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丈夫意外去世改嫁小叔子(丈夫去世后她改嫁富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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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丰乐楼西边的阁子里,推窗就是一湖风月。

两鬓斑白的老头肃着一张脸端坐着,慢条斯理地喝着酒,举止华贵,斯文有礼。若不是身上那袍子早已褴褛不堪,头发也乱糟糟的,倒真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老爷。

“你慢点吃,都是你的,别心急。”老头皱了皱眉,板着脸训斥一旁的小姑娘。

“孤爷爷,你也吃啊……”小姑娘梳了个娃娃头,包了一嘴的玲珑糕,笑得眉眼弯弯。身量不高,一张脸却长得极美,面容姣好若芙蓉花逐渠而开。手腕露出一截磨得发旧的红绳,不知缠在了什么上,绕成了一个环。

寐喜将少北拉到一旁,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平日里不大出来,今天领着这爷孙俩到这楼里作甚?还有,这怪老头是谁,这小姑娘又是谁?”

少北摸了摸鼻子,一脸心虚。

他那江神殿自打冷奴离开之后,供着的灯无人照料。偏生自己又是个多管闲事的主,夜里时不时出来溜达,忍不住将江河里漂着的河灯一一捡回去。这一来二去地,里头攒着的灯越来越多,堆满了整座江神殿。

那日也是他睡迷糊了,开门的动静大了些,一时没注意,袖子卷了几个河灯翻下云层去了。那几盏河灯好死不死,还落在了孤竹君的坟头上。

孤竹君平日里无事便躲在棺椁里睡觉,最烦有人惊扰。

“等等,这孤竹君是什么来历?怎么小气成这样,连顿饭也得蹭你的?”寐喜往旁边瞅了一眼,她可没看错,这老头虽然穿得破破烂烂的,头上插着的那根簪子可不是寻常货色。一水儿绿,晶莹剔透的。

还有他身上穿的袍子,别看旧,里头镶嵌着金丝,还绣着云龙纹。

倒是这小姑娘看着纯朴些,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褂子,一派的天真无邪,只顾乐呵乐呵地吃着。

俩人正窃窃私语着,孤竹君眼风一瞟,少北立马整了整神色,若无其事地将脸转了开去,盯着花架顶上一个白玉瓶看得起劲。

那小姑娘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神突然变得幽深,“少北哥哥你站远些,小心别被瓶子砸了。”

话音刚落,送菜的伙计进门时打了个趔趄,少北出手扶了他一下。那伙计身子往花架上一靠,白玉瓶顺势一倒,骨碌碌滚了过来,朝着少北直直砸下。

寐喜眼疾手快将少北往旁边一扯,白玉瓶落在少北脚边,哐当一声,碎了。

小姑娘若无其事转过身去,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寐喜与少北俱是一愣,抬头却见着孤竹君抚着胡子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2

“孤竹君发现小芙的时候,就已经是一抹新魂了。他一番探查后才发现,小芙魂魄离体,不知为何,却没有地府前来引魂。你先好生照料她一段时间,等孤竹君睡醒了找我要人了,我再来接她。”

少北交待完后,就匆匆离去了。

既然人都到了半栈香,寐喜也不忍心将她拒之门外。

问及她的来历,小芙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从哪儿来的。只记得她坐在一个木头盆子里,顺着河水穿行在茫茫夜色中。

经过河道拐角处时,木盆撞到石头被打翻了,待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全身湿淋淋地坐在水边一个坟头上,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老头正倚在半边棺材上,皱着眉头看着她。见她醒来后老头吹胡子瞪眼地,说她的木盆撞坏了他的棺椁,嚷嚷着要她负责。

寐喜摸了摸她的头,心里有些感慨。小芙许是年纪尚小,不知生死别苦。死而复生再成仙这种大事,在她看来就像捡回了失而复得的布老虎一般。孤竹君说了,她便信了,且全心全意地等着。

寐喜默默叹了一口气,抚了抚她的头。她也不知道孤竹君这样强行挽留生魂对不对,她只能尽着心意浅显地跟她解释一遍。

毕竟,这样的抉择,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过于艰难,也过于复杂。

3

渐渐地,寐喜才发现,孤竹君收的这徒弟,果真有几分特殊的地方。

小芙似乎天生便有一张“乌鸦嘴”,铁口直断。她自己什么也没意识到,只是常常在吃着玩着的时候,突然停下来盯着你认认真真说上一句话,很快,她说的话马上便会应验。

而应验的,都是些不好的事。

这日寐喜从黄金蛇那儿要了几截沉香木,炙烤香木的时候她想着郦雍的下落仍死生不明,正愁肠百转时,就听得小芙出声提醒:“寐喜姐姐,火要烧到你了。”

话音刚落,火星不知沾到了什么,一线窜了过来,将她的头发给燎了半截。她也没在意,瞅着底下焦黑蜷曲的一团,索性一剪刀给剪了,顶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日日在楼里晃悠,倒是招了好些白眼。

少北某日心血来潮前来看望小芙,刚坐下逗弄了几下瓷盆中的小红鲤,正在玩着摩罗娃娃的小芙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少北认认真真道:“少北哥哥,你殿里的灯笼起火了。”少北闭眼一算,突然一下子惊地跳了起来,青天白日里顾不得隐匿身形,挥袖筑起水阶径直回了江神殿。

一盏茶的工夫后,少北一身疲惫回了半栈香。

原来他那日捡回去的一盏灯笼是妇人投河前留下的,妇人善妒,不忍丈夫与外边女子勾勾搭搭,带着一双儿女投河赴死。她留在灯笼里的执念进了江神殿后依旧不改那暴脾气,动不动就窜了出来与人吵架,与一青楼女子骂架时玉石俱焚,江神殿险些被烧了个精光。

寐喜这才发现,小芙一双幽深漆黑不见光亮的眼已经渐渐恢复正常,她睁着一双圆如小鹿般的眼,惶恐不安,软糯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泣音。

“寐喜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小芙,这不是你的错。小芙很厉害,能帮我们预测吉凶呢!”寐喜牵着她的手,认认真真告诉她,小芙这才破涕为笑。

好不容易将小芙哄着睡着之后,在寐喜的逼问下,少北这才承认,他早就发现了小芙的异常。

少北觑着寐喜的脸色,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她咬牙切齿骂上一顿出出气。哪知寐喜睫毛一阵颤动,却是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少北不知道的是,寐喜想起了自己幼年的日子。

来历不明的孤女,身无半点灵力,与廉川众人格格不入,处处被排挤,处处遭人白眼。

这世间,异于常人者,多半为常人所不容。

世人大多喜欢听好话,动听的话,小芙活着的时候,怕是受了不少欺负。

4

因着对小芙起了怜惜,寐喜将钱郁拽了出来,一到夜里,就领着小芙到处转悠。钱郁对这临安城的大街小巷熟悉得很,带着她们东串西走的,清河坊的悬丝傀儡,官巷口的珍奇古玩,众安桥的李婆婆麻团……小芙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这日城里赛龙舟,西子湖畔早已人头攒动,忙了一天的汉子纷纷领了妻儿出来凑热闹。

月色清明的夜里,他们如同哥哥姐姐一般,带着小芙去湖中采菱角,买了花环给她戴着。她穿着一身水红的衣裳,擎着碧绿的荷叶,一手牵着寐喜,一手牵着钱郁,稚嫩的脸上,洋溢着明媚的欢笑。

突然寐喜觉着手中一紧,小芙软软的小手突然变得僵硬。寐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视线落在了河边的一对小夫妻身上。

小芙颤着声音问道:“寐喜姐姐,你说我若是现在回去了,我爹……我娘,会在等我吗?”

钱郁却停下脚步,俯身蹲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告诉她:“小芙,相信我,你爹娘一定很爱你,他们也一直在等你。只是,他们不小心把你弄丢了。不用怕,你现在还有我们,总有一天,我们会带你回家!”

“真的吗?他们真的在等我回家吗……”

小芙的脸上一直凝着的笑不见了,面上神色忽而变得淡漠,是从未见过的疏离。寐喜心里咯噔一下,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芙,小小的人儿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怨气冲天,话里透着几分冷意。

“小芙,你怎么……”

小芙一愣,忽而低下头,再抬头时,露出一张泫然欲泣的脸。稚嫩的脸庞,多了几分惶恐,几分不知所措。她眼里噙着眼泪,仰头看向钱郁。

“钱郁哥哥,我就是害怕……”

钱郁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将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肩头,抚了抚她的背,“小芙,别怕,走咯,带我们小芙去买糖画咯!”

没有人看到,拥挤的人群中,小芙仍死死盯着河边那家其乐融融的小夫妻,嘴里溢出一句话,轻轻飘散在风里。

“娘亲,你真的在等我吗……”

5

那夜集市回去之后,小芙一直有些闷闷不乐,总是一个人抱着肩坐在窗前,小小的人儿缩成一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日,寐喜从十七娘那儿回来后,却发现小芙不见了。

不光她不见了,桌上放着的那尾红鲤也不见了。

少北早有交待,小芙初初修炼,灵力低微,别让她一个人在外乱跑。小芙自打到了这半栈香后,也一直乖乖的,从未独自外出。

最后,寐喜与钱郁循着溯魂香寻到了城外三十里一处村子。

整个村子已经被官兵包围了,厚厚的栅栏将唯一的出口封了起来,官兵们白布蒙面,举着火把严阵以待。

听闻俩人要进村,带头的校尉冷着一张脸劝阻他们:“有人告密,说云来村最近爆发了一场瘟,为了避免蔓延,朝廷已经下旨,将此处封锁,放火烧村。”

寐喜闭上眼睛静立了许久,忽而睁眼,“不对,这村子里没有丝毫瘟神过境的痕迹。并且,我感知到小芙的气息了。”

俩人绕过村口,循着一条暗黑的水道入了村,这才发现火已经烧起来了,漫天都是火光。

到处都是哭喊声,挣扎声,眼泪落入泥土,烟尘滚滚。

寐喜与钱郁在村子南边一处半坡上找到了小芙,她捧着青色瓷盆,静静地站在那儿注视着一切,脸上神情奇特,甚至有一丝疯狂。

“小芙,你来这儿干吗?”寐喜瞬间明白了什么。

“寐喜姐姐,那夜在湖边,我看见我娘了,还有我弟弟。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被人害死了,他们还可以活得那么开心?所以我想回来找一个答案。”

“你不是说,你是落水淹死的吗?”

“孤爷爷说,我是乘着木盆顺水而下,木盆翻了,我落水被淹死。可是你们知道吗,我是被人捆住手脚,丢入木盆里的。我身上有无数个洞,往外流着鲜血,就算不落水淹死,我也活不了了。”

她回头笑得惨烈,看了看手上系着的红绳,终是解了下来顺风抛了过去。红绳一圈圈拆散之后,露出底下一个藤条编织而成的手环。小芙将那藤环贴到心口,望着风里缭乱的夜色,眉眼间满是凄厉。

“寐喜姐姐,你不是能回到过去吗?你想不想看看,我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又是怎样死的?”

6

小芙自有意识开始,就跟随着年过七旬的婆婆,独自生活在云来村里。

她虽然日日在云来村进进出出,可却与其他人的生活格格不入。所有人都视她为洪水猛兽,用惊疑害怕的眼神看着她,远远看着她就绕道走。

因为他们都说,她的父亲是妖怪,害死了好多人。她是妖怪的女儿,她也是妖怪。

除了婆婆,她没有别的亲人,没有朋友。

冰天雪地里,河水冰凉刺骨,小芙穿着一身薄薄的单衣,拎着一桶衣裳在河边捶着衣服。寒风肃杀,她的手被冻得通红,满是裂口。一旁几个妇人远远守在上游,围在一旁窃窃私语,隐约听见几个字眼——“妖怪”“灾星”。

她噙着眼泪,举起厚重的棒槌,一下一下往衣服上捶着,眼泪落到河水中,很快消失不见。

村口沙地上,小芙背着背篓经过,槐树底下一群孩子跟在后头扮着鬼脸,“张小芙,小妖怪,克死爹,吓跑娘!”村里的孩子早得了自家爹娘的训诫,张小芙是个不祥人,便日日堵在她必经的路上远远朝着她丢石头。

她起初也向往那份热闹,也曾怯生生地掏出口袋里的芥子糖,可还没等她靠近,玩闹在一起的孩子们就一哄而散,临走之前,还冲她吐上一口口水。

“你是妖怪,妖怪会吃人的,不信你看看,你身体里的血肯定是黑色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怎么会是妖怪呢?

她也曾凑到河边细细打量过自己,自己有柔软的皮肤,白白嫩嫩的小手,红润的脸蛋。可是村子戏台子上演的,妖怪不都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吗?

夜半她睡醒了,魔障了一般,走到厨房捡了砍柴的刀,颤抖着手往手腕上一划。血液汩汩而出,映着清冷的月色,氤氲成一摊刺目的红。

待婆婆夜半起来解手,才发现小芙静静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面无血色地回过头来,张着一张笑脸,笑得知足。

“婆婆,你看,我不是妖怪,我的血是红色的……”

一向冷静的婆婆忽而开始情绪激动起来,她颤抖着双手老泪纵横,搂着小芙仰天长叹了许久,“天杀的!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你们会遭报应的啊!”

待小芙养好了伤,渐渐能起身之后,婆婆带着她挨家挨户地往村里走了一遍。她不知道婆婆与人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婆婆佝偻着身子,一一与人家争辩着。

就着昏暗的烛火,她隐约只听见些许字眼。

“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如果没有他,你们都已经死了……”

此后,婆婆带着她搬到村东头的半山腰上,那儿有一个土地庙。村子里的人对她们敬而远之,却也收敛了往日的恶意。

小芙不明白为什么,婆婆搂着她,望着空空如也的案台,给她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故事里,有一个铁匠喜欢上了溪边的浣纱女,俩人彼此倾心,成亲后生下了一个女儿。可就在小女儿三岁那年,边境战乱频起,云来村被人告发私藏一脉金矿。铁匠以祖传秘技作为交换,主动投军,救下了全村人的性命。

铁匠后来牺牲在战场上,铁匠妻子为了让女儿不跟着她受苦受累,将她托付给村子里的婆婆,委身于他人,偷偷攒些钱财回来养家糊口。

经由婆婆一说,小芙瞬间回想起了许多东西。

她依稀记得,自她有意识开始,一衣着华贵的妇人每隔几个月就来看她,给她带些好吃的,带几件新衣裳,会抱着她好好哭上一顿。渐渐地,妇人来得少了,再来的时候,也是远远看着她。再到后来,妇人不来了,只托人给她带些东西。

妇人身上的香气,妇人牙关死死抵住唇的隐忍,妇人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小芙瞬间原谅了她这久久不曾露面的母亲。

因为她说,她会带她离开。

“你爹是妖怪!是他把灾难带给云来村的!”

“我爹是大英雄!”

“你娘不要你了,她早就改嫁了,还给你生了个弟弟!”

“我娘没有不要我,她会来带我走的!”

……

此后小芙一改往日的怯懦,她坚信婆婆的话,她有一个英雄爹,有一个为了她在外苦苦奔波的娘。

她始终日复一日地等着,等着她的娘亲实现她的承诺,带她离开。

她日日踽踽独行,被周遭目光冷眼嫌弃着,被众人唾弃着。少女最青春年少的日子里,她无心其他。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数着星光盼着娘亲早日来接她,接她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可她终究是没能等到那一天。

她高昂着脑袋,满心欢喜地在期盼着,始终没有等到那一天。

7

许是多年缺衣少食的,小芙发育得晚了些,可一张脸却很好地继承了母亲的容貌。渐渐长开之后,如同夏日灼灼盛开的芙蓉花,娇艳无比。

就在那日,她独自一人在河边洗衣裳时,村里里正的儿子扑了过来,将她拖入草丛中。

她奋力挣扎着,芦苇花落入她的眼睛,她能闻到芜草的清香,那味道无比熟悉,似乎梦里常常能闻到,而梦里,还有一张坚毅的脸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还是婆婆见她久久不归,拄着拐杖亲自到河边寻她。

婆婆举着拐杖朝那男人身上捶去,气急败坏地骂着,可很快就被那人一把推开。

她拼命想要将那厚重的身子推开,那人却像是不耐烦她的抗拒,一只手死死按住她的头往水里一下、两下……她的意识渐渐变得虚无。浮出水面时,她侧了一下头,看到婆婆嘴角溢出了鲜血,瞪大了双眼,面色僵硬地躺在一旁。她的头底下枕着的,是一块尖利的石头。

她神志渐渐恢复清明,陡然一股不知名的力气窜了出来,她大声尖叫着。那声音直上云霄,凄厉得如杜鹃啼血,足以震破人的耳朵。

待村民闻讯赶来时候,眼前的一切让他们都愣住了。

明艳的少女披头散发坐在水边,怀里抱着一具冰冷的尸身,面无表情,衣衫凌乱。里正家的小儿子躺在一旁,双耳流血,人事不知。

小芙忽而像变了个人似的,双眼变得幽深起来,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盯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一手指着苍天,一手指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将死于明日正午,横尸街头。”

昏睡的人没有听见,可周遭的人都听见了。风打着漩涡儿,呜呜咽咽撕扯着离去,所有人都屏息静立。

小芙背着婆婆的尸身,一步一步,走向半山腰。

她失去了她唯一的亲人。

次日夜里,她正守在婆婆灵前烧着纸,里正领着一个道士,带着一群人匆匆赶了过来,气急败坏地命人将小芙捆了起来。他说,小芙年纪小小却道德败坏,有娘生没娘养,勾引他的儿子不成,竟然行凶报复,诅咒他的儿子。

今日,他的儿子在临安市里躲避不及,被一匹飞驰的马活活踩死。

没有一个人帮她说话,他们都冷眼看着,事不关己,任由里正唾沫横飞地骂着。

最后,他们决定将她沉塘。

小芙一言不发,冷眼看着所有人。她想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可是始终没有等到。

他们终是害怕她,生怕她死在村里给村子带来厄运,便将她捆住了手脚丢入一个废弃的木盆中。木盆底下钻了一个洞,用不了多久,木盆会下沉,她也会被木盆带着,沉到水底。而她的身上,被桃木剑扎了无数个口子,一道一道,流着鲜血。

直至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她仍在等待着,等待着娘亲来救她。河水淹没了她的口鼻,她想呼叫,可是没有人听见。

她朝着蔚蓝的天空看了最后一眼,就这样一点点,一点点沉入水中。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她始终无法摆脱宿命的诅咒。

8

“这群畜生!”钱郁反手一拳捶到树上,树枝摇摇晃晃的,似在婆娑应和着。

“寐喜姐姐,现在,你还觉着他们是无罪的吗?”小芙看着底下四处卷着财物慌忙奔走、哭天喊地的人群,面色清冷,“就是底下这些人,他们欺我、辱我、害我至死!”

“小芙,别枉造杀孽了,你忘了孤爷爷说的话了吗?我们会想办法帮你修炼成仙,到时候,没有人能够欺负你了。对了,你还有你的娘亲啊,还有你的弟弟!”

“寐喜姐姐,我并不是想真正地伤害他们,只是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惩罚。我,我只是一直在想,我娘会不会不知道我已经死了。我想知道,我娘会不会来救我。娘……”小芙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远方。

寐喜想要往前靠近,一伸手,却被弹了出来。小芙的身边不知何时起了一阵淡淡的光晕,将她笼罩在中心。她用她最后的力量,引来这场火报复她的仇人,可她终究是善良的,将这场火牢牢控制着,不让它伤害到人。

“小芙,小芙,你这是何苦呢……”寐喜扑在钱郁肩头,哭得泪眼蒙眬。钱郁执着她的双手,死死抿住了唇。

“小芙,相信我,你娘一定会来的。我们陪你一起等着!”

大火终究是往村子里蜿蜒了过去,将村里一栋最好的楼给烧了个一干二净,小芙远远一指,“这是里正家的楼,烧了。”

随即她袖子一挥,火苗沿着小路一路窜过,点燃了一个篱笆围着的院子,“这里原来是我家,婆婆死后,他们将我这房子给占了。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

火光一路高歌前进,伴着她心中的怨念驰骋。她已经忍了太久,她短短的人生还未灿烂过,便已经陨灭。

就让这一切都随着大火,还有她的死,一起消失吧。

就在整个村子都陷入一片火海后,无数村民挤在对岸的山头哭泣着。他们都活着,可赖以生存的家园却已经没了。

突然,小芙意兴阑珊的眼突然一亮,她听到了什么,猛然转身。

滔天火海中,一个妇人冲上了对岸山头,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着,“小芙,小芙,你在哪儿?”

妇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荆棘勾破了她的衣裳,山石蹭花了她的脸,可她什么也顾不了了。将山头都翻了个遍后,她有些癫狂,“小芙去哪儿了?啊,你们说啊,小芙去哪儿了?!你们将我的小芙怎么了?!”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唯有几个大娘心中不忍,也是羞愧地避开脸去。

妇人呆呆地看了一眼火海,突然嗷了一声,踉跄着冲了下去,“小芙,等着,娘来救你!”这撕心裂肺的喊声刺破了夜空,里头的绝望与无助令人心中一悸。

“娘,娘……”小芙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往前走了几步,想冲上前去,忽而又停了下来,拼命摇着头,“可是娘,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妇人早已被人拦了下来,她发了狂一般撕咬着,挣扎着,眼里是绝望,声里浸着血,“小芙,我的小芙!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小芙啊!”

她看得见她,她看不见她,滔天的火光划出了一道天堑,将两个人阻隔成两个世界。

“你娘并没有辜负你,小芙,你有很多事情并不知道。”少北不知何时匆匆赶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我什么都知道,她改嫁了,她给我生了一个弟弟,是她不要我了。”小芙死死咬着唇。

少北将手里的盒子打开,乌木匣子里盛着的,是些零碎的珍珠、银簪,还有发钗。

“这是你娘这些年省吃俭用留下来的体己钱,这是她给你攒的嫁妆。她已经给你物色好了一户人家,待你及笄后,便能嫁过去。”

“不,不可能的。她只是不想背上良心债……”

少北摇了摇头,宽大的衣袖往空中一挥,妇人手腕上一截红绳被解了下来,遥遥顺着风传了过来。

少北握住那一截红绳,递给寐喜,“你让她看看吧。”

红绳入了狻猊香炉,青烟燃起,看到的,是妇人的回忆。

9

春日繁花盛开的时节,溪边的浣纱女受同伴所邀,三五成行,约着到山的那边去看桃花。云来村的北边有一片桃林,春来红霞满天。

明明是晴好的天,忽而天降瓢泼大雨,几人躲闪不及,齐齐躲进了半山腰的土地庙。

庙中除了案台上供着的几个干瘪瓜果,只有一尊泥塑的神像立在上头。有位自称是供奉的婆婆摇着蒲扇躺在门前的藤椅上,昏昏欲睡。

映着重重雨帘,女郎们一边梳着打湿了的头发,在旁叽叽喳喳聊着天。浣纱女侧头拧着发梢上的水,回眸的瞬间,目光停留在神像上,不禁开始驻足端详起来。

神像虽是泥做的,身上却干干净净的。也不知是塑的谁,身姿威武,巍峨挺立,目视远方,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哀愁。浣纱女一时心软,敛了袖子拭了拭神像眉间的一片柳絮。不巧被一旁的女郎瞅着了,女郎们纷纷哄笑作一团,打趣起来。

“嬑儿,你看这神像长得多俊,不然就将你许配给他好了!”

“对呀,对呀,你爹也不用愁你的婚事了!”

许是被同伴打趣得紧了,浣纱女有些恼怒,随即涨着羞红的双脸,指着神像傲然道:“嫁就嫁,我就算嫁个泥做的神像,也不胡乱嫁些阿猫阿狗!”

雨停了,女郎们你推我搡地笑闹着离开了,没有人注意到,门前的婆婆睁开了双眼,望着浣纱女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庙里逼仄的空间忽而变得恢弘宽敞,舒衣广袖的男子从案台上走了下来,朝着婆婆行了个礼。

“劳烦婆婆了。”

“你可想好了,舍了这百年供奉不要了?”

男子一双凤目忽而变得深远,仿佛望进了门外那十里艳林,眼里有什么灼灼而开。

“我想试试,做一回人。”

没几日,婆婆亲自到浣纱女家中提亲,提亲的对象是昨日刚到村子里的铁匠。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浣纱女窥见了铁匠身影,那挺拔的身姿,冥冥中让她觉着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可她却也知道,那是心动的感觉。

成亲当日,红盖头底下,浣纱女赫然发现,铁匠的眉目正如那夜梦见的那人一样。那日从土地庙回去之后,面目清秀的男子曾入了浣纱女的梦,他执着她的手,满目温情地看着她,让她别忘了白日里许下的诺言。

与神为媒,亲结良缘。铮铮誓言,言犹在耳。

浣纱女只当这是老天遂了她的心愿,满心欢喜地跟着铁匠在村里寻了处房子落了脚,绾了发髻,过起了恩爱两不疑的日子。雪霁策蹇寻梅,湖东初晴远泛,端的是逍遥自在。

芙蓉盛开的盛夏天里,铁匠家的女儿出生了,铁匠咧开嘴给怀里的女娃取名小芙,希望她日后能长得如同门前芙蓉花一般娇艳。

寒冬腊月,铁炉旁的铁匠汗气蒸腾,一旁的小芙刚学会走路,从母亲手里接过来汗巾,摇摇晃晃扑到了铁匠大腿上。铁匠蹲下身子,任由小女儿流着口水“咯咯”笑着贴了过来,芜草浆洗过的汗巾铺在脸上,弥漫着淡淡青草的香味,铁匠在烟熏火燎中睁着一双明亮的眼,黝黑的脸庞瞬间变得柔软。

可等小芙长至两岁,会开口说话之后,妇人开始惶恐起来。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女儿,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能力。

她时不时口吐“预言”,说出的话很快就会验证,且都是些不好的事。妇人惴惴不安时,铁匠安抚妇人,女儿只是年纪尚小,许是机缘巧合沾了些天赐之运罢了。

随即铁匠抱着女儿出了门,妇人苦苦等了一天,星辰零落时铁匠一身疲惫回来了。自此以后,小芙恢复了正常,铁匠却病倒了,休息了好几个月才日渐好转。

与此同时,村子里也有些不对劲。

云来村在临安城北,铁匠一直以为来往的行辕补补马蹄、换换车轱辘为生,一家人过得清贫且自在。村子里的人也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日子。

可不知从哪天开始,村子里的人开始行色匆匆,行迹鬼祟。一到夜里,就成群结队涌了出去,夜半扛着麻袋喜笑颜开地回来。村民开始陆陆续续翻修房子,大吃大喝,家里也开始妻妾成群。

10

待皇宫里的人携着罗盘,领着士兵将整个云来村团团围住时,妇人才知道,村民一次上山砍柴时,不经意在山崖底下发现了一脉金矿。

禀告里正后,里正起了贪心,拉杂着几个旁亲将消息瞒了下来,一到夜里就偷偷到溪水里淘金,次日进城卖掉。

城墙底下无数双眼日夜看护着这座皇城,云来村的暴富早已被有心人盯上了。很快,云来村就被告发私藏金矿。为了确保消息不走漏,引发不必要的窥视,全村一百七十三口人,都被圣上下令处以死刑。

就在整个村子都哭天抢地,为了自己悲惨的命运哀悼哭泣时,转遍了整个村子的天师捧着罗盘,提出了一个条件。三天为限,只要村子里能交出一个人来,天子便能赦免整个村子的罪。

边境两军交战,凉城被袭,困守多月,粮草不继。只有一个人能解救整个凉城,而这个人,他寻了许多年,却一直藏在云来村里。

当夜,铁匠倚着昏暗的烛光,问了妇人一句话:“你可曾还记得,当年在土地庙中许下的誓言?”

抱着妻儿,铁匠叹息着吐露了一个深藏已久的秘密。

早些年临安城大旱,天子令人四处穿井,三月不得泉,一日从一口废井中得一玉羊。天子以为祥瑞,命天师以玉羊为供品,祭祀于天。

后果然天降甘霖,解了城中大旱。可不久之后,本该供奉于祖庙的玉羊却离奇失踪,天子苦寻不得,令天师解惑。天师一番占卜后,摇着头劝天子放弃了将玉羊寻回的想法。

玉羊本为天地大运所生的祥瑞福祉,祭祀于天后,生了灵识,已经自行离去了。若是强行将他寻回,怕是有损国运。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那玉羊逃走后,于临安城北寻了一处土地庙,塑了自身神像,日日游走于人间,开始以凡人的供奉修行。若是如此这番下去,总有一日,玉羊能修得金身,终证大道。

偏生让他那日在山间遇见了躲雨的浣纱女,女子一回眸,那温柔的目光如星火燎原般拨动了他岑寂的心。

他忽而就想试试,这人间的情爱,是不是如同戏本子里见到的那般,苦中带甜,令人心醉。

妇人这才知道,自己同床共枕的爱人,竟是那夜入梦的人,也是那日亲手拂过他眉间的那尊神像,是已经修成半神之位的一尊玉羊。

而她的女儿,正是半神与凡人结合后诞下的血脉,身上保留了半神的神力,与生俱来口占的天赋。铁匠那日出去,正是回了土地庙,用自己半身修为,强行封印了她身上的灵力。

妇人又惊又喜,更多的是惧。

她惊的是,自己的丈夫不是常人。喜的是,自己果真没有嫁个凡夫俗子。惧的是,她的丈夫突然告诉她这一切,是新的认知,却也是离别。

次日,铁匠亲吻了熟睡中的小女儿的额头,在妇人的泪眼婆娑中迈出了房门。半山腰上,天师好整以暇地等着。

铁匠没有告诉妇人的是,他这次为了解救自己妻儿,解救这些供奉他数年的村民,早已存了死去之心。他知道,需以他的心肝上承于天,方能逆天改运,救黎民于水火。

小芙跟着母亲寒冬夜补衣,夏日采蘼芜,数着日子盼着父亲的归来。而山与水的那边,一场隆重的祭祀正在浩浩荡荡举行着。

世道艰难的岁月里,生命的破碎宛如蝼蚁草芥。

梨花簌簌如雪的季节,铁匠的尸身被送了回来。留下四岁的女儿还有柔弱不堪的美妇人。

妇人将他怀里一个细细的藤环取了下来,套在了小芙的手腕上,解下头上的红绳,握着铁匠的手一寸一寸将那红绳缠上。剩下一半,她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铁匠怀里还有一封信,信里是厚重的思念还有依依不舍的嘱托。铁匠心知,他去世后,孤儿寡母的日子必将不好过。就让这沉甸甸的心意,被红绳包裹着,藏在小芙的手腕间,愿这藤环能代替他,熨帖着妻儿今后漫长的岁月。

铁匠去世后,果真印证了那句话,寡妇门前是非多。地痞流氓的骚扰,闲事妇人旁敲侧击的打探,邻家男子无事献殷勤,很快就让妇人不堪其扰。妇人牵着四岁的小芙,来到城里谋生。

妇人推着板车卖过豆腐,替大户人家浆洗过衣裳,当过绣娘,省吃俭用将小芙拉扯到六岁。终于,一日小芙受了风寒病倒在床,胡乱吃语着,她用尽了身上最后一分银钱,最后跪倒在药铺门口,苦苦哀求着。

许是妇人哭得凄凉,路过的富商看不下去了,给了她些银两抓药,前提是她入府为妾,替富商生个儿子。富商身患隐疾,娶了好些小妾,奈何膝下无子。

丈夫去世后她改嫁富商,以生儿子为代价换取女儿的医药费。

妇人答应了,她收下了富商的银两,夜夜守在床头照料小芙。待她病好后,将她送回了云来村,托土地庙的婆婆照顾。

妇人孤身一人进了府后,日子也不好过。富商家中妻妾成群,各有各的来头,唯有她,是富商在路边买的,地位最低。遭人欺辱,甚至连仆妇也冷眼相待。

起初,她不敢天天去看小芙,怕遭人口舌落了话柄,只得借着每月初一、十五出府拜佛的机会,偷偷溜过去看上一眼。就这一眼,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妇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富商,日日跪在床前许愿,愿上天给她一个儿子。

许是上天听到了她内心的祈求,她真的怀孕了,并且如愿生了个儿子。母凭子贵,她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她便偷偷将富商给她的珠宝攒了下来,渐渐攒了一盒子。她想着,待孩子长大些,她也算还了富商的恩德,到时候她带着她的小芙,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们的地方,从头开始。

富商待她如珠宝,她的身后永远跟着伺候的仆妇,渐渐地,她脱不开身再去看小芙。可同时,她也在害怕,她怕被人知道她那隐秘的心思,到时候,她再也没有机会离开。

一头是为了报恩而生的亲生骨肉,另一头,是与心爱之人的骨血。无数个清冷的夜里,妇人抱着怀里的儿子,抚着手腕间的红绳,默默地流泪。

她暗暗告诉自己:“小芙,你再等等,再等等,娘就来接你了……”

可她等来等去,等来的,是云来村的噩耗。她的小芙,生死不知。

11

“娘,我错了,娘,我一直在等你啊……”小芙跪倒在地,哭得不能自已。

对岸的山上,妇人似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四处张望着,“小芙,我的小芙没有死,她在叫我……小芙,小芙啊……”

凄厉的嗓音穿破夜空,惊散了几行盘旋的孤鹰。

“我不能见她,我不能让她看见我这个样子……”小芙连连摇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渐渐消散的身影,“寐喜姐姐,钱郁哥哥,少北哥哥,这段日子多谢你们费心了,谢谢你们,替我跟孤爷爷说一声对不起,我辜负他的期望了。”

瓷盆里的红鲤吐出最后一个泡泡,飞到半空中,慢慢消失了。只余一汪清水仍在晃荡着,就像它从未出现一般。

随即她张开双手,风灌满了她的衣袖。她最后抬眼望了一眼天上的星子,看了一眼对岸的妇人。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心愿已了。

“我消失了之后,请帮我跟我娘说一声对不起。”

妇人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忽而镇定下来了。她突然起身跑了几步,站在高高的山头上,抱着一截枯木摇晃了起来,嘴里轻轻哼着小曲,目光里满是温情。

“囡囡乖,囡囡不哭,爹爹快回来了。再等几天,爹爹就要回来了,我们小芙可要快点长大,爹爹给我们小芙买花戴……”

妇人轻柔的嗓音呢喃着,长久地飘散在夜空里,就像许多年前无数个夜里,她抱着她的女儿,守在灯前,盼着她远行的丈夫。

而最后,她始终没有等回她的丈夫,正如今夜过后,她再也等不回她的女儿。(原标题:《半栈香之水仙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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