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道贵德·修己安人
怎么样才能够止于至善呢?我们提出三点,请大家指教。
第一点,凡事求合理。中国不是凡事求合法的国家,西方人是一切依法办理,我们为什么不照西方的样子?很简单,因为法是死的,它动不了,它没有办法配合环境的变化。你说可以修法,当然可以,但修法要经过很漫长的时间,永远赶不上现实的变化。理是随时在动,理在哪里?理在你的心中。法在哪里?法在文字上,所以中国人不是不守法,我们没有不守法的人,我们只做一件事情:在法律规定的范围之内,衡情论理,合理解决。就这一句话,没有一个人例外,我们一向都是这么做的,只是我们说不出来而已。不管你从事什么行业,不管你在多高多低的职位,你做什么事情,你敢不敢把法令调出来依法办理?那后遗症太严重了,而且办不通。所以你要把法律法规摆在这里,就要开始想,情理何在,衡情论理,找到此时、此地、此人、此事。这个弹性有多大!所以外国人老批评我们执法不严,个别差异这么大。本来执法就不可能严,怎么可能严?大家去看看,凡是执法非常严的人,后果怎么样?就是众叛亲离,没有人服气的。
《易经》告诉我们,当皇帝亲自带兵出战的时候,表现最好的几乎都是小人。你是不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是君子一般都很有原则,执法必严,不管你是皇帝带出来的,还是大将带出来,还是别的什么人带出来的,他不管,该打就打,该做就做。小人是就不一样了,小人一看皇帝亲自带兵了,就想了:我晚上不能睡觉啊,我要全力以赴,我要表现比谁都好啊……那不是小人是什么?皇帝如果赏罚分明,最后就被小人所包围了,因为每次都是小人表现得最好,一回朝,小人升官,最后就像《水浒传》所描述的,皇帝心里头很清楚,坏蛋就他们几个,但就是拿他们没有办法。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委屈宋江这些忠义之士。
赏罚分明在我们听起来,好像是天经地义的,其实这种想法比较浅了一点。《易经》给我们的解决方法真是太好了:你是皇帝,打仗回来你要论功行赏,没有问题,但是你心里要知道,他是君子,你升他的官;他是小人,你就只给他钱,多给些也没问题,但千万不能升他的官。这样各方面的问题就都解决了,这个就叫做因人、因地、因事而不同,这才是正道。西方讲的所谓赏罚分明,其实到最后是什么样,我相信大家也很清楚,要不然怎么会搞成现在这个状况呢?
第二个,要随时调整。求合理,还不够,必须加上一句话,叫做随时调整。为什么要随时调整呢?因为凡事都是随时在变动的。法是死的,理是活的,依法办理的人,就是不负责任的人,就是不动脑筋的人,就是办公的人,只求自己不犯错,不管别人死活,可是我们不要这样的人。我们要衡情论理,能够根据每个人不同的状况,给他最合适的处治。当然很多人会觉得这是出于私心,但那是他的事,我们只求问心无愧。如果一切都按照法律去办,会损失多少人才,会折杀多少忠臣,会招来多少的怨恨?这个才值得大家好好去想一想,不是嘴巴讲讲那么容易,依法办理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绝无此事!
既然依法办理解决不了问题,我们是不是每一样事情都要个案处理?那也不对,那就太过分了。那怎么办呢?我们这三句话是自古以来都在用的:权不离经,权不损人,权不多用。
第一句,权不离经。
就是不管怎么变,都不能离开基本原则。赏罚分明是一个经,一定要赏罚分明,但是怎么赏,那是不一样的。对于君子,要赏他比较长远的,比如升官,让他可以继续为你分忧;而对于小人,要赏他短暂的,可以给钱但不升他的官,就一次投放,这样有所差别,有所分辨就对了。这样做一点也不违法,但是要完全按照法规,那也不可能,因为死守规矩的人就是不知应变的。
经,我们今天都很熟悉,就是经常的意思,代表的是常则,是不可变的,在人来说,那就是人做事的基本原则。一个人如果变到连基本原则都没有,那他就乱了套了;如果只有一个原则,“我就是这样”,那要么是脑筋不够用,要么就是不用脑筋。万变不离其宗,就表示有宗,但是还是要变的。
第二句,权不损人。
你看我不损人,虽然你有功劳,但是我也知道你是小人,这个我知道,可是我还是给你重赏,赏什么?赏金钱,因为你会这样做,不过是贪金钱而已,我们没有损害你,可是我更没有损害那些忠良的人,因为我给忠良的是比较长久的东西,给小人的是短暂的东西。君子心里也应该有数,不能看到别人获利多,好处多,心里就动摇,那就变小人了。那我也可以给你钱,把你的官贬回来,你自己选择。
第三句,权不多用。
大家有没有发现,我们一直存有这样一个很矛盾的现象:一方面鼓励你要变,然后马上另一方面告诉你不能乱变,不能常常变,常常变就没有规矩。为什么会这样呢?刚推你出去,马上又把你拉回来,把你拉回来的时候,又马上把你推出去;当他说支持你的时候,他是随时会撒手不管的,这才叫一阴一阳之谓道。我支持你,你好好干,下面那一句话就是,只要你不好好干,我手就缩回来了。我越支持你,你攀得越高,我一缩回来,你就摔得越重,所以爬的越高的人,摔的越惨。听起来好像这个很绝情,但本来就应该这样,我为什么要无条件支持你?我支持你就是要你凭良心,好好干,你不要拖累我——我觉得这都很正常——我支持你,你把我搞垮了,那我算什么?我支持你,结果你危害社会,那我支持你干什么呢?所以有些人觉得中国人很奸诈,讲话不算数,又是两面人什么的,那都是小人的心态,那不是君子的度量。
第三个,要使民以时。我们凡事求合理,就必须要随时调整,随时调整就一定要坚守原则,这些就是要动态的,缺一不可。现在一般人只讲到一边,只讲要依法办理,那就完了。只讲要因人制宜,那也完了,依法办理和因人制宜是连在一起的,所以要使民以时。那个“时”非常重要,老百姓在忙的时候,你少去干扰他,老百姓比较正常了,你就慢慢去要求他,那个“时”是一切的根本。
其实《易经》里面最重要的概念,就是这个“时”,孔子读《易经》,他的心得只有四个字,叫做“时也,命也”。那个时一到,一切都自然而然了。你看春天一到,草木皆发,它要努力干什么?可是时间没有到,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的。为什么我们说时来运就转呢?因为运本来就会转的。什么时候转?时来了就转了,时不来转什么?时不来就用守,时来就要转。但是很多人只会把时看成西方的timing,时哪有那么简单,只是个timing而已?没有那么简单。
时包括的内容很丰富。我们随便拿一个人来讲,有时间没有时间,到底用什么来判定?不知道。我是当过兵的人,时间这一点,我最清楚了。总司令部说九点集合,因为他体谅大家,九点集合就够了,那么早来干什么?然后师部马上说,八点要集合完毕。他保护他自己,他管你死活?再下面一级,要七点集合,最后你的执行官宣布:明天早晨六点起床,六点半集合完毕。等到了九点钟,大家都精疲力竭,累个半死。这是事实,谁错?我不知道谁错,但是每一层都不了解下面在干什么。其实长官经常是被部属害死的,这就我们平常所讲的,拿着鸡毛当令箭。自古以来,我们都知道,大官好相处,反而小官是很难缠的,就是每一个人只知道保护自己,不在乎别人,就这么一个原因而已。但是那为什么中国人老这样呢?很简单,因为这都是痛苦当中得来的经验。真的一切照规定,每一行,每一阶层都倒霉。
当然,大家可以说,当兵归当兵,我们一般的老百姓归老百姓。是有点不同,因为各有不同的分,但是老百姓其实也一样。你跟老百姓讲道理,他不听的,我们常常讲,要把政策告诉老百姓,要告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要跟他讲道理。那是读书人的见解,实际上是完全没有用的,谁管你?没人理睬你。这里面有很多方法,只要这些方法不管用的话,你是徒劳无功的。使民以时,这个时的内涵是非常丰富,我们会找时间好好分析一下,在这里我们只提醒大家,每一个人都要留一点时间给自己。
我们现在流行一句话,说年轻不可留白,传来传去,所以很多年轻人整天忙这个忙那个,一点空白都不要的,就是受这句话的害。年轻怎么可以不留白呢?年轻人不能空白,一定要留白。你总要留下10几分钟时间换换衣服吧?你总要留下30分钟自己反省反省一天的事情吧?你是不是太爱别人了,以至于不爱自己呢?那又何必呢?年轻一定要留白,你才有调整、反省、改善的一点点时间。整天忙着为老百姓服务的人,也应该留下一点时间,跟家人相处,为家人也尽一点责任,这才是中华文化里面很难翻译成西方语言的两个字,叫做兼顾。
兼顾是了不起的,西方人是不懂什么叫兼顾的,所以西方人告诉你,做事情要专心,要专心一意地做事,其实我也不以为然。中国人从小就是一心多用的,他为什么要专心呢?在西方,你去邮政局寄信,只要前面那个人没完没了在那儿罗嗦,你在后面只有干等,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算什么效率?在中国,你跟我罗嗦,我会叫下面那个人:“你先来,我替你办。”我边办边听你的,不可以吗?为什么要等你办完呢?你跟我讲半个小时,我怎么办?那后边的人就活该倒霉吗?我随时可以举很多例子。专心一意,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弹性应用,一心多用,我们从小就这样——我讲话很不客气——只不过一进了学校,就被老师给搞呆了。要这样的教育干什么?你看我们小孩子在写作业,只要外面有人卖煎饼,他听到了,他就会要家长给他买一份,他随时可以,作业可以回头再做。妈妈说他不对,他说:“妈,不是我,是弟弟。”不是他?他哪个没有听到?他干那么专心干什么?中国人从小就懂得一心多用,随时间。一个灵活的人,耳听八方,眼观四面,因为眼睛是比较有限的,眼睛不如耳朵。我常跟小孩子说:“你看过钞票没有。”他说:“当然看过。”我说:“钞票有几面呢?”他说有两面。钞票只有两面?钞票有三面,怎么会两面呢?两面的钞票还能用吗?那个厚度不算吗?那不算还叫什么钞票?就是一般人太专心了,所以搞得外面的事情照顾不过来。
讲来讲去,不管怎么说,亲民是《大学》的核心,要为人民服务,一定要把亲民牢牢地放在自己的心上,所以我们下一次就要来谈,亲民才是核心。
知行合一·儒道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