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挑战赛#
梁东方
大佛寺东墙外的路,两侧有高高的大杨树的路,通向红墙中的深深院落的路,没有游人,很安静,很长时间也没有一辆车经过,与周围的喧嚷直接相连,却有一种独一无二的高标式的安详。
大佛寺的红墙,红墙里露出的绿得黝黑的松柏、翘角飞檐的建筑、不无峥嵘的古槐的枝杈,都引人遐想不已。
每次走到这个位置,我都愿意走过去再走回来地走上几遍,觉着庙宇氛围在庙宇边缘上的表现,比庙宇里面更其浓郁。在相当程度上,庙宇也是远观之美即已足矣式的存在。将庙宇作为环境因素来欣赏,未为不可。建筑与环境融合之后所呈现出来的人造物与自然的和谐,是建筑美的直观重要的表现,几乎所有宗教建筑都在这一点上严格遵守着这种美的原则。它们不说,但是它们都做到了。
曾经按照这个规律去找大佛寺的西墙,西墙之西没有路,是一个比大佛寺还大的院落。那个院落里有花园,有不少建筑构件,还有教堂,有历史上作过朝廷行宫留下的御井。在历史深处,教堂那边有难的时候曾经躲到佛寺这边;后来,佛寺这边有难,也曾经去教堂那边躲避,是为同一块土地上异教相互善待的佳话。
大佛寺门前的槐树、影壁和石桥据说是清朝的旧物,相对于庙宇主体建于隋朝的说法,不是很久远的东西,但是为庙宇气氛的营造还是贡献极大。这几样东西使还没有走进大佛寺的游客先就有了对里面一定会更好的物象的期待。以实用为目的的桥,可以造得如此精巧细致,可以让诸多看上去就知道融入了大量时间精力的雕刻细节深深打动。其繁复的造型在一片现代建筑省工省力的格式里,显示着悠远古老的端庄之美。古代建筑予现代人的冲击,往往就在这样某个角度、某个细节、某种氛围的一瞥之间,这也是现代建筑永远无法给予人的有情致的美感。
以前没有太大的感觉,隔了些年,这次再来大佛寺,注意地看周围的游人,才明确意识到:逛庙的人逛庙的时候,其实是他们各自人生状态中难得的安闲时光。即便不是为了精神追求而来,也一定会有一种审美的心态。在总是不乏艰辛的人世上,能抽出这样的闲暇时光,以财力物力支撑着做一日半日之游,便一定是人生更接近于其美好的一面的桥段了。
以这样的心绪逛庙,果然就发现翘角飞檐的庙宇与古老的树枝树杈相互成就,再加上这个季节的一树树淡白、浅粉、紫红的杏花、木兰花,使大佛寺的一成不变的庙宇格局之中有了某种只属于自己的特征,这些特征具有生命性,当下当世的生命性。所以显得格外生动,格外和每一个进来的人强相关。
摩尼殿的主殿前面有一个门廊小殿,是所谓歇山式的抱厦,同样是翘角飞檐,像是日本风格,实际上是日本从中国学过去的。仰着头仔细观察,这个“门廊”和大殿之间的衔接天衣无缝,从外面看,从里面看,都是一座建筑完整结构的有机组成部分。
这大殿前后额外加出来的翘角飞檐的歇山式抱厦建筑,是实用性建筑的审美独创,让人先从视觉上就已经感受到了浓郁的浪漫气息,让殿宇的庄严之外有了几分意外的飘逸之感。
大佛寺里那图片曾被鲁迅压在自己书桌玻璃板下的最美观音的倒坐雕像,胳膊腿都是充分女性化的,不太合比例的略大些的头部依然保持着男性的某些特征。这是观音形象在中国由男而女逐渐转变的历史过程中的一个阶段。别致且意味深长。
所有这些大佛寺最富价值的文物,都是游客关注的对象。游客不太关注的也并非真的就不具有被关注的价值。
比如这个坐在大佛前的楼梯口,长时间一动不动的老妇。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在阴暗寒凉的殿宇里,内心中都涌动着尘世中什么样的难解的疙瘩、无以平复的悲哀抑或压在胸口的不平?
另一个嘴里一直念念有词、滔滔不绝的老妇则不停地说啊说,在佛前跪下以后手势不断,一个劲儿地在表白,甚至在有节奏地吟唱。那种节奏感让人与扭秧歌或者跳大神之类的行为联系起来以后,就有了些引人注目的意思了。保安说她精神不正常了,经常来庙里这样连说带唱,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不管受了什么刺激,她们至少还能找到一个倾诉与表白的地方。这里是她们的信仰之地,也是她们的心理诊所,是她们经过了人世的颠簸坎坷以后的逋逃薮,是她们没有了依靠之后的最后依托。
比如到戒坛和牌楼之间的两棵千年古槐,牌楼作为一种形式主义的门和古老的自然枝杈在天空中的协同关系已经到了互相释义的程度,树与牌楼哪一个更早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它们现在共同形成的这一幅靠着时光沉淀下来的亘古画面。
这个画面是对两个老妇人还有众多游人香客的某种形式上的回答吗?不知道。愿意相信就是,不愿意就不是。
大佛寺最后一进院落是一个有高高的假山的后花园。这是一般庙宇里没有的。一般是古人宅邸里的格式,却也是让高高在上的庙宇和要于庸常的人生中寻得光明的人们,立足脚下来审视美好自然的恰当之地。
这里一扫建筑物内的寒凉阴郁,阳光透过雾霾洒下温煦的融融春意。木桃已经盛开,杏花已一树雪白,紫红色的玉兰正在渐次开放,更有挂着去年的残叶的蜡梅,散发着清香。蜡梅在春天开花,这是北方的蜡梅和南方的蜡梅的区别。所谓傲雪而开,可能只是个例或者其他品种吧。
有名的大佛寺牡丹,在随后的春天进程里,也将会在这个位置遍地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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