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推送之《名伶访问记：谭富英》录自《立言画刊》1941年第154期，为该刊记者对谭富英的采访录。《立言画刊》创刊于1938年10月1日，16开本，30多页，每星期出1期。画刊只维持了7年，共出356期，到1945年抗战胜利时终刊，「名伶访问记」为《立言画刊》所开辟栏目，刊登一些老角儿、当红名伶和青年后进的访问记，极具史料价值。
须生一行，自余叔岩、高庆奎等退隐后，已成为谭、马天下。富英遵照乃祖叫天遗风，以老戏号召，再衬以一副清亮歌喉，红遍大江南北。连良以别树一帜之作风另创一派，使“马腔”流行天下。二君作风虽异，实则在菊国之地位固无分轩轾也。
谭氏乔梓（小培、富英）素日为提倡同行演唱老戏最力者，尤以小培为最，与友入说及梨园中事即喜谈老戏之真正价值，每谓老戏如《四郎探母》，如《失街亭》，迄今风行数十年始终为演者所爱演，听者所爱听，新戏恐未必能如此长久，即使演者爱演，观众亦难免生厌，老戏则绝有使看客百观不厌之把握，此所以有真正价值在也。富英之不排新戏，大半为此，免被人讥为谭大王之裔孙亦以新戏号召，有毁英秀堂之牌匾也！
谭富英之《空城计》
入富连成之前后
谭门原籍为湖北省武昌府江邑县，迄今在北京落户已经八十余年矣！本业商，迄富英曾祖（老谭之父）名“谭志道”，乃改业梨园，今日学老生者无不以谭派为准绳。老谭成为一代伶圣固勿论矣，小培亦曾显耀一时，富英又执今日老生行之牛耳。富英之长子名谭元寿，现在富社工文武老生，嗓音扮相均不失为谭门本派大好人才，故人每以谭门四辈均工生，又全为出类拔萃之人物引为佳话。
富英今年三十六岁，十岁时开始学戏。彼时乃祖仍健在，经小培提议，请陈秀华教戏。杨宝忠等人开蒙即为陈，富英开蒙亦为陈也。首学《鱼肠剑》之伍子胥，《黄金台》之田单，如此两年。迄至十二岁，老谭力主入科班学戏，以期奠定根基，小培乃赴富连成拜晤叶春善（按此时喜连成改富连成不久）商谈此事。叶对此诸多顾虑，以为谭家为有名人物，子女必极娇纵，科班待遇过苦，唯恐不惯此种生活耳。为此叶并亲去谭府征求老谭意见。老谭彼时曾谓自己亦为科班出身人，内行人不能办外行事，入科后一切与一般学生受同样享受，并嘱叶对之务加管束。叶乃不再顾虑，并以当时北京名流文瑞图、听花（日籍，《顺天日报》主笔）二君充当中保人介绍人，于民国六年二月十二日正式入科，关书写六年。富英入科不久，老谭即溘然长逝矣！
富英入科后，被分配于三科（彼时富社尚为喜连富盛），仍工老生。首从叶福海（为叶春善之兄，富社诸生业以师大爷呼之）学昆曲《仙圆》之生，《弹词》之李龟年，他如蔡荣桂、雷喜福、萧长华、王喜秀（即金丝红）均执教于富社，亦全为富英之开蒙教师也。因有从陈秀华学戏之根底，入科未一月即在肉市广和楼正式登台矣，戏码即为《仙圆》，此为富英初次登台最可纪念之一页也！以次每演《搜救孤》、《洪羊洞》、《黄金台》等戏。迄至民国七年，社中由萧长华导排全本《取南郡》，当时角色之分配以富英饰鲁肃，马连良饰孔明，茹富兰饰周瑜。富英私下即为一诚朴之少年也，饰此老实之鲁子敬自然游刃有余，是时嗓音为童子音，张嘴即为乙字调，因形容鲁肃之忠实神似，观众及社中师生乃赠以“活鲁肃”之徽号，与连良之孔明互相媲美。此剧演出以后，即红运当头无往不利。迄马连良等出科后，即由富英偕茹富兰、尚富霞（彼时尚未改小生，工玩笑旦）等数人支持，富英每居大轴，当时曾屡演《翠屏山》之石秀，《宁武关》之周遇吉（为叶福海传授），迄今此两戏已有数年未动矣。
谭富英《牧羊卷》后台化妆照片
出科未一月即赴沪露演
光阴荏苒，转瞬六年，至民国十二年二月十二日正式出科！富英时年十八岁，正值年富力强。未久即应王蕙芳之约，与筱翠花、贯大元合作，于三月十八日在香厂新民戏院搭班唱戏，此又为富英出科以后第一次演唱也。出演一星期后，又应上海亦舞台之约，定规演唱一月，自挂头牌，每月包银三千五百元，携带配角有诸如香、马富禄、王连浦等，此为富英之初次去沪。听众慕为叫天之裔孙，又有乃父小培同往以壮声势，果也，打炮即红。据小培云，富英彼时之嗓即如此清脆，唯未能有如此醇厚有韵味耳。一月满期后，因成绩特佳乃又续演一月，并以诸如香易为荀慧生（彼时名尚为白牡丹），声势浩大，由此沪人脑海即深印谭富英三字矣。迄至七月凯旋回京，又与徐碧云合作在京公演。富英与四大名旦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均曾合作，以与荀合作日期最早（民国十二年在沪亦舞台）。曾与梅去广东、香港、上海等处，与程则在沪天蟾舞台，与尚合作时间较长。彼时曾有多数亲朋主张富英组班独当一面，然小培则不以为然，富英艺术有今日之成就，虽然科班六年苦工，然均为粗枝大叶，多半仍为富英私下用功，小培之教授。彼时富英虽已大红大紫，然每日仍由乃父督促用功，从无一日间断。据小培谈，当年乃父于庭院散步时，嘱徐兰沅为己吊嗓，字眼腔调不对时必先申斥后改正，富英用功已亦如此，以致进步颇速。
正式组班露演，社名扶春后改同庆
富英出科凡八年，每辅四大名旦去外埠演唱。迄民二十年在沪与尚小云合作出演于三星舞台期满后，适值梅兰芳继尚之后在天蟾舞台露演，老生一席约富英合作。小云则北返，至此与尚分手。返京后于民国二十一年经诸亲朋之怂恿，小培亦以为富英之艺已臻佳境，乃由陈春龄组织“扶春社”组班露演矣。首次公演在开明戏院，以《定军山》打炮。按老谭生前每于各地打炮或新正露演，均以此为首声，取其一战成功之意。富英此举固亦为遵乃祖之遗风也。因根基早经奠定，故此次组班演唱百无一失，懂戏观众早誉为将来必成大器。彼时配角青衣为王幼卿，武生茹富兰，花脸马连昆，丑角慈瑞泉，旦角小桂花（即计砚芬），里子李宝奎等，配搭整硬。此后即青云直上，独当一面，不再依人作嫁矣！小培更述及一事，即王泉奎、哈宝山为今日之同庆社基本人物，昔日王、哈搭扶春社之始，每场戏代价不过一元上下，后二人振作用功，小培许为可造之才，乃尽力提携，乃有今日之荣誉，成为富英之良好之臂也。
挑班出台以来，不排新戏，只以《失街亭》、《定军山》、《碰碑》、《洪羊洞》等戏号召，即一出《洪羊洞》亦卖八百余人，声势之大可以想见。组班迄今九年，曾去南京、汉口、青岛、济南、上海，以及东北哈尔滨、吉林、沈阳等地，所至有声。在沪黄金二牌旦角曾以张君秋担任，成绩越为圆满。据小培谈，初次出外每月包银为三千五百元，现在则两万出头矣！玩意不辜负人，实在不错。近又将应上海大舞台之约，往演短期，最近或可成行。又该社先本名“扶春社”，乃借用管事人之牌匾，因当时报一社名殊多困难，自东北归来后，另行改组，由赵世兴为之组织（按赵为当年高庆奎之管事），社名老店重张，用乃祖“同庆社”名义，扶春社乃成历史之名词矣！乃祖当年所用之马鞭、蓝官衣一件，富英均曾于场上使用，昔年喜听老谭之老顾曲家，今日见富英穿着此物，当能辨认为老谭之遗物也！
在京经人撮合，曾与息影歌台之雪艳琴同台演唱，后并应上海天蟾舞台之约，去沪演唱。二人以《四郎探母》、《红鬃烈马》等对戏号召，获得最高荣誉。后并得天一影片公司之垂青，对二人之《四郎探母》一戏认为珍贵，乃与两方接洽，表示拟收入镜头，拍为电影。经数度措商后，以九千元代价征得富英同意，正式收入镜头，此片迄今仍每于各影院公演。旧剧拍入电影此为最早，与李万春《林冲夜奔》为同时也。
谭富英之《四郎探母》
一段婚史
富英于十九岁时结婚，先妻为硬里子老生宋继亭之姐，富英长子元寿即为该氏所生。不幸于富英大红之始，竟与世长辞，故人每谓该氏福薄也。前数年又经友人作伐，娶名小生姜妙香之长女为继室。夫妻伉俪情笃，感情颇洽。富英之嗓现达六字半调，此嗓不高不矮，正适谭派，每日吊嗓时极少，盖倒嗓已过，嗓音已有相当根底，无须每日必调也。
小培共有二子，三女，四孙，二孙女，真好福气好造化。是日兴致勃勃，与记者欢谈殊恰。谈及谭派戏谓嗓非宽亮有丹青田气充足，富英每唱此句必得满堂好，盖亦良有以也。更谈自己与富英鲜少出门，每晚全家乐聚一堂，畅谈深夜，亦足慰此老境。后并承赠相片数件，辞出时已经日落西斜矣！
（《立言画刊》1941年第15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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