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西湖大雪,有一个人,他打开门一看:哇,好一个大雪初霁,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于是,他转身披衣秉烛,摇起轻舟,独自一人往湖心亭赏雪。不管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不管天寒地冻。
看到这里,你应该猜出来了,这个奇特的人就是张岱。
因为他,湖心亭看雪从此成了不朽,成了冬天最浪漫的事。
中学时,我们都学过他这篇写西湖的文章《湖心亭看雪》,“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这些话当年都能倒背如流,但你知道张岱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如果要用一句话概括,张岱就是精通吃喝玩乐的行家,是自带传奇色彩的末世公子,更是惊才绝艳的文字之神!
著名作家章诒和说“若生明清,只嫁张岱”,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呢?答案就在这篇文章里。
01 出身富贵,少年聪颖
1597年,张岱出生于江南繁华地绍兴山阴县。
张岱家世显赫,高祖父张元汴是明隆庆五年的状元,也是明代哲学大咖王阳明的再传弟子,亲戚朋友也都是当时名震一方的学者和艺术家。
用现在的话来说,张岱是一个“富二代”,而且还出自书香世家。
可以想象,一出生的他就是众星捧月,锦衣玉食。大概是他家中世代为官的缘故,他的父亲知道其中的凶险,所以不对张岱抱有科举入仕的期望,因此也就不勉强他读圣贤书习八股文了。
可是,有的人生来就是天才,注定光芒万丈。张岱就是这样的人。
那年他六岁,却已有了“神童”的美誉。
著名隐士陈继儒考他,指着《李白骑鲸图》出了上联:“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
当时还是小儿的张岱没有犹疑,随口而出下联:“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
“眉公”是陈继儒的号,而陈继儒骑的正是张岱祖父送给他的鹿,而“打秋风”一词是江浙一带的方言,有占人便宜的意思。
张岱这一对非同凡响,对仗工整,才思敏捷,顺便还嘲讽了他眼前这位混吃混喝的陈老先生。
不过眉公并不以为意哈哈大笑,说“那得灵隽若此,吾小友也。”
可见张岱从小就聪颖过人。
02 吃喝玩乐,末世公子
张岱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年少轻狂的他精通那时所有的艺术门类。
如果要给古今名人来个最会玩排行榜,张岱一定能稳进前三。
十八岁时他迷上了弹琴,跟随琴师王侣鹅、王本吾学琴,熟习曲子数十种,拉着一帮朋友成立了“琴艺爱好者协会”,唤做“丝社”,每月聚会三次练琴,最后他们练成四人弹奏时宛如一人在弹的境界!
也是十八岁那年,他因为茶出了名。他好饮茶,有辨水焙茶的绝技,相传他发现了一口名为“禊泉”的古井,水质上乘。在《陶庵梦忆》(卷三)中,他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取水入口,第桥舌舐腭,过颊即空,若无水可咽者,是为禊泉。”
他说禊泉水轻,只要用舌头轻抵上颚,入口即逝,我们现在读来简直像特异功能,可对当年的张岱来说,就是小菜一碟的事儿。
因为张岱,“禊泉”从此名气大振,引发哄抢。最后发展到连官府都惊动了,地方官员强行将“禊泉”收为官有才停歇。
张岱不但会喝茶,他还是个制茶高手。传说他曾反复研究,自制出了一款“兰雪茶”,《陶庵梦忆》里记载此茶“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也”,“色如竹箨方解,绿粉初匀,又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
果然,“兰雪茶”一经面世,就迅速称霸茶界,甚至连邻近省市的茶商全都把自己的茶叶改名为“兰雪茶”!
张岱如果生在现代,估计轻轻松松就能成为粉丝破百万的美食博主!
张岱的癖好像雾像雨又像风,说变就变。后来他又迷上了戏曲,其实他和戏曲是有命中注定的缘分的。因为他家自其祖、父辈起,都喜好戏曲,曾先后雇佣过六个职业戏班常驻家中,习戏演戏。就连当时江南著名表演艺术家朱楚生、彭天锡等人都和他关系密切,交往频繁。
不过和一般人不同,除了喜欢看戏听戏以外,张岱还会亲自编戏、写戏、演戏。一句话形容,他就是那个年代的王家卫加张国荣,妥妥的全栖实力派!他也夸赞自己“嗣后曲中戏,必以余为导师。”
据说那年他创作的《乔作衙》演出当日,观者芸芸,座无虚席。
如果你认为张岱的喜好仅仅就是这些,就低估了他。
有趣之人的癖好绝不局限于此。
张岱还爱斗鸡,于是迅速与鸡友组了个斗鸡社,聚众斗鸡。
他迷上打猎就立刻组猎局,跟朋友戎装出猎,猎完就去看戏,完成一条龙放松模式后,晚上就直接睡在乡间古庙,体验人生百味。
他还是个标准的吃货,准确的说,他是顶级的美食家。他有“三不吃”:非时鲜不吃、非特产不吃、非精致烹调不吃。而在所有美食中他最爱吃蟹,每年十月都要大办蟹宴!对于蟹的品质,他讲究到必须是“壳如盘大,中坟起,小脚肉出,油油如螾愆,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辅食一定要肥腊鸭、奶酪来配,蔬果则必须是风栗、竹笋。
张岱玩得了阳春白雪,也能接地气的生活。他是那个时代少数能把各种门类都玩出最高度的传奇公子。
03 从“纨绔子弟”变成“史学大咖”
如果张岱真的只是一个会玩的公子哥儿,历史早已将他遗忘!
你能想象吗?
就是这样一个爱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曾经完成一件壮举!他以一人之力写出了一本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名字叫《夜航船》!
全书共计二十卷,分为20大类125个小类,收录四千多个条目,从天文地理到经史百家,从三教九流到神仙鬼怪,从政治人事到典章沿革,从礼乐科举到草木花卉,应有尽有。
除此之外,张岱还完成另一项壮举。他因为不满当时明朝史书的写法,要么诬蔑欺骗,要么胡乱猜测。在30岁那年,他做出了人生最重要的决定,开始了《石匮书》的撰写。
这本书,直接贯彻了他的后半生。
1644年,他47岁,可他的人生从那一年彻底改变了。
因为那一年,李自成攻入北京,明朝最后一任皇帝崇祯自缢,大明亡了。
身边的朋友纷纷殉节,但是张岱没有。
他带着《石匮书》的残稿,还有破琴残砚,披发遁入深山,自当野人,从此他颠沛流离,成了“明朝遗老”。
他自述道:“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但他没有消极,反而更加奋发写史。
《石匮书》横空出世后,有人用了八个字评价,“当今史学,无逾陶庵”。
张岱一心写史的苦心没有白费。
从此,世间再也没有那个策马风流的“纨绔子弟”张公子,只有“史学大咖”张岱。
04 自为墓志铭,历尽繁华阅尽苍凉
张岱一生极具戏剧性。
五十岁以前,他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繁华美少年,五十岁之后,王朝更迭下,他离开了破碎的山河,隐入山中做了明朝的遗民。
一夕间,他从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到担米挑粪的乡下老头,从巅峰跌进深渊。
他历尽繁华,也阅尽苍凉。
他曾作《自挽诗》,说“甲申以后,悠悠忽忽,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
他在《陶庵梦忆》中也写,“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但因为他的《石匮书》还没写成,所以他一直咬牙活着。
《石匮书》是巨制,他从崇视元年开始写,直到1654年前才完成,花了整整二十七年。
1665年,张岱为自己写下了《自为墓志铭》,“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为梦幻······”这是他写给自己的《自为墓志铭》,是他一生快意的写照,也是最极致最精彩的墓志铭。
晚年的张岱,在深山老林中有时会回忆起江南的往事,所以他写下了那一篇篇隽永动人的小品文。
张岱被公认为“文字之神”,他最擅长用简练的白描,短短几句就能让人心驰神往,不得自已。明代藏书家祁彪佳就夸他“别人用一二百字才能说完的事,到了张岱笔下,只需数十字便辄尽情状”。
张岱还被称为“明清第一散文大家”,在他所有的小品文中,《湖心亭看雪》最负盛名,这篇文章是神来之笔,张岱用了寥寥几笔却写就了一幅绝美的东方大写意!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中学时代,这是我们的必背古文。那时初读只觉得文章惊艳张岱太酷,他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深夜,做了回柳宗元笔下的蓑笠翁,独往湖心亭看雪,多年后再读,才明白其中的无奈和苍凉,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明代书画家汪珂玉曾有一句名言,“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能真正领山水之绝者,尘世有几人哉?”
张岱和汪珂玉,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幽默如张岱,真性情如他,调侃自己一生:“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
可惜他不知道,他虽早已不在江湖,可江湖却到处都是他的传说。
每年大雪纷飞时,多少人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人都是他,那年去湖心亭看雪的张岱。
有人这样形容:哪里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哪里肯定有张岱;曲终人散,风冷月残,有人吹出一缕悲箫,那听客肯定是张岱。
因为他是山水游客,也是饕餮吃货,他是多情公子,也是逍遥墨客,他是江湖浪子,也是一生光芒万丈,活出别人九生的人间“奇葩”。
他是张岱,空前绝后,天上地下,唯此一人。
作者简介:潇湘清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南省青少年作家协会会员,以古琴和文字为此生道场,读者盛赞其文“如梅一样孤芳傲洁,看后令人回味上瘾”。已出版故事合集《精怪物语》,散文集《时光染红了流年》和长篇古言小说《明朝有意抱琴来》等多部作品正在筹备出版中。曾经受邀去大学和马云创办的云谷初中为学生开设故事创作讲座,好评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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