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车，浓浓的酒糟发酵气味瞬间充满鼻腔时，记者知道，这里真真切切是茅台镇了。
因席卷全国的“酱香酒热潮”进入舆论中心的茅台镇，不仅成为贵州产业经济发展的亮点，更成为众多白酒人新的“打卡地”。漫步在茅台镇街头，几乎一切生活元素都与酱香型白酒密切相关。地处大山深处的小镇，也因白酒之力，引来天南海北的客商与旅游者齐聚一堂。
围绕酱香酒与茅台镇的讨论和争议的话题，也从过去的假冒伪劣、市场乱象，一路延伸至市场过热、“投资热潮”等。但当新京报记者来到茅台镇，那些争议仿佛与这里有关、却又无关。
有关的地方在于，几乎每一个茅台镇的人都切实感受到白酒产业发展给地方经济、个人收入增长带来的好处，每个人都能说出一两个外来投资者、本地从业者雄心勃勃的酿酒故事；无关的地方又在于，那些争议仿佛并未影响当地人对酱香酒产业发展的信心，对茅台镇的未来一片看好。
酱酒的热度
新京报记者6月初曾到达仁怀，在距离茅台镇仅有一步之遥时，一位烟酒店店主与记者闲聊。“你这个季节去茅台镇算是对了，各家酒厂忙着制曲，无论是做酒的还是来旅游的，都想来茅台镇看个新鲜”。他口中的所谓的“新鲜”，正是近两年火遍中国的酱香型白酒，而茅台镇，正是酱香型白酒的中心。
随着新京报记者深入走访了解发现，酱香型白酒在这个高原小城早已深入骨髓，尤其在茅台镇，酱香型白酒对当地的影响，已经深入社会的各层面。
横跨赤水河两岸的茅台镇除了占据大半面积的贵州茅台以外，剩余区域由环茅路、茅苑路、河滨路、长征路、银滩路等几条主干道及其附属支路串联。整个镇区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一家挨着一家的酱香酒展示店，以及赤水河岸边密密麻麻的酱香酒企业霓虹灯广告牌。有同行人员对记者表示：“在茅台镇，你找到一家卖酒的商店，要比找到一家便利店容易得多”。
这种说法也得到了当地人的认可。一位出租车司机以一个趣味故事来向记者证实这种说法：“过去曾拉过一个广东来的客商，半夜突然烟瘾大发，想要吸烟，但茅台镇为数不多的商店已歇业，还开着门的全部是酱香酒商店，最后这位广东客商不得不包下他的车往返仁怀市区，就为了买到一包烟”。
这个小故事直观体现出茅台镇酱香酒的火爆场景。
事实上，在新京报记者多次前往茅台镇的经历来看，从2019年开始，到2020年以及2021年，操着各种口音的外地人正越来越多地涌入茅台镇。一位滴滴司机告诉记者，近年来他通过滴滴平台招揽的乘客，有80%以上来自外地，而那些曾经到外地打工的本地人，也越来越多地回到仁怀、回到茅台镇，或进入酒厂、或做着与酒配套的相关工作。
于是，在茅台镇1915广场上，饭后休闲的本地人、假期出游的游客、实地探访的客商……口中的关键词无一例外都会集中到“酒”上。甚至在1915广场边的一栋建筑内，反复用喇叭广播着“欢迎山东、河南老乡前来品酒交流，老乡见老乡，情深酒更香”。
快速发展
有同行者告诉新京报记者，走遍中国多个以酒知名的酒镇，像茅台镇这般有着如此庞大的酒企酒商规模、且有大量外来客商聚集的，仅此一处。随之而来的，是茅台镇乃至整个仁怀市愈发庞大的白酒产业规模。
根据仁怀市人民政府此前发布的《仁怀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 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纲要》，仁怀市在“十三五”期间已经实现了茅台集团实现营收上千亿、市值过万亿的历史性突破；亿元以上白酒企业达11家，酱香酒产业跨入千亿级集群；“仁怀酱香酒”地理标志品牌价值达721亿元，列全国知名品牌示范区榜首等成绩。而按照计划，仁怀市到2025年将新增规模企业30家以上，培育白酒上市公司5家；到2025年，酱香酒产量力争达到50万千升，销售收入超过2000亿元。
甚至白酒上下游产业也将以超高速度往前迈进：到2025年，有机高粱种植面积达30万亩以上、产量达10万吨以上；白酒包装印刷产业产值达20亿元左右；建成30万吨有机高粱仓储项目。
被庞大的产业规划目标吸引而来的，还有各地资本。他们中既有白酒龙头、也有外来资本。除了此前已进入的劲牌、洋河等一批优强企业外，进入2021年，涉足酱香型白酒领域的还有海南椰岛、五叶神集团、红三角集团、修正集团等也纷纷传出进入茅台镇的消息。公开消息显示，目前跨界入局酱香型白酒的企业，已经涵盖了高新技术、家电、医药、烟草等诸多看起来与白酒“毫不相干”的领域。
甚至在茅台镇，当地人也意识到了业外资本汹涌的气势。在采访中，有当地酒商就业外资本进入茅台镇的若干消息与新京报记者探讨：“这些大集团有钱，现在白酒尤其是酱香型白酒是实体产业中利润极高的一个部分，资本都是逐利而来的，他们加入茅台镇也能提升茅台镇酱香酒的知名度和市场，让外界知道茅台镇不止有贵州茅台，我们做生意也能有更好的议价空间”。
但也有商家表示：“外来者中不止有大资本，还有数量不少的中小投资者来寻觅机会，他们过去没有做过白酒生产、甚至连白酒买卖都没有做过，这些不懂酒的人来了万一搞乱了市场，最后收拾烂摊子的还是我们无法离开的本地人”。
这种担忧其实在近几个月业界针对酱香酒市场是否存在过热情况时便已有探讨。观点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首先价格在“高”与“低”两个极端之间摆动，“高”源于市场端很多产品不顾产品本身品质，盲目对标飞天茅台1499元的官方零售价，不断提升其产品终端零售价，给社会造成不良观感；“低”则来自近期大量涌现的小商家，以“割韭菜”的心态，用“一折”甚至“9.9元”等极低价格出售品质不明的酱香酒产品，影响茅台镇产区形象、也影响酱香酒品类声誉。
甚至在茅台镇，“酒托”也成为一项广泛存在的生意。“酒托”们混杂在一众寻求机会的中小酒企销售中，在茅台镇1915广场、茅台国际大酒店门口等客商聚集区域，向往来人员兜售白酒产品。
在茅台国际大酒店外，就有一名“酒托”以提供品鉴，寻求合作机会为名，向新京报记者兜售某款白酒产品。该产品所背靠的某品牌在茅台镇当地有一定知名度，“酒托”介绍过程中也颇为谨慎，尽管其所提供的信息仅仅只是正常的产品介绍，但随后该“酒托”认为记者有录音行为，反复要求记者出示手机，甚至尾随记者在1915广场上走了相当长距离。
有业内人士解读“酒托”的“警惕”时说，由于企业与一些商家在过往发展过程中有过合作，也曾推出一些贴牌产品。现在基于塑造品牌和保证质量的需求，与一些商家已不再合作，但他们仍有存货，仍会偷偷销售一些带有品牌商标的贴牌产品。“他们担心你们录音，或许是担心你们是厂家派来的人吧”。
该销售的解释未经证实，但茅台镇对“酒托”以及违规贴牌的警示与打击，确是事实存在的。在杨柳街西端，不到20米的距离内，新京报记者就看到两个醒目的提示板，上面写着“重拳出击、严防酒托、买酒需谨慎”，并附上了12315投诉电话以及110报警电话。在与茅台镇行业人士交流过程中，新京报记者也了解到，在显著位置放置类似的警示标语，实在是因为一些蹭酱香酒热度的本地人以及外地人，只想赚快钱，不顾及产区形象的行为，已经对守法经营者及消费者造成影响。
矛盾与憧憬
仁怀市酒业协会5月末发布了“规范定制（贴牌）酒生产销售行为”的通告，通告中提出，严禁生产销售各类不规范定制（贴牌）产品，对各酒类生产企业的所有定制（贴牌）产品进行一次全面清理，凡生产包装有各类不规范产品及包装物自行销毁；还要求所有酒类生产企业的各种定制（贴牌）酒必须向市酒业协会进行实物报备。
但在交流过程中，有当地酒商告诉新京报记者，协会出面进行规范固然是好事，当地政府也颇为重视，但作为一个行业协会的通知，对目前存在的乱象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还很难说。“酒托那么灵活，来来去去的，很多外地客商或者消费者都是短期停留，就算是受骗了，买到不好的酒了，如果金额不大，根本没办法追溯，怎么投诉？就像那些收飞天茅台的黄牛一样，打击黄牛也很久了，不也照样没办法断绝”。
在部分商家眼里，只要有足够丰厚的利润，足够庞大的市场规模，“酒托”也好，“黄牛”也罢，都会继续存在。甚至有商家告诉新京报记者，并不是所有“酒托”都卖不好的东西，他们只不过是限于产品知名度低，不得不四处寻觅机会，用低价加速资金周转罢了。“小商家做品牌无论如何都做不过大厂，也不是所有小酒厂都有被资本看中的运气，不靠酒托们多拉点人，小酒厂还怎么能活下去”？有商家如是说。
这也是盛景之下的茅台镇所面对的诸多矛盾之一。被挤压在大厂及资本中间的小酒企，被不少观点认为无法搭上白酒行业向品牌化规模化趋势前行的“快车”，摆在他们面前的路要么就是借酱香酒热潮迅速积累一波资本，寻求未来转型升级的机会，要么等待着被外来资本收购的一天。
赤水河畔，又一队旅行团带着一群来自北方的客人经过。举着小旗的导游向游客介绍：“茅台镇不仅是红色旅游重地，更是中国酒业名镇，这里可以说是中国白酒氛围最好的地方”。
新京报记者 薛晨 图片 资料图片
编辑 郑明珠 校对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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