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当然是元曲的天下,在大城市的繁华街巷里,红男绿女们唱着“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这些都是当时最知名的音乐人、最当红的歌手、最新推出的曲子。
当时的人不仅追求流行,还喜欢经典。都元朝了,新时代了,依然有人在唱宋金时期的老歌。
元朝有位音乐大咖,名叫燕南芝庵,在《唱论》中记录了宋金十大曲,就是在元朝最有影响力的十首宋金词曲。
这十大曲非同一般。在当时,会唱十大曲,就是乐坛达人的身份象征。
让我们看看宋金十大曲都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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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名:
【中吕调】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
填词人:宋-张先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
送春春去几时回?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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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
重重帘幕密遮灯,
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张先,就是被苏轼称为一枝梨花压海棠的那位老先生。老先生一生喜欢歌舞宴乐,但有一天身体不适、心情不佳、意趣索然,就谢绝了一切应酬,躲在家中。
好作品都是闲出来的。张先从中午闲到了晚上,终于写出了这首传世名篇。
宋祁很喜欢这首词,慕名拜访张先。通报的人说:“尚书前来拜会‘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
张先在屋里听见了,回应道:“来客莫非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
两人惺惺相惜,把酒言欢。
陈廷焯点评:绘影绘色,神来之笔。笔致爽直,亦芊绵,最是词中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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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名:
石州慢•云海蓬莱
填词人:金-蔡松年
云海蓬莱,风雾鬓鬟,不假梳掠。
仙衣卷尽云霓,方见宫腰纤弱。
心期得处,世间言语非真,
海犀一点通寥廓。
无物比情浓,觅无情相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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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索。
晓来一枕馀香,酒病赖花医却。
滟滟金尊,收拾新愁重酌。
片帆云影,载将无际关山,
梦魂应被杨花觉。
梅子雨丝丝,满江干楼阁。
蔡松年的父亲名叫蔡靖,是宋朝的官员,负责镇守燕山府。金兵攻打燕山府,蔡靖带着儿子蔡松年投靠了金国。
蔡松年文采好,又有才干,在宋金之战中颇有功绩。从完颜宗弼、完颜宗望,到海陵王完颜亮,都十分赏识他。他在官场上平步青云,一直当到右丞相,封卫国公。
蔡松年还是金国词坛的领军人物,元好问评价说,“百年以来乐府推蔡伯坚(松年)与吴彦高,号吴蔡体”。《宋史》说辛弃疾南渡之前,曾跟随蔡松年学过填词。
这首《石州慢》,据说是蔡松年出使高丽时,赠送给驿馆的一位歌妓。
元杂剧加以演绎,编出《蔡萧贤醉写石州慢》,估计是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这也可见这首词当时有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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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名:
[大石调]生查子•年年玉镜台
填词人:宋-朱淑真
年年玉镜台,梅蕊宫妆困。
今岁未还家,怕见江南信。
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尽。
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朱淑真生前默默无闻,真实可信的记录不多。
在南宋时,朱淑真还算不上大牌词人。到了元朝,她的词开始翻红,这可能与她市民化的词风有关。
清朝的吴衡照从两句词,看李清照与朱淑真的区别——易安“眼波才动被人猜”,矜持得妙;淑真“娇痴不怕人猜”,放诞得妙。
不过,这首《生查子》算不得朱淑真的上乘之作。可能曲调优美、歌词易懂、便于传唱,成就了这首曲子的超级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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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名:
春草碧•几番风雨西城陌
填词人:吴激(元好问认为作者是完颜璹)
几番风雨西城陌,不见海棠红、梨花白。
底事胜赏匆匆,正自天付酒肠窄。
更笑老东君,人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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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有玉管新翻,罗襟醉墨。
望中倚栏人,如曾识。
旧梦回首何堪,故苑春光又陈迹。
落尽后庭花,春草碧。
完颜璹(shú)是金国宗室子弟,有文采。元好问称他为“百年以来,宗室中第一流人也”。
因为两人有交往,因此元好问认为这首词是完颜璹所作,应该是靠谱的。
在蒙古大军的步步紧逼之下,金国把都城从中都迁到汴京,朝廷上下也充满了末世的悲怆感。
这首词表面是伤春,其实是忧时。“故苑春光又陈迹”,往日的繁华已成烟消云散,无可挽回。
这首词是金国的末世悲歌,预示着一个王朝又将化为历史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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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名:
【双调】雨霖铃•寒蝉凄切
填词人:宋-柳永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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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不但是柳永最具代表的作品,也是宋词最具代表的作品。杨柳岸、晓风残月,构建了宋词最美的意象。
沈谦点评:词不在大小浅深,贵于移情。“晓风残月”、“大江东去”,体制虽殊,读之皆若身历其境,惝恍迷离,不能自主,文之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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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名:
[大石调]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填词人:晏几道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小山的艳词比别人多了一份高华绮丽。
正如其父晏殊写富贵气象能写出“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晏几道写歌舞欢场能写出“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这都是因为亲身经历过奢华的生活。
胡仔评价: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不愧六朝宫掖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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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名:
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
填词人:宋-辛弃疾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
怨春不语。
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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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
蛾眉曾有人妒。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闲愁最苦。
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这首词跟《春草碧》一样,不过感情更加强烈,意蕴更加丰富。夏承焘称之为“肝肠似火,色貌如花”。
从开头的“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到收尾的“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包含了对朝廷和君主多少失望、多少怨怒、多少激愤。
宋人罗大经说,宋孝宗读过此词,大为不悦。
陈廷焯评价:惊雷怒涛中,时见和风暖日。所以独绝古今,不容人学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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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名:
念奴娇•赤壁怀古
填词人:苏轼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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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一曲念奴娇,天涯无人不点赞。
从宋朝到清朝,多少诗人次韵唱和,多少名家评点赞颂,称之为古今绝唱,毫不为过。
不过,关西大汉拿着铜琵琶、铁绰板高声嘶吼的曲子,传唱度怎么会高?难道元朝人也爱重金属风?
其实这首念奴娇见仁见智、可盐可甜。集“大江东去”的豪迈、“小乔初嫁了”的风情、“羽扇纶巾”的潇洒、“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淡定、“人生如梦”的感慨,熔于一炉,满足了一个男人所有的人生梦想。
而且,词是死的,曲是活的,换个曲调照样唱。
《水浒传》中,宋江去见李师师,李师师为他唱曲。书中写道,“李师师低唱苏东坡大江东去词”。
注意,是低唱,浅吟低唱,降了好几个k。
可见,如今摇滚可以当甜歌来唱,古代关西大汉的歌也可以由甜美少女来唱。
元好问点评:词才百余字,而江山人物无复余蕴,宜其为乐府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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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名:
望海潮•上兰州守
填词人:金-邓千江
云雷天堑,金汤地险,名藩自古皋兰。
营屯绣错,山形米聚,襟喉百二秦关。
鏖战血犹殷。见阵云冷落,时有雕盘。
静塞楼头,晓月依旧玉弓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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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定远西还。
有元戎阃命,上将斋坛。
区脱昼空,兜鍪夕解,甘泉又报平安。
吹笛虎牙闲。且宴陪珠履,歌按云鬟。
招取英灵,毅魄长绕贺兰山。
当年,柳永新创词牌《望海潮》,吸引了杭州知州的关注。而邓千江重填《望海潮》,去拜谒兰州太守。
柳永描写杭州的秀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邓千江形容兰州城的险要,“营屯绣错,山形米聚,喉襟百二秦关”。
柳永凭借《望海潮》得到杭州知府的款待,而邓千江凭借《望海潮》获得兰州太守的重金相酬。
作为十大曲中唯一的边塞词,这首《望海潮》显得卓尔不群,也说明元朝人的音乐审美是多元化的。
杨慎点评:金人乐府,称邓千江《望海潮》为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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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名:
[商调]蝶恋花·妾本钱塘江上住
填词人:苏小小(一般认为是司马槱)
妾本钱塘江上住,
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
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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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插犀梳云半吐,
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
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谁能想到,宋金十大曲的第一名,居然是一位默默无闻的词人,写的一首如今无人无津的歌词。
司马槱(yǒu)是北宋人,名气不大,这首词的文字水准也算不得有多高。它为何能红极一时呢?
从题材上看,这首歌特别适合歌女演唱。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美丽而忧伤。这是能成为人气之王的重要原因。
另外,这首词还有一个传奇故事。说是司马槱有一天做梦,梦见一女子自称钱塘苏小小,她执板而歌,唱了这首词的上半阕。
后来,司马槱到杭州任职。官衙的后面正是苏小小的坟墓,他想起梦中的情景,就续写了词的下半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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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十大曲,多少浮沉事。
如今无人问津的词,曾经居然脍炙人口;曾经脍炙人口的词,如今无人问津。
能成为一个时代的热门歌曲,题材很重要。比如《蝶恋花》,赢得了歌女的青睐,而歌女是乐坛的主力军,她们喜欢唱,歌曲想不火爆都难。
情歌永远有魅力。柳永的《雨霖铃》,晏几道的《鹧鸪天》,蔡松年的《石州慢》,朱淑真的《生查子》,走的都是情歌路线。
婉约派歌词占了八首,风花雪月从古到今都是乐坛的主流。豪放派只有两首,邓千江的《望海潮》和苏轼的《念奴娇》。
这十首歌中,北宋五首,南宋两首,金国三首。在元朝人眼里,宋与金都是前朝,没什么区别,不存在厚此薄彼。
无论穿越百年,还是穿越千年,文字的魅力终究是最重要的。张先的《天仙子》、柳永的《雨霖铃》、晏几道的《鹧鸪天》、苏轼的《念奴娇》、辛弃疾的《摸鱼儿》,无论在哪个时代,都被认为是上佳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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