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谷风的解析(字解诗经谷风)(1)

习习谷风, 以阴以雨。

黾勉同心, 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 无以下体?

德音莫违, 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昏,如兄如弟。

泾以渭浊,湜湜shí其沚。宴尔新昏,不我屑矣。

毋逝我梁,毋发我笱gǒu。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何有何亡,黾mǐn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不我能慉xù,反以我为雠,既阻我德,贾gǔ用不售。

昔育恐育鞫j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昏,以我御穷。

有洸guāng有溃,既诒我肄yì。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解字注释

谷风,东风。《尔雅·释天》:“东风谓之谷风。”邢昺疏引孙炎曰:“谷之言谷。谷,生也;谷风者,生长之风也。”汉焦赣《易林·坤之干》:“谷风布气,万物出生;萌庶长养,华叶茂成。”毛传:“东风谓之谷风。阴阳和而谷风至,夫妇和则室家成,室家成则继嗣生。”王先谦《集疏》:“东风谓之谷风。阴阳和调则风雨有节,兴夫妇和顺则戾气不生,正与‘不宜有怒’相应。”(一说来自大谷的风,为盛怒之风。)

习习,微风和煦貌。毛传:“习习,和舒貌。”(一说逢连续不断貌’。)

以阴以雨,为阴为雨,以滋润百物,喻夫妇和美。诗集传:“言阴阳和而后雨泽降,如夫妇和而后家道成。”(一说没有晴和之意,喻其夫暴怒不止。)

黾(mǐn)勉,勉力,努力,尽力。《字汇·黾部》:“黾,勉也。”毛传:“言黾勉者,思与君子同心也。”

葑(fēng,蔓菁,又名芜菁。一年或两年生草本。直根肥大,质较萝卜致密,有甜味。根和叶作蔬菜。《说文》:“葑,須從也。从艸,封聲。”孔疏:“《草木疏》云:‘芜菁也。’郭璞云:‘今菘菜也”’。案江南有菘,江北有蔓菁,相似而异。”

菲(fěi,菜名,蒠菜。孔疏:《释草》又云:‘菲,蒠菜。’郭璞曰:‘菲草,生下湿地,似芜菁,华紫赤色,可食。’陆玑云:‘菲,似䔰,茎粗叶厚而长,有毛,三月中烝鬻为茹,滑美可作羹。幽州人谓之芴,《尔雅》谓之蒠菜,今河内人谓之宿菜。’”郑笺:“此二菜者,蔓菁与葍之类也,皆上下可食,然而其根有美时,有恶时,采之者不可以根恶时并弃其叶,喻夫妇以礼义合,颜色相亲,亦不可以颜色衰,弃其相与之礼。”

下体,指植物的根茎。毛传:“下体,根茎也。”孔疏:“言采葑菲之菜者,无以下体根茎之恶并弃其叶,以兴为室家之法,无以其妻颜色之衰并弃其德。”后以“下体”喻妇人色衰。诗集传:“采葑菲者,不可以其根之恶而弃其茎之美。如爲夫妇者,不可以其颜色之衰而弃其德音之善。”

德音, 善言。郑笺:“夫妇之言无相违者,则可与女长相与处至死,何颜色斯须之有。”

迟迟,徐行貌。毛传:“迟迟,舒行貌。”

中心,心中。

,离别。《说文》:“違,離也。从辵韋聲。”毛传:“违,离也。”孔疏:“心中犹有乖离之志,不忍即别。”(一说行动和心意相违背。诗集传:“言我之被弃,行于道路,迟迟不进。盖其足欲前而心有所不忍,如相背然。”一说怨。一说徘徊。)

,近,繁体作“邇”,形声字。《说文》:“邇,近也。从辵爾声。迩,古文邇。”本义为距离或时间近,近和远都是表示距离的,故从脚板(止)在路上(彳)行走的辵。爾,金文作

诗经谷风的解析(字解诗经谷风)(2)

,林义光认为象络丝架上丝线纠绕形,由丝线密而转指近义,《周礼·地官·肆长》:“实相近者相爾也。”郑玄注:“爾,亦近也。”故邇从爾声,训近,声中有义。《中庸》:“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郑笺:“迩,近也。言君子与己诀别,不能远,维近耳。送我才于门内,无恩之甚。”

畿(jī),门槛。

诗经谷风的解析(字解诗经谷风)(3)

《说文》:“畿,天子千里地。以遠近言之,則言畿也。从田,幾省聲。”畿本义指王畿,引申为疆域,边际等,有“限”之意,此处指门限,同“”,“机”也指门限,《吕氏春秋·本生》“命之曰招蹷之机”,高诱注“蹷机,门内之位也”。马瑞辰《通释》:“王畿之限曰畿,门内之限曰机,义正相近。”毛传:“畿,门内也。”

荼(tú,苦菜。菊科苦苣菜属和莴苣属的植物。《尔雅.释草》:“荼,苦菜。”邢昺疏:“叶似苦苣而细,断之有白汁。花黄似菊,堪食,但苦耳。”毛传:“荼,苦菜也。”郑笺:“荼诚苦矣,而君子于己之苦毒又甚于荼,比方之,荼则甘如荠。”

,甘菜。十字花科。一年生或二年生草本。花小,白色,嫩叶可食,全草入药。

,喜,乐,是形声字。《说文》:“宴,安也。从宀妟声。”本义为安逸、安闲。妟,《说文》:“妟,安也。从女、日。《诗》曰:以妟父母。”本义为安。天晴日明则世安,女子(女)归家(宀)为“安”,则日、女皆有安意,段玉裁注:“女系日下,阴统乎阳也。妇从夫则安。”故“妟”从女、日会意。家里是最安适的地方,宀、妟皆为安义,故“宴”从宀妟声。人安闲则内心怡然欣喜,故“宴”指喜、乐。诗集传:“宴,乐也。”昏即“婚”。

,水名,发源于中国甘肃省,注入陕西省渭水。孔疏引《汉书·沟洫志》云:“泾水一硕,其泥数斗。”孔疏:“妇人既言君子苦己,又本己见薄之由,言泾水以有渭水清,故见泾水浊,以兴旧室以有新昏美,故见旧室恶。本泾水虽浊,未有彰见,由泾渭水相入而清浊异,言己颜色虽衰,未至丑恶,由新旧并而善恶别。”

,水名,源出中国甘肃省,流入陕西省,会泾水入黄河。孔疏:“此以泾浊喻旧室,以渭清喻新昏,取相入而清浊异,似新旧相并而善恶别,故云“泾渭相入”,不言渭水入泾也。”

湜(shí)湜,水清澈貌。《说文》:“湜,水清底見也。从水是聲。《詩》曰:‘湜湜其止。’”“是”是会意字,《说文》:“是,直也。从日、正。”本义为正、直,《易·未济》:“濡其首,有孚失是。”李鼎祚集解引虞翻曰:“是,正也。”日光高明,普照天下,为天下之至正。水正则清,故湜从水是声。

沚(zhǐ,河底。马瑞辰《通释》:“《说文》:‘止,下基也。’湜湜状水止貌,故以为水清澈见底。水流则浊,止则常清,沚作止为是。”三家诗作“止”。(一说水中小洲。诗集传:“沚,水渚也。”)

,洁好。《玉篇.尸部》:“屑,洁也。”毛传:“屑,洁也。”“不我屑以”即不以我洁。

,往,过去。

诗经谷风的解析(字解诗经谷风)(4)

《说文》:“逝,往也。从辵,折聲。”《尔雅.释诂上》:“逝,往也。”毛传:“逝,之也。”之即往也。

,捕鱼水坝。孔疏:“郑司农云:‘梁,水堰,堰水而为关空,以笱承其空。’然则梁者为堰,以鄣水空,中央承之以笱,故云‘笱,所以捕鱼也。’”诗集传:“梁,堰石障水而空其中以通鱼之往来者也。”

發,“撥”的假借字,弄乱。《韩诗》云:“发,乱也。”诗集传:“毋居我之处,毋行我之事。而又自思,我身且不见容,何暇恤我已去之后哉。知不能禁而绝意之辞也。”一说为打开,亦通。

笱(gǒu,捕鱼的竹篓。诗集传:“笱,以竹爲器,而承梁之空以取鱼者也。”

,自身。详见《式微》。

,容纳。毛传:“阅,容也。”

,暇。恤(xù),忧。郑笺:“我身尚不能自容,何暇忧我后所生子孙也。”

,船也。,桴也,即小木筏。舟、方在此处皆作动词。孔疏:“妇人既怨君子弃己,反追说己本勤劳之事,如人之渡水,若就其深矣,则方之舟之;若就其浅矣,则泳之游之,随水深浅,期于必渡。以兴己于君子之家事,若值其难也,则勤之劳之;若值其易也,即优之游之,随事难易,期于必成。”

亡(wú),同“无”。“亡”是会意字。《说文》:“亡,逃也。从入从乚。”本义为逃跑、逃亡。逃亡就不见了,“亡”又音wú,通“无”,表示没有。毛传:“有,谓富也。亡,谓贫也。”郑笺:“君子何所有乎?何所亡乎?吾其黾勉勤力为求之,有求多,亡求有。”

,人。此处指邻人。诗集传:“又周睦其邻里乡党,莫不尽其道也。”

匍(pú)匐(fú),手足伏地而行,此处指尽力。郑笺:“匍匐,言尽力也。凡于民有凶祸之事,邻里尚尽力往救之,况我于君子家之事难易乎?固当mǐn(勉励)。以疏喻亲也。”

不能我慉,当倒之云“不能慉我”。慉(xù),起,扶持,养。

诗经谷风的解析(字解诗经谷风)(5)

《说文》:“慉,起也。从心,畜聲。《詩》曰:‘能不我慉。’”

雠(chóu),同“仇”,仇怨。《说文》“讎,猶也。从言,雔聲。”即应,本义为对答、应对。金文作

诗经谷风的解析(字解诗经谷风)(6)

,为二鸟相对而言形。雔(chóu),为二鸟相对,故有双鸟义,匹配义。《说文解字注笺.雔部》引申为凡相当之称。段玉裁注:“又引伸之为雠怨。《诗》‘不我能慉,反以我为雠’、《周礼》‘父之雠、兄弟之雠’是也。《人部》曰:‘仇,雠也。’仇、雠本皆兼善恶言之,后乃专谓怨为雠矣。”

贾(gǔ),《说文》“市也”,本义为作买卖,此处指卖。用,指货物。不售:卖不出。孔疏:“妇人云,君子假不能以善道养我,何故反以我为雠乎?既不被恩遇,又为善不报,故言既难却我,而隐蔽我之善德。谓先有善德,已被隐蔽矣。今我更修妇道以事之,觊其察己,而犹见疏外,似卖物之不售。”

,幼稚。孔疏:“笺云:‘昔育’,育,稚也。及,与也。昔幼稚之时,恐至长老穷匮,故与女颠覆尽力于众事,难易无所辟。”育恐,诗集传引张子曰“育恐,谓生于恐惧之中。育鞠,谓生于困穷之际”。鞫(jū),穷困。颠覆,艰难,患难。一说为尽力。孔疏:“以下云‘既生’谓‘财业’,又以黾勉、匍匐类之,故‘颠覆’为尽力。”于毒,如毒虫。郑笺:“生,谓财业也。育,谓长老也。于,於也。既有财业矣,又既长老矣,其视我如毒螫,言恶己甚也。”

旨蓄,积聚过冬的美味干菜。旨(zhǐ),《说文》“旨,美也,从甘匕聲”。甲骨文作

诗经谷风的解析(字解诗经谷风)(7)

羹匙舀美食(匕)入口不舍下咽(甘)。,积聚储藏。《说文》:“蓄,積也。从艸,畜聲。”郑笺:“蓄聚美菜者,以禦冬月乏无时也。”

御穷,抵挡穷乏。郑笺:“君子亦但以我御穷苦之时,至于富贵,则弃我如旨蓄。”孔疏:“穷苦取我,至于富贵而见弃,似冬月蓄菜,至于春夏则见遗也。”

有洸(guāng)有溃(kuì),即“洸洸溃溃”。,《说文》“水涌光也。从水,从光,光亦聲。《詩》曰:‘有洸有潰。’”,本义为水波动荡闪光貌,水涌而闪光,故洸从水从光。溃,洪水决堤,此处喻盛怒之状。《字汇.水部》:“溃,怒色。水溃其势横暴而四出,故怒之盛者为溃。”洸洸溃溃皆形容水流湍急的样子,此处借喻人动怒。毛传:“洸洸,武也。溃溃,怒也。”

诒(yí),遗,留给。郑笺:“诒,遗也。君子洸洸然,溃溃然,无温润之色,而尽遗我以劳苦之事,欲困穷我。”

肄(yì),劳苦。肄字甲骨文作

诗经谷风的解析(字解诗经谷风)(8)

,象用手在洗刷修毫类兽畜,本义是洗刷兽畜,常用义是学习、练习。洗刷兽畜很辛劳,引申为劳累、劳苦。

塈(xì),休息。毛传:“塈,息也。”方玉润《原始》引黄氏一正曰:“妇三月庙见,然后执妇功,故妇初来曰息也。”郑笺:“君子忘旧,不念往昔年稚我始来之时安息我。”(另一说为爱,音jì。)

译文

和熙东风轻轻吹,阴阳调和雨纷纷。同心协力苦相处,不该动辄就发怒。

采摘蔓菁和蒠菜,怎能抛弃其根部。相约誓言不能忘,与你相伴直到死。

出门行路慢慢走,心中满怀离和愁。路途不远不相送,只到门前就止步。

谁说苦菜味道苦,和我相比甜如荠。你们新婚乐融融,亲热相待如弟兄。

有了渭河泾河浑,泾河停流也会清。你们新婚乐融融,从此不再亲近我。

不要去我鱼梁上,不要打开我鱼笼。我身尚且不能安,哪里还能顾今后。

过河遇到水深处,乘坐竹筏和木舟。过河遇到水浅处,下水游泳把河渡。

家中东西有与无,尽心尽力去谋求。亲朋邻里有危难,全力以赴去救助。

你已不会再爱我,反而把我当敌仇。你已拒绝我善意,就如货物卖不出。

从前惊恐又贫困,与你共同渡艰难。如今丰衣又足食,你却把我当毒虫。

我处存有美菜肴,留到天寒好过冬。你们新婚乐融融,却让我去挡贫穷。

对我粗暴发怒火,辛苦活儿全给我。从前恩情全不顾,你曾对我情独钟。

解题:

毛序:“《谷风》,刺夫妇失道也。卫人化其上,淫于新昏,而弃其旧室,夫妇离绝,国俗伤败焉。”

诗集传:“妇人为夫所弃,故作此诗,以叙其悲怨之情。”

此诗主旨统一,除方玉润认为是“逐臣自伤”,余者基本皆认为是弃妇诗。诗中的女主人公被丈夫遗弃,她满腔幽怨地回忆旧日家境贫困时,她辛勤操劳,帮助丈夫克服困难,丈夫对她也体贴疼爱;但后来生活安定富裕了,丈夫就变了心,忘恩负义地将她一脚踢开。因此她唱出这首诗谴责那只可共患难,不能同安乐的负心丈夫。

俞平伯先生在《读诗札记》里有极其精妙的评论:“《谷风》之篇,犹之汉人所作《上山采荼蘼》,其事平淡,而言之者一往情深,遂能感人深切。通篇全作弃妇自述之口吻,反复申明,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不特悱恻,而且沉痛,篇中历叙自己持家之辛苦,去时徘徊,追忆中之情痴,其绵密工细殆过于《上山采蘼芜》。彼诗只寥寥数语,而此则絮絮叨叨;彼诗是冷峭的讥讽,此诗是热烈的怨诅。三百篇中可与匹敌者只有《氓》之一篇,而各有各的好处,全不犯复。”

汉乐府《上山采蘼芜》“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閤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徐凌《玉台新韵》)

《史记·外戚世家》言:“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可不慎与?人能弘道,无论命何!”婚姻是如此重要,必须小心翼翼的对待,然而即使如此,婚姻的走向也是不可操控的,今日信誓旦旦许下白首盟约,明日也许就是喜笑宴宴迎娶新人。遇一人,是幸还是不幸,就像命运一样不可捉摸。盛唐佳人李季兰曾写下一首《八至》,“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最后一句道尽夫妻关系。今日的相濡以沫,亦可能是明日的视如陌路,看似是琴瑟相合,实际为貌合神离,夫妻之事,难以言说。

所幸今天的女人可以不用依附任何人独立生活,只要你够强大,对方既已变心,过往的情谊于对方就已一文不值,除了重新开始,还能如何?你既无情我便休,既然要走,我就当你未曾来过!然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女性地位提高的基础上,即使如此,依然有无数女性深陷婚变而怨恨的泥沼中不可自拔,简直难以想象诗中作为男人依附的女子会如何的绝望伤心,同时也更加庆幸可以生在一个可以给女子自由、尊严与选择的时代。

讲析一:

作为一个社会问题,丈夫因境遇变化或用情不专而遗弃结发之妻,在《诗经》这部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诗歌总集中已多有反映,《卫风·氓》是一篇,《邶风·谷风》又是一篇。同样是用弃妇的口吻陈述被弃的痛苦,与《卫风·氓》相比,《邶风·谷风》中的女子在性格上不如前者决绝果断,因此在回忆往事和述说情怀时怨而不怒,并没有对负心汉进行直接的谴责,然而在艺术风格上,则更能体现被孔子称道的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

从全诗的叙说来看,这位女子的丈夫原来也是贫穷的农民,只是由于婚后两人的共同努力,尤其是年轻妻子的辛劳操持,才使日子慢慢好过了起来。但是这种生活状况的改善,反倒成了丈夫遗弃她的原因。这个负心汉不但不顾念患难中的糟糠之妻,相反却喜新厌旧,把她当作仇人,有意寻隙找岔,动辄拳脚相加,最后终于在迎亲再婚之日,将她赶出了家门。诗中的弃妇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如泣如诉地倾吐了心中的满腔冤屈。

这首诗在抒情方面最可注意的有以下几点:首先是选取了最能令人心碎的时刻,使用对比的手法,凸现了丈夫的无情和自己被弃的凄凉。这个时刻就是新人进门和旧人离家,对于一个用情专一、为美好生活献出了一切的女子来说,没有比这一刻更让人哀怨欲绝的了。诗由此切入,非常巧妙地抓住了反映这一出人生悲剧的最佳契机,从而为整首诗的抒情展开提供了基础。而一方面“宴尔新昏,如兄如弟”的热闹和亲密,另一方面“不远伊迩,薄送我畿”的绝情和冷淡,形成了一种高度鲜明的对比,更突出了被弃之人的无比愁苦,那种典型的哀怨气氛被渲染得十分浓烈。

其次是借用生动的比喻言事表情,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全诗共分六章,每章都有含蓄不尽的妙喻。如第一章入手便以大风和阴雨,来表现丈夫的经常无故发怒;以采来蔓菁萝卜的根茎被弃,来暗示他丢了根本,视宝为废。这主要用于言事。第二章则转用食荼如荠、以苦为甜,来反衬人物在见了丈夫新婚时内心的苦涩程度,远在荼菜的苦味之上。这又是主要用于表情。另如第三章的“泾以渭浊,湜湜其沚”,是用泾水因渭水流入表面变浊、其底仍清,来比喻自己尽管被丈夫指责却依然不改初衷的清白;第四章以河深舟渡、水浅泳渡,喻写以往生活不论有何困难,都能想方设法予以解决;第五章用“贾用不售”比丈夫的嫌弃、“比予于毒”喻对己的憎恶;第六章又把自己往日的辛劳比作御冬的“旨蓄”,将丈夫的虐待喻为湍急咆哮的水流。这些比喻取喻浅近,无不切合被喻情事的特征,大大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性和表现力。

最后,作品的一唱三叹、反复吟诵,也是表现弃妇烦乱心绪和一片痴情的一大特色。从首章的“黾勉同心,不宜有怒”、“德音莫违,及尔同死”,到二章的“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从三章的“毋逝我粱,毋发我笱”,到四、五章的前后对比,再到六章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在反覆的述写和表白中,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弃妇沉溺于往事旧情而无法自拔的复杂心理。顺着这一感情脉络的延伸展开,循环往复,人们更能接近和触摸这个古代女子的善良和多情的心,更能感受到被弃带给她的精神创痛。至于作品在二、三、六章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宴尔新昏”这样的句子,又在断续错杂的回忆和抒情中,突出和强调了丈夫背信弃义对她产生的强烈刺激,她无法忍受眼前出现的这一现实,更不能以平常之心来接受这一现实,所以反复咏之,以示铭心刻骨,难以忽忘。

由此可见,这首诗在抒写弃妇哀怨方面是很有特色的。它的出现,表明古代妇女在爱情和婚姻生活中,很早就处在弱者的地位,充当着以男子为中心的社会的牺牲品,她们的命运是值得同情的。尽管作品没有直接对负情男子作明确的谴责,但最初的信誓旦旦和最终的弃如脱靴,仍为此作了有力的点示,具有深刻的警世作用

讲析二:

《谷风》一篇题旨最明白,历来没有什么异议。不过《小雅》中也有一篇《谷风》,或曰与此是同一母题: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习习谷风,维风及颓。将恐将惧,寘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顾颉刚认为,这“两首诗是极相类的。在艺术上,自然《小雅》的一首不及《邶风》一首曲折,或者可以假定《小雅》的一首是原有的,《邶风》的一首是经过文人润饰的”。

“诗是弃妇诗,但不必弃妇自己做;社会上这种事情多了,文学家不免就采取而描述之。从旧材料里做出新文章,是常有的事,母题相同是不容讳言的”。这首诗到底出自谁手似乎不必过多讨论,不过若说是弃妇自作恐怕更合理。《诗》中的女子之作其实都属上乘,何况《谷风》之女原是沉毅干练又极有识。

令人感兴趣的倒是对两首诗作更具体一点儿的比较。曰“母题相同”自然是对的,这里不妨把百里奚之妻的《琴歌》也一并引了来:百里奚,初娶我时五羊皮。临当相别时烹乳鸡。今适富贵忘我为(又作:百里奚,母已死,葬南谿,坟以瓦,覆以柴。舂黄藜,搤伏鸡,西入秦,五羖皮。今日富贵捐我为)。百里奚故事是个大团圆的结局,但这首《琴歌》却仍是《谷风》式的贫贱相依富贵相忘的怨诗主题。如此,这“母题相同”的后面很可能还会有一个共同的观念背景。

《大戴礼·本命》篇云“妇有七去”、“三不去”。七去即后来的“七出”,三不去则是“有所取,无所归,不去;与更三年丧,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大戴礼》虽成书于汉代,但其中记述的多为先秦时期的古礼,即便当日没有如“七去”、“三不去”这样明确的条文,然而作为时人比较一致的观念则属可能。那么,这是“母题相同”之来源罢。尽管“七去”、“三不去”终究是站在男子的一面讲话,但总算为女子也留下申诉的余地。由这里我们正清清楚楚看到一个“可以怨”的观念背景。“将安将乐,弃予如遗”,“不念昔者,伊余来塈”,“今适富贵忘我为”,便不仅仅是怨,更是以义相责。《小雅》篇中,据“礼”力陈的意思更明显,在《邶风》,虽然也是通篇责以大义,而更多的是以情事缭绕其间,所谓“曲折”是也。不过认真说来也还不是“曲折”,它原是不避琐屑细微只要说个清楚明白。

诗曰:“君子作歌,维以告哀”(《小雅·四月》),《谷风》之女作歌之际,或者竟是把它当作诉状的。若论意象的选择,则两首诗都是以“习习谷风”发端,所以顾颉刚认为其“起兴也是一致的”,其实正好是不一致。“习习谷风,以阴以雨”,是兴的用法,前面说《关雎》的时候已经举了它的例,即天地自然之理如此,人事偏不然,于是引出自己的故事,然而一旦进入话题,“谷风”的意象便不再影响下面的叙事。《小雅》篇中的“谷风”则不然,它通篇都是用作比喻,即所谓“比”。此诗也有它自己的故事,但在诗中已经把故事全化作情绪。“习习谷风,维风及雨”、“维风及颓”、“维山崔嵬”,是自始至终的比喻,或者可以说,情绪的表达更借助于“比”的发扬和渲染。从形式上说,“谷风”作为“比”,乃与诗中之情相生相依,是诗的不可分割的部分。

以音乐言,则是最可比较而又最说不清楚的问题,前人论述颇多,虽然不外推测之辞。如刘玉汝:“《风》《雅》皆有《谷风》篇,意者曲名同而音调异,用《风》之曲调则为《风》,用《雅》之曲调则为《雅》。”至于《邶风》的乐调,李光地又有一说,略云:邶、鄘、卫“三国皆卫事而互见,且《邶风》独多。盖自殷之末世,邶鄙之音盛行,以哀厉为美,延至于周,康叔武公之化,不能变也”。“凡卫诗之欲摅发其哀怨者,多托之邶声,故有事同而互见,音节不同故也”。邶、鄘、卫三地相连,原是殷之旧都,三监乱后,以卫封康叔,以后卫之子孙则并邶、鄘二国而兼有之,至《诗》的时代已经可以统称之卫,但采诗却仍别为三名,或曰是因其诗所得之地而存其国之旧,不过也许音调不同是更重要的原因。而托之于邶声的《谷风》,其音哀厉,竟是可能的罢。(此据俞平伯《论诗词曲杂著·读诗札记》所引顾颉刚札记手稿。顾颉刚在《从诗经中整理出歌谣的意见》(载《古史辨》第三册)一文中谈到两首《谷风》,曰:“他们的意义是一致的,怨恨是一致的,即起兴也是一致的。)”

讲析三:

这首弃妇的哀怨诗,如泣如诉地叙述了自己的悲惨遭遇,谴责了忘恩负义的丈夫。但是,她又难以割断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在丈夫送她返家的途中,反复陈述自己的种种善行,希冀打动负心的丈夫,抱有顾惜其家不忍决绝的痴情。诗中夹叙夹议,既写景又抒情,不拘章法地随口道来,但句句出自衷心,表现了弃妇此时此刻在极度悲伤中语无伦次,和内心的无数委屈及无限哀怨。可谓一字一泪,读来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的确可以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古代的妇女是没有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的,她们是男人的附庸和私有财产。在许多时候,尤其是进入封建社会以后,女人对自己的婚姻自由是没有奢望的,尽管她们也会渴望追求心上人,但这只是一厢情愿,最终她们是作不了主的。不要说平民百姓了,就连那皇帝的女儿,其婚姻也是任人摆布的。皇帝父亲或皇帝哥哥一句话,就可以把她当作礼品送给外邦小国去“和亲”,从此她便要在异国他乡郁郁寡欢地终其一生。平民百姓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如此看来,可怜的女人只有寄希望于丈夫的人品了,万一碰上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公子,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哩。更为不公平的是,一旦人老珠黄,轻则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地娶,女人只能从一而终,重则男人可以随便找个理由,一纸休书把妻贬回娘家,从此使她与她的家人抬不起头来。

夫妻的婚姻是一种磨合关系。常言说,天下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夫妻的争吵是在两个层面上进行的:一是在具体的、有形的、物质的层面上争吵,主要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抚养子女孝敬公婆。二是在心理的、无形的、精神的层面上争吵,主要是性格冲突、观念差异与精神追求。这两种层面上的争吵,都有可能导致夫妻反目,分道扬镳,形同路人,甚至视若仇敌,至死都不相往来。天下最亲密的是夫妻关系,天下最危险最脆弱的也是夫妻关系。

夫妻间的争吵是磨合过程的一部分,如果有一方处事理智,作出一些哪怕微小的让步,事情也不至于糟糕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在争吵中希求平衡,在弥合中润泽感情,去追求尽善尽美和永恒,本是夫妻共有的理想。如果“二人世界”的主人们都有此种心态,理想的彼岸会在二人的共同经营下圆满到达。一两次的争吵不足以构成威胁,三五次甚至更多也不会有根本的妨碍,都还有一个妥协缓和重修于好的回旋余地,还可以退后一步天地宽。因此,造成婚姻破裂的原因不来自于夫妻间的争吵,而有着另外的因由。诗中的弃妇既勤劳肯干,又孝敬公婆,对丈夫也百依百顺,而且把邻里关系处理得也十分得体,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贤妻良母好儿媳,为什么又惨遭遗弃?当然是另有原因的。

实际上,对夫妻关系最大最危险的是“堡垒从内部攻破”,是来自外部的诱惑。夫妻的关系就是一个“人”字,各为一撇或一捺,相互支撑着就是一个“家”。而一旦其中的一个另有所爱,像“坐翘翘板”似的,突然有一个被另一个强烈的诱惑拽走了,被捉弄的一方闪了个屁股蹾不说,支撑在头顶的房舍也轰然倒地。在这里,诱引一方移情别恋的那个异性有着更大的吸引力,被诱引者只好“忍痛割爱”,置恩爱夫妻之旧情于不顾了。因此,作为婚姻的双方来说,扎紧自家院里的“篱笆”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如今,这已是我们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了的情形。对此无论是褒是贬,反正在一天天发生,还一天天多起来,地球也照样在运转。这些都是后话。时光倒流百年、千年,与如今应当有很大的差别。那时,人与人之间,夫与妻之间有种种维护其间关系的规则,也就是被称为“道德”的东西。这些规则不能说不严格,但却不能说是平等的。比如妻子,她不是独立的,要依赖于丈夫。而丈夫可以不依赖妻子,甚至可以拥有妻子之外的妾。这样一来,规则对丈夫移情别恋网开一面,为夫妻关系遭受威胁和危害留下了一道不设防的地段。关系焉有不失去平衡的保证。

唯一剩下的东西,就是内在的“良心”了。可是,良心也是非常脆弱的,即使有朝夕相处建立起来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也难以抵御新人的诱惑。

当然,负情变心的一方是值得谴责的,但光是停留于谴责是丝毫不起作用的。负心一方急于垒筑自己的新巢,被遗弃者只有暗自饮泣了。这就是现实的不平等,但这种不平等却延续了几千年,软弱的人们是无法杜绝它的发生的。


更多来自深圳的文化深度解读请关注头条号“文化深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