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到新年将至,父亲总要炸一次大果子。大多时候,父亲炸的大果子胖乎乎,金黄的皮又薄又脆,咬一口外酥里嫩满嘴油香。父亲总是在年跟儿前才炸大果子。母亲说炸早了不等过年就让馋猫们吃光了。谁是馋猫呢?妹妹忽闪着清澈的大眼睛问,母亲不回答却呵呵地笑。

在山上摘果子文案(散文炸大果子)(1)

炸大果子这天,母亲一大早就把平常不用的大盆从仓房找出来,先用温水反复刷洗,再扣放到火炉上烘干。父亲把称好的二十斤面倒进盆里后,就拎起油桶豪情万丈往里倒。琥珀色的豆油在雪白的面粉上流淌着,似高悬的瀑布跌落原野,蕴含着无限神奇。我看出了神,但这迷人的时光很短暂,母亲的一声“行了”是奇妙的开关,油桶嘴儿在父亲手中稍稍一抬,豆油就安静地待在油桶里了。虽然桶里的油已去了大半,父亲竟犹未尽,母亲的脸上已流露出不快,似乎她的心被玫瑰花刺出了血珠。

调制和面水是个技术活。父亲准备好一定量的温水后,就把过了秤的白矾、老面引子、细盐、白糖、鸡蛋液,一股脑倒进去,交给母亲用勺子搅匀。父亲开始和面了。他先把大手浸到油里,这种田的手就油亮亮的了,手背上的青筋十分清晰。这双油手一把把地掠起面粉,油渐渐地包裹起面粉,面粉也一头扑进油的怀抱。父亲的手在油面里翻江倒海,不放过一小粒儿面粉,也不让一滴油闲着。母亲悄悄地站在了父亲身边,就像年年的春种秋收时节,父亲打垄母亲点籽,母亲收割父亲脱粒,他们总是密切合作。油桶已经到了母亲手里,父亲的手一停下,她就往盆里倒一点油,不同的是母亲倒的油是一条抛物线,细细的在冬日的阳光里闪着光。虽然每倒一次油,母亲的嘴角向下弯一弯,但她还是把油桶嘴歪着了。当父亲的一声“行了”,母亲忙拎着油桶走开了,她的步子轻快得像莲花在六月的风中微微摇曳。

在山上摘果子文案(散文炸大果子)(2)

母亲再回到父亲身边时,她把和面水一口气倒进了面盆里,剩下的是父亲的活了。当盆里的面絮成团状后,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了长时间的揉面,家里的气氛轻松起来。渐渐地父亲的喘息声粗重起来,额头上有了汗珠,母亲拿了新手巾给他擦,并笑着说,炸个大果子也是汗珠子摔了八瓣。弟弟听见了忙问,汗掉进去大果子炸出来不咸吗?母亲的笑意更浓了,父亲也停下手笑了笑,然后接着揉面。面终于揉好后,父亲就用盖帘把面盆盖好,放到炕头上又担心炕面太热烤了面,就把大盆底下放了块薄木板。

到了傍黑天,父亲已经在面板上切好了面胚,母亲把油锅也烧好了,屋子里有了油香味。我想到母亲往锅里倒油时心一定又被玫瑰花刺出了血珠,我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但是,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吃到香香的大果子了,心里即刻就舒展了。想想这香味道已经有一年没吃了,不只是我一个人,我想全家人都很想念这味道。馋猫不只是我一个吧!

在山上摘果子文案(散文炸大果子)(3)

父亲穿上一件洗得很干净的旧中山装,腰里系着家里唯一的花围裙,突然我觉得父亲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可是,我想蹭到他身边的念头刚闪过,“快出去玩,油烟大!”父亲一边用两手扯起面胚往锅里下,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我怀疑父亲的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会炸出来就给你们吃,快出去玩会!”母亲温和地说。

每个炸大果子的腊月的傍晚,我们就在院子里追着跑着笑着闹着叫着。锅底烧着松木块,松油子助着火势发出小旋风的声音,桔红的火苗一往情深地舔着黑锅底。松香已经被油香淹没了,很快院里也飘起了油香。冬东的腊月天滴水成冰,门上都安了弹簧,为的是防止关门不严实放走了热乎劲,可是为了炸大果子,房门大开呢。我相信屋里的热劲早就串到了院子里,所以我们一点也不冷。母亲也疏忽了我们没戴帽子和手套,我们相信自己不会感冒。香味越来越浓,是高温下油香和面香的完美结合,家里的狗都冲着屋门叫了,前院的丽丽和后院石头也闻着香味来了,和我们一起疯跑着。

在山上摘果子文案(散文炸大果子)(4)

“吃大果子了!”母亲的嗓音是那么甜美,像是在蜜里泡了一年。我们像得到了召唤,一起到门口集合。“一人一根,都有!”母亲手里掐着一捆冒着热气的大果子呢。我们大口地吃着,每个人嘴上都亮亮的,每个人的手上都油乎乎的。谁也顾不得说话,咬一口烫嘴的大果子,就是被叫馋猫又如何呢!炸大果子这天,谁想吃几根就吃几根,管够呢。可是,我吃完一根后,就油得吃不进去了。属石头最能吃,他也只是一口气吃了三根。

我们吃完大果子早就钻到里屋看电视了。当父亲炸的大果子像小山一样多时,屋里屋外全是熟油的香味,香得让人不舒服,我开始讨厌这味道了。父亲把大盆里的面都炸完了,母亲张罗着吃晚饭。她端上五香萝卜条和香辣芥菜丝,还端上一盆热豆浆,我们小孩子却什么也吃不下了。第二天早上,饭桌上就没有大果子的影了。头一晚上都被放到仓房里冻上了,隔几天吃大果子时,母亲拿到屋里的已经冻成了硬硬的了。放在蒸笼上和馒头一起熥热,大果子一点也不脆了,而是软软的,母亲怕我们油了手和衣服,让我们用筷子夹着吃。因为几天不吃了,大果子吃到嘴里还是很香的。母亲还是那句话,冻大果子也比馒头好吃。

在山上摘果子文案(散文炸大果子)(5)

父亲不仅给自己家炸大果子,还帮左邻右舍炸。丽丽家、石头家先后来找父亲给炸大果子,父亲都一口应下。丽丽家炸大果子的傍晚,我就吃上了丽丽家新炸的大果子。石头家炸大果子的傍晚,我就吃上了石头家新炸的大果子。其实,父亲炸大果子的技术忽高忽低。有几次,炸出的大果子成了实心的,咬一口里面是疙瘩。父亲很过意不去,并一直琢磨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是大家没有埋怨他的,还说俺们还不敢下手炸呢,炸成什么样也比馒头好吃。

父亲每炸一次大果子,回到家母亲就给他烧了一大锅水,让他好好洗掉头上的油,省得油了枕巾。父亲炸大果子穿的旧中山装,母亲也是多抹上肥皂洗干净。

小时候的每个新年,因为有了父亲炸的大果子,家里也就多磨了两大桶豆浆,先装到大盆小钵里,放到仓房里冻好后,拿进屋里稍一缓就扣出来了,一个个的豆浆冰块全放到大缸里。吃大果子的早晨,就在锅里烧开一小盆豆浆,配着母亲调的小咸菜,我们也学城里人一样吃起了早餐。另外,年三十的素饺子里,母亲就剁两大果子放里面,也格外地香呢。

在山上摘果子文案(散文炸大果子)(6)

一直到了镇里读中学,我才知道大果子的另一个名叫油条。但是,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叫大果子。虽然,父亲好多年不炸大果子了,我却改不了爱吃大果子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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