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朱煜青

我女儿孝顺,知道母亲进入耄耋年纪以来的最大心愿就是旧地重游,也是寻根之旅。于是她请两位八零后新锐导演与我结成三人行队伍,开始了一段乐悠游的日子。

春天的城际快车,仅仅30分钟三人已经从北京西到了天津火车站,地下甬道很长,走半天,才到户外出租车等候点,客人排长龙,调度很慢,压车。那可没有北京西站的阵势,调度员一秒钟内能打发走四、五辆出租车,指挥起来够得上大将风度。

三人正耐不住这份儿慢腾,就瞅见一辆公安巡逻小车开过来,我忙上前致敬“帅哥!”打听如何走到大街上去搭出租车,也别说,天津警察还真是够帅,个儿高、长相俊、标准普通话,相当客气有礼貌。

搭上出租,司机技术倍儿熟练,一溜跑,经过了旧的意、法、英租界内各自不同风格的街道,不多时停在重庆道的庆王府,即称“庆王府山益里精品酒店”,我们计划在此留宿。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1)

庆王府|网络图片

庆王府高大的黑色铁花门后面,一幢体量巨大的、带地下室的三层西洋楼房,皇家颜色黄绿蓝瓷砖贴面的主楼矗立院中央,当前已装修为高档大型宴会厅堂;院内西厢已改建为酒店前台,有门直接通往三益里;东厢则为西餐厅与咖啡座;东边后花园有假山、亭台,是举行草地婚礼的最佳场景。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2)

山益里胡同|网络图片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3)

入住三益里小别墅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4)

入住三益里小别墅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5)

八零后导演一路跟拍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6)

庆王府楼房进口|网络图片

曾经的王府主人是清廷世袭罔替第四代庆王载振,他是素有“铁帽子王”之称的庆密亲王奕劻之子,又是清高宗弘历(乾隆皇帝)的玄孙,正宗的皇亲直系后裔。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7)

庆王载振|网络图片

载振年轻有为,精于学习,颇受慈禧太后赏识,曾三次出访欧洲多国及日本,正式考察工商业而非旅游。1902年他24岁,代表清廷参加英吉利国王爱德华七世加冕典礼。爱德华七世是“不爱江山爱美人”温莎公爵的爷爷。

载振还积极参与朝廷新政的推进,只是此人生不逢时,清廷统治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尚在竭力维持颓势,进行新政建设已无能为力。载振空有一番振兴国运的雄才伟略,可惜没有了实践抱负的机会。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8)

庆王府内饰

1907年他又因涉入贿纳名伶杨翠喜一案,受到重臣上疏举报,载振因此被迫辞职赋闲,政途过早结束。他主张新政,难说不为既得利益的老臣所嫉恨,必借机除之为快矣。

之后,慈禧死了,最受宠的太监小德张见大势已去,决计离开京城移居天津,此人25年宫中做事的经历,见多识广,又极有内秀,遂在天津自行设计了一幢中西合璧的大楼房,亲身督造,制作细致精良。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9)

大太监小德张|网络图片

当溥仪被民国政府赶出皇宫之际,庆王载振亦来津躲避,他本是洋派人物,一眼看中这栋现代风格的大楼房,小德张也只得忍痛割爱售出,自1925年起此地即称为庆王府。

载振运用工商知识,投资如劝业场、交通旅馆、渤海大楼等项目都很成功。他开了官员私人投资经营商业的先河,封建王爷成了资本运营的先驱者。

载振的福晋生育了两个儿子,之后因体弱多病早早过世。还有三个侧福晋,也都薄命,早于庆王逝去。故庆王晚年的私生活是寂寥的。

载振赋闲22年,中国经过北京军阀政府、南京蒋政府,以及日本占领时期伪政权等权力更迭频繁,引车卖浆之流也都敢做着总统梦,载振以亲王的尊贵身份却远离政治圈,毫无介入。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10)

载振的社交生活|网络图片

他更没有走溥仪的道路,不择手段去梦想恢复帝王朝廷,此洁身自好、爱惜羽毛的庆王载振受到社会的相当尊重,留下清明的声誉。

1947年岁末载振病逝,民国几位政坛前辈仿皇族规矩,私议为他加封谥号“贞”,灵牌上写“庆贞亲王载振之位”王府为他举办了隆重豪华皇族规格的葬礼。

载振的四个儿子当中以幼子溥钢继承了其父崇尚洋务的精神和事业,四儿媳曾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是国内基督教推广的先驱人物,孙辈们都在外国教会办的学校念书如新学书院、法国女校等,其中一个女孩战后嫁给天津的一位英国侨民斯密斯,此人的父亲死在日军的集中营里。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11)

载振一家|网络图片

清朝皇亲国戚中像载振一家顺应时代潮流的人物并不多见,他们思想不保守,眼界开阔,简直是从封建皇家贵族一步跨入了工商资本家成分,无需革命,直接蜕变成了资产阶级。

推而广之,一个共产主义标榜者,甘为子孙名利闷头发大财,一夜之间变成官僚资产阶级,枉顾工人阶级被夺走领导地位;农民被夺去土地、家园,这大概也应理解为“不算事儿”的稀奇范例了。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12)

庆王府大楼梯

且说我们三人组下车伊始就录像,这里算是寻根第一站,要知道我少年时的家距离庆王府不到100米远,是南海路5号。

那时候还是小姑娘的我对神秘的王府兴趣浓浓,却从未见识过府内的样子,小小的我,记忆都是画面式的镜头,又是抹不掉的碎底片。

童年的梦里,我没少漫游庆王府,看见那里都是飘来飘去的白衣女郎。可惊异的是,王府大门从没有敞开过。只有一次边门大开了,从里面抬出来一口棺材,是一种八角棱状的,据传是一个女人死了。

哦?!是那个女人吗?常常见她从我家住的胡同口走过,大约三十岁的年纪,她总是穿一件靠蓝色长大褂,一双薄薄的大脚片子,穿着黑缎绣花鞋,走路稳稳的,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手里牵一条纯种大凸眼的京巴狗,它全身是雪白的长绒毛。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13)

重庆道上的山益里|网络图片

最引人过目不忘的是女人一张毫无血色极其苍白的面孔,这女人每天出来遛狗,从没有跟路上任何人搭过腔。因为传说府里抬出的棺材里还装着一条小狗,是吃了迷魂药的,人们就猜到死者是谁了,确实也有好一阵子见不到那个女人出来了。

可幸运的是,永远不能忘的一天,我真的见到庆王了,那天我在剑桥大楼一个外侨小朋友家玩,这楼临街,马路对面就是庆王府,王府楼顶平台四周的栏杆是蓝绿黄三色瓷砖贴面,此乃皇家专属的颜色呀。

瞧!凭栏正站着一位老者,夕阳下,他面庞清癯,头戴大檐圆顶厚毛绒帽,身披黑色毛领斗篷,他庄重、贵气、还和颜悦色。

天哪,那一定就是庆王爷!我太激动太兴奋了,急忙飞身下楼跑回家,正看见刚下班的父亲,我高声叫着:“爸——爸!我看见清朝啦!”

原来清朝也是人间,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做过凄凄清清的皇宫恶梦了,原来我小脑子里全部神秘的索求就是要走近历史走近清朝啊。

1947年的最后一天,庆贞亲王逝世了。我站在大马路边上,目送那此生不会再遇到的豪华出殡队伍,迤逦数里地长的各式执绋仪仗一队一队走过去,之后由上几百名杠夫抬起的灵轿。

华丽的绣花苫盖,闪闪金光的宝顶,所有尊贵、威严、富丽堂皇集一身的棺椁大物体移动过来了,路人皆肃穆而立,我还不太懂得惋惜和哀痛是什么感觉,我只想到里面睡着的是庆王爷,清朝的庆王爷,我见过了清朝,清朝和庆王爷一起去了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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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花园|网络图片

自从共产党革命到了天津,推翻的三座大山就是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庆王府作为封建主义资产被没收了。

庆王府铁门大开,开始是“美国新闻处”在此办公,抗美援朝开始后被驱逐;后改为“中苏友好协会”活动场所,演过苏联电影,唱过苏联歌曲,60年代,中苏论战之后也被赶走;又好像来了“对外友协”,再后来走马灯一般换单位。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15)

王府东侧后花园假山亭子小桥流水

南海路的小姑娘也长大了,长远地离开了天津,走向156项重点国防建设岗位。

2014年中秋节,我受邀来庆王府参加侄女的婚礼,我将楼内所有的大小空间的装饰及其服务内容都观赏分享到了,感觉它的确是一个古典与现代结合,无以伦比的高大上的有故事的公共场所。

大楼房的中庭只适合用作宴会厅及盛大的宫廷跳舞会。两层回廊上生活的与私密的众多房间,一经改装为豪华饮宴包间,更提升了大楼房贵族氛围,庆王府整体含蓄地光灿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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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王府大厅内景

而重点赞誉的在于庆王府与山益里组合成“庆王府山益里别墅式精品酒店”,此酒店的诞生应该说是一个十分成功的创意商业建筑作品。为何如此评价呢?

原来,英商30年代首批开发的毗连式Townhouse就是山益里,它与庆王府一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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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王府西边厢总台|网络图片

两开间的小面宽,无地下室,无阁楼的二层住宅,房前屋后都有巴掌大的小院子。整个布局为四、五排几十套联体住宅的规模,很受一般职员、小业主的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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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王府内部|网络图片

年轻的人口简单的家庭也喜欢这里,套内总体空间偏狭促一些,在英租界属于中档偏简易的房地产,价值以规模取胜,以位置取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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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现场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20)

侄女和她的新郎

庆王府 故居(庆王府再寻旧梦)(21)

婚礼进行时

世事难料,风水流转,80年后的山益里经过整修、粉饰之后竟华丽转身变成别墅酒店,与一墙之隔的庆王府打开一道门,组合为“庆王府山益里别墅式历史文化精品酒店”此招牌实属高人献招,即高招。

但用天津人的话说,千元一晚入住这个山益里,其实“跟庆王府嘛关系都没有哇!”

庆王府管草地结婚,管中庭宴会,山益里管睡觉度蜜月,介俩地儿算是合伙人式的特大酒店啊!


作者朱煜青,1933年出生,1936-1955年住在南海路和安里五号(现南海路五号)。浙江小学、南开女中、天津大学毕业,因参加一五计划国防工业建设离开天津。


编辑 | 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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