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灶茶馆,是上海弄堂市井生活的缩影。我家弄堂前后就有三家老虎灶茶馆。

大灶台游记(老虎灶茶馆记)(1)

老虎灶茶馆是螺蛳壳里做道场,除了泡开水外,店主还会在店堂里摆放几张方桌和几条板凳,多的六七张,少的二三张,兼做茶馆生意。来这里吃茶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他们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酷暑严寒,每天必来茶馆,一张张饱经风霜、爬满皱纹的脸上,绽出微微的笑意。

老虎灶茶馆多位于弄堂拐角处,门面不尽相同,有大有小,斑驳的老墙上爬满了青苔,有的房梁也有点歪歪斜斜的。茶馆要比烟纸店开门还要早,当人们还在睡梦中时,老虎灶的膛火伴着晨光,给静静的弄堂增添了生活的气息。早上五六点钟,早起的老人一手拿着大饼油条,一手拿着紫砂壶或搪瓷杯直奔老虎灶茶馆,紫砂壶被油腻的双手摸出了铮亮的包浆。落座后,他们打开已放好茶叶的紫砂壶或杯子,让水老板沏茶。老人们似乎对茶叶不太讲究的,上至龙井毛峰,下至茶叶末子,都无所谓,他们来孵茶馆,贪的是那份闲适的氛围和街坊邻居聚在一起茄山河的安逸心情。几个老人边吃茶边相互打着招呼,有的已点燃了香烟,没过多久,茶馆里已是烟雾缭绕。

稍晚来的老人有的还拎着鸟笼,鸟笼上绣着花边的青布遮盖着,以防小鸟受到惊吓。到了茶馆,老人找一个靠窗的位子,把鸟笼挂到窗外,并将对外的布帘撩起来,让鸟透透气。一次,我买菜回来路过,看到一个老人没将鸟笼挂好,掉落在弹硌路上,鸟笼散了架,小鸟也惊飞了,老人捶胸顿足,瘫坐在茶馆的门口。

茶馆里还会有老人抱着破了壳的半导体收音机,拍着桌子打着节拍,摇头晃脑地跟着唱沪剧,蛮陶醉的。

老虎灶上放着几只烧得已发黑的铜吊,煮开的水溢了出来,“哧哧”直响,水老板看到后立即过去把开水灌进了热水瓶。接着,他又把几只热水瓶送到了各个桌子上。陆陆续续来吃茶的老人越聚越多了,他们围着方桌吃茶、走象棋、茄山河,谈论着各自家里、厂里、弄堂里和国家大事。老人们聚在一起不讲亲疏,不受拘束,不管张三李四都可以搭讪,天南海北,有时也会成为弄堂小道消息的发源地和传播站,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大家想插嘴就插嘴,声音要多高就多高,为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争得面红耳赤也是常事。说得口渴了,就吃几口茶;吃了茶又来劲了,继续高谈阔论。茶客们的市井奇闻常让老人们发出爽朗的嬉笑声。也有的是来向同桌的老人诉说邻里纠纷,或是与老伴“吵相骂”的烦心事,大家七嘴八舌地一番劝说,老人脸上马上“阴转多云”了。

夏日炎炎似火烧,茶馆里闷热潮湿,不少老人打起了赤膊,“吧嗒吧嗒”摇着蒲扇。冬日里,老人们双手插在老棉袄的袖管里,或是捧着一只热水袋,捂着一只冲满开水的盐水瓶,嗑着瓜子,剥着长生果、麻栗子,桌前已是一摊皮壳。遇上有暖阳的午后,老人会把方桌搬到室外,在阳光里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方桌下悠然踱步的老猫被伸腿的老人所踢到,“嗖”地一下蹿出了好几步远。屋檐下不时飞出一群麻雀落地寻食。几个老人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口水把一小撮胡子淋得湿漉漉的,挂在窗外的小鸟却不知疲倦地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父亲也爱吃茶。于是,大多数的周末,我总会跟着他来到茶馆。他经常会泡一杯茉莉花茶,一股扑鼻的清香让我陶醉,我端起茶杯急着要喝,“慢!”父亲的大手挡住了茶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父亲说着打开茶杯的盖子,用嘴微微吹着杯中浮着的茉莉花。大约等了几分钟,父亲终于让我吃茶了。啊,只觉得一股清香沁人心脾,我不由叫了起来,“迭个茶奈能介香的啦!”父亲看着我却笑而不语。

老虎灶茶馆的魅力不在于茶,而在于茶馆里其乐融融,享受生活的那份闲性,让平淡的生活增添了风雅的韵味。(陈建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