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巴嫩,只是一个仅拥有600多万人口,面积还不及以色列疆域一半的中东小国。
然而,就这么巴掌大点的地方,长期以来,却云集着黎巴嫩政府军,马龙派等基督教派民兵、真主党武装、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以色列国防军、叙利亚军队(2007年已撤出)、美英法为主的联合国维和部队,在湖光山色的美景中打打杀杀。此外,其境内还活跃着猖獗的毒品种植和贩卖交易网络,各情报机构的大量特工更是趁乱潜伏于此,让黎巴嫩成为了中东著名的间谍接头“圣地”。
黎巴嫩既有波澜壮阔的海景,又有皑皑白雪的山峦。登上圣母山,俯瞰朱尼湾,美景尽收眼底。
其实,要说地理位优越、自然环境相当不错的黎巴嫩,在半个多世纪前,也曾经“阔”过。鉴于此地非常西化的生活、投资环境,还被誉为了“中东小瑞士”,其首都贝鲁特贝更是有“中东小巴黎”之称。
那么,曾经繁华似锦的黎巴嫩,为何逐步沦落到了如此境地呢?
要说清楚其中缘由,还得从黎巴嫩的历史和民族、宗教关系讲起。
黎巴嫩位于地中海东岸,境内多山地,气候宜人,湖泊山丘青翠。冬季沿海地区温暖多雨,并不像其他周边国家那么干燥、荒芜,是非常适合人类生存的。所以,中东地区最早的文明之一——航海技术先进的尼基文明,就诞生于此。
黎巴嫩是唯一个境内没有沙漠的中东国家
再加上其地缘位置的特殊性,几千年来,黎巴嫩向来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很明显,黎巴嫩扼守着亚非欧三大洲的战略要道,周围的国家一旦做大,就会立刻扑过来抢占这一战略要地。
腓尼基人衰落后,这块土地又接连被亚述人、巴比伦王国、波斯帝国的居鲁士大帝、来自于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相继征服,几度易手,直到罗马人以气吞山河的势头将地中海变为其内海,黎巴嫩才第一次迎来了一个相对较长的稳定时期。
东西罗马帝国分裂后,黎巴嫩继续接受东罗马,即拜占庭帝国的统治。
公元5世纪,一个名为马龙(Maron)的基督传教士跑到了黎巴嫩,在大山里建立个修道院,并成功“感化”了大量当地信徒,做的越来越大。
之后,马龙及其建立的马龙尼礼教会演化成了基督教世界重要的派别之一——马龙派。黎巴嫩和周边的叙利亚一同,也随即成为了像安纳托利亚一样重要的东部帝国宗教区。
二百多年后,公元7世纪,随着阿拉伯帝国的崛起,黎巴嫩又被穆斯林收入囊中。
阿拉伯统治者试图用伊斯兰教取代黎巴嫩地区的基督教,开始出台一系列政策,比如,对皈依伊斯兰教的当地人进行税收减免、减少服兵役、劳役的时长等等。
渐渐的,除了外来的阿拉伯征服者外,黎巴嫩地区开始出现了原住民穆斯林。但因为基督教马龙派立足时间明显要长的多,更有群众基础,所以,穆斯林人口虽然一直增长,但在人口比例上,基督徒仍然占明显优势。
又到了公元11世纪,当十字军攻入了耶路撒冷城并短暂的控制了黎巴嫩后,惊奇的发现,阿拉伯人的统治区域内,竟然有一支庞大的基督徒群体的存在,深感这就是“上帝的旨意和安排”。
油画:十字军进入耶路撒冷城。注意背景中的清真寺和教堂
因而,此后黎巴嫩在基督教圈子中,历来非常受待见,总被欧洲人看作自己的宗教兄弟。像法国的黎巴嫩情节,除了近代殖民经历外,追根溯源的话也跟这段历史有关。
十字军在此地建立的基督教耶路撒冷王国只维持了88年,最终,阿拉伯人还是“反杀”回了黎巴嫩地区。
整个阿拉伯帝国统治时代,除了伊斯兰教传入以外,黎巴嫩最大的变化就是,阿拉伯语代替了古叙利亚语成为了当地的通用语言。
此时,逊尼派的一个非常世俗化的小分支——德鲁兹派,相对于其他穆斯林教众,往往更能同基督教马龙派达成共识,双方相处的还算和谐。
清真寺和教堂并肩耸立的黎巴嫩首都贝鲁特
从1517年开始,黎巴嫩又成为了新崛起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大叙利亚省”的一部分,期间,又有少量东正教徒迁入,并在此不断繁衍。
对于黎巴嫩、叙利亚等东地中海地区,奥斯曼帝国实行了“米利特”制度,即,按宗教划分管辖范围,进行内部自治。
整个奥斯曼帝国时代,黎巴嫩的马龙派基督教会管基督徒,东正教会管东正教人士,伊斯兰教会管穆斯林,井水不犯河水,在城区也是分片聚集,互相不怎么往来,整体还算相安无事。反倒是同为穆斯林的什叶派和逊尼派总是互相指认对方为“异端”,偶尔有点小冲突。
一战后,奥斯曼帝国被肢解,黎巴嫩和邻国叙利亚的大部分地区,都成了法国的委任统治地,被播撒了不少“法兰西风情”。贝鲁特“中东小巴黎”的名气,也由此而来。
1920年代的中东
到了二战时代,为了避免让追随纳粹德国的维希法国染指,在英国为首的盟军的各种“运作”下,1943年11月,黎巴嫩宣布脱离法国的委任统治,成立黎巴嫩共和国。
根据当年的人口普查数据显示,这段时期,黎巴嫩基督教人口占51%,因而,黎巴嫩也是近现代中东地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建国时基督徒占多数,却说阿拉伯语的独立国家,同时也最为世俗化。
这点,在贝鲁特“84大爆炸”后的街头采访中,咱们也可以看到,跟“宗教回潮”下中东地区那些布卡裹身或者包头巾的女性比,黎巴嫩大街上的女生们明显开放、自信、性感,衣着更类似于欧美国家。
黎巴嫩独立之初,有关政府领导职能分配方面的议题,马龙派基督徒、逊尼派穆斯林、什叶派穆斯林、德鲁兹派穆斯林和东正教这五方代表,在盟军的斡旋下,签订了《国家公约》,心平气和的规定——总统由马龙教徒担任,逊尼派穆斯林当总理,什叶派做议长,东正教派担任副议长,德鲁兹人担任陆军总参谋长。
这种协商主要基于了基督徒人口比例大且大多属于马龙派,较为团结,而穆斯林派系较为复杂,互相关系不太和谐,所以国家元首由多数派宗教群体代表担任,其余的职位各宗教人人有份。议会议员和部长们也按人口比例分配,各党派在各自的教派里竞逐席位,把国家权力按宗教比例进行了平均分配。
此外,在武装力量方面,黎巴嫩军队司令要由基督教马龙派担任;内部治安军司令(公安、武警)必须为伊斯兰教逊尼派;边防局长规定为伊斯兰教什叶派。黎巴嫩军队最高决策机构是军事委员会,成员共6人,基督教与伊斯兰教各3人。
显然,以上这种各党派以教派为基础的政府和议会形式,在实际操作中,教派的利益往往是绝对高于国家利益的。时间一长,政府效率和执行力度必然低下,拉帮结派、贪污腐败成了家常便饭,更别提什么国家认同感和民族认同感了。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上述这种复杂又纠结的政治环境中,正赶上战后发展黄金时代的黎巴嫩,工农业还是有了明显起色。
虽然位于中东,但黎巴嫩并不盛产石油。于是,它充分利用了自己的地理位置和早前在西方积累下来的“人脉”,效仿瑞士,开始重点发展金融业和旅游业。到了1960年代 ,黎巴嫩的首都贝鲁特已经发展成了举世闻名的国际大都市,在金融、时尚等方面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黎巴嫩也因此有了“中东瑞士”的美誉。
上世纪六十年代贝鲁特街景
这期间,黎巴嫩跟前“老大”法国走的非常近,双方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感情愈发“深厚”。
法国和黎巴嫩互相承认双重护照,民间来往也非常密切,好的跟一个国家似的。像去年的网红人物——日产-雷诺联盟前CEO卡洛斯·戈恩(Carlos Ghosn),他之所以能从东京被软禁的住所魔幻般的逃往巴黎,关键就在于他同时具有法国、黎巴嫩、巴西三国国籍。
两国的这种历史和现实的“情节”,很大程度上,也能充分解释,此次大爆炸后,法国总统马克龙为什么反应如此之迅速,在黎巴嫩街头受到了“明星般”的簇拥和追捧——黎巴嫩民众纷纷主动拥抱“外来”的马克龙,却只愿意跟自己国家的领导人奥恩总统简单的握个手。
甚至,一周内还涌现出了六万多黎巴嫩人签署致马克龙请愿书,呼吁法国在未来10年重新托管黎巴嫩,以“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黎巴嫩政府做到这一步,真实旁人看了,都替它尴尬。
黎巴嫩“中东瑞士”的神话,在1970年戛然而止。
当年9月,在穆斯林总理和议员们的压力下,黎巴嫩政府作出一个抱恨至今的决定——接纳一万难民进入国内。
要知道,这些难民可不是普通人,而是对宗教非常狂热的巴解游击队成员。
显然,这些游击队的入境,很快引起了黎巴嫩基督徒们的不满。更要命的是,在此扎下根的巴解游击队,还顺势把黎巴嫩用作了对抗以色列的基地,并煽、教唆动黎巴嫩境内的世俗化穆斯林来颠覆基督教政府,驱逐、消灭其他“异教徒”。
从这时起,黎巴嫩登上了“中东小霸”以色列的“黑名单”,频频遭受以方报复。
之后,黎巴嫩又陆续接收了几批穆斯林难民。这使得,其境内穆斯林人口激增,按原来比例分配的政府权力也开始遭受挑战,黎巴嫩的局势逐渐失控。
进入80年代后,黎巴嫩的穆斯林人口规模已经反超了基督徒
1975年4月,巴解游击队引发了黎巴嫩国内的宗教冲突,穆斯林武装和基督教的政府武装正式开打,持续了16年之久的黎巴嫩内战爆发。
只是,虽然叫做“内战”,但主角更像是各种外部势力,美国、以色列、苏联、叙利亚、沙特、伊朗、法国都在一旁忙的不亦乐乎。
尤其是以色列,又由于巴解组织不断骚扰和暗杀以色列重要官员,又时不时进行以平民为目标的恐怖袭击,以色列打着“绞杀巴解组织”的旗号,动辄就往黎巴嫩境内扔上几枚导弹,还多次大兵压境黎巴嫩,搞“围城战”。
1990年初,在联合国的多次调停下,两派和解,黎巴嫩内战结束。此后,黎巴嫩一蹶不振,债主高台,经济陷入大崩溃,政府深度腐败、贫富差距悬殊,毒品交易、犯罪活动猖獗。
更没想到的是,在内战中,又打出了个“狠角色”——真主党。所以,即便内战结束,但长期盘踞在黎巴嫩南部与以色列接壤地区的真主党武装,从未没消停过,大小武装冲突不断,此地至今仍属于“战区”。
黎巴嫩真主党的某次集会,场面热烈,人声鼎沸,参会者情绪激愤
这方面,黎巴嫩也算是“躺枪”了。趁着内战乱局,“不请自来”的真主党,其幕后大BOSS是要输出“什叶派革命”的伊朗,以色列跟伊朗和真主党过不去,然后就狂轰第三方的黎巴嫩......
再往后,进入本世纪,随着叙利亚内战的爆发,迫于国际压力,黎巴嫩再次接纳了大批叙利亚难民,让其国内经济社会更加不堪重负。
然而,由宗教划分政府权力的政体和管理模式,长期以来上至国家领导人,下到基层公务员,他们首先关注的,往往都是自己教派的利益,很难团结起来解决问题,执行力度和效率更是堪忧。这导致,一旦内外部环境发生变化,黎巴嫩永远身不由己,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讲真,在这种各宗教势均力敌,都不占有绝对优势的国情下,就冒然引入西式民主,搞政治分权和绝对平均主义。不但难以形成国家和民族的认同感和向心力,更容易导致各方势力的固化甚至是互相拆台、仇视,进而演变成战争和恐怖的温床。
一个在实际操作中,总把教派的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的政府,虽然套用了看似“民主”的政体,其本质也无疑于饮鸩止渴。这似乎也正是黎巴嫩悲剧的源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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