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江上游深深的峡谷中,青春的生命连同满山的红叶,正像火一样燃烧!

深秋诗词朗读(晨读长江红叶)(1)

  1985年,我进武汉大学插班学习,次年暑假,长江文艺出版社让我参加他们举办的长江笔会。旅途是往返三峡。

  船上没有别的去处,晚上餐厅有舞会。我对跳舞的态度特别虚伪:心里蠢蠢欲动,嘴上满是不屑。之前去看过几次舞会,站在一边胡说八道跳舞始于“动物界的求偶行为”、是“水平愿望的垂直表现”云云,人笑“舞蹈理论家”。

  那时候,多数人其实也放不下面具。第一个勇敢者是河南作家张一弓,他创作的《犯人李铜钟的故事》,获得首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自己也颇有英雄气。舞曲一响,他就在围观的人群中挑了个女孩,很优雅地领到场子中间。那女孩直发披肩,结实而健康。

  是一支慢节奏的曲子。 他们缓缓移动,仿佛来自远古。欣赏这样的跳舞,很享受。

  接下来响起了劲舞的曲子。张一弓继续投入舞池,那女孩没有再出现。

  黑暗中的江水无声涌流。这里应该是巫峡了。忽然想起“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没有想到,船到奉节后,当地派来的几个导游中有那女孩。她穿得比在船上朴素,大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天的日程是游览白帝城、古栈道和夔门石刻,但给大家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和这女孩的谈话。

  她叫小静,家就在奉节,高中毕业,父亲让她顶替自己上了绞滩站,绞滩站的工作就是把下游的船从急流中牵引上来。她正在休假,跟着做导游的中学同学来玩。她就业的那个绞滩站,庄稼地像碎布一样挂在山壁。山上曾经出过一个美女,让许多人不辞劳苦去看她,直到后来变成了一个干瘪枯槁的女人。

  绞滩站只有小静一个女孩。航道上有三个工种:绞滩站、航标站、信号台,最苦的是绞滩站。

  “喜欢文学吗?” 我岔开话题。她“咯咯”笑起来,说她只是喜欢胡思乱想。

  晚饭后,她跟着几个导游女孩来我们住地送行,我们第二天去巫山,她明天也要回绞滩站。她带给我一张上级主管局办的报纸,上面有她写的一篇散文:

  儿时的我,每遇下雨,总爱趴在窗口,静静地看雨。飘逸的雨,滋润馨香的花草,洗沐葳蕤的树木,荡涤繁华的城市,但给我无尽的遐想的是落进江里的雨。大雾中,小雨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在江面上变成无数圆圈。曾有多少诗人赞美过浩浩荡荡的大江,可有多少人为小雨滴动情呢!“千根线,万根线,掉进水里都不见。”小时候我总是缠着外婆念这首儿歌。而今,我坐在孤独的绞滩站的窗口,看着小雨飘落,然后失去了自己。这是多么的不公平。 小雨滴,它也是有蓝色的理想的呀。

  有些稚嫩,却是真情实感。

  我想象着穿着工作服的小静在绞滩站的样子。那工作服的宽大简单抹杀了一切妩媚。峡谷格外的凄清阴冷。亿万斯年,有多少美丽的生命在深深的峡谷里自生自灭。

  回到学校,我写了小说《巫山有神女》,发表在当年秋季的《青年文学》,编者在小说后面写了一段话:陈世旭离开小镇后,又把我们带到了长江峡谷的深处,用一支变得纤巧的笔,拨开神女峰的迷雾,让读者领略巫山神女的风采并体验她的情感,理解她的追求、咀嚼她的欢乐、她的愁思和悲哀……通过它,作者凭吊已经毁灭的美和正在消逝中的美……

  我被编者的理解感动。他准确地把握住了我当时内心的感伤。

  然而,像长江一样奔腾流动的时间和生活却证明着,我的多愁善感不仅多余,甚至有几分可笑。

  小静不知从什么地方看到了我的这篇小说,给我来了信。信里说,她很惊喜我写了绞滩工,觉得我如果有机会应该真正地到绞滩站深入生活。信里夹着一片红得没有一丝瑕疵的枫叶——现在是他们绞滩站最美的季节,满山都是这样的红叶。

  她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忧郁。在长江上游深深的峡谷中,青春的生命连同满山的红叶,正像火一样燃烧!

  很多年后,小静成长为长江航道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家很圆满:丈夫事业有成,儿子聪明健康。

  而那片一直夹在我书中的长江红叶已经深红。(陈世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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