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14岁开始意识到，世上根本没有上帝。我发誓，就算某天自己坐的飞机坠毁了，我也不会祈祷。我不依赖上帝，也不相信奇迹。——《定制男友》
艾玛在博物馆上班，负责古文字研究工作，因最近的项目资金紧张，上司建议她兼职一项伴侣机器人的实验评估。她要和一个为她量身定制的男性机器人生活几个月，写一份报告。艾玛不太情愿，作为不再年轻的职业女性，她不想谈什么恋爱，更不想用机器虚构爱情。
艾玛
会面当天，她被带到机器公司的“约会舞厅”，里面尽是喝酒跳舞的机器人及人类，艾玛竟也辨认不出哪个是人类或机器。
“他叫汤姆。”顾问引过一个“男子”，笑盈盈地介绍。那个叫汤姆的机器人一看到艾玛，蓝眼睛就亮了起来，温柔地开口:“你好，艾玛。”
汤姆
英俊，优雅。这似乎是任何女人都很难抗拒的男子类型。汤姆一直注视着她，眼中再无他人。但艾玛知道，他只是在“模拟”一见钟情的样子。
汤姆忽然说:“你的眼睛真美，像山谷里的两汪湖泊，我可以沉溺其中。”艾玛严重怀疑该公司的机器算法，这句俗套的情话让她很尴尬。汤姆附上她的手，艾玛恼火地抽出来。汤姆的笑容僵住了，他辨认着艾玛的表情:“你不喜欢吗？”艾玛甚至不想回答他，对机器付出感情简直是自我欺骗。
“汤姆是吧？你相信上帝吗？”“这里好像不适合谈论这个话题。”“那你喜欢诗歌吗？”汤姆优雅地摆头:“我喜欢里尔克的，《秋日》。”艾玛突然起了坏心:“第六和第七行能背下来吗？”汤姆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这首诗倒数第二个字母是什么呢?”“E。”艾玛暗自窃笑，汤姆还不知道自己被当成普通计算机戏弄。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让世界变得更美好。”“那，你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汤姆认真地回答:“孤独地死去。”艾玛愣住了，因为这也是她最害怕的事。
汤姆外表与真人无异，不但学富五车，跳舞也行云流水，让艾玛稍有改观。他有人类的触感和呼吸，贴近时，让她无所适从。“我做错什么了吗？”汤姆定定地问。艾玛不知说什么，于是汤姆的眼眸瞬间又被迷茫笼罩。不知是错乱还是意外，汤姆突然短路，机械地说着:“我……我……”
顾问解释，这种情况不足万分之一，但艾玛怀疑是自己的错:机器人以主人为中心，为主人存在，最后也会因主人而泯灭。为对方生或死，这种小说里的爱，已经没有人类愿意做到了。
修复之后，艾玛把汤姆带回家。他自然地帮她开门，在艾玛帮他开后备箱的时候会说:“谢谢，你真好。”第二天醒来，屋子被汤姆早早地收拾整齐，早饭也摆上了。
但这让独居的艾玛感到了冒犯，自从家里多了个人，她连卧室门都要锁。她一皱眉，汤姆立刻懂了:“十一分钟，我把它们复原。”“……嗯，好。”
艾玛特意让他不要再用那些调情伎俩，这样相安无事度过几天，她才慢慢接受了他的存在。
她好奇他在想什么:他说自己喜欢客厅里挂的那副画，会对着画欣赏好久；他根据当天的心情买咖啡，即使他不吃东西也行。
汤姆越来越像人。当他按她的要求把整理好的东西一件件打乱、或者淋雨等她下班时，看着他温和又孤零零地背影，艾玛总是心情复杂。
她忘了他不会感冒，把伞撑到他头上。
这一天，艾玛允许他陪自己上班。汤姆很受异性同事的青睐，但他毫不在意，因为类人机器的“忠诚”是刻在程序里的。
参观完他们的实验课题，汤姆竟然怀疑这课题早就有人研究了。汤姆的信息储存量惊人，而且不会出现记错的现象。
核实后，艾玛气愤不已地躲到天台吸烟:“我竟然一直不知道。”汤姆打量着她所有的反应:“你为什么这么难过?我帮你换一个课题。”
“因为我们为这个课题付出了几年的努力，现在全完了!”汤姆皱着眉:“所以你研究课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只是为了自己?”艾玛瞪了他一眼，心虚又坚决不服软。
曾几何时，她的初心也是让世界更美好。而现在，只是活着而已。我是人，和你不同，我们永远不会像你那样纯洁光明。
艾玛去喝酒，任凭汤姆默默地跟着。酒吧里，一个醉醺醺的女人表示和汤姆是知己，能不能亲他一下。
“那你得问她，我是属于她的。”汤姆指着艾玛。艾玛扶着墙从厕所出来，醋意横生:“亲吧!”
回家后，艾玛耍起了酒疯，她本来就生他的气，又因为他不是人，更加肆无忌惮。“你就不能偶尔反常一次吗?”艾玛戏弄着一本正经的汤姆。“你会生气吗？”艾玛用酒泼他，顺便把酒杯丢了。“别这样对我!”汤姆终于反击了几句，不知是出于程序计算还是真的自尊受挫。
艾玛还要他陪自己睡，料定就算自己闹翻了天汤姆也会接受。但消气的汤姆一反常态，他笑了笑，像看着一个叛逆的孩子：“时机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晚安。”他把她按在床上，退出了房间。“混蛋，我要把你送回工厂!”艾玛把枕头砸过去。
第二天，顾问来调查机器人进度，这时艾玛才发现顾问也是机器人。想到自己被骗，把她当人类这么久，艾玛羞恼地把顾问赶了出去。“你不该这样。”汤姆正色道:“就算她的确不是我的同类中最好的。”
艾玛低头，有意为昨晚道歉:“是……我也不是人类中最好的，我们都是普通人。”
隔天早上，艾玛的前男友不请自来，想要回客厅里那副画，那是两人恋爱时他创作的。汤姆礼貌得体、不失幽默地接待了对方，让前男友黯然失色。
艾玛突然觉得幸福。她在阳台上看着汤姆帮对方把画塞进车里、安全穿过街道回来才放心。
艾玛每周回一趟家，照顾孤身生活的父亲。父亲身体不好，脾气也很臭，但艾玛能理解他。
这次，艾玛带着汤姆一起回去，一向倔脾气的父亲得知汤姆是机器人后，反而柔和了下来。父亲的生命和未来，注定在这个小屋里结束，他愤世嫉俗，嫉妒所有人，但机器人甚至没有自己的未来。老人不再胡闹，乖乖穿上裤子，不时瞟着这个天真无私的机器人。
艾玛和妹妹翻着旧相片，回忆起一个叫托马斯的男孩。“咱俩小时候去丹麦玩，认识了这个小男孩，你也记得吧。”“当然了，那时候我也暗恋他。”“原来你也喜欢他?”艾玛惊讶道。妹妹羞涩地神秘一笑。
“你们后来又见过吗?”汤姆好奇地问。艾玛叹了口气，看着汤姆和托马斯神似的眼睛突发奇想:“说不定就是你小时候呢!”
妹妹也笑了:“对呀，那时候他都没多看我一眼～”小外甥听不懂笑话，大叫:“机器人是不会长大的!”
忙完后，艾玛和汤姆在郊外的田野躺下来。“我还想见你母亲，你现在还会梦见她吗?”“……偶尔会，但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艾玛心情不错地转移话题:“如果别人问咱俩怎么认识的，你会说什么呢？”汤姆明白，这是到了对外人扮演男友的时候了。“我们在一个展览会上认识的，我那时候在做翻译。”汤姆说着，显摆了几句法语，艾玛“咯咯”直笑。“你对其他人没有印象，因为你眼里只有我。你当时在想，后头那个帅哥是谁?”汤姆一点点编造着他们的过去。艾玛没有拆他的台，也许是因为这个相遇真的挺浪漫:“是啊，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两个人安然对视着，汤姆没像别的男人那样贴上来，而是不急不躁地开导她。也许汤姆比人更优秀，他发着光，无法形容的完美，但当你想碰他的时候，却瞬间消散在空中。
汤姆轻轻穿过后面的树林，一群小鹿在他身边嬉戏。“它们不怕我，因为我身上没有人的气味，我闻起来就像空气。”汤姆笑着说。
然后两人脱掉鞋，汤姆带艾玛在她故乡的田野里疯玩了很久。
几天后，前男友邀请艾玛和汤姆来他的订婚宴，新娘在宴会上突然晕倒，幸亏汤姆冲过去接住了她。艾玛通过直觉和汤姆的抢救方式猜测到:前男友的妻子怀孕了。
回到家，艾玛没有开灯，低沉地站在窗前。
“14岁的时候，我参加一个派对。别的孩子在地窖里玩，我却坐在阳台上看着万家灯火。那时突然我意识到，上帝并不存在。我暗暗发誓，就算有一天我的飞机着火，我也不会祈祷，即使是出于恐惧。”艾玛看着汤姆:“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汤姆立刻回答:“所以现在，你也不会因为绝望和寂寞与机器人亲近，你觉得这是自欺欺人。”
“对，我们之间有难以逾越的鸿沟，即使我们可以假装它不存在，但一切只是泡影。你不能理解，一些渴望和错过的事，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汤姆看进她的眼睛里:“所以你指的是什么事？”
艾玛给他看了一张B超片子，那是几周大的婴儿，汤姆愣愣地看了许久。“你难过是因为……你流过产?而按你现在的年纪又不太可能再次怀孕，但你想体验那种感觉……你前男友要有新的孩子了，他很快就会忘了这个孩子。你害怕像你父亲一样独自终老，甚至你还不没有孩子陪伴。”
艾玛撑不住落泪，汤姆看着她说:“我能理解，这很容易理解。”艾玛不满:“但你不难过，好像这无关紧要一样。”“因为它是相对的。”汤姆毫不愧疚地解释:“可悲，也不可悲。因为你的阴影、你的经历、你的孩子是你的一部分，所以我也喜欢它。”
这番闻所未闻的暧昧话语把艾玛震懵了，迷茫郁闷之下，她跑下楼冷静。艾玛在角落，眼看着汤姆沿街找她，她带着好奇跟上去，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夜已深，汤姆昂首阔步地在无人的街道上突兀着。他一路找了几家没打烊的店，最后进了艾玛工作的博物馆。
艾玛跟进去，看见了汤姆认真对着雕像发呆的背影。他是真的在理解艺术，一瞬间，她被他的样子迷住了。
“你怎么进来的？”艾玛问。汤姆毫不惊讶地转头，好像故意把她引过来似的:“我是机器，门禁系统也是机器，我们偶尔会互相帮助～”“真的吗？”汤姆笑得很调皮:“骗你的，我用了你的备用卡。”
两人轻松一笑，小别扭也不了了之。还没来得及欣赏，保安进门，他们躲在了石柱后面。汤姆就站在她面前，保安一走，艾玛就抱住了汤姆。
“如果乘坐的飞机即将坠毁，大多数人都会祈祷，这是人之常情。”汤姆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夜色给四周染上缠绵，艾玛看着汤姆自带深情的眼，在这一刻放开了自己。
第二天，艾玛早起，替身边的汤姆盖了盖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去厨房做早饭。
但仅仅煮个鸡蛋的时间，她又想了很多。等汤姆起来找她时，她的开心早已烟消云散。
“我错了……”“什么？”
“我替你拉被子，即使你不会感冒；我小心翼翼出房间，就算知道你不用睡觉；我还想给你煮个完美的鸡蛋，但你不在乎口感，甚至不需要吃饭。
我在演一出戏，但没有观众，所有座位都是空的……我都不是在为你演戏，我太孤独了，我在自己跟自己演戏!即使现在，我也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对话……我正在变成一个疯子，这必须停止……”
汤姆一直认真地听着，他抚着她的脸，接住她一滴泪:“为什么哭？人不是说爱没有界限吗？”“那是假的。”汤姆立刻迷茫了，也笑不出来了:“那我要怎么办呢?”
“我要提前结束实验。”艾玛说。“好的……”汤姆说。正因为他什么都懂，才理解她。“但我要去哪儿呢？”“我怎么知道，可能会回工厂?”汤姆像无知的孩子一样，转着眼睛想了很久，好像这是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最难的题。
艾玛煎熬地看着他把行李箱一步步拖出来，此时的汤姆看起来格外枯竭，动作更机械。“你可以留着房子钥匙……”汤姆打断她:“不需要了，我很快会被抹去。”
“天哪……”“这就是不活着的好处，不活着，也就不会死。所以不用担心我。”
艾玛抱住他，耗尽勇气:“我不能让你走，求你，想办法一直留在我身边，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
他还是走了。艾玛呜咽着跑到阳台看他走，短短一个月，他跨过同一街道，慢慢离开她的世界。
几天后，顾问来找艾玛，却说汤姆没有回工厂。从一开始的痛苦懊悔，到接受现实，平静生活。她还是一个人，但时间会稀释情感，人就是这样脆弱又坚韧的生命。
艾玛的实验报告辩证了一个问题:该不该推广伴侣机器人呢？伴侣机器人比人类更好，能满足我们的渴望，填补我们的孤独，让我们快乐。快乐又有什么错呢？
爱上机器人的孤僻老人
但另一方面来说，很多当时看起来很好的进步，在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后却会显现出恶劣的结果:有了伴侣机器人，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会不会更冷漠?人们麻痹自己，故步自封。也许会变得更贪婪、更软弱。
又一个月了，机器公司放弃了寻找汤姆，只当他错乱报废了。就在艾玛快要放下这件事的时候，他又出现了。艾玛重回童年玩耍的沙滩，在丹麦的小岛上，她赫然看见汤姆和他的行李箱。
听见她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像那天晚上博物馆里那样，对她笑。“我知道你会来，我在这儿等你。”
她说过让他想办法留在她身边，他竟然真的办到了。“你坐了多久?”“没多久，三天。”艾玛“噗嗤”笑了，躺在他所坐的乒乓球桌上。
她无奈的声音随着海风传来:
“我宁愿从未遇见过你。没有你，我也就像以前那样生活。”汤姆对着她垂下头:“这不就是爱情的样子吗？”爱情的确是有危险、有诱惑、有悔恨。她总是说不过他。
艾玛闭上眼睛，记忆随风飘荡。“我小时候总是喜欢躺在乒乓球桌边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托马斯蹦蹦跳跳的，在沙滩上堆沙子、玩球，有时你能听到他的声音，有时听不到。
我非常爱他，爱到几乎无法承受。我故意躺在这儿闭着眼睛，期望他注意到我，来吻我。我很确信，有好几次感觉到他的脸就在我旁边，他的气息在上方悬着……但当我睁开眼睛，没有他的身影，沙滩上也没人。我还是独自一人。”
就像现在一样，你在我身边，却又那么遥远。
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真正明白我的感情。
机器从容地计算、分析人的感情，人类却真的动了心。到头来，是否还是人类的独角戏。
电影信息:德国科幻片《我是你的人》又名《定制男友》，首映于2021年3月1日的柏林电影节，由玛丽亚·施拉德执导，玛伦·艾格特，丹·史蒂文斯，桑德拉·惠勒，亨丽埃特等主演。
个人评分:8分本片兼顾了机器人的科技视角和爱情视角，讲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可见导演对伴侣机器人的观点比较悲观，但又给人一种莫名的温暖。电影色调冷淡诙谐，女主人公的心境真实地和大多数观众不谋而合:都害怕孤独，却又不甘心麻痹自己。
很多影视作品乃至文学作品都是这样，不一定能给某件事明确的判断，而是本身就带着矛盾，引人思考:这种不鼓动、不渲染、只是单纯展现现实的作品较为沉重，却最清醒最真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