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川民谚(大话嵩县方言)(1)

嵩县县城

嵩县人口音比洛阳市区人口音重,主要是说话发四声音比较多,考究起来,应该是长期生活于空旷山区,发出的声音不容易聚集,再另上周围有些空荡荡的回响,所以口音要重些,字要咬得真些才能让人听明白。

嵩县地处中原陆浑古地,是元圣伊尹的出生地,理学宗师两程兄弟的故里,故而文化积淀颇厚,嵩县方言与普通话的字正腔圆比起来,似乎老土,然而拔去口音转念的迷雾,细考较起来,却能让人惊奇、惊叹,原来嵩县方言的表意竟是如此生动形象、新颖有趣。

先说这个词“耐烦”。嵩县人说喜欢一个人,很少说喜欢,说爱,说LOVE,而说“耐烦”。说“我老耐烦你”,就是“我很喜欢你”的意思。你细品“耐烦”这两个字。从字面理解,耐烦就“耐得住烦”。喜欢一个人是正常的,难得是持续喜欢一个人而不会生厌,“耐烦”这个词里不仅有爱和喜欢,还有一种可贵的包容。贾宝玉、林黛玉之间的感情够真挚吧,可是曹雪芹还是写道两个人因为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常生矛盾。宝黛尚如此,何况我们红尘俗子。喜欢与爱是一个放电的过程,情侣之间,爱人之间,最初可能柔情密意,如胶似漆,一但电放完了,彼此的缺点暴露出来,就该生出厌烦心理,因不耐烦而闹分手,闹离婚也是常有的事。能够耐得住对方烦的爱,才是一种大爱。所以说,嵩县方言里的“耐烦”这个词,那是相当的好。

以前在老家好睡懒觉,母亲早上叫我起床时,总是喊:天都红烧大亮了,莲冠红都晒住屁股了,还睡!“红烧大亮”是嵩县方言,就是天大亮了的意思,这个词看上去非常诗意,你想那意境,天空被朝霞燃得通红,太阳刚刚爬出来,光彩夺目。“莲冠红”指得是太阳,太阳象莲花那样红的夺目,红得美丽,这是多形象的方言啊!

嵩县人说一个人时不说一个人,而说“独孤员”(注意后面“员”音象“一员儿”三个字连着念,而且最后舌尖要下卷才能发出标准的嵩县音)。有人说河南话是普通话的妈,虽有偏颇之嫌,然而大家从嵩县文诌诌的这句“独孤员”不难看出,“一个人”不过是“独孤员”的白话版罢了,标准的书面语在嵩县是以口头语的形式出现的,可见这方地域的文化积淀之厚。

嵩县人到医院看病,医生问:哪儿疼?答:“堤脑疼”,或是“布烂盖疼”,弄得医生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得病人比划一番才能明白过来。原来嵩县方言说头是“堤脑”,说膝盖是“布烂盖”,“堤脑疼”就是头疼,“布烂盖疼”就是膝关节疼。外地人可能觉得这话老土,实质上,嵩县话对这两个人体部位的称呼既科学又形象。大脑是人体的生命中枢,造物给我们做得这个坚硬的头颅,主要就是为了保护大脑用的。大脑是柔软易流之物,头颅就象堤坝一样卫护着大脑。所以,嵩县人就称其为“堤脑”。膝盖为什么叫“布烂盖”呢,过去人好跪,抛过去礼仪这一层不说,晋代以前的汉人吃饭、谈话,那都是跪着进行的。现在的日本人、韩国人跟我们学,还保持着这一姿势。经常跪膝盖那儿的衣服就容易破烂,所以嵩县人就形象地称膝盖为“布烂盖”。

在嵩县农村,或者仅在德亭乡的农村,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大部分男娃子生下来小名都叫或被人唤过“卜就”,几乎所有的女孩子小名或被人唤过“妞”。“卜就”和“妞”在这里几乎成了男孩女孩的代名词。有的人一生、有的一家几代都在使用“卜就”或“妞”这样的小名。你在哪个村头呼喊一嗓子“卜就”或“妞”,可能会有好几个人答应。中国传统重男轻女,男孩子比较娇贵,得到一个儿子就认为是天赐之福,占卜得来,呼为“卜就”,有感念天赐的意思。“妞”字呢,一边一个女,一边一个“丑”,从这个小名就可看出,最先将这个字用于小名的,似乎有种“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沮丧,“且将这丑女,癞好先养着吧”。

嵩县方言里还有很多有趣精彩的东西,只是嵩县人口音较哏的原因,加上多少年口口相传的转音,现在好多方言如按其音写到纸面上,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而且我们将方言硬和普通话较对,本就是件无趣的工作。偶和人聊起家乡的方言,想到其中一些有趣的词汇,于是大话一番,聊博方家一粲。

嵩县位居古都洛阳,是中国有史记载的第一个朝代——夏朝的第一帝,即大禹的儿子“启”的外婆家,也是大夏帝国的南部边陲。启的母亲涂山女女娇是嵩县何村乡人。对此,古代地理典藉《水经注》、《方舆纪要》及现代知名历史学家闻一多、顾颉刚、钱穆等都有明确的记述和论定(详见本人拙文《涂山会娶》),本文不再赘述。此文开篇之所以先引出这个话题,是想提醒大家,如果追根溯源,嵩县方言有可能是华夏统一语言——汉语的始祖。

嵩县方言里有太多土的掉渣,但捡拾起来拍拍吹吹发现其内核竟是闪闪发亮的金子的东西——它们都是一些表意准确,地地道道的文言词汇。如我在《大话嵩县方言》一文里提到的耐烦、布烂盖、堤脑、独孤员等。本文将再举一些词例,让读者自己去品鉴嵩县方言的魅力。

嵩县方言表达惦记、惦念、思念、牵挂的意思时,常用的词为“萦记”。如:“出来好几天了,老萦记家里头”,“这事让你萦记了”;为强化萦记的程度,会说“萦萦萦记”,如“放心,你那事我萦萦萦记着”。

用“萦”字表思念、牵挂,古人用的颇多,如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青凤》:“生失望,乃辞叟出,而心萦萦不能忘情于青凤也。”宋赵长卿《临江仙》词:“别来此处最萦牵:短篷南浦雨,疎柳断桥烟。” 宋柳永《戚氏》词:“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但在普通话的口语里,已见不到萦的影子,只有嵩县人还顽固而又频繁地使用着这个文言词汇。

我们拿“萦记”和惦念、牵挂之类现代汉语里的常用词比较一下,就会发现“萦记”这个词的表意有多准确、多贴切、多优美。从字面上看词义:惦念只是心里有;牵挂只是心里有牵有挂;而萦记,萦者,缠绕也,其表达的是思念或牵挂是在心内牵牵绊绊、缠缠绕绕、回回环环的那种,这是怎样的一份惦念、一份牵挂啊!

要给嵩县人送一份礼,作为答谢;或拎着礼品走嵩县亲戚,会听到嵩县人半带嗔怪地说“呣[音:m]镪”这个词,还有可能补另一句“恁匡(音kuang或wang)外哩”。 呣[音:m]镪,呣,不要;镪,钱贯,原意为不要拿财物,引申意为客气。一句“呣[音:m]镪”相当于普通话的一句“你太客气了,不要客气”。“恁匡(音kuang或wang)外哩”,“匡”古通“枉”,《周礼?考工记?轮人》:“则轮虽蔽不匡”,这里的“匡”就通“枉”,所以嵩县人说这个词有发“匡”音,有发“枉”音,意思都一样,字面上意思是不要恁弯曲外气,引申意为“你太客气了”。

嵩县话说小孩子闹人、不听话,或大人(多指女人)心眼小、不讲理,常用到“麻缠”这个词。我们知道过去人缠麻绳,就是麻往一块搓,纠结、缠绕、拧巴在一块儿。这是一个很形象的词,麻缠用在小孩子身上无所谓,大人的麻缠则是恶德之一,人人敬而远之的。

我们看古代小说戏剧,还有象今人金庸的武侠小说里,常见在语前加“兀那”一词,如元代马致远《汉宫秋》第一折:“兀那弹琵琶的是那位娘娘?”《窦娥冤》中“兀那婆子靠后” 《水浒传》第十四回:“兀那都头不要走!”等等。兀那一词可以说是指示代词,指那个人;也可以说是语气助词。嵩县方言中也有一个类似“兀那”的词,使用频率很高,叫“呣[音:m]那”,这个词一般用在两人对答时,由答话方说出,通常放在语头,作语气助词强化疑惑、嗔怪、当然及指令性的语气。如:两点了还莫(音mu,四声)吃饭,老是叫饥来荒。”“呣那你不会吃点饭再干。”

有个相声段子说河南人说话干脆利索的:“谁?”“我!”“干啥?”“尿!”,嵩县方言更是惜字如金,问人干啥只用一个“zhua(平声)”,这段对话用嵩县方言只需四个字:“谁?”“我!”“zhua?”“尿!”

另外如嵩县人称“没有“为“莫(mu,四声),称人“去世”为“老”,称女子漂亮为“袅”(古代这个字有女字旁),称“这么”为“zhen(四声)”,称“那么”为“恁”。比如一段对话:“长zhen(四声)袅”或“长恁袅”,“莫(mu,四声)你袅“,翻译成普通话就是,问:”长的这么漂亮“或“长得那么漂亮”,答:没有你漂亮。

还有在时间称谓上,嵩县方言也惜字如金。如称今天为“jier”,明天为”mier“,后天为“houyier”,昨天为“yeeryi”,前天为”qieyier“,则昨天中午称为”yeer晌午“,明天上午称为”mi晌午“,后天下午称为“后后晌”。

在对人物的称谓上,嵩县方言称“妈”为“妈儿”,

这个发音类似于牛叫的“哞”、羊叫的“咩”的中和音。民间的说法,牛、羊叫都是在呼唤其母,则人类的唤母之声也原本是模仿动物。嵩县不少地方称亲叔为“deer”,但也有例外的,把父亲称作“deer”的。这种情况在过去有很多,通常是因兄长家的孩子在较大时过继给某人,则此人的全部亲生儿女都要跟着过继过来的兄长跟父亲叫“deer”。

在对身体的称谓上,普通话称人赤着上身为光着膀子,这个表意很不准确,比如一个人穿着那种只有窄窄系带的汗衫,光着膀子,能说是赤着上身吗?嵩县方言在表述人光身上身时则用了一个表意更贴切的词:赤脊梁 。还有嵩县话称赤脚为“赤巴脚”;称赤身裸体(多称小孩)为“赤兜子”(过去小孩穿红兜肚);称腋窝为“胳老窝儿”, 称头为“堤脑”,称耳朵为“耳道”,称额头为“顶门”,称膝盖为“布烂盖儿”,称后脑勺为“脑癔窝儿”,称眼屎为“眵麻糊”,称身上污泥为“垢痂”……

嵩县方言词汇众多,这里不再一一例举。有些方言是无法用现代的拼音拼出正宗的味道的。如果你对嵩县方言有兴趣,还是欢迎到嵩县来,亲耳听一下这里淳正的嵩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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