些疑惑,怎么总觉得眼前的大小姐,和以前不一样了呢,可再看,她一脸的怯懦,面上的黑疤依然存在,走路也依然缩肩含胸,一身的小家子气,这,还是一样啊。

顺安侯府并不小,顾明萱和魏嬷嬷几人走了许久,才到了位于前后院之间,顾文谦的书房。

刚走进书房,顾明萱就听到了顾文谦因为愤怒而提高的语调:“怎么,赵世子是觉得小女配不上你是不是,当年定亲的时候赵世子怎么不反对,到了今天小女容貌受损,你们就来退婚了,原来赵世子喜欢以貌取人?”

赵宗元也是怒气冲冲,张口便反驳顾文谦,说道:“非是小侄以貌取人,只是顾大小姐明明与小侄定亲,却整日里追着杨旭澜跑,昨日竟然还送杨旭澜鞋子,这岂是大家闺秀应该的作为么?”

“女子应该温婉贞静,小侄也不求大小姐像是二小姐一般温婉,可最起码也要有些女孩子的样子才是,怎么都不该与男子怄气,还把杨三弟推进水中吧。”

“这样的女子,便是貌若天仙,小侄也是不敢娶回家的,否则将来一言不合,把小侄母亲推倒在地,小侄该怎么办才好?试问,这样的女子,世伯会为立凯贤弟娶来么?”

不过是几句话,有理有据的,让顾文谦一下子就无话可说了,因为,赵宗元说的都是事实,他也曾想好好教导女儿的,但是每次和她一说话,看见她畏畏缩缩很是害怕自己、甚至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就不忍心再说什么了。

这个女儿,他真是亏欠太多了,本来就心疼她,再看见她瘦骨伶仃的样子,顾文谦心底,便再也不忍苛责。

此刻,被赵宗元挤兑着,顾文谦哑口无言,但是他却还是冷哼一声,说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父母也同意的?”

顾明萱抿了抿唇,轻敲了一声之后,自己推开了门。

“父亲,既然赵世子想要退婚,这婚,就退了吧……”顾明萱站在门口,看着气得脸色通红的父亲,轻声说道,顾文谦一见顾明萱瘦小的身影,立即走了过来,担忧说道:“你昨日才落水受寒,怎么不好好歇着,出来做什么?”

因为着急,语气便有些凶,若是以前的顾明萱,只会以为自己又惹了父亲不喜欢,进而害怕到不敢说话,但是现在,顾明萱却知道,父亲只是担心自己,所以才会着急担忧,因此,心中只觉得无比温暖,但是,她现在还不能转变太快,只能是怯怯一笑,对顾文谦说道:“刚刚春草说赵世子来退婚了,魏嬷嬷就说,既然赵世子无意,女儿就算是勉强嫁过去也没好日子过,让女儿过来说愿意退婚,女儿想想也是的,所以就过来了。”

魏嬷嬷和春草听到顾明萱的话,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自己私下里劝说的话,怎么能放在台面上让侯爷知道呢?果然,顾文谦一听顾明萱的话,面色一冷,刀剑一般锐利的目光,在魏嬷嬷和春草面上转了一圈,之后,忽然想起今儿女儿竟然和他一下子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心下欢喜,便猛然转头看着顾明萱,然后柔声说道:“这事情萱儿不必担心,有为父在,总不会让你受了委屈就是,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做新娘子吧。”

而一直没有出声的何氏,刚刚还在心底咒骂魏嬷嬷和春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让这个野丫头把她们教唆的话告诉了顾文谦,看来这两个人是不中用了,要趁着顾文谦没发话之前惩治了两人,让顾文谦明白自己对顾明萱这个野丫头的关心,但是又听到顾明萱果真按照魏嬷嬷说得那样,让顾明萱说出了要退婚的话,心下就是一喜。

此刻,听顾文谦的话,何氏便插嘴说道:“侯爷,虽然长信伯退婚实在是做得过分,但是萱儿说得也对,若是赵世子不愿意,萱儿嫁过去也不会过得幸福,不若,这婚事便退了吧,咱们再给萱儿找个人品好、懂得上进的,有侯爷的扶持,也不会委屈了萱儿。”

对,人品好,知道上进的,就如同齐飞明那样的,顾明萱心底恨极,身子便是微微颤.抖起来,顾文谦还以为是顾明萱病还没好,所以站不稳,急忙扶着顾明萱在椅子上坐下,才对何氏说道:“休要胡说,退亲事关萱儿的名节,我是不会同意的,我这就去长信伯府问问赵宝骏,他就是这么来……”

听到顾文谦说要去自己家里找父亲,赵宗元面色微微一变,但是瞬间又挺直了脊梁,目光落在顾明萱面上,一眼看见她额头上的黑疤,立刻嫌恶地转开了目光,这么丑陋的女人,他打死都不会娶的,他已经受够了别人对他的指点嘲笑了,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把这门亲事退掉。

“父亲。”顾明萱伸手,扯住了顾文谦的袖子,对着顾文谦轻声说道:“您不要去,女儿上次听说您对赵世叔有救命之恩,因此才会定下女儿与赵世子的婚事,但是您救了赵世叔,本来是恩情,若是您要强迫赵世叔做不愿意做的事情,这便是以救命之恩来要挟人家了,说出去总也不太好听,女儿不愿意让别人说父亲不好呢。”

顾明萱的目光中,带着孺慕崇敬之情,又言辞切切,感情真挚,让顾文谦一下子愣住了,女儿这是怎么了,今儿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竟然条理清晰,也不太打磕绊,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但是顾明萱亲近他、为他着想,却是他十分愿意见到的事情,心中喜乐之下,连被赵宗元挤兑的不悦都散了许多。

“就是就是,这男婚女嫁的,总要你情我愿才是,上杆子可不成买卖。”听到顾明萱的话,杨旭哲乐了,大大咧咧地嚷嚷出声,“顾侯爷,既然你家丑……大小姐也同意了,你就别坚持了,赶紧写个退婚书吧。”

顾明萱眯着眼,看向杨旭哲,他昨天跑来大闹,竟然没有被责罚,反而还能站在这儿嚷嚷,混小子,三番两次被人当枪使,看来他是太闲了,等隔几天她联系上了母亲的侍卫,就让这混小子进水里好好清醒清醒,看他怎么嚣张。

杨旭哲被她清亮的目光一看,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身上一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最后,杨旭哲觉得肯定是昨天落水之后受凉了,今天回去应该让大夫看看才是。

“我看杨三公子在发抖,可是昨日里被我推下水受寒了?”顾明萱眯着眼睛看了杨旭哲两眼之后,忽然问道。

杨旭哲不知道为什么顾明萱会这么说,她不是昨天还喊冤枉么,呆了一下之后,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说道:“你知道就好,还不快向小爷我道歉。”

“我确实是该向杨三公子道歉。”顾明萱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而后对春草说道,“扶我到杨三公子身边,我要向杨三公子赔礼。”

何氏和魏嬷嬷惊疑不定看着顾明萱,怎么回事,总觉得事情顺利的有点诡异啊,可是事情又确实是在朝着她们希望的方向发展,但总觉得不对劲……真真是奇怪了。

春草不知道为什么,被顾明萱那清幽的眼神一看,便不由自主按照顾明萱的吩咐做事了,扶着顾明萱到了杨旭哲的面前。

顾明萱示意春草放开自己,然后对着杨旭哲福身行礼,说道:“小女昨日——”

说时迟那时快,顾明萱整个人忽然飞快撞上了杨旭哲,只可惜,她想撞的人纹丝不动,而她自己瘦小的身体,反而倒飞了出去。

“咚”地一声,顾明萱整个人摔在地上,一个不巧,额头撞在了桌角,鲜血,从额头流出,染红了皮肤。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顾文谦低呼一声,上前扶着女儿瘦小的身躯,焦急问道:“萱儿,你怎么样,没事吧?”

顾明萱却推开了他的手,摇摇晃晃爬起来,跪在了地上,正对着顾文谦。

何氏看着顾明萱那样子,眉心狠狠一跳,忽然之间,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父亲,昨日女儿说自己是冤枉的,但是没人相信,母亲反而让女儿不要狡辩了,而魏嬷嬷也劝女儿,说只要女儿好好认错,父亲总会护着女儿的,女儿却是不愿意的,女儿明明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认错?”

“若是女儿认错能平息纷争,那也就算了,但是女儿若真的认错了,传到了别人的耳中,岂不是都会说父亲和娘教女不严,白白坏了父亲和娘的名声么,所以女儿怎么都不能把不是自己的错误认下来的。”顾明萱眼中,泪水在打转,看起来好不可怜。

顾文谦看着她虽然瘦弱,但是和最心爱的女子那十分相似的容颜,心疼说道:“父亲知道萱儿是好的,快起来,咱们先看大夫,好不好?”

顾明萱却摇头,她哀泣道:“就如同魏嬷嬷说得那样,女儿从小没有养在父亲的身边,所以和父亲不亲近,但是女儿心中,对父亲却是十分敬仰的,无论如何,女儿都不能让父亲背上教女不严的名声,所以想了许久,才想出了这个法子,父亲可是明白了?”

顾文谦心思敏锐,听顾明萱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狠狠盯在了杨旭哲的面上,而后,冷笑一声说道:“来人,请杨四老爷过来,咱们把昨天的事情,好好掰扯个清楚。”

说完,顾文谦矮身,握住了顾明萱的手臂,说道:“父亲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父亲就不信了,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能如此的颠倒黑白。”

眼睛,又在杨旭哲的身上冷冷扫视,杨旭哲被看得浑身一颤,高大的身子忍不住朝后退了两步,怎么回事,不是要向他道歉么,怎么又撞他,还跪下说什么要掰扯清楚了?

杨旭哲生得人高马大的,但是脑子却是一根筋的,此刻没有想明白到底顾文谦和顾明萱打的哑谜是什么意思,因此,目光不由得看向赵宗元身后的另一个人,余泽清。

余泽清是赵宗元的表弟,说是表弟,其实一表三千里,一点都不亲近的,但是余泽清脑子好使,帮他们出了不少的主意,是一群人里的智囊。

杨旭哲看过去的时候,余泽清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很有些小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顾明萱的意思,只是,此时此刻,实在是不好提点赵宗元和杨旭哲,因此,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而顾文谦此刻,正心疼看着顾明萱,他说道:“傻孩子,以后有事好好和父亲说,父亲总是信你的,千万别再伤害自己了。”

“是啊,你这傻孩子,你父亲是大人了,被别人说两句又会如何,这都不是什么事情,何必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呢,这岂不是更惹你父亲担忧么?”何氏见顾文谦和顾明萱之间竟然变得亲密了,不由得很生气,咬了咬牙,忍不住插嘴。

话倒是说的好听,似乎是在担心顾明萱的身体,明里暗里,却说顾明萱不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伤自己已是不孝,又累得父亲担心,岂不是更不孝。

顾明萱眸光微闪,不接何氏的话茬,反而向顾文谦说道:“都是女儿太笨了,才让父亲担心了。”

“傻丫头,以后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父亲再担心就是了。”顾文谦一句话,就把这件事情揭过了,何氏忍了忍,没再说话,只能看着大夫帮着顾明萱包扎好了,叮嘱了几句之后,才离开了。

杨家的宅子和顺安侯府离得并不远,杨四老爷很快就来了,一进门,便嚷嚷道:“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孽子又惹事了……”一眼看到站在地上的杨旭哲,怒吼道,“孽子,看我不打死你。”

杨四老爷的身子,被顾文谦拦住了,他看着杨四老爷,冷冷说道:“杨四老爷要教训儿子,请回家再教训,本侯请杨四老爷来,只是想请教杨四老爷一件事情,我女儿才十三岁,身娇体弱,昨日还被杨三公子推的崴了脚,不知道我女儿这样的身板,如何才能推得动杨三公子,还把杨三公子推下了水中,难道杨三公子那身板,是中看不中用的?”

说完,顾文谦很客气地拱拱手,说道:“请杨四老爷教我。”

杨四老爷愣住了,看了一眼顾明萱瘦瘦小小,宛若七八岁女童一样的身体,再看看自己膀大腰圆威武雄壮的儿子,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既然杨四老爷指教不了本侯,那杨三公子能和本侯解释一下么?”顾文谦的面上很是和蔼,目光却如利刃,杨旭哲这才知道,刚刚顾明萱为什么要撞自己一下。

原来是为了坑自己!杨旭哲看了一眼瘦瘦小小的顾明萱,心底暗骂一声奸诈的臭丫头。

奸诈的臭丫头顾明萱扯了一下顾文谦的袖子,在顾文谦回头看她的时候,轻声说道:“听说杨三公子的好身手,是皇上也曾称赞过的,可有此事?”

顾文谦闻言,对她说道:“去年秋猎,杨三公子徒手猎到了一只大虫,皇上确实是盛赞过杨三公子勇武无双的。”

“女儿虽然鲁钝,但是却也知道,欺君乃是大罪……”顾明萱细声细气说道,顾文谦闻言,眼睛猛然一亮,十分赞赏地看着女儿,换来顾明萱一个怯怯的微笑,顾文谦也对着顾明萱一笑。

一对父女面上,现出极其相似的笑容,不愧是父女。

杨三公子能徒手猎到老虎,却被一个宛若七八岁孩童的瘸脚女童撞倒,这完全是说不通的事情,要么他徒手猎虎是假,欺君罔上;要么他说谎诬陷一个无辜的女孩,人品败坏;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按捺下迫切想要和女儿亲近的心思,顾文谦转头,冷笑一声,对着杨四老爷大声说道:“杨丞相忠心耿耿,一心为国,没想到杨三公子却如此荒唐,甚至连皇上都敢欺瞒,可见是胆大包天到了极点,本侯深受皇恩,便是拼着得罪杨丞相,也一定要上本揭发杨三公子欺君罔上之罪,杨丞相为人最是公正,想来定然不会包庇子侄的。”

顾文谦说得大义凛然,杨四老爷的脸色却变了,他跳脚道:“顾侯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

“来人,送杨四老爷和杨三公子出去,本侯不屑和此等人为伍。”顾文谦却根本不听杨四老爷辩解,转而看向赵宗元,询问道:“赵世子乃是亲眼看到小女把杨三公子推下水的么?”

赵宗元此刻还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回事,怎么说话间,杨三就欺君罔上了呢?呆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由怔愕看了一眼顾明萱,她不是又丑又笨么?怎么今儿开窍了?

“赵世子怎么不说话?”顾文谦刚刚被赵宗元的话挤兑得哑口无言,现在终于抓住了赵宗元等人的破绽,立即咄咄逼问。

赵宗元不能说是自己是亲眼见到的,没看到杨三公子都被按上欺君罔上的罪名了么,可是今儿却也不能被顺安侯给吓倒了,婚,是一定要退的,因此,他咬牙说道:“小侄并未亲眼看见,但是杨三弟和顾大小姐一起落水却是真的,小侄听人说,顾大小姐和杨三弟当时都浑身湿淋淋的。”

“那赵世子焉知不是杨三公子推了小女落水,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才佯装自己也落水了?作为未婚夫,赵世子不先护着自己的未婚妻,却听信流言,背弃婚约,实在是令人失望啊。”顾文谦横眉冷对赵宗元,他是带兵的将领,此刻一旦抓到了敌人的破绽,便像是在战场上行军打仗一般,紧追不舍,一时间,一大盆脏水又泼在了赵宗元的身上。

前来顺安侯府闹腾的三人中,已经有两人被泼了脏水,顾明萱听得心中暗笑,原来她只以为父亲严肃正直,没想到父亲的嘴皮子这么利索、战斗力这么强悍,她真是小看父亲了。

顾明萱看着顾文谦的目光中,充满了崇拜,顾文谦似乎是感觉到了女儿的崇拜和依赖,不由更挺直了腰杆,严厉看着赵宗元。

顾文谦是真的上过战场杀过无数人的,虽然平常看起来只是个为人比较严肃的英伟男子,但是在他气场全开的此刻,浑身的杀气和煞气,喷涌而出,逼得赵宗元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冷汗涔涔,面色煞白。

赵宗元慌乱之下,不由得看了一眼身后的余泽清,向他求救,顾文谦如剑的目光,便也落在了余泽清的身上。

而顾明萱,也看向了余泽清,她心底,轻哼一声,这个余泽清,大才干没有,却惯会躲在别人身后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阴谋,却还偏偏装出一副学子谦恭有礼的样子,虚伪又恶心。

此次赵宗元上门退亲的事情,不用说,就是余泽清撺掇的,甚至估计连自己和杨旭哲一起落水的事情,都是他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赵宗元顺利甩掉自己。

这种臭虫一样的人,实在是令人恶心,不过,既然他能被别人用来恶心自己,自己也能用他来恶心别人。

余泽清在杨旭哲被冠上欺君罔上的罪名的时候,便已经觉得不妙了,因此,他便隐藏起自己,努力做个透明人,免得自己被顺安侯注意到,他只是赵家的远亲,身板小,可不像是赵宗元和杨旭哲,能承受得起顺安侯的怒火。

可惜,第一次的时候杨旭哲这个蠢货没招了就看自己,这次赵宗元这个没用的废物也来看自己,余泽清叫苦不迭,动都不敢动。

顾文谦目光闪动,还是对上了赵宗元,继续逼问道:“赵世子看这个公子做什么,本侯问你话呢?难道你就是用这种态度应对长辈的?那本侯倒是真的要和御史讨论讨论长信伯家的教养问题了,连尊重长辈都做不到,将来怎么还能指望你忠君爱国呢?”

呼啦又是一个屎盆子扣在了赵宗元的头上,赵宗元欲哭无泪,余泽清尽力装不存在,顾明萱抿唇,强忍微笑,何氏急得跳脚,暗骂赵宗元是个蠢货,而后,在顾文谦看不到的地方,何氏微微提起自己的裙子,露出了脚上的绣花鞋,轻轻挪动双脚,给赵宗元暗示。

可惜,赵宗元此刻正慌乱中,根本没有看到何氏的暗示,何氏气得咬牙,只能悄悄朝着赵宗元靠近了一点,站在顾文谦的身后,再次提起裙子露出自己的绣花鞋,轻轻点地,试图引起赵宗元的注意。

顾明萱冷笑一声,怎么,想提醒赵宗元又不敢出声么,我来帮你。

面上带着好奇又担忧的表情看着何氏,顾明萱看着何氏,问道:“母亲,您脚怎么一直在抖,难道是鞋子不合脚所以您脚疼么?可惜女儿愚钝,做得鞋子实在难看,不然一定给母亲做一双舒适的鞋子让母亲穿。”

顾明萱的话就像是晴天一个雷,劈得何氏一下子懵了,但是何氏反应还是很快的,立即松手放下裙子遮住了脚,强笑着说道:“萱儿又在开玩笑,母亲哪里有抖。”

两人说话的时候,顾文谦也转过了头看着何氏,目光沉沉的,何氏强忍着心惊,保持着笑容看着顾明萱,顾明萱却诧异睁大眼睛看着何氏,说道:“可是母亲刚刚确实是手抓着衣服露出鞋子在抖啊……”

“萱儿你看错了。”何氏几乎感觉到了顾文谦的目光中充满了疑惑,急中生智辩解道:“母亲是太过生气了,气的颤抖,明明这么容易被看穿的谎言,那杨三公子却敢说,而赵世子也就这么信了,还敢上门来退婚,真是太可恶了,欺人太甚,母亲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才揪住了自己衣服的。”

“母亲也觉得他们很过分是不是?”顾明萱似乎是被何氏的话感动了,眼中含泪看着她,伸手去握何氏的手,何氏昨天被她用用指甲抠出了血痕,火烧火燎的疼,现在看到顾明萱又来抓她的手,反射性地抽手,顾明萱的手便顿在了半空,而后,顾明萱神色黯然抽回了手,说道:“母亲不必生气,别人会相信也是正常的,毕竟就算是母亲昨天都说女儿在狡辩呢,所以也不怪别人。”

不动声色间,又给何氏挖了一个坑——你不是标榜自己是慈母,对我这个原配嫡女视若亲生么,怎么事情都没查清楚,就说我狡辩了?

再说了,狡辩这个词,是一个慈母会对自己的女儿说的么?

果然,顾文谦神色一冷,这么简单的谎言,何氏没看穿就算了,还说萱儿狡辩,还把萱儿甩出去,真是过分,不由得,开始怀疑原先何氏的用心。

看现在女儿想拉妻子的手却被拒绝之后,那黯然神伤的样子,顾文谦又不满看了何氏一眼之后,再看顾明萱,只觉得心中充满了疼惜,说道:“萱儿不怕,父亲以后绝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多谢父亲。”顾明萱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看着顾文谦,父女两人正说话的时候,赵宗元开口打断了两人的话,他愤声说道:“侄儿会这般态度不好,是因为侄儿太愤怒了,所以才会失了礼仪,请顾世伯原谅。”

“不敢当赵世子的这一声世伯,你还是称呼本侯侯爷吧。”顾文谦打断了赵宗元的话,赵宗元被噎了一下,咬牙忍着,继续说道:“无论如何,顾大小姐给杨大公子送鞋子的事情,却是小侄亲眼所见的,顾大小姐总不会否认这件事情吧。”

赵宗元这是在顾明萱的那一句“鞋子不合脚”提醒下,才忽然想起来的,哼,便是推杨三弟落水的事情他不是亲见,但是给杨大公子送鞋子的事情,却是他亲眼看见的。

别想狡辩。

“杨哥哥帮我萱儿的忙,难道萱儿不能送点礼物表示感谢么?”顾明萱听到赵宗元的话之后,睁大眼睛反问道,这话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是也确确实实是承认她是给杨大公子送过鞋子。

“……送礼物自然是可以的……”赵宗元还未说完,就被顾明萱打断了,她说:“既然送礼物是可以的,你在气什么?啊,你是在生气没有你的么?可是我上次看见有人送你荷包了啊,想来她会连鞋子一起送你的,而且我做得不如人家做的好看啊,所以我就没送你了,本来想和你说一声的,可是你每次看见我都躲得远远的,我找不到机会和你说话。”

顾明萱满脸委屈地说着,随着她的话,顾文谦看着赵宗元的目光越来越冷,让赵宗元快想跑了,而顾明萱最后还补刀,问赵宗元:“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丑所以不想和我说话啊?”

什么?别人送他荷包?

什么?看见自己女儿躲得远远的?

什么?嫌弃自己的女儿丑?

顾文谦的目光结成冰,而赵宗元则是有些懵。

什么?什么时候被这个丑八怪看见别的女人送自己荷包了?他看了面色铁青的顾文谦一眼,色厉内荏呵斥道:“你别胡说八道,我才没有收别人的荷包和鞋子呢。”

“明明就有的!”顾明萱指着他的荷包,说道:“我看到了,当时那个姑娘给你的就是这个荷包。”

所有人的目光就落在了赵宗元的荷包上,那是一个方胜形状的荷包,方胜是什么,在场的都不是小孩子了,明白的很,顾文谦不由得冷哼一声,还不待赵宗元想出借口来,就听到顾明萱又说话了。

顾明萱说道:“当时是在平远伯府上,我坐着闷,想要走走,春雪就带我出去了,后来春雪不知道怎么不在我身边了,我又崴了脚,只好靠着假山坐着,坐了很久都没人来,我着急害怕,就想起身,但是不小心跌进了假山洞里,疼我的直掉泪,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刚开始我没听出来,后来还是那姑娘说,‘长信伯府门第高贵,我这样的出身,定然是无法嫁过去的,赵世子,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吧’,我还听到赵世子对那姑娘念到什么‘青青河边草,绿绿园中柳。什么什么女,什么什么窗的’,那小姐也念了一首什么的,我没听懂,不过她念得真好听……”

“后来我很好奇,偷偷从石头缝里看过去,发现那姑娘正把这个荷包递给你呢,你接下了,就是这个,我看得很清楚。”顾明萱怯怯伸手指着赵宗元身上的荷包,说道。

“青青河边草,绿绿园中柳?应该是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吧,接下来应该是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吧。”顾文谦抑扬顿挫地吟诵,而后冷着脸对赵宗元说道:“长信伯真是好家教,赵世子不但精于骑射,而且连诗词歌赋都这般的精通,真是文武全才,难得啊难得。”

这是讥讽,绝对是讥讽——便是赵宗元再蠢,也不会觉得顾文谦这是夸他,但是此刻,赵宗元却觉得心跳如鼓,这事情,难道真的被这个丑丫头看见了,不然她怎么会描述的如此清晰,宛如亲眼所见呢?

赵宗元冷汗淋漓,勉强说道:“顾侯爷请慎言,绝对没有这种事情。”

“哦,那这荷包是哪里来的?”顾文谦冷眼看去,便知道赵宗元在说谎,看来女儿说的那个女子,是确有其人的,只不知道是谁,自己还得好好查一查,找出来了,就是赵宗元背信弃义的证据——既然这赵宗元如此不成器,他才舍不得把女儿送过去受苦呢,但是退婚这件事情,却绝对不能由赵家来,而是应该自己提出才是,原因,自然是赵宗元不堪婚配。

也让世人看看长信伯世子的恶心嘴脸。

赵宗元噎了一下之后,梗着脖子说道:“这是我屋里的丫头给我做的。”

“肯定不是丫头!”顾明萱插嘴,说道:“我偷偷看到了,那个女子的小指头上,有一截像是牙齿印一样的灰白痕迹,但是其他地方却是白白嫩.嫩的,丫鬟哪里可能有那么白白嫩.嫩的皮肤啊。”

“你胡说。”赵宗元闻言大惊,是的,心上人的手上,确实有被咬过之后留下的痕迹,就因为这个,他才会认出她,进而对她心生怜惜,又被她的温柔打动,愿意娶她为妻,一辈子倾心呵护,但是,这臭丫头怎么眼那么尖,什么都能看到。

顾明萱看着赵宗元的苍白的脸色,心中快意——上一世的时候,赵宗元为了能娶到心上人,把她践踏进了尘埃里,然后以她为陪衬,来彰显那个女人的好,所以他们两个人定亲之后,“青梅竹马,有缘相认,有份相守”的故事被传为佳话的时候,自己这个丑陋的原未婚妻,总是以反面的角色出现,一遍一遍被人嘲笑唾弃。

自己最开始面对那个貌美如花的女人的时候,也是羡慕且自惭形秽的,可是那个女人一次一次陷害自己,让自己的名声更加不堪,这一世,她倒要看看,一个明知道男人有未婚妻,却还自己凑上去,又送东西,又表情意的浪荡女子,怎么成为别人口中“温柔若水、心地善良”的女子典范。

你想嫁进长信伯府,一步登天荣华富贵,做梦吧。

这一世,她可不是任人践踏的废物了。

丈夫害她瞎了一只眼的故事(目睹着儿子的心脏被丈夫挖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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