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医院楼道间，赵志刚靠着墙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着，烟雾缭绕间，满是愁绪。舒心从病房出来，两眼泛红，一看到他，便忍不住细细抽泣起来。
他们刚办了入院手续，赵志刚的老母亲被确诊肺腺癌，医生建议要做切除术，还要定期做化疗。舒心心口一窒，她看着婆婆被病痛折磨而干瘦的身躯和灰黄的面色，嘴唇颤抖着问医生：老人化疗要多久，治疗费用要多少，成功率有多少？
赵志刚从外地赶过来的时候，刚听到医生对着舒心说一大堆专业用语，说现在发现算比较及时，成功率要根据每个病人的情况来看，特别是老人，手术费和化疗费用差不多二三十万左右。
舒心一直提心吊胆听着，一听这数字，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一转头便看到站在病房门口的赵志刚。
她把婆婆的病情和医生刚说的话一股脑都告诉了赵志刚，心里暗自庆幸起来，幸好当初她积攒了一笔紧急费用存在赵志刚的卡里，以备急需。不过，婆婆是长辈，而且还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得到的好婆婆，为了这样的长辈，即使砸锅卖铁，卖房卖车去救她也是值得的。
而赵志刚却如同遭到闷头一棒，半天没缓过神来。等抽完最后一根烟时，他心里依旧像拖了把大秤砣，又沉又重。因为被舒心寄予厚望的那笔钱，在一年前，被他全部拿出来给了杨蓉，也是他在外地工作的情人。
杨蓉当时特别自信地说认识一个做微商很成功的老板，身边好几个姐妹都靠着加盟这个品牌微商赚了不少钱。她也有些蠢蠢欲动，可是她手头上资金不够，人家不愿意带着她一起。
她对着赵志刚嗲声嗲气地撒着娇，用极具诱惑地口吻说现在刚好处在微商发展最好的时候，主要她的钱之前都拿去炒股，不然也不会问他借钱。还信誓旦旦地说最多半年，就会回本。
起先赵志刚并不同意，觉得微商都是骗人的。而且她不是借几万，而是二十万。这笔钱还是他们家的紧急备用金，他不敢疏忽。
不过杨蓉这个情人当得非常合格，她以情打动赵志刚的心，再用自己的身体尽力讨好，又用朋友的赚钱截图刺激他。
时常和妻子分居两地的赵志刚，沉溺于情人美好的肉体和对未来赚到钱的想象之中，他也想得到半年之后翻倍的利润回报，没多细想，就答应了。结果美梦没做多久，便等来了一个惊天大雷：那微商老板拿到钱之后便消失了，原来那辆反复出现在她朋友圈里的玛莎拉蒂竟然是在4S店里拍的！
赵志刚彻底慌了，他不敢想要是舒心知道这钱被他折腾没了会怎么闹。在这之后，就一直追问杨蓉要钱，杨蓉每次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说：“我没钱！我自己的钱也都打水漂了，你让我怎么办？我也在想办法还你钱啊。我求你不要逼我了好吗？逼死我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02
如今，赵志刚抽完烟后整个人浑浑噩噩，额头隐隐作痛。
舒心哭完后，走到赵志刚身边一脸憔悴看着他说道：“咱们那笔备用金全部取出来吧，医生也说了要尽快手术。幸好咱们之前还存着这笔钱，不然......”
之后的话舒心没有说完，但赵志刚也明白是啥意思。正因为明白，所以现在他心里全都是“怎么办？怎么办？”
前两天，赵志刚一接到舒心的电话说母亲病重的消息，就立马去找杨蓉。杨蓉现在一看到他已经从之前的小意讨好变成了不耐烦。一个大白眼一翻让她没看清赵志刚眼底的浓浓的恨意。
她自顾自地说：“怎么又来了，老娘不是说了没钱吗？我要有钱早就给你了，难不成你老婆问你了，大不了你就骗她拿去投资亏本了呗。之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骗她的还少吗？”
赵志刚没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而杨蓉这一说就好像想起了什么：“当初也是你自己要借给我的，我也没逼你。做生意嘛，被骗亏本啥的不是正常的吗？你个大男人怎么就想不开呢？况且我好歹没没名没份的跟了你那么久，谁占了谁便宜还不一定呢？”
她说着边抬起头，不料竟看到赵志刚紧紧攥着拳头，手上的青筋泛起，他整个脸绷得紧紧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里的恼怒和冷漠看的她生生打了个冷颤。
就在杨蓉以为他要一拳打过来的时候，赵志刚忽地颓然坐在沙发上，不停抓着头发，双目赤红：“你知道吗？我老婆刚和我说，我妈得癌症住院了！我的钱都给你骗走了，你让我现在怎么去救我妈。那是我妈！”
说到最后他嘶吼了起来，杨蓉呆了一下，赵志刚虽然人不咋样，但对自个妈却是实打实的孝顺，她有点理解赵志刚为什么那么崩溃。
可理解归理解，她自己也亏了那么钱，还欠了各种网贷，信用卡，她最近被各种一个接着一个的催债电话短信折磨的都疯了，她心里的后悔不比赵志刚少。
这段时间杨蓉心里的惶恐愧疚不安种种情绪在这个时候瞬间被击垮，她不禁跌倒在地上大哭了起来：“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没有钱，我也想还你钱啊，可是我现在还天天被催债，不仅你催，银行和网贷APP也在催。我到处打电话借钱，别人都不愿意借。”
杨蓉话语一顿，急忙爬到赵志刚身边哀求道：“要不，你去众筹吧，我帮你群发，这样人也更多，或者，或者就卖房好了。对，就这样，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一旦借到钱，马上还你！”
赵志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杨蓉家走出去的，舒心电话里语气太过焦急又说不清楚，只好先回去看看母亲的情况再说。
结果，这一回去舒心就和他说备用金的事情，老母亲要救治，可钱也是真没钱。赵志刚心里又烦又躁，最后只从心里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03
第二天一大早，舒心和赵志刚赶到医院，又被医生提及手术日程的事情。
舒心给老人喂好粥后，连忙催促赵志刚快去取备用金出来，结果赵志刚又和昨天一样，不说话一个劲地抽烟，抽到把自己呛得咳个不停，也不放手。
“你怎么回事啊，妈都这样了，你还抽抽抽，和你说话没听到啊。”舒心急了，一手用力拽了下赵志刚的胳膊。
赵志刚没站稳，被那么一扯，脚下趔趄了一下，便顺势蹲了下来。头埋进腿里，不敢看舒心：：“那笔钱，没了。”
“你说什么！什么没了？钱放银行咋会没了呢？”舒心不可置信地抬高了声音质问道。
“我说，那钱没了，我拿那钱去做投资，结果，被骗了......”赵志刚说完，心脏里头像被扎进去了个钉子，一动便疼地厉害。
“你，你说明白些。”舒心还是不相信。
“我也只是想多赚些钱，让咱家过的更好些。哪知道竟会碰到骗子，我......”赵志刚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他看着舒心的眼神从一脸震惊到慢慢失去光彩后，一拳重重打在墙上，手背瞬间渗出了点点血迹。
舒心曾经对赵志刚有多信任，如今对他就有多失望。努力平复下心情后，她哽咽道：“那人是谁？”
她没有多问别的，直觉告诉她真相只会更残忍。但即使残忍，她也要弄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
赵志刚认命般一屁股坐在地上，低低说：“她叫杨蓉，咱们的备用金我全给她了。发现被骗后，我就一直在催她还钱，可她也没有。”
舒心脚底一阵发软，整个身子塌了下来，眼神呆滞了半刻后，淡淡地说：“卖房吧。”
老人的生病受折磨的不仅是老人，还有中年夫妻，特别是舒心。而今又遭遇丈夫的背叛，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许早就料到，但心里还是有所期待。就像自己拼命用粉遮掩的脓包，突然就自爆了，既恶心自己又不得不去处理伤口。
房子挂出去迟迟不见买家，赵志刚不得不把价格压得很低，好歹有人问询。但不知为何，最后都不了了之。
04
舒心和赵志刚在打扫房子里外，突然她站在一个角落半天没动。
半晌，她嘲讽地嗤笑了一下：“你说，要是妈出院后，知道她花了大半辈子积蓄买给儿子的房子就这样卖了，你说她会不会难过。”
赵志刚搽玻璃窗的手一顿，又看到舒心摸着墙壁上挂着的“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这是我们刚结婚那年，妈花了一年的时间绣的。这幅十字绣挂了不到两年，你就去外地工作了。没过多久，我就怀孕了，前三个月吐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是妈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就为了我能多吃一口。你看妈房间这个门，在我刚生下宝儿不久后就坏了，可她都不让我找人修，说门关不紧也好，这样还可以听到宝儿晚上哭闹的声音，她可以马上过来。还有这墙上的痕迹，还是宝儿读幼儿园的时候，有段时间天天问我她长高了没有，然后靠墙上边量边用笔出来的......”
舒心还在细细说着，赵志刚听着一阵恍惚。他因为工作原因常年在外，家里其实很少有他的痕迹，他们的婚姻更类似于丧偶式婚姻。要不是他妈这些年一直帮衬着舒心，代替他去照顾自己的小家，恐怕舒心的日子会过的更为艰难。
想起自己的老母亲，赵志刚只觉得胸口被堵得喘不过气来。血气翻涌之间，他开口说：“房子要是卖不出去咱就别卖了，我再去想办法借，你等我！”
说罢，人便一阵风的离开了。
赵志刚一离开，舒心苦笑了一下。那是他的母亲，他本应该做的更多。这些年，赵志刚作为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都是极为不合格的，都是处在缺位的状态。
在这场丧偶式婚姻里，她曾经努力过，悔过，怨过，恨过，最后选择了无视，她想放过自己。只是，婆婆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不忍心对她说出残忍的话语。她想，这次就当报答婆婆这些年的恩情，然后和赵志刚彻底桥归桥，路归路。
赵志连夜坐高铁去找杨蓉，他已经做好和她鱼死网破的决定。那天的威胁是真的，把他逼急了，再下作的事情他也做的出来。他在心里预设了好几个场景，唯独没想到的是，杨蓉竟然自杀了。
杨蓉的父母还没离开，他们说杨蓉的遗书里说自己欠了太多债，根本没法还清。有人还威胁她还钱，她实在承受不了，只想离开这个世界寻求解脱。
她的父母满头白发，一脸悲戚的神情，让赵志刚想起了自己的老母亲，于是始终开不了口让他们还钱。最后只好逃也似的离开了杨蓉的家。
舒心一晚上没有等到赵志刚，便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
赵志刚到医院的时候，老人已经进入了手术室。看着丈夫一脸疑惑又惊喜的模样，舒心什么也没说。
老人的手术做的很成功，接下来就是定期化疗。舒心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在老人做第一期化疗的时候，舒心向赵志刚提出了离婚。
赵志刚本想着度过这次难关，就好好珍惜这个家，珍惜家里的每一个人。谁知，舒心却要和他离婚。
“妈的手术费用，不是我借的。之前我给她买了保险，里面正好有重疾险，本来我想和你说的，结果，你却先给了我一个炸弹。”舒心望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心里无悲也无喜，常年没有丈夫在身边，有丈夫和没丈夫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也许一开始还会对他抱有期待，而事实则是期待越大，失望越大。时间久了，也就不稀罕那点子可有可无的甜，毕竟心里的苦味太多了。
她没看男人的神色，继续说：“你也不要说什么会好好对我，我已经不需要了。当初我怀孕的时候你不在，生孩子的时候你不在，孩子生病的时候你不在，家里灯坏了你不在，我骑车被撞了你不在。与其说我嫁给你，不如说我是嫁给你妈。所以你要是真觉得良心难安，那就对妈好点，让她顺利安度晚年。宝儿如今上大学了，她也支持我离婚，我累了这么久，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舒心扔下话就走了，独留下赵志刚消化那些话，才明白过来，自己忙忙碌碌大半辈子，到头来，竟落到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他想到底是哪一步先走错的，是当初不应该因为工作和舒心分居两地，还是不应该受不住诱惑，上了杨蓉这个女人的船。但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他在后半生悔恨不已。
狗为了追逐水里肉骨头的幻影，丧失了到嘴的肉骨头，最后掉进水里，什么也没捞着。人这一生会追逐很多欲望，唯有失去的时候，才方知很多欲望都是浮云，只有一直在身边的，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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