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为牛
鸡还没有叫,就被一个奇怪的梦惊醒了。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奇怪的牛。我这牛终于找到了一片水草肥美的地方,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悠哉游哉。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日夜生活在水里。在水里也好呀,我是头水牛,不愁吃不愁喝,不用劳作不用付出,在水里就在水里,出去做什么,自讨苦吃么?
可不知为什么,我终于要出去了,当我把两只前蹄搭上陆地,我才发现坏了,我的蹄子已经蜕化得又白又嫩,又小又弱,已经不能走路了......。慌张恍惚之际,主人将我的四个蹄子用棉花裹了起来,外面再用铁皮做成人类鞋子一样的东西。这样当然可以走路了,就是太艰难了,四只铁蹄沉重异常,不要说劳作,就是向前挪几米也要个把小时。
主人终于决定,趁我还有一身肥膘把我杀了。
我当然不能等着被人宰割,可是我连逃跑的本事都没有了。幸亏我醒了,醒时冷汗淋漓。
牛是中国人的“神”!看看龙头,其实就是牛头;再看看麒麟,不过就是个牛犊子。中国以农立国,数千年来都利用牛耕田、拉车、载人、运物,如以梁朝顾野王《玉篇》所记载的:“黄帝服牛乘马”来看,至少在四千六百馀年前,牛已经被豢养为家畜了。
中国人养牛,但不吃牛,主要是用来拉车耕田。
牛肉因滋味鲜美,成了人们祭祀天地神祇最贵重的祭品,所以“牺牲”二字均以牛字为偏旁。古时祭天神的牛称为“太牢”,而羊则称为“少牢”,以牛为尊之故。
历史上每当大战之后,马匹大减,牛车就应运而起,甚至有骑牛代步的。秦汉时期,大夫阶级以上的官员皆有车,汉初马少,将相或乘牛车。汉宣帝的外祖母乘牛车至长安,当时人们称之为〝黄牛媪〞。在甲骨文和金文中,犁字无不从牛字。
牛乳及其製品,一向是草原地区各族人民的主食。乳古称“湩”,秦汉时已由塞外传入。到南北朝时,已遍及北方农村,《齐民要术》就详细记载了农民挤牛乳和製造乳酪的方法。
古时的牛一年到头忙,只有在秋收之后比较悠閒。中国许多地方都把农曆的十月初一日订为“牛生日”,在牛生日这一天,不给牛系鼻绳,不让牛工作,给牠吃丰盛的草料豆叶,还在牛角上粘一个糯米汤圆为牛庆生。在早期的黄曆裡,扉页上都会印著“春牛图”,说明春天来时,牛就要展开耕田的工作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春牛也同样会出现在年画和贴纸上。民间贴春年年画及鞭春牛,希望能为老百姓攘除灾疫及五穀丰收。此外,立春前后还要举行牛头报春一系列的活动以示庆贺。如今的黄曆上不再绘印“春牛图”,因为农夫耕田都改用“铁牛”,不需靠牛耕田拉车了。
我为什么会变成一头牛?一头这么奇怪的牛!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呢?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我却从没想过自己会是头牛,一头走不了路的牛,一头等着挨宰的牛!做梦么,什么事都有可能出现。
其实,人又何尝不是一头牛呢。鲁迅先生就说过:“俯首甘为孺子牛”么,人们也经常谈论什么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呀、血呀的。中国的牛不同于印度,在印度,牛是神圣。也不同于西方,西方的牛是第二个母亲,多少人是喝牛奶长大的,谁也数不清。很久以来牛是中国人的朋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政府是禁杀耕牛的,它是中国农民的主要帮手。社会在发展,牛在田里的作用已经消失了,它的作用已经沦落得跟猪差不多了。牛挨宰也就理所当然了。
牛仍然吃的是草,却是鲜嫩肥美的草。它不需要再劳作,也不需要奋争,它可以终日躺卧着不起来,抬嘴就可以吃到鲜草。健壮的四肢,健康的躯体对它都无关紧要了。躺下有柔软的席梦思,坐下有舒适的沙发,出门有豪华的轿车,入室有明亮的厅堂,一切所需要的东西,只要你动一动嘴就都摆到你的眼前了。
你当然也不需要劳作,不需要运动,手脚四肢都成了废物,蜕化成了想当然的事。
肢体的退化也许不会象做梦那样明显。可是黄种人的体质明显不如白种人,白种人又不如黑种人。其中黄种人的文明最久,白种人次之,而黑种人的文明开化最晚。
文明程度越高,人们的生活条件就越优游。他们不需要再穿山越岭地去同野兽搏斗,也不需要栉风沐雨地去与自然抗争,生活已经不再逼迫他们不断地努力,不断地进取。说到这里我们不禁会想到两晋时代的士族阶级,无所事事腐败奢靡的生活使他们蜕化得走路要人搀扶,听见马叫便惊呼那是老虎。
如果人们都蜕化成那样,不要说到运动场上搏击,即便给他个金饭碗恐怕也端不起来了。这决不是危言耸听,你不妨打听一下,有多少人因为肥胖使自己成了废物?走在大街上你随时都可以看见步履维艰的男女胖子,还有那些背着书包气喘吁吁的小胖子。臃肿的体态已经造成了肢体的蜕化,这群人即便回到以胖为美的唐朝,恐怕也不会被认可,因为社会不需要废物。
肢体的蜕化在于灵魂的蜕化。我们从蛮荒走来,从愚昧走来,从贫穷走来,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终于创造了辉煌的文明,人类发达了。这也养成了人类的惰性,养成了人们的奢靡之风,甚至有人堕落得不知廉耻,不辩是非。肢体的蜕化造成了生存的危机,灵魂的退化则是社会的危机,民族的危机!“贾府一顿饭农夫半年粮”使一个兴盛的家族衰亡了;乾隆慈禧的挥霍,使中国的封建制度灰飞烟灭。中国人告别了黯弱、告别了战乱、告别了贫穷,历经几代人的努力我们终于走进了太平盛世,我们开始富有了。人们似乎不再需要艰苦奋斗,不再需要天天向上,物埠的繁华,生活的优游,蜕化也便开始了。
如果有一天,需要我们到狂风暴雨中争得一份口粮,需要我们到漠漠荒原上开创一片生的世界,需要我们拿起武器赶走侵略者,我们能做到么?如果做不到,我们将真的变成梦里的那头牛,等着被人宰割。
二○○六年一月九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