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尔山乡村。 (陶然/图)
历史上,在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东方的长安城和西方的罗马城之间,平铺着一片约2万公里长度的草原、戈壁、沙漠、森林、山岗、河流地带。地理学家或人类学家,叫它欧亚大平原或欧亚大草原。
法国有个小说家叫格鲁塞,他在《草原帝国》一书中,这样写道:我们站在亚细亚的高原上,看见两面的丘陵,像小旗帜一样飘扬,这边飘向亚细亚,那边飘向欧罗巴。
欧洲和亚洲没有明显的地理分界,我询问专家,查阅资料,他们说是里海、高加索山、乌拉尔山、乌拉尔河。所以我穿越中亚大草原,从土库曼巴希到巴库经过里海,在高加索山、在乌拉尔山,我都站在那里,亚细亚在东,欧罗巴在西,我把自己站成一个路标。
乌拉尔山脉的村庄
里海的白轮船
我们抵达里海岸边。这大约是土库曼斯坦最靠西的城市了。它叫土库曼巴希。沿着海岸边,突兀地生长出一溜红色的石山,迎着我们来路的这座红山为最高,立在路旁,红色的悬崖扇形地展开,像一面拓展的旗帜。后面的山稍微平缓了一点。城市居民区就在这扇向阳的坡坎上。
土库曼巴希在苏联时期,是著名的滨海旅游城市。劳动模范、作家、疗养期的病人,会作为福利性质,被安排到这里度假。中亚细亚的夏天,临着这一湾绿水,倒还是有一些凉意的。不过现在,游客已经十分稀少。宽敞讲究的宾馆,仅仅只住着我们这个车队。
里海位于欧洲和亚洲的交界处。它长约1200公里,宽平均为320公里,有伏尔加河、乌拉尔河和捷列克河等130多条河流注入。里海与咸海、地中海、黑海、亚速海等原来都是古地中海的一部分,经过海陆演变,地中海逐渐缩小,上述各海也逐渐改变它们的轮廓、面积和深度。所以,今里海是古地中海的一部分,地理学称之为“海迹湖”。
里海和黑海原本是连在一起的,它们的分开才是一万一千年前的事情。在时间的长河中,这个一万一千年简直可以简短到不计。由于地壳变化,抬升,它们一东一西,分成两个海。
里海的主要来水是那条著名的伏尔加河,就是歌曲《伏尔加船夫曲》里歌咏过的那条河流,也就是俄罗斯巡回画派代表作《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所描绘的那条河流。当我们的车风驰电掣般地从这地老天荒之境驶过时,有一条细细的河流,从草原深处蜿蜒地流来,导游说:“瞧,这就是伏尔加河!”河道并不宽,也就是30米左右吧,水是极深的,而且十分湍急,水颜色深蓝。这湍急的流水将草原与沙丘地貌勒了一条很深的河床。
导游解释,准确地讲,这只是二分之一的伏尔加河。伏尔加河在接近里海后,分成两支,主要的一支沿西岸往南流,另一支沿北岸往东流。河流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们不知道,也许它自己有它的原因吧!
乌拉尔山河流(伏尔加河上游——接近圣彼得堡)
土库曼巴希应当是一个相当大的里海码头。码头顺着海岸线,摆了有十多公里长。码头上摆满了伸着长臂的塔吊。早晨,当一轮红日从红色悬崖的那个方向升起时,整个海域,整个码头便罩在一片梦幻般的红光中。
我们在土库曼巴希等待了两天半的时间,眼巴巴地等待着里海深处那艘白轮船的出现。那情景,就像吉尔吉斯斯坦作家艾特玛托夫在他的著名小说《白轮船》中所描述的那样:一个怀着梦想的孩子,渴望诗与远方的孩子,静静地等待着童话一样的白轮船,在远方的出现。
直到第三天的中午,这艘白轮船才在遥远的海平面上出现了。它好像不动一样。但确实是在动。在我们的注视下,它缓慢地、好像不太情愿地驶入了土库曼巴希码头。停泊的那一刻,它长长地、响亮地拉了一声汽笛。尖利的汽笛声让绕着白轮船烟囱飞翔的海鸥,哗一声四散。
在登上轮船的那一刻,我返身下船,拍了一段视频直播。以白轮船为背景,以里海的万顷苍茫为背景,趁着夕阳还残留一抹余晖,挂在远方的高加索山的山巅,光线尚好,我清清嗓子,对着镜头说:
“这里是里海,这里是土库曼巴希码头。请让我在这里,把自己站成一个路标,东边手指处是亚细亚大陆,西边手指处是欧罗巴大陆。欧陆与亚陆,本来就是一块连在一起的大陆板块,并没有明显的地理界线。通常,人们走伊朗、土耳其那一条道路进地中海,会把伊斯坦布尔城中间的海峡上那座桥,作为欧亚大陆的分界线,而如是走里海、高加索、乌拉尔三千里黄金道,这介于亚细亚与欧罗巴之间的里海就该是它的假定分界线了。”
里海的水是碱水,浅处是青灰色的,深处是蔚蓝色的。天空亦是一片灰蒙,浮云低垂在海面上。成群的海鸥在绕着轮船翻飞。一枚鲜红得像要滴血的太阳,从东方的海平面缓缓升起,仪态万方地君临我们的头顶。太阳的红光反射在海面上,海水出现千变万化的色彩。
第三个早晨,白轮船终于抵达阿塞拜疆首都巴库。巴库那堆满鲜花的山岗,高大伟岸的楼房建筑,以及码头广场,那和煦的秋日阳光,在拥抱疲惫的我们。我们没有在巴库停留。将车从轮船上卸下来以后,就赶快驱车绕着里海岸边,一直向西北,前往俄罗斯高加索要塞。
高建群在里海上迎接日出。 (陶然/图)
高加索山的中秋
高加索山脉自西北向东南,横贯于黑海与里海之间,像一柄带鞘的腰刀,东西两头翘起,横跨在两海之间。它的最高峰是厄尔布鲁士山,海拔5462米。传统上把大高加索山脉的主分水岭作为南欧与西亚之间的分界线。
高加索一词,不仅指山脉本身,亦指包括山脉两侧的广大地区。
黑黝黝的、高耸的山峰两侧向远方展出的丘陵、森林、湖泊、河流和草原地带,北侧称前高加索,与乌拉尔山相望,南侧称后高加索,即我们的车队路经的那个要塞所在地。整个地区占地44万平方公里。高加索地区从库玛基地和马内奇盆地向南延伸到俄罗斯、格鲁吉亚、土耳其、亚美尼亚、阿塞拜疆边境,同时包括俄罗斯的最南部(包括达吉斯坦、车臣、印古什、北奥塞梯等几个俄联邦的共和国)、格鲁吉亚、亚美尼亚、阿塞拜疆以及几个少数民族自治区。大高加索山脉从黑海北部的塔曼半岛向东南延伸到里海的阿普歇伦半岛,长约1200公里。高加索山脉位于库拉河与阿拉斯河谷之间。
我们在俄罗斯高加索的通关,遇到了一点麻烦。车队在海关口岸滞留了一天一夜。这一天正是2018年的中秋节,好大好亮的月亮呀,它从东方哈萨克草原的那一头升起来,占据了东边的半个天空。让人疑惑这是一部动画片的镜头。月亮后来缓缓地在天空行走,当它君临到我们滞留的这海关的头顶时,有海关的建筑物作比照,它的一半隐在楼房后边,一半向前头探询着我们,显得更大、更亮。整个海关以及四周的广袤大地,都笼罩在一片如梦如幻的白月光中。
我所以确凿记得这天是中秋节,是因为西安交通广播的著名主播人雅风打来电话,让我晚上做个广播连线,对着八月十五的月亮,讲一讲中秋节。我在电话中对她说,我是在“欧亚大穿越、丝路万里行”的路途中,现在正在高加索海关被卡着,时间不对,乌鲁木齐时间比北京时间晚两个小时,阿斯塔纳与北京相差四个小时,莫斯科与北京相差八个小时,而这高加索,应当是相差七个小时了,因此你算一算,这里和西安时间对不上,晚上的预约你另找人吧!
现在想来,那次没有去播,对我是一个损失,对广大听众也是一个损失,不管是几点,爬起来播就是了,把这路途上,万万千千风景,描绘给听众,该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
海关应当是有一个前门,一个后门,我们这15辆车,被卡在这中间5公里的道路上。我们的护照被检阅过许多次,我们的乘员被赶下车,车上的所有物品被卸下来翻腾一遍,再装上。即便如此,还是不予放行。大家都坐在车上,又冷又饿,披着个冲锋衣棉袄,哭丧着个脸,对着天空的大月亮发呆。
我此行带了20条烟。我每天抽三盒,这样一个月抽10条,两个月抽20条,我们的行程是70天,还会有10天的短缺,到时间再随便买点儿西欧的那种细支烟,凑合着抽吧。按照海关的规定,一个人通关时只能带两条,担心被没收,于是我将一些烟放进大转播车里的保险柜里,还有几条让女同志拿着,还有几条,给海关人员散发。
我们被滞留的原因,终于找到了!原来,这是苏联解体后新设立的海关,大家的业务都不太熟。这个关隘,也从来没有过过这么大的车队,况且还有一台怪模怪样、头上的卫星坐盘不停旋转的大家伙。尽管我们的所有通关手续都十分完备,海关方面还是拿不准,于是层层上报,层层推诿,就这样折腾了我们一天一夜。
谢天谢地,终于放行了!这一群面色铁青饥肠辘辘的人们,迅速爬上车,猛轰油门,车从海关打开的铁门空隙飞驰而过。海关人员,一个穿着宽大的制式棉服、挺着个大肚子的中年人,站在门口,背转了身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乌拉尔山间的村庄和草场
乌拉尔山的马草和流云
乌拉尔这个地名对中国人来说真是太熟悉了,在广播还在盛行的年代里,每天的天气预报几乎都要提乌拉尔这个山脉的名字,只要提到西伯利亚寒流,接着预报的就是乌拉尔的种种气象数据。
播音员会说:有一个大气压槽,已在北冰洋上空形成,它正顺着乌拉尔山向东南漂移,预计什么时候到达我国新疆北疆,什么时候抵达内地;这场影响中国大部分地区的西伯利亚寒流,将带来一个降雨降雪过程。云云。
乌拉尔山脉的东西两翼,一翼接受北冰洋的季风吹拂,一翼接受地中海和大西洋季风滋润,它的植被更为茂密,河流和湖泊更为众多,两翼的草原伸展得更为辽远,在这坦荡的一望无垠的欧亚大草原上,乌拉尔山脉给了它纵深感和厚重感。
前面我们说过,高加索山脉像一柄带鞘的腰刀,横亘在里海与黑海之间,大致上呈东西走向。那么乌拉尔山脉,它的走向则像竖起来的带鞘的腰刀,也就是说,和高加索山脉形成一个“丁”字形,平铺在广袤大地上。不过这是一个倒着的丁字形,那一竖杠是乌拉尔山,那一横杠是高加索山。
乌拉尔山脉自遥远的北冰洋而来,它北起北冰洋喀拉海的拜达拉茨湾,两千五百公里向南延伸,直达里海与黑海地区,末端直抵哈萨克草原地带。乌拉尔山脉中分东欧平原和西西伯利亚平原,是欧亚两大洲的分界线。乌拉尔山脉的最高点位于其北部的人民峰,高1895米。是的,不算太高,典型的平原地貌上的山脉。地理学上把这叫中山或者低山类型。
在漫长的地质史上,乌拉尔山地区原先曾是一个大地槽,那时候的欧亚大陆是被大地槽分隔开的。到距今约2.8亿年后的石炭纪末期以后,经过翻天覆地的地壳运动,大地槽隆起,演变为山脉,然后又几乎被风化侵蚀所夷平,最后又垂直隆起成为欧亚大陆之间的界山。
有条条河流从乌拉尔山流下来,乳汁般地滋养着这块大地。前面我们提及注入里海的有130多条河流,它们一半来源于乌拉尔山脉,另一半则来源于高加索山脉。其中第一大河伏尔加河,第二大河乌拉尔河,就发源于乌拉尔山。而第三大河捷列克河则发源于高加索山。
伏尔加河有两个源头,东源即发源于乌拉尔山西坡,被称为卡马河。东西向横切俄罗斯中部丘陵地带的西源,则被认定为伏尔加河正源。
乌拉尔河发源于乌拉尔山脉南部,流经俄罗斯联邦及哈萨克斯坦在阿特劳注入里海,全长2428公里,是世界第四大内流河,传统上认为它是欧洲与亚洲的界河。
公元5世纪,被称为“上帝之鞭”的匈奴王阿提拉,死于匈牙利布达佩斯。他的30万大军如鸟兽散,他的二十几个儿子,被回过神来的罗马帝国军队,一路追打,歼灭于俄罗斯草原。
不过,他们不可能被一个不剩地歼灭,应该有许多的溃兵散布在了俄罗斯草原上,而在辗转腾挪中,还会有许多人遁入乌拉尔山、高加索山。这些高耸的山岗、陡峭的河谷和遮天蔽日的林地,成为他们的庇护所。
乌拉尔山还在它的东坡孕育了一条著名的河流,这就是鄂毕河。那东面孕育的,向北冰洋奔流的条条河流,基本上都是鄂毕河水系。
发源于中国境内阿尔泰山的额尔齐斯河,它的源头阿尔泰山最高峰友谊峰,以及友谊峰下那个绿宝石般晶莹的喀纳斯湖,我们并不陌生。著名的中国诗人白桦曾经站在额尔齐斯河口作诗说:“这是中国境内唯一一条敢于向西流淌的河流。”
额尔齐斯河在穿越漫长的哈萨克丘陵以后,在结束了阿尔泰山对它的管束以后,在乌拉尔山下,它与鄂毕河相遇。同样地,鄂毕河也摆脱了乌拉尔山的管束,两条大河汇合在了一起。而后,它们合水一股,以鄂毕河为名,北向而去,直接注入北冰洋。
(陶然./图)
我们沿着乌拉尔山脉一侧,车速加到最大,路途上一整天的时间,几乎遇不到一个人、一辆车,所以我们的车可以尽情地撒野。逶迤的乌拉尔山脉在远处,与我们并行。高速公路两侧,则是一平如镜的草场。我们到的这个季节,牧草已经收割完毕了,草场上每隔一段,就有垛起的圆状的草捆子。这些草捆子外面用白色塑料纸包裹了,它们一捆一捆,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摆成各种图案。
我对打马草的工作真是太熟悉了。我的右手大拇指上现在还有磨镰刀时,大刈镰割下的一块刀痕。不过俄罗斯草原的大草场,收割是用收割机,打捆也是机器同时完成的。这些打捆的马草既不会腐烂,也便于风干,且可以自然发酵,杀去草腥气。
就这样,我们的车队逐渐脱离了乌拉尔山的管束,终于进入了期盼中的伏尔加河流域。
高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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