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郭威起兵之时,其家属皆被后汉隐帝所杀,其子郭侗、郭信都在战乱中遇害。称帝建立后周之后,郭威又未再有子嗣,所以郭氏江山面临后继无人的危机。在没有亲子的情况下,如同那个时代很多帝王一样,郭威并不排斥将皇位传给养子,故而,兼具养子和侄子双重身份的柴荣成为郭威的接班人。
《旧五代史·周书·世宗纪》中记载,“年未童冠,因侍圣穆皇后,在太祖左右。时太祖无子,家道沦落,然以帝谨厚,故以庶事委之,帝悉心经度,资用获济,太祖甚怜之,乃养为己子。”柴氏本为邢州尧山富豪之家,柴荣之父、祖皆是乡里极有势力的土豪。但是,后来柴氏家道中落,柴荣才投奔了姑父郭威,成为郭氏养子。
柴荣的郭氏养子身份是自幼确立,与朱温、李克用那些纯粹互相利用的养父子关系有着本质不同,一直深得郭威的信任和爱护。刘知远称帝建立后汉之时,郭威以佐命功授为枢密副使,柴荣被任命为左监门卫大将军。郭威任邺都留守、枢密使、天雄军节度使,柴荣被任为天雄牙内指挥使、领贵州刺史、检校右仆射。可以说,在郭威的政治派系中,柴荣的身份一直显赫重要。
郭威
郭威起兵反汉之后,亲率大军以清君侧为名杀向汴京,而柴荣受命留守邺都,主持邺都事务。后周建立,由于郭威亲子已经全为后汉所杀,所以柴荣以皇子身份拜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太原郡侯。
在澶州任内,柴荣“为政清肃,盗不犯境······吏民赖之”,政绩着实不错。但是,仅仅一个优秀的藩镇节帅,并不意味着柴荣就一定能够成为大周皇位继承人。后周建立之后,有两派势力是柴荣成为接班人的潜在障碍。一派是为王峻、王殷这些后周的立国功臣。譬如王峻一直“自以天下为己任”,柴荣屡请入朝,王峻“忌其英烈,每沮止之”,极力阻止柴荣入朝领兵和郭威立储。
至于王殷,在郭威即位之初,先是授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而后又出为天雄军节度使,加同平章事。天雄军节度使位高权重,王殷赴任之后,“凡河北征镇有戍兵处”,皆归其节制。天雄军其实就是魏博镇,是历史上有名的“河朔三镇”之一,魏博军人集团是晚唐五代很多重要斗争的关键力量,后唐庄宗李存勖、后晋高祖石敬瑭、后晋少帝石重贵、后汉高祖刘知远,以及郭威本人都曾担任过天雄军节度使。身居强藩王殷,事实上也对柴荣怀有敌意,多方阻挠其入朝。
除了勋臣之外,后周皇室内部也有可能威胁柴荣地位的人。譬如郭威自己的外甥、福庆长公主之子李重进。郭威称帝之后,广顺元年(952年),李重进为殿前都指挥使。广顺三年,加领泗州防御使。李重进比柴荣年长,且又是周室外戚,继统的呼声也不低。
后周版图
欧阳修曾经感慨“五代为国,兴亡以兵”,武夫政治逻辑中军功是最重要的政绩,五代帝王几乎全是战功卓著的将帅出身。但是,一直靠着郭威提携而获得高位的柴荣几乎没有什么军功,这也是他很难得到军功集团支持的重要原因。
尽管柴荣很能干,郭威也属意于他,但是正如王夫之所言,“自朱、李以来,位将相而狂争者,非一人也。郭氏之兴,荣无尺寸之功,环四方而奡立者,皆履虎咥人之武人,荣虽贤,不知其贤也,孤雏视之而已”。在桀骜骄横惯了的武夫眼中,柴荣不过就是一个没有实力的“孤雏”而已。
基于种种因素,柴荣的储君之路不会一帆风顺,郭威立储也不可操之过急。广顺三年(953年),郭威“自入秋得风痹疾,害于食饮及步趋”。从史书记载的这种病征看,郭威当时已经非常危险,立储似乎已经刻不容缓。
但是,由于王峻、王殷等军方势力的存在,立储传位也不可能一帆风顺。《资治通鉴》中记载了当时位居枢密使、平卢节度使、同平章事的王峻,“晚节益狂躁”。那么王峻又是如何“狂躁”的呢?他竟然干预起朝廷宰相的人选问题,“奏请以端明殿学士颜衎、枢密直学士陈观代范质、李榖为相”。郭威的回复是“进退宰辅,不可仓猝,俟朕更思之。”但是,王峻依然力争,而且“语浸不逊”,一直从早晨争辩道中午,“帝尚未食”,饿着肚子在应付这位咄咄逼人的悍臣。
郭威表面应承了王峻,暗地里却在布置动手。数日之后,郭威命人召见宰相、枢密使数位重臣入宫议事。等王峻来到,立即命卫士将其拿下,幽禁于宫中别所。郭威为了证明自己抓捕重臣的正当性,向宰相冯道等人哭诉道:
王峻陵朕太甚,欲尽逐大臣,翦朕羽翼。朕惟一子,专务间阻,暂令诣阙,已怀怨望。 岂有身典枢机,复兼宰相,又求重镇!观其志趣,殊未盈厌。无君如此,谁则堪之!
从郭威所言看,抓捕王峻似乎有为了柴荣接班扫清障碍的意思。王峻被郭威贬谪为商州司马,不久之后就莫名得了“腹疾”,死于谪所。为了安抚另一重臣邺都留守王殷,郭威命王殷的儿子飞龙使王承诲去邺都面见王殷,向其传达王峻“得罪之状”及朝廷处理结果,既是安抚,也是震慑。
柴荣
广顺三年(953年)三月,郭威将柴荣召至汴京,加封晋王并出任开封尹,算是明确了接班人的地位。坐镇邺都的王殷似乎并不甘心就此沉沦,广顺三年秋天,他以恭贺永寿节为理由,“上表请觐”。郭威虽然同意所请,但还是心存疑虑,不久又派使者去邺都阻止其进京。
当时,另一功臣何福驻节镇州,“素恶殷之太横”,入朝之后,向皇帝郭威告发了王殷诸多不轨之事,更是加重了皇帝的猜忌。这一年冬天,王殷终于入朝,郭威“令依旧内外巡警”,即是命王殷负责京城内外防务。
郭威的举动颇为可疑,总有点引蛇出洞的意思。王殷带来的军士“不下数百人,又以仪形魁伟”,令京城官民感到不安。一日,王殷又以郊礼在即,势必“兵民大集”,京城防务可能会面临突发问题,故而请朝廷“量给甲仗,以备非常”。当时,郭威已经病重,“步履稍难,多不视朝”,外界都认为皇帝快不行了,王殷言行颇有“震主之势”。
没想到的是,郭威竟然强忍病痛,“坐于滋德殿”,召见王殷。如同王峻下场一样,王殷一进殿就被武士拿下,然后下诏将其流放,但是待其出了都城,就被郭威派去的军士杀死。郭威诛王殷,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政治谋杀,王殷不过是柴荣帝王之路的牺牲品。铲除王峻、王殷势力,是郭威为柴荣即位铺平道路所采取的非常时期政治手段。
诛灭“二王”之后,郭威又亲自出面爱抚外甥李重进,令其以君臣之礼拜见比自己年少的柴荣,“以定君臣之分”,同时也将其选入顾命班子内。后来柴荣即位,李重进一直恪守臣节,为后周王朝鞠躬尽瘁。
“二王”既除,柴荣入朝,但是并不意味着政局就真的稳定了。郭威病重,“时群臣希得见帝,中外恐惧”,待到正式以柴荣兼任侍中,判内外兵马事,才“人心稍安”。但是,禁军一贯骄悍,有流言说柴荣主持军务以后,“郊赏薄于唐明宗时者”。
这种流言有着很强的政治目的,当初唐明宗起兵夺了庄宗李存勖的皇位,正是借助禁军将领身份、依靠禁军力量的拥护而称帝。因此,禁军中提到唐明宗的事情绝非偶然,而是熟悉禁军管理事务、排挤柴荣的势力在作祟。
这件事还在郭威亲自干预下才得以解决,病入膏肓的皇帝将诸将召至寝殿,厉声斥责:
朕自即位以来,恶衣菲食,专以赡军为念。······今乃纵凶徒腾口,不顾人主之勤俭,察国之贫乏,又不思己有何功而受赏,惟知怨望,于汝辈安乎!
禁军诸将慑于皇帝天威,“皆惶恐谢罪”。郭威更是“索不逞者戮之”,平息了禁军中的流言,以皇威之尊,再次为柴荣扫清道路。当时,柴荣身边近臣曹翰向其进言:
大王,国之储嗣,今主上寝疾,大王当入侍医药,奈何犹决事于外邪!
曹翰的话说明了一个问题,柴荣虽确立储嗣身份,但仍有潜在威胁,能否顺利继承帝位在当时仍存有变数。听了曹翰的劝谏,柴荣这才请求入宫侍奉郭威,其实就是要防范皇帝突然驾崩,另有政治势力发动宫变的风险。数日之后,郭威病情更加严重,诏令“停诸司细务皆勿奏,有大事,则晋王荣禀进止宣行之”,柴荣事实上获得了朝政的处置权。
禁军武力
郭威的厉害之处还在于他在确定柴荣接班之后,不仅铲除了威胁最大的“二王”势力,还重构了一个环环相扣、相互制衡的军政格局,能够确保柴荣即位之后皇权不动摇。除掉王殷之后,郭威即以符彦卿为大名尹、天雄军节度,进封卫王。符彦卿的女儿符氏是柴荣的继室妻子,日后大周的符皇后。符彦卿出镇天雄军,很明显是在拱卫柴荣日后的朝廷权威。
在中枢军政权力安排上,郭威构建了以冯道、范质、李榖、王溥、魏仁浦等为主的中央文臣及以李重进、张永德、樊爱能、何徽为主的高级禁军将领管理系统。禁军侍卫司最高统帅侍卫马步都虞候李重进是郭威的外甥,殿前司最高统帅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则是郭威的驸马,两人俱是贵戚,既相互配合,又相互牵制,对于未来柴荣未来的皇权起到了平衡拱卫的作用。
显德元年(954年)正月壬辰日,郭威驾崩,庙号太祖。是月丙申日,晋王柴荣按遗命在柩前即皇帝位,是为周世宗。周太祖郭威起于寒微,称帝以后一直励精图治,相对而言也比较体恤民力,在那个五代乱世也堪称一代明君。在弥留之际,郭威仍然多次祝福柴荣“陵寝不须用石柱,费人功,只以砖代之。用瓦棺纸衣”,史书誉之“勤俭之美,终始可称”,在位时间虽然不长,但“亦开基之有裕矣”,为柴荣日后的帝业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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