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芳大专毕业后也去过一些大医院应聘,既不是名牌大学又没有专人推荐,她在一众本科生中显得格外普通,像是一滴抛入大海的水,汇入到哪条水流中,根本无人去关注。

跑了四五个月,面了不下十几家,好工作没找到,男人倒是碰上了一个,对方也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和她一样。

普通人谈恋爱就像是程序单上的指令,从哪吃饭从哪约会几点出门,连看的电影也平平无奇,从开头就猜得出结果,指令的目的地不是分手就是结婚。

李芳芳和她老公郑开阳结婚那天场面也不算大,两家的亲朋加一起就十二三桌左右,热闹也是普通人的热闹,李芳芳记忆最深的不是夫妻对拜也不是上敬父母,而是当父亲把她的手交到郑开阳手里时,主持人为了烘托气氛让她父亲说两句话,她父亲没说,郑开阳倒因为特别紧张抢先说了句,“爸!您放心,祝我们白头偕老。”

父亲只是连连点头,也没说出什么让大家惊艳的回复,眼圈发红地看了眼李芳芳,便走向了父母坐席处。

当天晚上,俩人也没有像影视电影或者小说中的桥段,缠绵至窗外鱼肚泛白,而是数完了钱,就累得抱着账单睡着了。

郑开阳是个开网约车的,挣的不算多,但也够家庭的日常开销,他这人老实,每次把顾客送到小区门口时就提前结单,再拐进去找具体的门楼,他说有些小区太绕了,不熟悉地形的会多转好几圈,这个费用不能让顾客掏,李芳芳当初就是看上了他的实在,俩人第一次见面也是被对方这样关怀过的。

两人还没正式在一起时,李芳芳的朋友也评价过郑开阳,说他不仅仅是老实,还有点窝囊,这种男人哪有出息?李芳芳原本还挺犹豫的,但后来她发觉自己也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找个老实点的,也没什么不好,窝囊总比出来进去耍大爷的要强。

虽然偶尔她也会心猿意马,想着遇到个更好的。

务实的性格又让她打消了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男人让你觉得他是个傻子(这样的男人不叫窝囊)(1)

李芳芳结婚时已经毕业三年了,一天班都没上过,她父母家条件就是普通家庭的收入,女儿还是养得起的,只是这成家的闺女,怎么也不可能还赖在父母家啃老,于是李芳芳又开启了面试之路。

慢慢地她发现现在的就业环境比三年前还差,别说大医院了,小医院都没有看上她的。

班里没结婚忙着搞事业的,也有几个出息的,李芳芳参加同学聚会时,正巧遇到了她大专时处过的对象,袁钢。开始李芳芳还有点尴尬,对方倒是自然的很,一句话没和李芳芳说,但眼神总时不时地朝她这边瞟。

人的理智总是随着感觉走的,酒过三旬,大家也都放下了该有没有的架子,借着点酒劲儿就放开了,互相打趣的戏码屡见不鲜,有的甚至说起了黄腔。

李芳芳去了趟厕所,回来时发现袁钢换了个座,坐自己旁边的位子了,本来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换个地,但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有些事太在意了,反倒像是她自己跳上了烤着火的架子上。

袁钢开始没说话,李芳芳一口一口地喝着自己的饮料,旁边的女同学和她说了几句,又被邻座的另一个同学叫去讨论起了买包的事,这话题显然不适合她,她现在连工作的问题还没解决了,自家的温饱不成问题,可买奢侈品这种事离她遥不可及。

“看来咱俩都没人理了。”袁钢说这话时,嘴角含着笑,让她猛地想起了上学时,对方第一次和她说话的样子,忧愁但不显沧桑,似乎他故意的,让那抹忧愁长在他的脸上、眼角、嘴边。

李芳芳把眼移开,轻轻嗯了一声。

“你过得好吗?听说你结婚了?对象对你好吗?”

“挺好的,不好我能和他结婚吗?”李芳芳还是自动跳上了烤着火的架子,说出的话带着火药似的,挺冲的,她也没想,那话口就不自觉的对准了袁钢,争着抢着想证明点什么。

袁钢笑了,“你呀,没变,还那样。”

李芳芳听不出袁钢话里的意思,就觉得对方是好是坏都不能跟他有过多的接触,这人结了婚还是注意点分寸的好,她一个普通人玩不来一脚踩多船的戏码。

她记得清楚,他们分手的原因不就是袁钢耐不住寂寞,勾着一个拉着一个看着一个想着一个,最后她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坏姐姐。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跟对待阶级敌人似的。”

李芳芳笑了,然后把杯子里的橙汁全喝了。

“我自己开了个诊所,你有兴趣来当个护士吗?”袁钢说话时的表情挺真诚,他也懂得抓住别人的弱点,知道李芳芳现在最关注的就是工作,“工资最开始不会太高,先上白班,以后要两班倒,再三班倒,一点点来,钱也是逐年递增的,你考虑考虑。”

李芳芳想拒绝的,她觉得还是远离这种可能会演变成危险关系的事才好。

“现在哪里竞争都特别大,别说大医院了,小医院,包括私人诊所也得看资历,人家给开工资的,肯定得看你的价值,没人没经验,确实不吃香。”袁钢喝了一口饮料,“你在我这现在一年半载的,到时候再去别地,也好说自己有经验不是?”

李芳芳那句不去堵在了嘴边,对方说的的确是对的,她也过了做梦的年纪,不会像以前那样,发现袁钢有暧昧的对象后就刨根问底,她现在想的更多的就是眼前利益,这也是袁钢教给她的一个道理。

“什么时候上班?”同学们又轮了一圈酒,李芳芳才发问。

“后天吧,今天回家肯定晚,明天你再适应一天……”其实有些人,总是会让你产生‘最合适’的错觉,但现实却是对方和谁都挺合适。

这样的男人让你觉得他是个傻子(这样的男人不叫窝囊)(2)

郑开阳听说李芳芳有工作了高兴地拉着她下了馆子,吃了顿烤肉,男人老实的一眼看到底,放在别人那会觉得无趣,但李芳芳特别喜欢对方这股子傻劲儿,就像是这会儿,郑开阳喝得有点多,一开口嘴都开始瓢了,上句不搭下下句的,李芳芳听了半天才明白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我没本事,不能让你当阔太太在家享福。”

李芳芳摸出了郑开阳的钱包,嘴上说着:“别想阔太太了,先把这顿饭结了。”

俩人依偎着回家,哪怕郑开阳醉地走不了直线了,手还一直拉着李芳芳不放。

这种感觉就叫踏实吧,李芳芳转天去上班时,手心里那种暖暖的感觉还未消去。

最开始李芳芳很担忧,觉得自己隐瞒郑开阳去了以前对象的公司上班这事做得不对,所以她一面为自己的行为圆场,一面警惕袁钢的举动。

真正工作后才发现,她有时候忙起来别说想袁钢的目的了,她连休息一会喝口水的机会都没有,不过这也让她很踏实,觉得自己是靠着能力在赚钱,慢慢地也就和袁钢没什么关系了。

尤其是她也很少能看见袁钢,对方像是个挂职的院长,除了开全体大会时,几乎很少出面,但他的朋友圈可精彩的很,一会儿去唱吧,一会儿又跑去酒吧,附近叫得出名字的场所,他都逛了个遍,似乎要解锁‘在每个地方都留下他的钱’这项成就。

工作第四个月的一天,李芳芳刚到医院就看到外科医生那屋门口围了好几个人,争吵声不断,也听不出具体是谁在闹。

李芳芳刚来时,培训过,所以她脑子里闪过了一个词医闹。

肯定是想来讹钱的,她这么想着,连包都没放就走了过去,里面更混乱,医生跪坐在地上,旁边躺着个老太太,一边喊自己活不了了要疼死了一边拍打身体两侧的地面。

李芳芳看她挺有劲儿的,站在门口的是个年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没进去,但喊得最凶。

“我奶奶被你们看坏了,你们赔吧。”

“您的眼睛本来就是旧疾,不可能一下子就治好的,我们的手术过程都记得很清楚,您当时也签了单子,哪一步都没错,而且这个病,只能缓解,痊愈的可能性很低。”

“别跟我说这些,做手术前我眼睛还不疼呢!”

老太太油盐不进,门口站着的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李芳芳有点看不下去了,她和这位外科医生有点交往,对方给她带过几次外卖,她似乎是和郑开阳待久了,从毕业到工作也很是顺利,所以满心满眼的都是邪不压正,她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几个护士,颇有点不屑,觉得他们只会躲,医闹都来了,还不挺身而出,她愿意发扬风格,首当其冲的走进房间里,“怎么了?”

“来人了来人了啊!你是管事的吗?!”老太太睁开眼,看着李芳芳,目光凌厉。

“我是这的护士,您怎么了?好好说,地上怪凉的。”李芳芳伸手想去拉老太太,对方抽回了手。

“别碰我啊!我瞎了,我在你们这看坏了!赔我眼睛!赔我!”老太太一脸的别和我讲道理,我不讲理。

“您别激动……”

“我怎么激动了?你是护士是吧!你看看你们给我扎的针!我胳膊都青了!是你吧?昨天是不是你给我扎的针!就是你!我知道了!你给我输的液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你给我放错剂量了吧!”老太太反手抓住了李芳芳的胳膊,大声嚷着,“做完手术时还没那么疼!输完液就疼了!是你吧?”

“您说的什么啊!我都没见过您。”

“就是你!张大夫,昨天是不是她给我输的液?”老太太转头就对着跪坐在地上的外科医生询问,语气依旧恶劣,“肯定给我放错药了!不是手术的事,就是药的事!”

“我不清楚,您说是,那应该是吧。”这话一出,李芳芳也愣住了,她以为自己的好心应该换来对方的同仇敌忾。

“你别胡说啊!我见都没见过你,你别诬赖人……”

李芳芳这会儿有点无助,她进入了自证的陷阱里,老太太自是不相信,对着门口喊:“快来人啊!你们医院要草菅人命啊!”

医院的人还没来,倒是进来个一米八的大汉,他站在李芳芳身后,低头对着地上的老太太说:“妈!谁欺负你了!”

“我这胳膊上的淤青,就是她给输的。”

李芳芳不算瘦弱,但和大汉比起来可差得远了,他一把拉起了李芳芳,李芳芳的胳膊还在老太太的手里攥着,她这会儿像是被拉紧的绳子,哪一头都不舒服。

“你放开。”她疼得有点受不了,老太太攥的死紧,她猛地一抽手,老太太被迫放开了手,紧接着便连连哎呦起来。

“还打人!护士打人了!”

“您瞎说什……啊嘶……”

这样的男人让你觉得他是个傻子(这样的男人不叫窝囊)(3)

李芳芳肩膀上疼的像是被钳子死死捏住那般,她还没说完,眼前就飞来了一阵风,紧接着便是疼痛在她脸上滚了一圈,配上啪的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被扇翻在地。

她趴在地上,肚子和地面之间隔着自己的背包,包里有个铁饭盒,疼的不是脸,而是肚子。

不光是绞痛,小腹部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往下拽。

大汉还要去拉李芳芳,门外走进来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有袁钢,他看了眼窝在地上蜷缩着的李芳芳,没说什么,而是换上了一副笑脸,对着大汉道:“您有什么事跟我说,打人可不行啊。”

“我打她?谁看见我打她了?”大汉看着四周的房顶,“有监控吗?凭什么说我打人了?倒是我妈这眼睛,怎么做完手术就疼了?你们说说看!怎么回事?”

“我们会好好查的,放心吧,这样您看行不行,我……”

“血……流血了!”某个护士站在门口先是喊了一声,随后好几个护士跑了进来,围着李芳芳,发现她的脸像刚刷完漆料的墙,白的瘆人。

李芳芳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流产,所以当她看着两腿间的红色时,吓得哭了起来,她现在感觉不到疼了,全身都木了,木的发麻,包括脑袋。

李芳芳在手术室的床上一直哭到郑开阳来了,她还在哭,那声音痛彻心扉的,郑开阳也忍不住哭了。

“你这老爷们怎么还哭上了?自己老婆怀孕都不知道。”袁钢进来时,郑开阳握着李芳芳发冷的手,放在嘴边正哈着气。

“你也是,自己怀孕了也不知道。”袁钢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更刺痛了李芳芳的眼,她不是心痛,而是觉得人为何能冷漠到这种地步。

她没想到,袁钢后面的话让她更是如坠冰窟。

“这事只能你顶下来。”

“什么?”李芳芳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她不可置信的模样更增添了一份狼狈。

“刚才查了一下手术,的确有点问题,你知道的,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我们的手术有问题,所以这事只能有个人顶一下,最好是,对,护士,况且你也……唔!”

那是李芳芳第一次看到郑开阳打人,平日里别说打人,就算是生气也不会大声吼叫的男人,抡着拳头就朝袁钢的脸上打了过去,那一拳承载着郑开阳的怒气,带着浇不灭的火,紧接着又是一拳,再一拳。

郑开阳的眼睛里都是红的。

保安把郑开阳按在地上时,他还像个受伤的野兽呜呜地吼着。

他那样的老实男人,生起气来都吼不出什么脏话。

“我能告你知道吗?你这叫故意伤人。”袁钢抹掉了嘴角的血,“看着挺窝囊的,还会打人。”

李芳芳在那一刻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人面兽心,她甚至开始为曾经因这样的男人掉眼泪而恶心。

她没再说赔偿,也没再说肚子里的孩子,更没再说趴在地上怒气冲冲却流眼泪的郑开阳,而是看向了袁钢,她哭得乱了方位的五官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你说让我顶罪?这事不是我,你知道吧?”

“那可不是顶罪,就是用你凑个人头。”

“你知道这事不是我做的吧?”李芳芳一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问道。

这样的男人让你觉得他是个傻子(这样的男人不叫窝囊)(4)

“知道,不是你,但人家就认定你了。”袁钢故意从郑开阳的身上迈过,走到李芳芳的面前,“还是你懂,我教过你什么叫看眼前的利益,是吧?你理解的,不过就是凑个数而已。”

“你明知道,是手术出了错。”

“不止我们医院,很多医院都这样做,手术出错那可是大事,这事很简单,只要是护士放错药,再和家属私下调解,就没什么问题了,那帮家属也不懂,给的钱多,他们自然乐意。”

“给我什么好处?”

郑开阳眼里更红了,泪也更多了,他终于吼了一句:“他给什么都不要!呜呜……不要!”

李芳芳没看他,目光转到袁钢的脸上,“你怎么打发我呢?处分是什么?辞退?”

“给你赔偿,你只要去检讨大会上认个错,还让你在这上班,对外你是不小心的护士,对内你可是英雄啊。”袁钢笑得厉害,眼都眯了起来。

李芳芳虚弱的脸上满是汗珠,她笑了,“英雄啊,我们医院有多少这样的英雄。”

越是顺风顺水的人越是容易晕头转向,李芳芳这样做过,袁钢也一样会这样做。

他靠在对面的床边,对着李芳芳笑,笑得真诚,“我们院可是手术零事故出名的,你要知道,我们可是前途无量的,等这批审核一过,我们就能升级了。”

李芳芳终于有点撑不住了,靠在了床头,声音也低了一些,“xx私立医院,真是个好医院,你这个院长也前途无量,升级……呵呵……”

袁钢走了有一会,保安才放开了郑开阳,李芳芳叫他,他明明内心气的要把医院炸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他眼里是有怨怼的,但又不想对李芳芳发火。

“一会儿我们就走。”李芳芳拿出手机,靠在郑开阳的耳边,轻声的,小心翼翼的,“去警察局,我这有录音。”

“老婆?”郑开阳睁大了双眼,他从没想过面前这个女人,会有如此明艳的一刻,他早就爱上了对方,这一次他沦陷得更深了。

他是个老实人,无论是快乐还是难过,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哭。

他又哭了,李芳芳想揉一揉对方的头,但浑身已经没多少力气了,郑开阳将他搂入了怀里,充满了珍爱和疼惜。

“我爱你一辈子,下辈子也会爱你爱到死。”他磕磕巴巴地,表达着爱意。

李芳芳笑着,没说什么,郑开阳打横抱起李芳芳,他昂首挺胸的,像抱起一个英雄,走出了私立医院的大门,他们走进阳光里,被太阳沐浴着,朝着警局的方向。

《完》

#创作挑战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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