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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明二十二年,时值暖春。
正是百花盛开,百鸟鸣啭的好时节。
上巳节这日,露天宴席这时已是高朋满座,园内莺歌燕舞,奇花熌灼。
春风徐过,轻微席卷起一片淡淡的沁人清香。
此时,皇城外巍峨的宫墙东边转角不远处,斑驳的树影下笼罩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侍女巧兰掀开右侧车窗帘,目不斜视地盯着入宫门的方向,约莫盯了半盏茶后。
巧兰喜道:“小姐,瞧见靖安侯府的马车了,顾小姐定然在车上。”
楚淮凝一袭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羽睫轻垂,眸光半眯,思绪微转。
闻言后,几乎是一瞬间,她面色微怒。
顾依若既然来了,想必她的兄长顾舒晏今日也会进宫。
上辈子嘉明二十二年的上巳节,楚淮凝还不认识顾舒晏,是以并不清楚他今日赴宴了否。今日他既在的话,那么这次她必定要报上辈子之仇。
三日前,楚淮凝发热一天一夜苏醒后,发觉自己的时间竟倒退回了两年前,起先她以为是烧糊涂了,问了身边的人才得知,她现在还没有嫁给顾舒晏。
上辈子嘉明二十二年四月,圣上给楚淮凝和靖安侯世子顾舒晏下旨赐婚,按楚淮凝的性子定是打死都不会嫁给她素未谋面之人。
可当时她转念一想,那人是顾依若和顾舒展的嫡亲哥哥,她若是嫁过去,便是那俩姓顾的嫡亲嫂嫂,届时她想如何收拾顾依若和顾舒展岂不是全凭她的欢喜了?
打着势必在她两个死对头的头上作威作福的念头,楚淮凝当场就欣喜地接下这纸赐婚,一个月后便嫁了顾舒晏。
拜了天地进了喜房掀红盖头后,楚淮凝却对顾舒晏一见钟情。
她活了整整十六年,生平第一次真正喜欢上一个男子。
自那之后,楚淮凝满心满眼皆是顾舒晏。
为了顾舒晏,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小姐开始洗手做羹汤,每日早起送顾舒晏到衙署上值,时辰到了接他回府,天冷了给他加衣,天热了帮他送冰。
顾舒晏少年英才,未及弱冠便高中状元,是全汴京女子心中的天边月。为了他,楚淮凝开始上进读书,为了他,她做了这辈子不可能为任何一个人做的事。
且更为重要的是,婚后她为了顾舒晏容忍了顾依若和顾舒展的多番刁难!本想着嫁过来仗着长嫂的身份收拾那俩姓顾的,却因顾舒晏反被那兄妹俩拿捏。
可没成想,她做了那般多,依旧没有打动顾舒晏一丝一毫,成婚一年半,他仍然与她冷脸相对,从没给过她一次笑颜。
直到一日夕阳西下,顾舒晏与寄住在靖安侯府的表妹一同漫步在柳树下,光瞧着背影,清俊才子与娴静闺秀,二人好不登对。顾舒晏和他的表妹可吟诗作对,可赏月作词,他耐心耐烦安抚表妹的情景,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她可以容忍自己被死对头踩在头上,却始终接受不了,顾舒晏从不曾将她放在心里过。
自看了那等场景以后,楚淮凝便重病不起,睁眼醒来便发现自己回到了两年前。
天可怜见,怜她前世受尽委屈,伏低做小千依百顺也捂不热顾舒晏那块臭石头,重来一世,她必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至于赐婚,她自然有办法解决,而现下最重要的便是要出一口上辈子的恶气!
凭什么他顾舒晏可以对她冷脸一年半?
她若是不痛扁他一顿,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楚淮凝回忆起上辈子的心酸苦楚,一气之下捏碎了手中的糕点。
一旁的两名侍女巧兰和桂冬面面相觑,心下紧张的不得了,猜想定然是有人惹怒了小姐。
二人心里不禁开始为那人默默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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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时,宫宴即将开席。
芙蓉园内缓缓走来一行手捧着佳肴美馔的宫女,依次恭敬地将菜肴呈上,而后站立在各位贵人的身后。
两侧长排的宴席上摆满了佳肴美酒,贵人们皆已入座,这时,宫人高声唱道:“皇后娘娘驾到。”
芙蓉园内全体皆跪地行礼。
端坐于主位上雍容华贵的皇后勾起优雅的笑容,朗声道:“众卿不必多礼,今日过节,众卿可随心所欲。”
皇后下令后,宫宴正式开席。
望着这满园珠围翠绕的世家夫人与如花似玉的贵女们,皇后慈爱的目光终停留在离她最近的楚淮凝身上。
楚淮凝巧笑嫣然,向着皇后那处走去,乖顺行了礼后,便在皇后身旁坐下,喊了一声姨母。
皇后点点头,莞尔而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凝儿今日怎来得这般早?”
以往每回宫宴,楚淮凝为压下顾依若一头,总会压轴出场。但今日上巳节,皇后身边的宫女告知说楚小姐早就进宫了,反而令她有丝意外。
楚淮凝的眼神不经意地瞥了眼对面正在瞪着她的顾依若,暗自冲她吐了吐舌,撒娇道:“凝儿想早些来看看姨母~”
皇后听了这话自然欢喜,含笑拍了拍楚淮凝的手,柔声道:“行了,知道你这丫头坐不住,玩去罢。”
楚淮凝笑着嗳了一声,又瞪了一眼顾依若便离开了宴席。
出了芙蓉园,楚淮凝收敛笑意,拉过一旁的巧兰和桂冬小声低语。
一刻钟后,桂冬打探完消息回来,“小姐,靖安侯世子方才从金銮殿出来,正往玉月湖这边走来。”
楚淮凝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们俩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巧兰和桂冬乖巧应了一声,便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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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巳节,大多数宫人都去芙蓉园帮忙,一向僻静的玉月湖此时阒无人声。
楚淮凝藏在海棠树后,望着不远处那挺拔俊逸的背影,猛然又忆起上辈子一年半的夫妻日子。
枉她认为只要她付出真心,即便是顾舒晏那般冷心冷情之人,时间久了亦会被她所打动,肯给她一丝好脸色。
可她的满腔热情,终究皆被他与表妹之间的感情而浇得一干二净,如今于她来讲,往日夫妻情分早已烟消云散,她现在只恨不得将顾舒晏活生生拆吞入腹。
眼见顾舒晏越离越远,楚淮凝眼神随意一扫,猛见不远处的草坪上躺着一根粗/壮如男子两条手臂的木棍。
说时迟那时快,她怒气冲冲地捡起木棍,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跟在顾舒晏的身后。
那厢顾舒晏眼角余光瞥见身后一抹百蝶花边裙裾,无声冷笑须臾,随即也不当一回事,脚步未停地打算往宫门外的方向行去。
见他快走出了玉月湖,恐错过这次时机,便再也无机会报复的楚淮凝一鼓作气,步伐急速加快,在离顾舒晏仅有几步远时,抬手便要闷头给他一棍。
上巳节前两日将将下过一场暴雨,湖边草地水润,泥土潮湿,楚淮凝冷不防脚下一打滑,一个不稳,“扑通”一声坠落湖内。
落湖的水花声响极大,顾舒晏不由停下脚步,蹙眉回首,正看见一名发髻凌乱,面色发白的少女正在湖中上下起伏,连呼救命。
正在楚淮凝奋力挣扎时,猛地感觉到额角撞上了一块坚硬无比的巨石,随即一股巨痛席卷全身。
围观了一会儿溺水少女的叫喊,顾舒晏仍冷眼旁观不为所动,待见人沉了下去,半晌没了动静,顾舒晏这才面色冷淡地跳进湖内,将人捞了出来。
不远处,因听闻呼救声赶来了一群神色匆忙的宫女,一行人眼睁睁看着一名男子紧紧揽住女子的纤腰将她从湖中捞了出来。
少女面色苍白如纸平躺于地,一张小脸布满憔悴,毫无生气。顾舒晏用力晃动了她几下都没见醒来,便开始采取应急措施。
片刻后,楚淮凝口吐湖水,急喘几声,才慢悠悠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绸缎般的黑丝用玉冠束起,面若皎月,眉若秀刀,一双狭长的琉璃美目如雪峰山顶的千年寒冰,且浑身是水的男子。
他白皙俊美面庞上的水珠,顺着他精致高挺的鼻梁往下落至她苍白虚弱的面容上。
楚淮凝被眼前的场景惊地呆滞了须臾,才眨了眨眼,讷讷道:“可是公子救了我?”
顾舒晏僵硬地点点头,见她好转了许多,这才站起身打算离去,正要离开之际,眼神不经意地停留在那根比他手臂还要粗的木棍上。
他侧过身,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楚淮凝。
待顾舒晏离开后,楚淮凝艰难爬起坐在地上,痴痴地望着顾舒晏俊逸的背影,而后问道一旁的宫女们:“方才那位是哪家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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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楚府马车上。
头上缠了一圈白带的楚淮凝面露憨色,双颊绯红,呆滞坐着。
桂冬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弱弱提醒道:“小姐,那个顾大人,他可是顾小姐和顾二公子的兄长……”
言下之意是,您跟顾家二兄妹十年来水火不容,这下竟看中人家的哥哥了,如何是好。
楚淮凝现下脑子里尽是顾舒晏俊美的面容,闻言她倒笑道:“那岂不是正合我意?倘若我嫁给了顾舒晏,还能骑在那两姓顾的头上。”
遥想着嫁给顾舒晏后,便能仗着长嫂的身份作威作福的楚淮凝轻笑出声。
一旁的桂冬和巧兰实在不忍心打破她美好的幻想,只好乖巧点头应道小姐说的对!
表白(捉虫)
楚淮凝回到楚府时,已接近申时末刻,天空一抹红霞已逐渐西坠。
待马车停稳后,楚淮凝急忙蹦下直奔府内,绕过了正堂穿过了花亭长廊,踏着青石小板地,提起裙摆就风风火火地冲进书房,一路小跑一路喊道:“爹爹,爹爹,你快给我去找个媒婆——”
正在书房埋头处理公务的楚廷源闻声便看向门口,待看清人后,见她额头包了一圈白布,心下一紧,连忙跑过去掰着楚淮凝的小脑袋看上看下,急道:“宝贝闺女这是怎么了?谁伤的你?”
楚廷源力气太大,她哎哟低呼一声:“爹爹,凝儿没事,一点小伤。”
见她还生龙活虎的模样,伤的应当没有太重,楚廷源这才放下心来。见此楚淮凝便笑嘻嘻道:“爹爹,你快去帮我向靖安侯府提亲,我要嫁给顾舒晏!”
顾舒晏?不正是靖安侯世子,近两年朝堂的后起之秀。楚廷源皱紧眉头,疑惑问:“丫头,你怎么突然看上他了?”
楚淮凝难得羞赧地扭捏了两下裙摆,娇声道:“哎呀,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是以身相许呢。”
看乖乖女儿这副模样,显然与其他女子一般,瞧中了顾舒晏那张脸。
顾舒晏这人的品性与能力他倒是十分欣赏。
可据他接触后所了解,顾舒晏为人清冷内敛,不近女色,对女子的任何示好通通油盐不进,冷漠得紧。他闺女若是嫁过去,还不得整日同个冰块一起生活?
更何况,他虽说年龄大了但有些事还是忘不了。
“凝儿不是向来与老顾家那兄妹俩不对付?”
楚廷源口中的老顾正是靖安侯顾观。
楚淮凝却完全不拿这当一回事,只噘嘴道:“哼,我嫁过去不就是他们的嫂嫂了吗?”
“我不管,爹爹快去帮我提亲!”
“胡言乱语,姑娘家去提亲像什么样?”
楚廷源眉头紧皱,见她显然动了真格,也放弃了说服的念头,总归他女儿若是下定决心了,那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倔劲。
他坐回原位,又提醒道:“凝儿去找你姨母求一道圣旨不就成了?”
父亲的一句话,楚淮凝立即茅塞顿开。
她猛地一跺脚,觉得自己大抵是被玉月湖里那块巨石给撞傻了,怎么就给忘了,皇后是她的姨母,皇帝是她姨父这事?想来这桩婚事必是板上钉钉了。
看着她这踌躇满志的模样,楚廷源心里不禁一阵愁容。
楚淮凝可谓是真正的天之骄女,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的。
她的生母原是长乐侯的嫡幼女,上头有三个姐姐与一个哥哥,从小被宠着长大,十六岁时嫁给了楚淮凝的父亲楚廷源,婚后很是鹣鲽情深,但在五年后生楚淮凝时却遭逢难产,苦捱几天后不幸去世。
楚淮凝也因早产导致幼时身体孱弱,楚廷源又因公务繁忙,没空细心照料,是以楚淮凝从小就是几个姨母轮流带着长大,姨母们把对妹妹的爱都转移到楚淮凝身上,对她从未有任何要求,只要她快乐健康的成长。
也是因一直处于这种溺爱的环境中,导致楚淮凝养成了目中无人且无拘无束的性格,等她十岁回到亲生父亲身边时,这性子便是再也掰不正了。
楚廷源只希望自己闺女能平安无忧过完这一生,可她喜欢谁都好,竟喜欢上那个冷情冷肺的顾舒晏。
现在一时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她的不幸还是顾舒晏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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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巳节已过去五日。
这几日楚淮凝都没闲着,动用了她所有的人际关系,忙上忙下地打探顾舒晏的相关消息。
待全打听清楚后,她才明白,为何她在汴京从未见过顾舒晏。
顾舒晏在曲阳老家出生长大,之前从未踏足汴京,直至十四岁时才回了京城,而那会儿也正是楚淮凝与顾家俩兄妹最针锋相对的几年,楚淮凝犹记得当初是听说了他俩有个兄长回京了,但从未放心里去。
顾舒晏十八岁高中状元,轰动满汴京,因着是靖安侯府的大喜事,顾依若还在她面前翘起尾巴,耀武扬威了一回,是以这事她倒记得十分清楚。
顾舒晏如今二十有二,官至四品,年少有为,又很得圣上器重。而顾舒晏这等芝兰玉树之人,更是与她这等整日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走不到一处去。
正在她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去接近顾舒晏时,楚府的马车已到了靖安侯府前停下。
靖安侯府门口值守的人见到楚淮凝,只躬身笑着往里请。
虽说楚淮凝与顾依若和顾舒展幼时起便不对付,但要细说起来,她家与顾家多少也沾了点亲戚关系。
靖安侯顾观可是她爹爹曾祖母的表妹的表姐的表外甥,再加之上巳节那日顾舒晏救了她一命,她亲自登门道谢也说得过去。
“张管家,请问府内世子可在?”话是客套问问罢了,顾舒晏今日休沐她早就打探好了,特地前来来堵人。
张管家躬身笑着回道:“世子爷今日休沐,主子们正要用饭呢,楚小姐还请里头请。”
张管家领着楚淮凝进了荣春堂,靖安侯府正预备用午膳,见了来人,靖安侯顾观平日里威严的面容上立刻涌起慈祥的笑意,朗声笑道:“凝丫头来了?来来来,快坐下一起用饭。”
楚淮凝含笑对靖安侯行礼,扫了一眼桌前,发现靖安侯夫人和顾舒展都不在。
靖安侯见楚淮凝疑惑的眼神,以为她是想来与顾舒展叙旧,便笑道:“舒展那小子前两日带着他母亲回曲阳老家接老太太来汴京了,约莫要三个月后才能回。”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顾舒展去哪了,但也只能对着靖安侯含笑点头,眼角余光看了顾舒晏一眼,便顺势落座他身旁。
楚淮凝笑道:“顾叔伯,今日淮凝来是想亲自登门道谢。”
顾舒晏救了楚淮凝一事,整个勋贵圈早已经传开了,靖安侯不以为意,嗐了一声:“你这丫头何必这般见外。”
楚淮凝无视对面一道炙热凶狠的目光,眸光含俏含羞看了一眼顾舒晏,又从宽大的衣袖内拿出一个小型的黄花梨厚匣,柔声道:“听闻顾大人练得一手好书法,淮凝便想将这只上好的狼毫笔送予大人,还望大人笑纳。”
说罢又滔滔不绝介绍了此笔的多种优势。
顾舒晏掀起眼皮冷冽地瞥了她一眼,轻声打断她的话:“举手之劳罢了,楚小姐不必多礼。”
那日刚被湖里救起来还未完全清醒,现在这金石之声入耳,听地她心脏砰砰狂跳。这等相貌与才学,就连声音都那般动听,真不愧是她楚淮凝看上的男人。
正在她想要回话之时,对面传来一道凉嗖嗖的女子嗓音:“楚淮凝,我怎不知你何时还喜练字了?”
听了这声,楚淮凝没有回应,只半垂下眼眸。
暗道,这个顾依若还有她那回了老家的二哥,从幼时学堂起便处处与她作对!
且等着,待她嫁给顾舒晏后还不让他二人跪下来叫嫂嫂。
靖安侯也听出来顾依若话语中的不善,连忙厉声制止:“若儿!你怎么说话的?”
随后又忙安抚道:“凝丫头,你可莫放心里去,你们小姐妹从小一同长大,她的性子你也清楚,这孩子向来嘴不把门。”
若是换成以往,楚淮凝定是要跳起来势必同顾依若争执个几百回合,但现下在顾舒晏面前,她得维持一下静淑的形象。
楚淮凝轻拢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对靖安侯柔声笑道:“顾叔伯,淮凝知晓依若没有恶意,也没放心里去。”
听了这轻声细语柔声带笑的语调,顾依若满脸跟见鬼似的,一脸吃惊地看她。
楚淮凝视若无睹,只笑意盈盈地侧首望着顾舒晏。
一顿饭在靖安侯的警告下,顾依若才没有继续找茬中用完。
等靖安侯出去后。
顾依若便克制不住地阴阳怪气:“楚淮凝你今日来到底安的什么心?”
在顾舒晏瞧不见的角落,楚淮凝冲她翻了个白眼,便不予理会。
正在这时,顾舒晏懒得看两个小孩子斗嘴,撩起衣袍便径直朝外走。
楚淮凝全然不顾身后顾依若的挑衅,连忙跟在顾舒晏身后。
出了荣春堂。
走了一小段路,顾舒晏实在无法忽略身后的小尾巴,他停下脚步,负手而立。
楚淮凝一个不妨,猛地撞上他结实的后背,她揉了揉被撞红的鼻尖,眼眶湿润仰面去看他。
顾舒晏身姿颀长,挺拔如松,她的身高只将将至他的锁骨处。
顾舒晏转过身,垂眸看着眼前乌压压的小脑袋,淡声问:“楚小姐还跟着我做什么?”
二人离得极近,楚淮凝能清晰闻到顾舒晏身上清冽的清香气息,她的心脏砰砰狂跳,眸含秋水深深地凝望着面前之人。
楚淮凝也不知怎地,从她从湖中被救起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顾舒晏后,对他便是抑制不住的满腔心动。
现在,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她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他清冽的墨眸,不多时,她郑重道:“淮凝心悦顾大人。”
她几乎是想也未想地,就将心中最想表达的话说了出口。
听闻这沉静且平稳的声,顾舒晏一贯冷静的面容上竟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又恢复如常。
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直接,半晌后,顾舒晏神色平静地轻声道:“多谢楚小姐厚爱,可在下对楚小姐并无一丝情爱。”
虽说早就想到了会是这样的回答,但楚淮凝还是心口骤然一紧,她蓦地眼圈泛红,泪珠盈盈,转瞬之间泪水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长这么大,她从一次体会到被喜欢的人拒绝的心情,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顾舒晏不是第一次这样拒绝她了,但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上一次是在哪儿。
看到楚淮凝流了眼泪,顾舒晏也不由有慌乱,他极快地掩藏下心底的困惑,眉间紧蹙,冷着脸站在原地看着她哭。
很快,见她哭到一双俏生生的杏眼肿的像个核桃,顾舒晏僵硬地立在原地紧绷着面容,终究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楚淮凝越哭越难过,一刻钟后,她擦干泪水,睁开通红的眼睛,认真地看着顾舒晏,哑声道:“顾大人不喜欢淮凝也行,但淮凝不会就此放弃的,顾大人且等着罢。”
说罢,不等他的回应,转身跑了出去。
留下顾舒晏面色复杂的留在原地。
楚淮凝一路闷头跑出了靖安侯府,上了楚府马车后巧兰和桂冬间她发丝凌乱,脸颊和眼眶通红,登时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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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靖安侯府风箫院。
主卧内,顾舒晏背脊笔直地端坐于红木雕山水纹书案后,他面露困惑,直到手持的毛笔笔尖墨点滴落晕成团团浓墨,浸透了整桌宣纸,还尚未回神。
自晌午后,顾舒晏的脑海里便时不时会回想起楚淮凝对他说的话。
不知怎得,他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他好似之前也遇到过,但现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而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可笑,上巳节那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那弟弟和妹妹时常挂在口中楚淮凝,又怎会觉得之前就认识她?
随即,他很快将脑子里那些奇怪的想法抛之脑后。
失约
自那日从靖安侯府回去后,楚淮凝整整半个月没有出过楚府大门一次。
期间楚廷源还笑着打趣她乖不了几天。
等过去近十日后,见楚淮凝真的乖乖听教书先生的授课,并推了所有的手帕交聚会,半个月都待家里,楚廷源深感欣慰。
他甚至想去给顾舒晏送上一面锦旗。
此时,楚淮凝正在刻苦的埋头温书。
坐在梨木院内柳树下遮阳的巧兰和桂冬,一人一句的开始聊了起来
巧兰望着主卧紧闭的门口,感叹道:“看来咱们小姐这次是动了真格。”
桂冬倒有丝愁,她习惯了楚淮凝的无拘无束,见她这般刻苦是开心又忧虑:“小姐就那般爱慕顾大人么?竟为了他开始上进读书了。”
“那谁叫那顾大人是状元郎,最是学识渊博的大才子,若是今后小姐嫁给了顾大人,不多读点书,夫妻二人没有话题,岂能琴瑟和鸣? ”
桂冬忽然觉得巧兰说的极对,忙不迭点头。
正值午时,烂阳高高悬起,柔和地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悄然倾洒至楚淮凝娇美的面容上。
见时辰差不多了,她放下手中的书卷,伸了伸懒腰,便喊桂冬巧兰进来给她好好打扮了一番,这才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虽说这半月她没有踏出楚府一步,可她却并没有放弃盯着顾舒晏。
顾舒晏如今任职大理寺少卿,而楚淮凝正巧有个大理寺卿的姨父,家里亲戚多就是这点方便,人脉广,即便不上靖安侯府,她楚淮凝照样有机会去偶遇顾舒晏。
这不,在二姨母那打听到今日大理寺没有要紧的公事,楚淮凝这就带着吃食上官署去慰问姨父了。
当然,她还贴心的叫上了她的二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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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华盖马车停在大理寺官署门前,门口值守的差役眼尖,一眼便认出这是大理寺卿赵岐山家眷的马车。
待马车上的一名年约四旬的华贵夫人和一名仙姿玉色的妙龄少女下来后,差役周远笑着上前迎道:“寺卿夫人安好。”
二姨母颔首笑道:“寺卿大人可在?”
周远恭敬答道:“在的,属下这就带夫人进去。”
楚淮凝挽着二姨母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大理寺。
大理寺大堂内,大理寺卿赵岐山正端坐于整主位整理公务,挺拔的身躯凛冽不凡,眉宇间因长时间皱着已然形成川字形。
听到脚步声,赵岐山黑脸抬首,待见到来人,平日里那铁面无私的面容立即便喜笑颜开,惊喜道:“夫人,凝丫头,你们怎么来了?”
楚淮凝乖巧地喊了一声二姨父。
二姨母端着红木食盒走上前,温声道:“晓得你贵人事忙,定是忘了用午膳,给你送点吃食来了。”
二姨母边说边用垂下的右手悄悄对身后的楚淮凝打手势,楚淮凝接收到信息后,连忙轻手轻脚地进了隔壁门房。
大理寺内办公的环境没有楚淮凝想象中那般阴森可怖,被关押起的罪犯皆在另一侧通道的最深处,而顾舒晏办公的地方则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一袭绯色官袍的顾舒晏正坐在红木座上,他慢条斯理地翻理着手中的卷宗。
楚淮凝看着这样的顾舒晏,心里止不住狂跳,她知晓顾舒晏长得有多俊秀非凡,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身着官服的他,浓郁的绯色衬得他如玉的面庞夺目昳丽,比平日里清冷的形象更具一种别致的魅惑力。
此时,被楚淮凝忽略的一名匍匐在地的犯人,面如土色地答道:“大人,小人真的不知,小人所招供的,皆是小人所知晓的一切……”
顾舒晏审视的眼神久久望着他,温声道:“现下你只用将主谋招供出来,寺卿大人念在你戴罪立功的份上,定会帮你向圣上请旨放过你的家人。”
见堂下男子仍以额贴地,不为所动,随即他话锋一转,冷声道:“否则你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可就没命活了。”
被审问的男子一张面如死灰的面容待听到孩子的时候,神色稍有转变,却又极快的掩藏了起来。
软硬皆施,男子仍旧缄口不言。
顾舒晏只能先暂且放过他,吩咐差役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容有失。
半月余前的一起国库失窃案现如今只余这一个活口,若是他也死了,怕是真的会无比棘手。
顾舒晏面沉如水,倏然间察觉一道炙热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循着感觉望去,却撞见一双流光溢彩乌溜溜的杏眸。
顾舒晏眉头紧蹙,语气稍有不快地问:“楚小姐怎么来了?”
楚淮凝步伐轻盈地走至书案前停下,仰面朝他嫣然一笑:“来看我二姨父,顺便也来看看顾大人。”
二姨父?顾舒晏这才反应过来,大理寺卿赵岐山的夫人正是楚淮凝的二姨母。
楚淮凝见他平淡如常的面容上显然稍有疲惫,便坐在他面前,凑过去询问:“顾大人可是在为案子忧心?”
顾舒晏继续垂首翻理卷宗,不置可否。
楚淮凝极快地扫了一眼他手中翻看的卷宗,思绪一转,唇角勾起深深的笑意,轻声道:“若是淮凝能帮到顾大人,大人预备如何感谢我?”
闻言,顾舒晏这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楚淮凝白嫩的手心抚上顾舒晏的手背,将他手上的卷宗接了过来。
顾舒晏顿时感觉到一股他从未接触过的温软触感,却令他觉得很是熟悉,悄然滋生的这离谱的念头,令顾舒晏略微不适,连忙将手抽开了去。
楚淮凝显然不在意顾舒晏的举动,指着卷宗上一处半完成的繁琐图案,问道:“顾大人,这个可是这次案件的线索?”
“正是。”
楚淮凝侧首看他,望着他漆黑的眸光,“想必这定是犯人遗留下来的足迹,而此类图案乃来自西域那带,在汴京身着异域服饰的人必然不多,顾大人可往这条线索上着手。”
顾舒晏扬眉看她,轻声道:“大理寺不是没往这条线索上查过,但此类图案有成千上万种,仅根据一个不甚清晰的鞋底印记,根本无人能分辨得清。”
楚淮凝杏眸半弯,笑道:“那若是我能分得清,还能画下这个图案剩余的模样呢?”
顾舒晏这下倒有些诧异地看她,“楚小姐请说。”
楚淮凝拾起书案上的毛笔,顺手拿了一张空白宣纸,边垂首画着边继续道:“我有一个表哥祖上乃经商起家,他十几岁便与经商团队走南闯北,去过众多地方,而我表哥向来最疼我,每当回了汴京城都会给我带一些稀罕的小玩意。而淮凝记性向来极佳,过目不忘,表哥送给我的所有稀罕物,我只用看上一眼便再也忘不掉。此卷宗上记录的图案,据我所知,玹阳大街东边的青平街尾有间店铺,专门贩卖异域风俗的所有物件。”
话音刚落,图案也已完成。
顾舒晏眸光半眯,拿起楚淮凝刚画好的宣纸看了半晌,随即起身对她说了句:“楚小姐稍等片刻,我一会儿再来。”
须臾之间,顾舒晏很快不见身影,望着消失在转角的那抹绯色,楚淮凝心里一阵甜丝丝。
没料到她表哥整日给她送的那些稀罕物件,竟能帮上顾大人。
然,她等了直到黄昏时分,顾舒晏都没回到大理寺……
楚淮凝坐在他的座位上昏昏欲睡,见他一去不回,火气直冒,出了房门往外面去,二姨母也不在了,想必是不想打扰她和顾舒晏。
可那顾舒晏竟一去不回!!
她随手拉住了一个差役,问:“你们顾大人呢?!”
那差役见这姑娘满脸怒容,只当又是个追顾大人被拒之门外的女子,心下不由怜悯。多好的姑娘,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那个铁面无私冷漠无情的少卿大人。
“少卿大人他出去办案了,约莫夜里才能回……”
说完这句,那差役见楚淮凝怒极反笑,唯恐自己被殃及,连忙拔腿就跑。
楚淮凝站在原地冷笑不止,片刻后,她终是故作轻松的走出了大理寺。
回了楚府,楚淮凝怒气还没消。
翌日大清早,府内小厮传来消息说顾大人请她到飘香楼见面。
楚淮凝正预备用早膳,当即便气得她饭都吃不下去了,大清早的就要见她?当她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么?
桂冬在旁弱弱道:“小姐……您真的,无所事事……”
楚淮凝连忙瞪了过去,气得杏眼圆圆,脸颊鼓鼓。
半个时辰后。
楚府马车停至飘香楼,楚淮凝身着鹅黄色镶银边如意裙,冷着脸上了二楼至约好的雅间。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就是身着月白色锦袍,坐姿挺拔,一脸淡色的顾舒晏。
他白皙的脸庞透着凛冽的冷峻,眸寒如星,薄唇紧抿,绚丽的阳光透过雅间的纱窗照映得他通身飒爽非凡。
见到他眼底下掩藏不住的一片青影,想必昨夜必忙到都没时间歇息,楚淮凝忽然觉得自己满肚子怨气瞬间消了一半,但她是那种即便只有三分气,也要做出八分的人。
岂能这么快就给顾舒晏好脸色?
听到声响,见了来人,顾舒晏站起身,温声道:“楚小姐。”
楚淮凝轻微哼唧一声,坐了下来,下巴微扬睨了他一眼:“顾大人找我有事?”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不快。
顾舒晏望着她这张姣好的面容,哪能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到底是他失约在先,便解释道:“昨日我去忙着追查案件,等事忙完后约莫子时了,劳烦楚小姐等了我那般久——”
话未说完,楚淮凝便打断,她冷笑一声:“没有等多久,也就三个时辰。”
顾舒晏依旧是一张冷淡的脸,半点不为楚淮凝等了他三个时辰的事所动,继续道:“楚小姐提供的线索很有帮助,大理寺昨夜就将那窝藏的罪犯逮捕归案了。”
楚淮凝挑眉看他:“所以呢?”
顾舒晏正色道:“既是我欠楚小姐的,楚小姐大可提出一个条件,只要不为难外人,我都可为楚小姐办到。”
楚淮凝心下大喜,她要的正是这个,随即便笑逐颜开,上下扫了眼顾舒晏。
良久,就在顾舒晏以为她打着什么歪主意时,就听那清亮的嗓音道:“那我想要顾大人教我骑马!”
只是骑马?顾舒晏眉间微蹙。
见到他疑惑的神情,楚淮凝又笑着点头:“没错,只是骑马。”
据她所了解,顾舒晏此人绝伦逸群,文武双全。文的话她还可以私下补习,她只是不爱学习,并不代表是个笨蛋。
问题在于,她因着幼时身体的缘故,长这般大却连马都没骑过。
若是以后嫁给了顾舒晏,他突然哪日兴致来了,想去踏青郊游,若是她不会骑马?要如何与顾舒晏策马奔腾共赏盛景?
正甚者,骑马还可以培养感情。
她就不信了,顾舒晏不会为她心动。
约定
没想到顾舒晏真的就爽快地答应了。
他点头的时候,楚淮凝还怔愣了一会儿,因着她也不知为何,总觉得顾舒晏应当不会是这等好说话的人。
然而,顾舒晏说完该说的话后,便毫不留情起身打算离开。
楚淮凝没空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眼疾手快拉住快越过她身侧的那片月白衣摆,仰着小脸,委屈巴巴道:“顾大人,淮凝急着来见顾大人,早膳都还没用呢。”
顾舒晏垂眸暼了一眼那双软如白玉的小手,又望着她水润的眸,轻声道:“我这就吩咐店小二给楚小姐上菜。”
她该感谢他的体贴吗?
楚淮凝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遂面上仍旧挂着几分楚楚可怜,软着嗓音道:“顾大人想必也还没用早膳吧,不如就陪同淮凝一道?”
见顾舒晏还预备拒绝,楚淮凝拉着他的衣摆左右摇晃了几下,娇声娇气地撒娇:“顾大人难道忍心让淮凝一个弱女子,独身待在这酒楼里么?”
小姑娘长得的确娇娇嫩嫩的,嗓音也如黄莺一般动听,别的男人见了她这幅娇气的模样,怕是都要心荡神摇。
只是,弱女子?
顾舒晏不由想起上巳节那日,眼前这个小脸上满是委屈的人,拿着一根比他臂膀还要粗的木棍跟在他身后的事。
半响后,顾舒晏伸出冰凉的手用力将楚淮凝柔软的小手拿了下来,又往回走到先前的座位上。
知晓他这是妥协了,楚淮凝不由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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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等了半盏茶,上菜的小二推门而入。
正路过二楼雅间的穆景之眼神不经意的往里一扫,看到一抹熟悉的俏丽身姿,倏地喜上眉梢。
他与同行的男子低声说了几句便往这间走了过来。
“阿凝!”
一道悦耳的男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闻声,楚淮凝转身去看,只见一名年约弱冠,身姿颀长,容色俊朗,身着藏蓝色纹竹锦袍的男子,正面带笑容地望着她。
看清来人后,她登时惊喜交加,站起来走到那人身前问:“景表哥怎会在这?”
紧接着又继续道:“景表哥不是去安岭城押货了,何时回来的?怎么都不同阿凝说一声?”
面对一连串的提问,穆景之无奈笑了笑:“我五日前才回的京,当天就上楚府找你,但邓管家说你近些日子都不见客,任何人来了都不见。”
说罢还神色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言下之意是,是你不见我,不是我没去见你。
五日前?楚淮凝这才想起这半个月为了顾舒晏,她下定决心好好读书,并推了所有的聚会邀约,大门都没有迈出去过一步。
明白是她自己的问题,于是忙转移话题笑了笑:“不提这个了,景表哥也来飘香楼用饭么?”
穆景之笑着点了点头。
眼神又扫了一眼楚淮凝身后坐着的人,见她身边破天荒的没有带着巧兰和桂冬。
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他脸色猛地也难看了起来,拉着楚淮凝直接出了雅间,小声询问:“那不是顾舒展的兄长吗?阿凝怎会同他一道在飘香楼?”
楚淮凝笑着对他招招手,穆景之垂下脑袋,她凑在他耳边低语一阵,说完便有些羞赧地笑了笑。
穆景之听完后,脸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神色。
但见楚淮凝那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到底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只又不放心的往里看了一眼,正巧撞上了顾舒晏冷冽的视线。
楚淮凝想起她已经将顾舒晏晾在一旁好半天了,照顾舒晏的性子,想必早就等的不耐烦。
于是她只能连忙推搡穆景之,嘴里还嚷嚷道:“景表哥快忙去罢。”
穆景之被她推着走,只无奈笑笑,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等穆景之走远后,楚淮凝这才进了雅间。
落座后,她明目张胆地打量着顾舒晏面上的神色,见他那张脸还是看不出太多情绪,仍是笑道:“方才那位景表哥,是我三姨母的次子。”
顾舒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后,薄唇轻启:“楚小姐不必对我解释,我并没有要打探楚小姐同其他男人关系的心思。”
他的回答够无情果断,且挑不出一丝错处。
楚淮凝一口气堵着,瞬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忽然觉得自己做多余的解释有够一厢情愿的,可转念一想,她如今所作所为,又有哪一处不是一厢情愿?
她顿时很气自己,气得感觉脑门都要冒烟了,但又不好对顾舒晏发泄。
现在又不想看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她只好耷拉起小脸,眼神气馁地望着桌面。
顾舒晏点的都是一些清淡的吃食,一碟莲子糕、一碟豆沙卷、一碟软香馒头和两份碧粳粥。
楚淮凝拾起筷子,夹起面前还热乎乎的软香包子,气鼓鼓地就往自己嘴里塞,像是发泄怨气般。馒头很快就将她的两边脸颊塞地鼓鼓的,活脱脱一只贪食的小仓鼠。
一口气塞了太多,忽然给她噎着了。
楚淮凝小脸涨红,略微喘不过气来,右手胡乱挣扎,还在等着巧兰和桂冬递水,随后才想起来,她二人还在楼下马车内等着。
正在这时,一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递来了一盏清水,她眸光湿漉看了他一眼,连忙接了过去。
将水猛灌了下去,这才得以喘息的楚淮凝,微启着嫣红的唇,吁吁了几声,“多,多谢。”
顾舒晏看着她湿润的红唇,想起方才她那副脸颊鼓鼓的模样,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随即稍纵即逝。
一顿早饭就在楚淮凝问话和顾舒晏敷衍的情况下用完了。
顾舒晏临走前说他近期公务繁忙,骑马的时间等他空出来休沐日便会主动找她,让她耐心在家里等着。
楚淮凝只得乖巧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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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香楼位于汴京城最繁闹的玹阳大街,现下时辰将将巳时过半,正是平日里百姓们最忙碌的时候。
骄阳秾丽,春风徐徐。
喧闹的街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从飘香楼出来后,正要返回楚府时,楚淮凝这才想起一件事,吩咐了几句后,巧兰便掀开车帘,对前座驾车的王叔道:“王叔,去趟绣归阁。”
王叔嘹亮地应了一声,马车便调了个方向,往西边的锦安街道驶去。
绣归阁是整个汴京城里最繁华且生意红火的成衣铺,店铺的东家乃是楚淮凝的汴京首富三姨母。
楚淮凝三姨母的夫家祖上源是做生意起家,百年来涉猎甚广,如今生意已然大到布遍了整个大周。
楚府马车行至绣归阁铺前停下,下了马车后,楚淮凝轻车熟路地带着巧兰和桂冬往里走去。
才进了铺里,忙碌的刘掌柜见到楚淮凝,登时一脸惊喜,连忙放下手中的事物,小跑到她身旁,毕恭毕敬地谄媚道:“哎哟,楚小姐,您都有些日子没来了啊。”
楚淮凝微扬下巴,睨了他一眼,问:“我十日前订的裙衫可做好了?”
刘掌柜嘴角上扬地更深,笑道:“那是必然的,今日正想着派人送到您的府上,没成想楚小姐竟亲自来了。”
楚淮凝满意地点头:“行了,派人把东西放到我的马车上罢。”
刘掌柜面上笑容堆满,忙不迭嗳了一声,扬声吩咐几名小厮上三楼将楚小姐定做的裙袍送下来。
绣归阁出手的锦衣华服,大多是供京中勋贵圈内世家夫人与贵女们的。阁内分上中下三层,而顶楼那层则是普通的高门大户都够不上的门槛,绣归阁第三层所定制的华服,套套绚丽多彩,款式独匠具心,每套裙子上的图案斑纹皆是汴京顶尖绣娘们一针一线缝制而成。
刘掌柜吩咐后,六名小厮一齐有条不紊地往三楼行去。
正从三楼下来的顾依若和两名琼姿花貌的小姐,老早听到了刘掌柜那异常殷勤的语调,便好奇走过来瞧瞧,没成想正看到了楚淮凝。
只见楚淮凝一袭鹅黄色镶银边如意裙,乌黑的发髻上簪着竹露清响金步摇,微风徐过,拂起阵阵清脆悦耳的声响,耳垂上一对剔透如水的玛瑙耳坠,在阳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
这不撞见还好,撞见后顾依若当即就没了好脸色。
这套如意裙她上个月便已瞧中,但刘掌柜当时的说辞是全汴京如今只出了这一套,早已经被预留了。她也并非是那等爱强占人东西的霸道性子,当即便压下心中的喜欢,不了了之了。
可如今竟眼看着她曾心仪的裙子,穿在她最讨厌的楚淮凝身上,这让她如何能忍?
顾依若撇下身旁两名女子,袅袅娜娜地走上前,一张妍姿俏丽的面容上柳眉倒竖,半阴半阳道:“有人明面上穿得再漂亮,那也遮掩不住骨子里讨人嫌呀。”
闻声,楚淮凝见到来人,倏地冁然而笑,挑眉走上去,睥睨她一眼:“顾依若,有没有人赞美过你有一个优点?”
顾依若似是没料到她会回这句话,只楞了楞,哑然问道:“什么?”
楚淮凝扬唇一笑:“充分能认清自己事实的优点。”
场面骤然僵滞,直到楚淮凝身旁的两名侍女非常配合地轻笑出声,顾依若这才反应过来,楚淮凝竟在讽刺她当众贬低自己!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气的她白皙的脸当即就涨得通红。
顾依若手指直打颤:“你……你……”
刘掌柜在一旁将自己当做空气,这靖安侯府的千金与楚首辅家的千金多年来水火不容,早已不是汴京的秘密了,这时候他若是站出来说话,只有被殃及受罪的份。
与顾依若同行的两名世家小姐,一名乃詹事府大学士之女杨芙,另一名乃户部侍郎之女金明雪。
杨芙是不敢惹事的性子,再说她看得出,这回也是顾依若先上赶着招惹楚淮凝,而金明雪只是走上前,柔声安抚顾依若。
楚淮凝懒得与顾依若再多说下去,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便打算离去。
见她要离开,顾依若冷哼一声,用力甩下金明雪的手,而后快步走上前,拉住了楚淮凝,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晓得你那日来我家是为何了,你喜欢我大哥是吗?”
楚淮凝脸色只僵硬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骄傲自满,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总归这十年来她与顾依若互相争执之间,早已将姑娘家的脸皮置之度外了。
顾依若没错过她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心中窃喜,继而压着嗓音,引诱道:“你恐怕还不知道,我是如何知晓的。”
楚淮凝忽然有种不秒的念头,正在这时,顾依若又得意道:“都是我大哥告诉我的,他还说过,他最是瞧不起你这种刁蛮娇纵的女子。”
顾依若边说边去打量楚淮凝的神情,只要看到有一丝伤心与难堪,她恐怕都会笑出声。
楚淮凝不仅没有难过,反而扬唇笑道:“顾依若,别人也就罢了,你的鬼伎俩我还不清楚?”
说着见顾依若脸色逐渐难看,继而痛快笑道:“你就等着喊我嫂嫂吧!”
说罢便带着巧兰和桂冬扬长而去。
顾依若僵硬地立在原地,呆滞地看着楚淮凝得意忘形地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她眼前。
这个楚淮凝,她竟然是来真的!
她二哥何时能归?!
她一个人完全招架不住楚淮凝,每回只有她二哥能想到办法激到那楚淮凝!!
想法
那厢上了马车的楚淮凝面若寒冰,她攥紧拳头,一双平日里明亮如星的眸子,仿佛能看到簇起来的小小火苗。
方才在绣归阁,桂冬和巧兰离得近,将二人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当然明白楚淮凝是在气什么。
瞧着自家小姐这气愤劲儿,巧兰踌躇了会儿,忙安抚道:“小姐,您可千万莫将顾小姐的话放心里去,兴许顾小姐她都是胡诌的。”
巧兰边说边觑着楚淮凝,见她面色还是没见好转,她连忙朝桂冬使了眼色。
只见桂冬不仅没接收到她发出的信号,还跟着气哼哼道:“小姐!您现在就进宫让圣上给您和顾大人下旨赐婚,待进了靖安侯府,就让那顾小姐有好果子吃!”
巧兰无奈扶额,桂冬分明是在火上浇油。话里话外都觉得,顾大人兴许真的同顾小姐说过类似讨厌小姐的话。
果不其然,楚淮凝脸色更难看了。
楚淮凝理智上告诉自己不要上了顾依若的圈套,这些年来她与顾家兄妹打了这么多番交道,还不懂她是什么性子?
可她又潜意识认为,或许顾依若说的是真的,毕竟她同顾舒晏认识的时间不长,而她二人却是带有血缘的亲生兄妹,顾舒晏到底与谁更亲近,楚淮凝根本不用去比较。
更甚者,这几番接触下来,她能感觉出来,顾舒晏待她的态度很是冷淡。或许即便他没有说过那种话,那必然心里也是这样的想法。
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内不住打转,弄得她心里一团乱麻,她只恨不得立即抓着顾舒晏问问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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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月色如银。
一阵晚风徐过,靖安侯府门前的大红灯笼在夜间轻微摇荡。
临近亥时除刻,顾舒晏才下了值。
昨夜忙着追查国库失窃案,大理寺依靠楚淮凝的线索才顺藤摸瓜找到主谋的老窝,经过彻夜调查,这才找到半月余前国库失窃的那价值连城的宝物藏在了何处,又是如何运出的皇宫。
近来大理寺最重大棘手的案子也顺利归案。
顾舒晏这才觉得浑身都舒爽了许多。
回到风箫院,发现主卧里灯已经点燃。顾舒晏眉间轻蹙,走了进去便看到自己的妹妹正坐在桌前。
顾依若看到他,面色喜悦地唤了一声:“哥哥。”
顾舒晏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等顾依若继续开口。
顾依若装作漫不经心地与他聊了一些日常,说了一半见顾舒晏兴致缺缺,这才开门见山道:“哥哥,我今日在绣归阁见到楚淮凝了。”
听到楚淮凝三个字,顾舒晏只眸光微动,而面上仍然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顾依若心里大喜,一改先前的喜悦,唇角一撇,继续道:“哥哥知道那个楚淮凝对我说什么吗?她竟然说等着我喊她嫂嫂!”
说到嫂嫂二字时,她还有意加重语气,语调微扬,似在嘲讽楚淮凝异想天开一般。
顾舒晏只“嗯”了一声。
听了这番话,见他回应仍旧冷冷淡淡,顾依若诧异看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情,问:“哥哥,对于楚淮凝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顾舒晏拿着青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杯底不紧不慢地在桌面上旋了一圈。
几乎是没有考虑地说了一句:“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顾依若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担心楚淮凝成了她的嫂嫂,后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显然是多心了。
虽说她与大哥顾舒晏相处的时间仅仅几年,没有和二哥顾舒展那般亲近,但据她这几年的了解,她的大哥最是不喜那种不学无术娇纵任性的大小姐,而楚淮凝这个人,可以说各方面都精准的踩在他的反感之处。
得到了确认的答案后,顾依若放宽了心,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若真是让楚淮凝成了我的嫂嫂,我和二哥定然会被气得夜不能寐呀。”
望着顾依若心满意足的神情,顾舒晏不由想起,自他十四岁那年回了汴京起,每日耳边听到最多的名字,便是楚淮凝三个字。
据他所被迫接收到的消息得知。
楚淮凝与顾依若和顾舒展,幼时便在一所学堂里启蒙读书。
犹记得,顾舒展曾对他抱怨过,楚淮凝幼时因着身子病弱,上学堂启蒙的时间比同龄的孩子较晚。
而在楚淮凝来之前,姑娘里一向以顾依若为中心,可自楚淮凝来了之后,轻而易举的夺走了顾依若所有的关注度。
楚淮凝家世显赫,亲生父亲是内阁首辅,功高望重,大姨母是当今皇后娘娘,二姨母是大理寺卿夫人,三姨母是汴京首富夫人,舅舅是勇武大将军。楚淮凝自幼时起,无论去哪儿都是前呼后拥,加之她长得玉雪可爱,粉雕玉琢的讨喜模样,很快就成为了这个学堂最炙手可热人物。
从小也被娇惯着长大的顾依若,猛然间被夺走所有关注度,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从而便多番去找楚淮凝的麻烦,而楚淮凝自不是平白任由她欺负的主,总能将她给气了回去。
顾依若受了委屈,她的哥哥顾舒展自然不会任由妹妹被欺负。
顾舒展大楚淮凝两岁,二人并非一个夫子教学,是以他经常只能等下学后来围堵楚淮凝,而楚淮凝自幼被娇宠长大,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断没有人能欺负到她。
顾舒展年少气盛,起初只因想帮妹妹出口气,最终却被楚淮凝气的,自己也与她结下了梁子。
自此以后,这俩兄妹便与楚淮凝常年来势不两立,水火不容。
顾舒晏这几年听了实在太多这三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在他看来,无非就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
顾舒晏放正手中的青瓷杯,不冷不热地看了眼顾依若:“行了,回去罢,我要歇息了。”
实在懒得听顾--------------{甜 wei 读 嘉}依若又滔滔不绝讲她和楚淮凝之间的事了。
正说到兴头上被赶客的顾依若尴尬了须臾,停了继续说出的话,瘪瘪嘴不情不愿地走了。
边走边小声碎碎念:二哥什么时候能回,只有他能气得到楚淮凝云云。
顾舒晏无奈摇头。
蓦然间,脑海里忽然浮现白日在飘香楼里,楚淮凝气得双颊鼓鼓的模样。
秋水盈盈,脸颊粉粉,宛若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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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之后,楚淮凝上了建安伯府。
楚淮凝有许多关系亲近的表姐表妹,而除了亲戚之外,她最要好的朋友便是建安伯的嫡长女明薇。
前阵子为了顾舒晏,她封闭了外界所有联系,安分地在家中温书,已经推了好几次明薇的邀约,今日得空这才上门来亲自赔罪。
楚淮凝已是建安伯府的常客,楚府马车到了大门停下,就已被府内的小厮请了进去,她便直接往明薇居住的幽兰院的方向行去。
才进入院中,就见到明薇的贴身侍女樱桃泪如雨下,神色慌张地往外跑。
樱桃见到了楚淮凝,忙跟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大哭着喊:“楚小姐您来了,求求楚小姐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吧,小姐她快活不下去了。”
听了这话,楚淮凝心里一沉,来不及问原由,连忙加快脚步往幽兰院主卧内行去。
进了卧房,还没见着明薇的人,远远就能听到几名侍女的哭喊,和一名少女的啜泣声。
楚淮凝步伐匆匆,走了进来便见一名纤弱的少女手握一尺白绫,平日里俏丽的小脸此时煞白一片,眼圈红润,边上还有几名侍女陪着掩面哭泣。
楚淮凝心里一咯噔,紧张地唤了一声:“阿薇?”
正在潸然泪下的少女,听到了声音回,首见到来人,泪水更是如泉水涌下。
明薇眼睫湿润,轻轻颤抖,哑着嗓音问道:“阿凝,我可怎么办是好?”
楚淮凝看到好友这幅模样,心如刀割,上前拥住明薇,等问清楚原因后,她气地恨不得抄上家伙去给明薇报仇。
明薇的母亲与建安伯的婚姻乃盲婚哑嫁,婚后夫妻感情不和,而原建安伯夫人多年来也只育有明薇一女。明薇的母亲十二年前因病去世后,没过两年,建安伯便迎娶了工部侍郎的嫡次女做续弦。而建安伯因对明薇生母毫无感情,多年来对明薇不管不问,任由明薇常年来在主母的压迫下谨小慎微的长大。
如今明薇已满十六岁,婚事全由现任建安伯夫人做主。而就两日前,建安伯夫人提了出来,想要将明薇嫁给她那个骄奢淫逸的外甥。
那外甥名为周昌乐,乃户部尚书的次子,相貌丑陋不堪,肥头大耳,年约弱冠,还未成婚后院便养了不少小妾,汴京贵女皆对他避之不及。
明薇知晓建安伯夫人的打算后,当即便称她誓死不从。而昨日,那周昌乐来建安伯府拜访,建安伯夫人与他里应外合,放了外男溜进了幽兰院。
周昌乐见到了明薇,便傻楞地走不动路,当场就控制不住对她动手动脚,最终还是院内护卫闻声赶来,周昌乐这才狼狈逃走。
而他走之前还放下了狠话,声称对于明薇,他志在必得,让她乖乖在府内备嫁。
明薇无助之下去找建安伯求助,而那建安伯一看周昌乐的父亲官居二品,连称是段好姻缘,便也同意了让她嫁过去。
经此事后,明薇彻底孤立无援,认清了自己这个父亲冷漠无情的事实。走投无路下,明薇实是逼不得已这才想自我了结。
听到好友这段悲惨的经历,楚淮凝怒火中烧,明薇是她幼时在学堂里交到的第一个好友。
当年她启蒙较晚,入了学堂后被顾依若多番针对,是明薇第一个站在她的身边,这十年来,二人关系更犹如亲生姐妹。
她怎能看着明薇所嫁非人,毁了半辈子。
楚淮凝忽地记起一件事,问道:“阿薇,你曾经不是同我提起过,老建安伯尚在时替你许下了一桩婚约?你将这件事提出来,建安伯夫人她还能越过老建安伯去?”
明薇拿起杏色手帕擦拭泪水,哽咽道:“与我幼时指腹为婚的那家乃南宗伯之子,南宗伯因十五年前获罪下狱,已被剥夺了爵位当街问斩了。而与我有婚约的那人,这十五年来也不知了踪影,现在让我上哪找呀,并且就算找到了,也不知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楚淮凝黛眉紧蹙,心下也觉得这是个大麻烦。
旋即,她脑内飞快一转,笑道:“不若这样,阿薇现在就同我进宫,就当陪我去看看皇后娘娘,如何?”
“皇后……娘娘?”明薇怔愣地眨眨眼,半响后,才破涕而笑。
“阿凝,谢谢你。”
骑马
凤仪宫内,鎏金雕龙凤纹炉鼎熏香缭绕,薄薄的檀香如白雾渺渺。
殿内灯光昭昭,皇后一袭乌金色金织边绣凤凰纹曳地裙坐卧于贵妃榻上,她凤眸微沉,神思恍惚,虽已年过芳龄,却仍看似仅三十出头。
玉骨冰肌,芳菲妩媚,可谓风韵动人。
皇后的贴身侍女佟嬷嬷送走了楚淮凝和明薇二人后,微微摇头笑道:“楚小姐可真是个心善的姑娘。”
皇后轻声笑道:“凝儿这人就是如此,别人待她好一分,她便掏心掏肺还十分,可若是有人敢惹着她了,若再来求和的话,她可是极难哄好的。”
楚淮凝幼时也算佟嬷嬷看大的,多少也明白点她的性子,但笑不语。
皇后眸光半垂,忆起方才外甥女带着好友来求她庇护的事,顿觉好笑:“你晚点去建安伯夫人那处敲打敲打。”
佟嬷嬷应道,便出去吩咐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转回,望着皇后沉思的模样,思索了一会儿才问道:“娘娘为何方才不打探一下,楚小姐与靖安侯世子进展的如何了?”
闻声,皇后倏然收回思绪,抬眸笑了笑:“凝儿是本宫一手带大的,她如何的性子,本宫再了解不过。方才本宫无意提了顾舒晏三个字,她眼里那欢喜便是藏都藏不住了。”
“这孩子至纯至真,心思直接敞亮,若是喜欢了便不会藏着掖着,都用不着去问了。”
佟嬷嬷笑道:“那可是好事呀。”
皇后唇边笑意渐收,顿了半响,才呢喃道:“可凝儿若是陷的太深,本宫反倒还更担心。”
佟嬷嬷从皇后尚未出阁时便一直贴身伺候,对她的心思再是了解,便问道:“娘娘可是担心楚小姐将来受欺负了去?”
皇后抿唇笑了笑,不置可否。
“凝儿她自幼被保护的太好了,可这人,终究是要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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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淮凝同明薇从皇宫出来后已接近日落西山,才回到了楚府,从马车上下来后便被一名男子拦了下来。
楚淮凝定睛去看,顿时觉得有丝眼熟,却又记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冯野笑着躬身上前,恭敬道:“楚小姐,我乃是靖安侯世子的贴身常随冯野,世子爷派我来同楚小姐传句话,说明日辰时在城西郊外等您,过时不候。”
楚淮凝心下大喜,面上笑意渐浓。
她实是没料到顾舒晏会这么快找他,还以为他起码也要拖个五、六日。
“回去告诉世子,明日淮凝定会如期而至!”说罢便步伐轻盈欣快地踏入楚府大门。
夜里,楚淮凝沐浴时还让巧兰和桂冬给好好涂抹了一遍桃花玉肌膏,紧接着睡了一个美滋滋的觉。
翌日,东方泛起鱼肚白,暖春间的清晨微风缭乱了整个梨木院内的葱葱郁郁。
楚淮凝端坐于梳妆台前,巧兰和桂冬站立于一左一右为她梳妆打扮。
铜镜内照映出一张娇美的面庞,水光粼粼的星眸,似无暇白瓷的玉肌,小巧挺立的秀鼻,嫣红的唇轻抿,微微鼓起的双颊泛起两片浅薄的粉。
桂冬站在柜前,望着这琳琅满目的华服,踌躇了会儿,问道:“小姐今日要穿哪套?”
问完才想起今日是骑马,那应当是要穿的轻便点。
楚淮凝透过铜镜望向身后的黄花梨衣柜,在一柜子里挑了套她近日最喜欢的裙子,“就那套散花云烟裙!”
话音刚落,巧兰顺着声音望过去,便看到桂冬取出来的裙子,那是一套碧色由暗紫金织滚边,用上好的五彩绣线纹制上去的奇花图案的云烟裙。
巧兰清楚自家小姐脾气,看了这套裙子只小小吃惊了会儿,便无奈笑笑,忽地又想起什么,忙在旁提醒:“小姐,这骑马可不比读书写字,只用在房里坐着就行,稍有不慎若是摔了下来,可不是小事啊。”
桂冬拿着云烟裙走了过来,跟着道:“没错,小姐幼时身子骨虚弱,可经不起什么折腾。”
楚淮凝照着铜镜,掸了掸右边的粉絮叶子耳坠,满脸不以为意道:“好啦,你们俩可莫把我当瓷娃娃了,我的身体自己心里清楚。”
旋即又补充一句:“不过,你们可不准告诉我爹!”
见她态度如此强硬,巧兰和桂冬哪能再多说什么,只连忙应道。
打扮了一番,出门时将将辰时初,楚淮凝很快就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桂冬和巧兰在马车上等着,楚淮凝下了马车后,往最宽敞的那处走去。
还没走近,便见到顾舒晏挺拔伫立的背影,他今日金冠束发,一身绛紫色云锦纹常服,逆风吹拂时衣袂翩飞,撩起金织滚边的黑皂靴。
碧空万里,云霭悠悠忽忽。
他负手而立于红棕色马儿的身侧,恍若一副精妙绝伦的绝美画作。
楚淮凝屏声敛息,放轻脚步悄然靠近。
顾舒晏眼角余光漫不经心地往身后一瞥,早就知道她人来了,但见她举动鬼鬼祟祟,反倒不做任何表示,等着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不消片刻,二人只余两步距离时,楚淮凝伸手轻轻拍上了顾舒晏的右肩,在他正要回首之时,她轻盈地移到他的左侧。
楚淮凝强忍着笑意,杏眸里来不及收敛的狡黠正撞上那双似黑冰化水的双眸,似是没料到顾舒晏早就看穿了她的小诡计,她蓦然愣住,呆呆地望着那双眸子,眨了眨眼睫。
二人的脸忽地挨得极近,楚淮凝仰起粉白的小脸,看着顾舒晏在她眼前放大的俊脸,忍不住轻笑出声,下一瞬间,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他似略微失措的面容上。
顾舒晏很快拉开距离,僵硬地站正,强力忽略下心里那丝让他意乱的怪异感,冷声道:“搞什么花样。”
楚淮凝看他一眼,甩了下裙摆噘嘴道:“顾大人可真无趣。”
压好心中的浮动后,顾舒晏这才看清她身上的着装,蹙眉问:“楚小姐知道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骑马呀!”她响亮地回应。
顾舒晏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冷笑一声:“楚小姐不说,我还以为你是要去赴宴。”
楚淮凝上前走了两步,眼神不乐意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嘟囔道:“顾大人话怎这么多?快教我骑马罢。”
顾舒晏面色难看了几分。
行,来了为止才对他说了三句话,一句说他无趣,一次说他话多。
扫去这阵不快,顾舒晏轻抿着唇,将他身侧的马儿拉上前,“楚小姐先前有骑过马么?”
楚淮凝摇头,可别说骑马了,她连马背都没坐过,活了这般大也只坐过马儿拉的马车!
“那今日便从最基础的学起。”
楚淮凝的视线这才望向了顾舒晏身侧的马儿,微微怔大了双眼。平时还不觉得,现在单看上去,顿觉得很是高大。
“顾大人,我是直接爬上去么?”
这马儿可比她高出了一大截。
顾舒晏点了点头,走到马儿的头部,拉好缰绳控制好马身,淡淡道:“请吧,楚小姐。”
闻言,楚淮凝黛眉紧蹙。
旋即,她眸光微闪,软着嗓音道:“顾大人叫我阿凝就好了,都这么熟了,何必如此见外。”
城西郊外静僻,此处视野空旷,微风徐过卷起远处密林的清香和周边散发的泥土气息,以及楚淮凝身上独特的馥郁芬香。
一抹碧色裙裾迎风飞扬,勾勒出眼前少女的曼妙身姿,瑰姿艳逸,艳若桃李,美不胜收。
顾舒晏一时看出了神,延迟了须臾才冷着脸沉声道:“楚小姐究竟还学不学?”
本也是抱着打趣的念头,又怕他反悔不愿教学了,楚淮凝也立即放下了逗他的心思,笑嘻嘻道:“我学我学我学。”
说罢便忙不迭朝马儿的身侧走去。
楚淮凝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踏上马蹬,双手用力地攀爬而上,马蹬七扭八扭就是站不稳,折腾了半天都爬不上去。
顾舒晏见状,上前双手托上了她纤细的腰肢,用力将她往上一托,扶了上去。
楚淮凝猛然悬空而起,心下狂跳,下意识地抓住顾舒晏的臂膀紧紧按住。
难得见到她害怕的一面,顾舒晏颇觉新鲜,忽地也放松了心情,语气都温和了许多:“莫怕,我会保护你。你放松身子,大胆地牵起缰绳。”
他轻柔的语调撞入她的耳里,楚淮凝也不知为何,顿时也不怕了。
用心听了顾舒晏的话,按照他所示范的,松开他的手拿起缰绳,待坐稳后目视着前方。
见她稳当坐好,顾舒晏这才放下心,走上前去控制住马儿的头部。
楚淮凝放松身子坐在马背上,高高坐着的视野比在坐在马车内望得更多更远,她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和远处的弯弯河流。加之顾舒晏找的位置绝佳,满目青山,苍翠欲滴,目不暇接。
楚淮凝牵着缰绳,顾舒晏控制马首带着她散了一会儿步,待感觉到她能彻底适应了,这才侧首望着她,道:“一会儿我就会松手,你先尝试着自己动几步,不要加速跑动就好,这匹马它性子温顺,你不乱动的话它就不会乱动。”
楚淮凝认真听了,打包票似的用劲点头。
顾舒晏见她这么听话,也就放心地松开了手,在一旁跟着一起走。
没了顾舒晏在前头替她牵制着,楚淮凝这才尝试着动了几下缰绳,这时身/下的马儿也开始加了点速度,她见状,便又动了几下,马儿的速度肉眼可见的更快了些。
这匹马很是乖顺,似是知晓背上的人不擅马术,就连奔跑起来都十分照顾着背上的人。
楚淮凝坐在马背上,迎风奔跑,耳畔呼呼风声刮过,她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待跑了一圈后,顺着马儿的身子,楚淮凝也渐渐熟悉了许多,马儿很是听话没有乱动,直到第二圈时,觉得适应地差不多了,她便又尝试着加快了一点速度。
顾舒晏一直跟在不远处观察着马儿的反应,唇边渐染笑意,楚淮凝学习能力极快,她过目不忘的本领本就很让他意外,没料到骑马更是,别的姑娘若是骑了,也不一定能那么快放松下来,她反而胆子很大,适应后便牵着缰绳开始起了马鞭。
马儿感觉到背上人的激力,又加快了点速度,顾舒晏停了下来,目光不脱离楚淮凝,一直观察着反应。
楚淮凝挥起马鞭,加速小跑了起来,绕着这片空地转圈圈,又绕了两圈后,这时马蹄不慎踩到一块尖锐的石头,猛地打了个弯,楚淮凝一时未反应过来,身子跟着晃了几晃。
因着隔了些距离,顾舒晏只远远瞧见楚淮凝在马上摇摇欲坠的模样,好似下瞬间便会被甩飞了出来。
忽地心里不由的万分紧张,好似有什么即将脱离了他的掌控,身体更是完全控制不住地唤了一声:“凝儿,紧紧抱住马身,莫要乱动。”
共骑
顾舒晏忽地心里万分紧张,好似有什么即将脱离了他的掌控,身体更是完全控制不住地唤了一声:“凝儿,紧紧抱住马身,莫要乱动。”
楚淮凝听到这声后连忙伏下,双手紧紧抱紧马身。
由于身/下马儿仓惶失控,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等状况,楚淮凝登时便吓得心惊胆颤,脑子一片空白,害怕地动也不敢动弹一分。
顾舒晏没空去细究他方才脱口而出的话,他面色微冷,撩起衣摆,身轻如燕腾空而起,霎时便飞跃到正在疯跑的马背上,旋即右手拉紧缰绳,左手一把捞起楚淮凝的纤腰。
待楚淮凝坐稳后,他双手勒紧缰绳,毫不费力的控制住身/下的马儿,飞跑了半圈后,见马儿情绪逐渐稳定,顾舒晏这才放松冷冽的神色。
楚淮凝浑身发软,惊魂未定地靠在顾舒晏的怀内,感受到身后那人结实的胸膛,跳到嗓子眼的心脏也不禁渐渐平缓了下来。
蓝湛晴空,云层渐移。
楚淮凝阖上双眼,将自己全身松缓,依偎在顾舒晏的身前,眼前一片漆黑,耳畔呼啸而起的风声渐大,身心皆松,享受着顾舒晏带她策马奔腾。
顾舒晏的双臂紧紧环于她的身侧,感受到怀里的人儿的松弛,诧异地垂眸看了她一眼。
狂风拂面,眼前少女黑羽似的长睫如扇扑闪,红润的唇角噙着恣意的笑意,他的心好似无形中被紧紧攥住,身躯亦不知觉牢牢地搂抱住她,不知何时,二人侧面肌肤随着奔跑的速度,起伏相贴。
跑了两圈后,见她心绪安定了下来,顾舒晏将缰绳塞到楚淮凝的手中,微垂首道:“自己再尝试动动,我在你身后护着,若是不稳了我再上手。”
楚淮凝点头,伸手接过缰绳,缓慢地动了起来,脑子里又回想顾舒晏方才的样子,有样学样的控制好马儿的身子。
顾舒晏在她的身后,胸膛还紧紧贴着她的后背,风中卷起她清新的体香,他的眼神也不知不觉移不开楚淮凝的面容。
金灿灿的阳光下,楚淮凝那双平时里便亮如星辰的双眸照映出绚丽的光辉,通身熠熠烁烁,小脸两团绯红,鬓边细汗密布的青丝,无一处不散发着朝气蓬勃。
犹如旭日初升,粲然地令人移不开眼。
他不自觉又搂紧了她几分,楚淮凝还在享受骑马的快意,感觉渐入佳境了,便侧首问道:“顾大人,是这样的感觉么?”
因二人挨的太近,楚淮凝蓦然回首,温热的唇瓣不经意又若有若无地划过他冰冷的唇角,呼出的热气尽数拂面。
顾舒晏猛地僵硬了须臾,喉间不自然的上下滚动,半晌后才冷着脸“嗯”了一声,继而又道:“你学的已经够快了,再多跑几圈,熟练了之后便可自行上手了。”
楚淮凝没察觉出顾舒晏的僵硬,方才唇角那一晃而过的冰凉触感又仿佛错觉一般,望着顾舒晏在她面前放大的俊脸,怔愣了片刻。
顾大人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都这般俊美,那清冷的嗓音由耳畔传入,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诡异的温柔。
忽地,楚淮凝这才想起方才情急之下顾舒晏脱口而出的话,她思绪稍转,脸色微红,眸光闪闪望着他,娇声娇气道:“原来顾大人不愿唤我阿凝,是因着心里想唤我凝儿。”
顾舒晏见她提了这事,耳尖不禁微微染上一层浅薄的绯色,方才他也不知是抽的哪门子的疯,竟脱口而出那两个字。
“顾大人?”
见他不仅没有回应,还跟失神了一般,楚淮凝用肩膀撞了撞他。
“嗯?”语调里是说不出的柔情。
楚淮凝心里甜得冒泡,杏眸也弯成了月牙状,紧接着又调皮似的一笑,风中夹杂着她软乎乎的嗓音:“嗯,那看在顾大人的面子上,就允许顾大人唤我凝儿了。”
她的好友与表姐表哥们都是唤她阿凝,她这番可是主动给了顾大人特殊优待呢!
风呼呼刮过,楚淮凝飘扬的青丝顺风伏贴于顾舒晏的唇角,鼻息间萦绕着她身上独有的清香,顾舒晏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腔内在不停翻涌,一种他无法掌控的情绪好似即将爆裂开来。
自从上巳节那日将楚淮凝从湖水中救起,每每与她多接触一分,他便总会多一些异常的情感,似熟悉,似欣喜,又似酸涩。
他的双臂紧紧环住身前的少女,感受着她柔软的身躯和近在眼前那满天星河般的双眸,顾舒晏沉了半响,方从楚淮凝手中牵过缰绳,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
顾舒晏唇角微扬,平日里冷淡的神色皆数褪去,眸光里是从未有任何人见过的柔软,良久,终是轻声叹道:“你当真是来磨我的。”
马儿极快的奔跑,耳畔的风声渐大,就在楚淮凝以为顾舒晏还继续沉默不语时,蓦然听到了一声不太清晰的话。
“嗯?顾大人你说什么?”
楚淮凝急着转身,却被顾舒晏按了回去,在她耳侧警告:“莫要乱动。”
她这才记起自己还在马背上,想起方才险些摔了下去,楚淮凝身子猛地绷直。
这速度倘若摔了下去,没死也得瘫。
罢了,她可是相当惜命呢。
她板正的坐稳,耳侧又传来轻柔的声,这次是贴紧她的耳畔。
“放松。”
楚淮凝欢快地“嗯”了一声,而后笑了起来,心里似乎被什么捂着,滚烫滚烫的,渐渐地情不自禁放松身子,将自己全身都靠在身后那人宽阔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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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梨木院内月色如银。
寝屋内烛火摇曳,照耀了楚淮凝那张娇俏含羞的笑颜。
自白日里与顾舒晏骑马回府后,楚淮凝总是会呆呆地坐在一处,时不时笑出声,时不时脸色绯红,又摇头又捂脸,眸子里似蕴着万千欢喜。
正在外间伺候的巧兰和桂冬坐在绣墩上,二人感动地对视了良久。
桂冬眼眶略微湿润,握住了巧兰的手,感叹道:“巧兰,咱们小姐这回定是要得偿所愿了。”
巧兰笑了笑,很是得意道:“小姐仙姿玉色,明媚烂漫,男子里除了那顾二公子还有谁会不喜欢小姐?我早就猜到那顾大人定会倾心小姐了。”
正在二人得意之时,楚淮凝语调都带笑的喊了她俩一声,“明儿便是霜表姐同我约好的孔老夫人举办宴会的日子,你们俩快来帮我挑挑明日穿什么!”
巧兰和桂冬笑着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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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月朗风清。
万家灯火阑珊,靖安侯府一片祥和。
顾舒晏两个时辰前去大理寺处理了公务,直到夜深了才回。
冯野亦步亦趋地跟在顾舒晏身后,望着他看似如往常一般冷淡,实则眼角隐约含着若有若无的欢畅,甚觉惊奇。
进了主卧内,顾舒晏落座后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轻抿了一口,才淡淡道:“有什么话便说罢。”
冯野从他进了府里便欲言又止的,想必是一些不能在外面说的话。
冯野敛神,回道:“主子,今日我在暗中观察时,发现那些平日里盯着您的暗卫已尽数撤离了。”
顾舒晏举杯的手滞了不动,“嗯”了一声,唇边冷意浮起,方道:“想来这皇后娘娘是不打算继续盯着我了。”
冯野自然察觉出了顾舒晏的变化,踌躇了须臾,才道:“主子,那楚小姐多番主动接近您,是否……”
话未说完,便被顾舒晏打断。
“不会。”
冯野诧异抬头去看他,心下疑惑不已。
“主子为何如此笃定?”
冯野不禁纳闷,主子与楚小姐也仅短短接触了几回,按照他的性子,定不会那般轻信他人。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倏然间,顾舒晏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楚淮凝灿烂莹然的笑颜,生气噘嘴的娇嗔,噎着双颊鼓鼓的诙谐,以及她泪光盈盈的模样。
良久,他放下手中的杯盏轻声道:“她这人太容易被看穿了。”
冯野心下一跳。
他从幼时陪伴在顾舒晏身旁,虽说无法彻底猜透主子的心思,但这么些年来,多少也清楚他的为人。
顾舒晏心思深沉,看似温和实则冷心冷情,外人难以接近。对于女子的示好,他通通油盐不进,更甚者那楚淮凝,亦非旁的女子……
冯野心里忽然冒起一个他很惊奇的念头,斟酌了一会儿,问道:“主子可是对楚小姐?”
闻言,顾舒晏眉心紧蹙,原本柔和的面色骤然掠过一抹凝重。
他面若寒冰,匆忙打断:“行了,其他的无需多问,派你去查当年裕王府的事可有眉目了?”
冯野收了好奇心,正色回道:“二十二年前,在裕王府服侍过的下人皆被清除的一干二净,但经过我多番探查,才发现实际上还尚有活口,可时间过去太久,那活下来人的行踪很是难寻。”
顾舒晏白皙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抚杯沿,吩咐道:“事无巨细的调查,但凡有一丝可能,也要找到还活下来的人。”
冯野沉声应道。
待冯野退出去后,顾舒晏神思恍惚,望向门外月光倾洒的银色大地,沉思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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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明亮。
晨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入室内。
秦易霜大清早便来了楚府。
秦易霜是楚淮凝舅舅秦拓的长女,年十七,她身量高挑,今日一袭青烟紫绣翠纹裙,更衬得她柳亸花娇,袅袅婷婷。
进了里间,绕过彩花鸟锦绣屏风,秦易霜见到端坐于梳妆台前的少女,满脸诧异道:“阿凝今日怎没有睡个大懒觉?”
楚淮凝看着铜镜里的表姐,不乐意地笑道:“瞧表姐说的,这不先前答应你的吗,阿凝岂能失约?”
秦易霜满意笑了几声,便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望着在梳妆的楚淮凝,面色忧虑道:“阿凝,前几日我在信上还没说完呢。”
楚淮凝“嗯?”了一声。
秦易霜继续道:“这孔老夫人今日所举办的宴会,可不仅仅只是游园赏花……”
楚淮凝听她这抱怨的语气,立即便明白了。
如今京中风气开放,这种宴会看似是赏花游园,实则是让到了适婚年龄却还未定亲的公子小姐们私下相看的聚会,若是彼此有点好感,又门当户对的话便可上门提亲,喜结连理。
宴会
楚府马车沿着一条宽阔的街道行至孔尚书府门前停下,巧兰和桂冬率先下了马车。
楚淮凝掀起车帘,微微探出,车外绚丽的日光便直闯入她的眸中,她眼睫颤动,眯了一阵,才在巧兰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今日来孔尚书府赴宴的贵客纷至沓来。
盛浓的阳光穿过了孔府门口旁郁郁葱葱的古树,隐隐流动的斑驳彩光射映在楚淮凝身着的醹绿镶银缎面水仙裙上。
银边翠绿如碧光点点。
只看一眼便令人神摇魂荡。
赴宴的众多贵客中,有人一眼便认出这鲜艳夺目的人正是京中鼎鼎有名的楚淮凝。
秦易霜下马车后,环视了四周就知道自家表妹又惹人注目了,而正要牵着楚淮凝的手预备进孔府时,眼角余光扫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秦易霜倏地驻足,轻轻拍了拍楚淮凝,眼神示意她看过去。
楚淮凝的脑袋都没挪动一分,像只傲娇的孔雀,不将任何人放进眼里,只牵着秦易霜就轻盈地往孔府内走去。
秦易霜步伐紧跟,压低声音问道:“你不先看看那顾依若穿的什么?不怕她有意跟你穿同样式的裙衫气你么?”
跨进了孔府大门,值守的下人们认识楚淮凝和秦易霜,连忙躬身行礼,引二人往里去。
楚淮凝不以为意地甩了甩自己的裙摆。
随后笑嘻嘻一声,得意道:“霜表姐,我今日这身可是京中独一件,她就是想立刻去找一套一模一样的都难如登天。”
楚淮凝前几日上锈归阁拿的裙子,便是她今日所穿的这套,这可是她拜托了她三姨母专门找了顶尖绣娘们连日赶出来绝无仅有的水仙裙。
秦易霜睁大双眸,竖起拇指夸赞,“阿凝,真有你的!在这方面永远没人能赢过你。”
楚淮凝唇角勾起,微扬下巴,继续往里走。
二人在孔府下人的引领下进了宴会大堂。
刚踏了进去,楚淮凝一眼就看到众多贵女中她最熟悉的一道身影。
她牵着秦易霜往那个方向走去,离一名身着一袭散花如意百合裙衫的少女几步远时,喜悦地唤道:“梦表姐!”
少女回首,螓首蛾眉,弄粉调朱。
赵玉梦淡漠的面色由惊转喜,小步跑上前,牵住面前二人的手。
“你们俩怎么一道来的?都不喊上我。”
秦易霜也有点意外,笑道:“阿凝还是我先前硬拖来陪我的,只是我也没想到梦表妹也来了。”
赵玉梦立刻就明白了,而后望着楚淮凝笑意盈盈的模样,又想起了什么,笑着打趣:“听我阿娘说,前几日阿凝追男子都追到大理寺去了呀?”
秦易霜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双眸微怔,兴奋不已,连连追着问是何情况。
楚淮凝只得老实交代了。
两个表姐知道她喜欢顾舒晏的事,反应起先也同巧兰桂冬一样,而后得知了楚淮凝的打算,更觉得好笑,笑道果真是阿凝能想出来的事。
笑过后,秦易霜又愁苦道:“这世道未免太不公平了,没被催婚的都有了心仪之人,而这被催婚的,还在愁着找如意郎君。”
秦易霜年十七还未定下婚约,家里娘亲催得厉害,声称今日宴会若仍找不到她心仪的男子,便要亲自为她挑选夫婿。
以她娘亲的审美,恐怕会给她挑个五大三粗的粗鲁武将,吓得她今日抱着必死的决心也定要找个她能瞧上眼的。
赵玉梦乃楚淮凝二姨母的次女,也仅小秦易霜五个月,家里亦有长辈在催,是以对秦易霜的话,她深有同感的点点头。
楚淮凝只能装作没看见两个表姐羡慕的眼神,笑着站到中间挽住二人的手,调笑道:“那阿凝今日便来帮两位表姐来挑选夫婿。”
两个表姐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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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过半,孔府内戏台已搭起,几人成堆聚到一团,舞女们轻纱衣摆迎风飘荡,场面很是热闹非凡。
此时一名雍容雅贵的夫人走了出来,身着墨紫绣兰花纹锦服,年约五旬,看似却仅四十出头,发髻梳得一丝不乱,眼里蕴着端庄柔和,面相十分慈善。
孔夫人是汴京赫赫有名的才女,因博学多识,在勋贵圈中很得众人爱戴。
而楚淮凝惯是个野性子,极少与德高望重的孔夫人有过往来,两个表姐见状只忙拉着她去与孔夫人打招呼。
三名琼姿花貌的少女向孔夫人走来。
孔夫人笑容满面地跟秦易霜和赵玉梦简单寒暄了几句,又望向楚淮凝,笑道:“以往宫宴也见过几次楚小姐,今日近了一瞧,果真是天姿国色啊。”
楚淮凝乖巧抿唇一笑。
夸赞的话她听得多了,但从孔夫人口中讲了出来,还是令她不禁羞赧了须臾。
秦易霜因着同她母亲参与过多次才女的宴会,与孔夫人关系很是亲近。
今日宴会,秦易霜的母亲早就私下与孔夫人打过了招呼,遂她也开门见山问道:“伯母,今日可来了多少好儿郎?”
孔夫人心知肚明,也不明说,只言笑晏晏道:“今日宴会不必拘谨,小丫头们大可随处在府内游湖赏花。”
秦易霜得了话,捻裙躬身,笑着感谢了孔夫人一番,便拉着楚淮凝和赵玉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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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孔府约莫闲转悠了半个时辰,穿过了亭阁,又赏过了花园,今日宴客也瞧了个大半。
楚淮凝实在是无聊透顶了,懒散地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嘟嘴甩了甩裙摆,问秦易霜:“霜表姐,你有没有瞧上的公子?”
秦易霜愁眉苦脸,想了一阵。
半晌后,她才道:“感觉很多公子的长相若是多看两眼,夜里都会梦魇。”
听她直言直语,赵玉梦扑哧笑出声:“那是霜表姐的眼光太高了。”
秦易霜黛眉一挑,扑过去挠了挠赵玉梦,“你就不挑?你就不挑?”
赵玉梦怕痒,身子一缩就不停笑着求饶。
正在这时,一名身着孔府下人服装的侍女,笑容满面地走到了凉亭内,行了礼后恭敬道:“秦小姐,赵小姐,孔夫人那厢有请。”
秦易霜和赵玉梦互看一眼,问道:“只有我们二人?”
孔夫人知晓她们三人是一道来的,按道理不应当只会叫她们二人。
楚淮凝逛了半个时辰的孔府,小腿有些酸软,正巧也想休息休息,便笑道:“定是孔夫人要给表姐们介绍好儿郎呢!”
语落,便催着她二人赶紧过去。
秦易霜和沈玉梦哪看不出自家表妹懒劲又犯了,只笑着摇摇头,跟着那名侍女离开了。
不多时,凉亭内便只余楚淮凝与巧兰桂冬主仆三人。
今日阳光明媚,孔府内鸟语花香。
楚淮凝被日头晒得倦意来袭,掩唇打了个哈欠,眸中渐染了湿意,随后便吩咐道:“巧兰,桂冬,你们去前边守着,我想稍稍眯一会儿。”
巧兰和桂冬连忙应道。
凉亭左侧有池青绿的湖水。
绚丽的光辉倾洒在明镜似的湖面,轻柔地掩上了一层浅薄的金纱。
楚淮凝趴在白玉石面上,才将将小憩了一会儿,忽地感觉到背上有一股坚/硬的重量压的她微微喘不过气。
她猛地睁开双眼,奋力推开身后的人,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待看清那人后,先前的所有倦意皆被眼前的人一扫而空。
面前的男子身着深蓝金织镶边锦服,金冠束发,额间一抹宝蓝玛瑙抹额,面容俊秀,双眉飞扬,唇角噙着一抹坏意的笑,右手持一把金边的水墨竹纹折扇,身姿松松垮垮,诚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男子收拢折扇,桃花眼包含抱怨似的看了楚淮凝一眼,拖长语调道:“阿凝,你可让哥哥想得好苦啊。”
楚淮凝退后了几步,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撇了撇嘴:“我当是谁呢。”
旋即,又怒意满满道:“廉棋,你好大的胆子!”
廉棋瞧见楚淮凝这般厌弃他,瞪大双眼,俊脸一垮,伸出右手捂住了左边的心口,神色哀戚戚道:“哥哥都有将近一个月未见过阿凝一面了,阿凝难道不想哥哥么?”
“呸,谁是你妹妹了!”
楚淮凝眉间紧蹙,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廉棋迅速收敛了面上的伤心,勾唇笑了笑:“行,不是妹妹,是未婚妻。”
楚淮凝白了他一眼,睥睨道:“你莫不是得了失忆之症?你我的婚约于去岁便已解除,再无任何关系了!”
廉棋将手中的折扇往白玉桌上一掷,双眼紧紧盯着楚淮凝,埋怨道:“阿凝好狠的心,你我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不过是多看了几眼旁的女子,阿凝竟不要为夫了!”
楚淮凝听了只想作呕,气愤地甩了甩袖口,怒着一张小脸骂道:“你分明知晓我与那顾依若合不来,而你作为我的未婚夫居然被她勾了就跑,现下竟又来找我?”
廉棋坐了下来,委屈巴巴道:“阿凝,我的心里始终是有你的,可那顾依若也是个美人,这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你?英雄?”楚淮凝只觉得面前之人有够厚颜无耻,懒得与他再多说下去,眼神望向凉亭外,问道:“巧兰和桂冬呢?”
廉棋嬉皮笑脸道:“被我的人请去喝茶了。”
楚淮凝气得上前踩了他几脚,猛然想起两个表姐之前的事,瞪着一张脸问:“先前我表姐也是被你的人带走的?”
廉棋得意忘形的上下点头,又站起身走近了几步,一双桃花眸在楚淮凝身上流转几息,而后长臂一伸,一把拉过楚淮凝的手腕就要往自己怀里带。
楚淮凝冷不防,惊呼了一声,幸而足下用力一转才顿了一瞬,这才止住了险些撞入他的怀内的动作。
二人之间还隔了些许距离。
而远远看去,只见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环住面前娇弱的少女,活像个情人间缠绵的场景。
凉亭不远处,阳光倾洒。
顾舒晏面色冷淡,目无情绪的看着这个画面。
窃喜
望着凉亭内的场景,顾舒晏黑墨似的眸渐渐染上一层寒冰,站在原地看了两眼后,便拂袖转身。
他步伐平稳地走在青石小道上,通身看似与平时无差,可眸中浸满的阴沉方显示出他的不对劲。
正在这时,一名身着鸦青色云纹锦袍的男子,匆忙走了过来,而后停在顾舒晏面前,歉意一笑:“抱歉,云昭,方才遇上熟人了便多聊了几句,让你久等了。”
云昭是顾舒晏的表字。
顾舒晏冷着一张脸,只淡淡道:“不妨事。”
严仲南笑了笑,与顾舒晏并肩走着,道:“今日还麻烦你陪我来,我实在过意不去,这番也是我母亲那边催得急,而我实在也不懂得看女子,就劳烦云昭帮帮我了。”
顾舒晏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兴致显然不是很高。
严仲南乃是顾舒晏的同岁表兄,更是一同在大理寺任职的同僚,虽说多少也习惯了他这冷淡的样子,但现下显然与他刚进孔府时的态度差了一大截。
他撞了撞顾舒晏的肩膀,打趣道:“云昭不如也趁这次机会,好好抓紧定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大理寺内像我们这般年龄的,那家里的孩子都能下地跑了,比我还小的余寺丞前两个月都已经娶了美娇娘。”
顾舒晏又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严仲南这下却惊诧了,侧首去看他:“你来真的?我前些日子问你娶妻的事,你俨然一副与你无关的态度。”
紧接又追问:“云昭可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顾舒晏道:“没有。”
现下心里本就莫名烦躁,又被严仲南一直追问,他的耐心早已被磨了个精光。
顾舒晏面色微冷,暼了他一眼:“我今日是陪你来的,你能否别跟个媒婆似的没完没了?”
严仲南搔了搔鼻尖,也觉得自己有些话多,心里也明白顾舒晏最厌烦别人追问个没完,随即便想转移话题,有些羞赧道:“方才我与友人交谈,见到走过去的一位姑娘,觉得有点眼熟,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二人边走边交谈,正往转角处行去时,顾舒晏倏地驻足,严仲南毫无察觉,正在转身之时,猛地撞上一团温软的物体。
严仲南一个不防,被撞得连连退后几步,将将站稳后,往前方望去,待看清来人后,眸中的光逐渐发亮。
秦易霜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皱着脸捂额,望着这个方才被他撞退的男子,一脸不快道:“走路怎得不看路的?”
没料到方才竟被一个小娘子撞得连连后退,严仲南脸色一红,吞吞吐吐道:“抱歉,是在下没看清前方有人,撞伤了姑娘,姑娘可有大碍?”
秦易霜右手还扶了额头,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问道:“我无事,反而是这位公子,可有摔伤?”
堂堂男子汉,竟比她一个女子还要柔弱,轻轻撞了一下就往后倒。
严仲南脸更红了,正预备说些什么,便被赵玉梦焦急打断:“霜表姐,可快一些别磨蹭了,当心阿凝出事了。”
顾舒晏面无表情的俊脸在听到阿凝二字时,动容了须臾,问向赵玉梦:“可是楚小姐出了何事?”
赵玉梦没空去搭理一个外男,甩下一句不便多言,便拉着秦易霜匆忙往前跑了。
顾舒晏想也未想就跟着走去。
留下严仲南在原地发楞,待反应过来后才匆匆紧跟了上去。
-
那厢,凉亭内。
楚淮凝用力挣扎推开了廉棋,气红了一张小脸,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廉棋,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对我的?”
廉棋被她指着鼻子骂也不恼,只满腹委屈道:“我自三岁起便是阿凝的未婚夫,做了阿凝十五年的未婚夫,如今才解除婚约不过一年,这让我如何习惯?”
楚淮凝几乎是咬着牙道:“可你从前从未这般对我动手动脚!廉棋,你我之间本就是长辈私自许下的婚约,根本毫无感情,婚约既早已解除,你大可去找你心仪的姑娘。”
廉棋却只听进最后一句,冷笑了几声:“原来阿凝是有心仪的男子了。”
楚淮凝受够了他的理解能力,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说罢便拂袖而起往外走去。
下一瞬间又被廉棋拦住了凉亭唯一的出口,他暴怒问道:“那男人是谁?”
楚淮凝冷静地看了他一眼,下一瞬间抬脚就用力往廉棋的膝盖窝踹了过去,轻蔑道:“你当自己是谁?也配来过问我的事?”
出了凉亭后轻飘飘甩下一句话:“你最好赶紧把巧兰和桂冬放了,否则我今夜就上你昌平侯府,找老侯爷告你一状打得你月余出不了门!”
廉棋被踹地靠在亭柱上嗷嗷大叫,冲着楚淮凝的后背,几分委屈几分悲戚地喊:“阿凝,你的心好狠呐!”
楚淮凝充耳不闻,足下步伐加快,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远离了凉亭这处,正看到顾舒晏急步走了过来,楚淮凝登时惊喜交加,冲前方扬了扬手,拔高音量唤了一声:“顾大人!”
顾舒晏身后的秦易霜和赵玉梦看见楚淮凝没出事,这才放心下来,而后二人又诧异看了眼顾舒晏。
楚淮凝小跑上前,到顾舒晏的面前停下,笑道:“顾大人怎会同我的表姐们一起过来?”
顾舒晏强按下心里的紧张,轻声道:“适才路过。”
路过?不是特意来救她的?
楚淮凝小脸一垮,瘪嘴“喔”了一声。
秦易霜和赵玉梦一左一右拉着楚淮凝去了远处角落,赵玉梦急切问道:“我们被那侍女带着在孔府兜圈子,后来发觉不对劲,这才反了回来,阿凝没有受欺负吧?”
楚淮凝摇了摇头,压低嗓音道:“是廉棋。”
廉棋?秦易霜和赵玉梦脸色难看了起来,这厚颜无耻的的阴险手段恐怕也只有他做得出来,而二人又欲问些什么时,就见楚淮凝喜悦地跑到了顾舒晏的身侧。
顾舒晏身旁的男子却一直在低声细语,待看到楚淮凝来了,严仲南立刻缄默不言。
“顾大人,这位是?”楚淮凝好奇地打量顾舒晏身旁的男子。
“同僚。”顾舒晏淡淡道。
闻言,严仲南面上笑容倏地凝固。
就这两个字?不多介绍一些?
他无声叹气,朝楚淮凝笑道:“你好,大理寺少卿严仲南。”
没成想,正走过来的秦易霜听到最后三个字时,惊呼了一声,满脸惊讶地看着严仲南道:“我记起你了!”
楚淮凝被她的过激反应吓得扭头去看她。
秦易霜惊喜似的拍了拍楚淮凝,“阿凝,你记不记得五年前的上元节,顾舒展阴魂不散跟着你那回?”
闻言,顾舒晏下意识去看楚淮凝的神情,只见她眨了眨眼似在回想,而后撇撇嘴,语气不快道:“记得记得,烦死了。”
五年前上元节那夜,她重病几日将将痊愈,好说歹说才劝服了爹爹放她出去同表姐表哥们逛灯会,而那顾舒展简直跟个甩不掉的尾巴似的,整夜都阴魂不散缠着她,弄得她都没有玩尽兴,这事提起来她现在还生气!
秦易霜又道:“那会儿顾舒展身边的那个男子,就是这位!”
楚淮凝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眼神在严仲南身上扫了几遍。
把五年前的那位和眼前这个男子放在一处比较后,这下她不得不佩服自家表姐了,以她过目不忘的本领,都认不清眼前这个俊秀的男子,竟是当初那个在顾舒展身旁黑黑瘦瘦小小的人。
若是她没记错,顾舒展当时说那是他表哥。
那,那岂不也是顾舒晏的表哥了?
极快将这二人的关系联系在一块,想到今日竟多认识了一个顾大人的亲人,楚淮凝不由喜到眉眼都弯了起来。
而她这幅眉开眼笑的模样,落在顾舒晏的眼里,却全然是另一层意思了。
严仲南没料到秦易霜竟认出了他,白皙的脸顿时通红一片,温吞道:“姑娘好记性。”
秦易霜笑了几声,挥挥手大剌剌道:“我当女大十八变,没想到男子的变化竟也这般大。”
严仲南的脸又腾地红了一个度。
赵玉梦站在一旁,戏谑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而后轻轻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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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介绍后,一行五人便往孔府内的渺宜湖的方向行去。
走到渺宜湖畔,远远望去只见宽阔的湖面上几叶扁舟迎风荡漾。
“哥哥?南表哥?”一道惊讶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楚淮凝回首便看到了顾依若和她那三个小跟班,其中两名女子是杨芙和金明雪,剩余那名男子,便是从幼时起就对顾依若马首是瞻的卫寒了。
顾依若面色难看地走上前,问:“哥哥和南表哥怎会在此?”
言下之意却是,你们二人怎会跟我最讨厌的楚淮凝在一起!
看到顾依若不高兴,楚淮凝心下十分窃喜,随后又有意往顾舒晏身旁挨紧一分,在他看不见的视角冲顾依若挑眉。
顾依若自然没错过楚淮凝的小动作,气急之下快步走上去,语气尖锐道:“我知道了,定是这楚淮凝又来缠着哥哥了!”
见她语气不善,出口的话也这般刺耳,顾舒晏的眼神冷了几分:“阿若,休要胡闹!”
顾依若瞪了楚淮凝一眼,气愤地别过头,回首时眼神猛然扫到身后的金明雪,便笑了笑,拉着她走上前,在顾舒晏面前道:“哥哥,明雪你还记得么?就是经常来我们府里拜访的,我的好友。”
金明雪脸色微红,站立在顾舒晏的跟前,行礼后柔声道:“顾公子。”
顾舒晏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
楚淮凝的眼神在金明雪和顾舒晏身上来回打转,无声冷笑,当她还看不出顾依若打着怎样的算盘么?
严仲南见了这场景,在一旁笑呵呵:“既然若表妹也在,不如大家便一道同行吧。”
顾依若对金明雪的反应很是心满意足,挑衅似的看了楚淮凝一眼,道:“行啊。”
说罢伸手便将身旁的金明雪往顾舒晏怀里一推,顾舒晏迅捷闪过,金明雪踉跄几下,忽地撞入了秦易霜和赵玉梦中间。
楚淮凝看着这个场面偷笑出声。
听到她窃喜的嘲笑声,顾依若咬咬牙,压低了声音发出只有他们三人听清的声调:“哥哥前几日说对楚淮凝没有想法没有骗我吧?”
顾舒晏眉头紧蹙,正欲开口时,右手便被楚淮凝拽着就往渺宜湖的一艘小船上行去。
在场众人皆楞了须臾,顾依若最先反应过来忙追了上去,却反被秦易霜和赵玉梦拦下了来:“顾小姐想游湖可以做别的船,那艘怕是容不下顾小姐了!”
嘴硬
望着楚淮凝拉着顾舒晏远走的身影,顾依若气得直跺脚,别过头冲着卫寒抱怨:“你说我大哥是怎么回事?我怎不知他一个大男人竟甩不开一个姑娘家的力道了?”
她那文武双全,清冷自持到外人难以接近的大哥,怎会这样轻易被拽了就走?
简直令她大失所望!!
卫寒双肩一耸,苦笑一声。
而后望向那二人背影的方向若有所思了起来。
只愁苦着,等顾舒展回了汴京,恐怕有的闹了……
杨芙扯了扯唇角,缩在一旁当透明人。
心里头更是暗叹:早知如此,便不来这孔府凑这热闹了,公子没瞧上眼的,还又要听顾依若抱怨楚淮凝几个时辰。
金明雪双手交握攥紧手中的碧青色帕子,望着渺宜湖的方向微微出神。
-
晌午的阳光浓郁,绚烂的光辉洒落至孔府的渺宜湖,使如镜的澄亮湖面悄然掩了一层浅薄的金纱,往远处眺望,可见几叶扁舟在湖中飘飘悠悠。
楚淮凝拽着顾舒晏上了一艘小船。
待二人进了船舱后,船夫这才划动船桨。
楚淮凝与顾舒晏对立而坐,一双乌亮的眸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顾舒晏的面容。
仍旧是那副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神色,她不禁抱怨道:“总算是静下来了,我正想好好同顾大人说说话呢。”
顾舒晏听她发牢骚的语气,心下倏然觉得好笑,面上却嗤道:“有什么可说的。”
楚淮凝满脸愕然:“顾大人难道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顾舒晏挑眉看她。
解释?他有什么可解释的,要解释的不应该是她么?
行,又不说话。
楚淮凝只能郁气地继续问:“顾大人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顾舒晏:“问这个做什么。”
楚淮凝眸中盈满不快看他:“顾大人难不成不知道今日宴会的目的?”
“知道。”他轻飘飘道。
楚淮凝气急了,嗓音都不知不觉拔高了几分:“知道你还来?”
顾舒晏眼帘半垂,随后又抬起来望向她乌溜溜如黑葡萄似的眸,薄唇轻启:“你来做什么的,那我便是来做什么。”
楚淮凝近乎抢答道:“哼,我是陪我表姐来的!!”
语落,顾舒晏眉间舒展了许多,墨似的眸里竟浮现一--------------{甜 wei 读 嘉}丝笑意。
半晌后,楚淮凝这才反应过来,喜不自禁道:“那这么说,顾大人也是陪同严大人来的?”
顾舒晏不置可否。
知晓他不是来相看别的女子,楚淮凝登时眉眼弯弯,唇间笑意更深,随后又主动凑到顾舒晏身旁坐下,可怜兮兮道:“顾大人知晓我在孔府看见顾大人的心情么!”
不等他回应,继而又道:“哼,顾大人定然不知道,可阿凝这心里头真是又气又难受!”
顾舒晏不禁轻笑出声。
恐怕戏台子上唱戏的,都没她变脸来的快。
楚淮凝没错过那若有若无的轻笑声,诧异之下去看他,正巧捕捉到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
她只觉得十分惊奇,而后便是一种气愤感涌上心尖,怔大了眼喊:“顾大人你还笑?”
“我这心里头难受得紧,顾大人竟笑得出来?”说罢便别过头,不想理他了。
什么人啊?这有什么可笑的!
顾舒晏暼了一眼她气急的侧脸,侧边脸颊鼓鼓一团,肌如凝脂,粉光若腻,煞是可人。
良久,他轻声道:“好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竟叫他说出了万千情绪。
楚淮凝甚至有些错觉,顾大人好似在哄她,可仅仅两个字?她岂能是那般好哄的?
“不好!”
楚淮凝别回头,侧首看他,双眸紧紧盯着他的黑眸,忽地忆起顾依若方才说的话,委屈便又涌了上来,软着声问:“顾大人真的有同你妹妹说过最讨厌我这样女子的话么?”
这件事在她心里介怀好几天了,本想着昨日骑马时她便要问清楚,可却被各种甜滋滋的情绪打乱,直到回府后夜里她才记起来。
方才听到顾依若又主动提起,她这才想起来这事,现在也势必要问个清楚,否则这个疙瘩定会在她心里无限放大,压着她难受。
倘若顾舒晏真的说了那等话,那么她就立刻离开,绝不多留。
她承认,她莫名其妙就是很喜欢顾舒晏,从湖里被救起那会儿,看到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甚至她心里头总觉得好像喜欢他许久许久了,这种怪异地熟悉感她一时也说不清。
可若是那顾舒晏当真讨厌她,那么她便会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开,即便她再喜欢一个人,也定不会去委屈自己。
顾舒晏听到她说的话,眉头紧蹙,几乎是在她语落后急忙回了一句:“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何曾说过了。”
反驳的速度过快,导致让他都惊讶地愣住,眸光颤动了许久。
似是完全不懂自己为何急于反驳,但他心里好似又清楚明白,若是他晚回答一息,或是但凡犹豫须臾,面前这人就会马上转身离开。
而楚淮凝听到他这句话,委屈的小脸立即笑逐颜开,哼唧一笑:“我就知道,顾依若是骗我的!”
顾舒晏被她明媚的笑颜晃了神,又对自己的多番反常很是不解,只能僵硬地别过头,望向船窗外的湖面。
蔚蓝白云下,湖面波漾,碧水茫茫。
楚淮凝心里一甜,又换了个方向坐在顾舒晏身旁,小脸凑近在他眼前。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
一点一点看着那双弯弯的杏眸中浮上狡黠的笑意。
楚淮凝乌亮的眼眸流转须臾,紧接着又笑道:“嗯,让我猜猜,顾大人在孔府看到阿凝后心里在想些什么。”
听她俏皮的语气,还来猜测他心里所想,顾舒晏破天荒的不再端着那张冷冰冰的面容,反而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她。
得到回应后,楚淮凝笑出声,软乎乎的嗓音极快地又换了一种语气:“哼,这个楚淮凝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背地里却来相看别的男子,怎能这般三心二意!”
顾舒晏听完也无丝毫意外,她这张脸,在没有说话时,便将所有的想法写在了脸上。
楚淮凝见他无动于衷,眨了眨眼,好奇问:“顾大人心里是否这般想的?”
顾舒晏轻哼一声:“套我话,当我是傻子不成?”
他若是承认了,岂不是说明他在意楚淮凝,承认他吃醋了?
他可不是什么年少气盛的毛头小子,怎会因为这种相看宴会吃醋?
“喔。”楚淮凝泄气似的应了一声。
本想着可以套点话出来,不然就顾大人这张俊脸,怕是除了冷这个字之外,丝毫都看不清。
可没成想竟叫他看出她的目的了,楚淮凝顿觉没劲,眼神气馁地望向窗外,欣赏着微风徐过湖面的景致。
顾舒晏还略微讶然她为何没有继续纠缠,而后视线停留在她娇美的面容上,她的那双眼睛如波光潋滟,好似会勾人心魂一般。
他不禁又看了许久。
良久后,终是生硬地问道:“先前与你在凉亭里的那个男子是谁?”
他忽然出声,楚淮凝还没回应过来,而后别过头看他,眸中含着笑意:“顾大人是看到了什么?”
顾舒晏闭口不言。
她继续道:“他叫廉棋,是我从小指腹为婚的对象。”
指腹为婚?
几乎一瞬间,顾舒晏脸色难看了起来。
楚淮凝却还没察觉,随口道:“不过去年便已解除婚约了,现下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那他为何还抱你?”他追问。
“他就是这样,无赖!我已经将他打跑了!”她不以为意。
楚淮凝对她那个未婚夫熟稔的语气,蓦然令他感到一阵不快。
从小指腹为婚的对象,那二人必然是一同长大,相识了十几年的关系。
他面沉如水,又不想多说什么,索性侧过身去,阖眼沉默。
看他在闭目养神,楚淮凝也没有多做打扰。
-
二人游了一圈湖上岸后,顾依若等人已经散去了。只余秦易霜和赵玉梦还有严仲南坐在一旁的阴凉处等着。
眼看时辰不早了,严仲南才歉意道大理寺还有案件处理,他二人只能先行离开了,离开之际顾舒晏深深看了一眼楚淮凝,才转身走去。
楚淮凝望着顾舒晏俊逸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一旁的秦易霜和赵玉梦早就等着不耐烦了,连忙追问二人在船里发生了何事。
楚淮凝无力地坐了下来,愁眉苦脸道:“顾大人大抵是真的不喜欢我。”
赵玉梦反而意外问:“阿凝为何这样想?”
楚淮凝道:“他对我来相看宴会之事,都没有过问过一句,我想办法给他下套,他直接无情拆穿,一点都不在意我,想必是真的很不喜欢了。”
秦易霜“唔”了一声,笑道:“我怎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楚淮凝现在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便想转移话题,问:“霜表姐和梦表姐可有心仪的男子了?”
赵玉梦耸了耸肩,摇头。
秦易霜也无奈摇头。
此番来孔府皆一无所获,而后便只能打道回府了。
-
是夜,皇宫内凤仪殿。
皇后手持青花瓷洒水瓶,一袭金丝流彩暗花宫装,身姿窈窕立于朱色镶宝石琉璃盆栽前,清水顺着瓷口洒落,望着盆栽内长势十分茂盛的花儿,她莞尔而笑。
再往里瞧去,猛然发现最深处有枝冒出头的杂枝错叶,皇后伸手拨了拨,继而温声吩咐道:“佟思,拿把剪子给本宫。”
不多时,一把金色剪子递于她的手中,皇后垂首继续修剪,半晌都没听见佟嬷嬷的声音,这才甚觉奇怪。
回首望去,眼前哪还有什么佟嬷嬷,站在她身后的分明是当今陛下。
皇后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剪子放置桌面上,而后温顺行礼:“陛下。”
皇帝面容刚毅,今日身着玄色常服,虽说已然快至知非之年,却因着挺拔魁梧的身躯,看似仅年近不惑。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问道:“用过膳了么?”
皇后红唇微启,正欲回答,又听面前这人道:“过来陪朕一道。”
说罢便直接往紫檀木雕龙凤纹桌前行去。
皇后微叹一口气。
既然如此,何必还要问她?
布膳的宫人和在旁服侍的宫女皆被皇帝赶了出去,偌大的凤仪殿现只余帝后二人。
皇后默默进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皇帝暼了她一眼,深邃阴鸷的鹰眼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菜肴,慢悠悠道:“皇后吃这么急是想去做什么?”
闻言,皇后放下手中的银箸,唇角勾起,望着皇帝的侧脸微笑道:“夜深了,臣妾想早些就寝。”
赐婚圣旨
夜幕沉沉,恢宏的凤仪宫殿顶端的六角宫灯中昏黄的灯光倾洒而下,给值守的宫人们身上笼罩一层光彩迷离。
殿内,皇后语落。
皇帝的面色蓦然一沉:“皇后这是在赶朕走?”
皇后含笑,冷静回道:“陛下误解了,只是臣妾今日疲乏得紧,身子现下有些不适。”
听她温声解释,皇帝难看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语气也不禁放松道:“那么今夜朕便在皇后这凤仪殿留下了。”
皇后心思微转,言笑晏晏道了一声好。
言行举止像极了别宫的嫔妃知晓陛下要留宿的欣喜之态,可那双潋滟的凤眸中却丝毫看不出半点欢喜。
皇帝凉凉地扫了她一眼,却不点破。
随后放下了手中的银箸,牵起皇后的柔荑便往殿内的温泉池走去。
他闭目,敞开双臂。
皇后娉婷袅娜地走上前,纤细的青葱玉指绕至皇帝的后腰,解下他束腰的腰带和外袍放置于旁,柔声道:“陛下,臣妾去外间等着。”
没等皇帝点头,皇后便抬步走了出去。
须臾之间却被皇帝强劲的力道止住了步伐。
皇帝披着明黄中衣,睨了一眼面前的人,边往浴池走去,边道:“皇后留下服侍朕。”
皇后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立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作。
皇帝诧异停下脚步,往回退后几步去看她,眼神似在询问为何不动。
皇后冷着脸,唇角噙着一丝嘲讽,看着皇帝疑惑的神色,轻声细语道:“陛下是在羞辱臣妾不成?”
皇帝很是讶异皇后今夜的反常,沉声道:“皇后与朕乃结发夫妻,二十多年的情意,现下不过是让皇后服侍朕沐浴,何曾来的羞辱?”
浴池内灯火摇曳,皇后的凤眸中渐染湿意:“陛下每回朝政上有了不痛快便来臣妾这处给臣妾找不痛快,臣妾就这般好欺负?”
见她竟像个小姑娘似的险些哭了出来,皇帝威严的面容上有一瞬间的错愕。
这些年他何曾见过她这种姿态?
思及这二十多年的岁月,随后愧疚感倏然涌了上来,他牵起她的柔荑轻轻抚摸了几下,嗓音不自觉放低了些:“皇后说的什么话,朕岂会欺负皇后?”
皇后仍不予理会,垂眸不看皇帝一眼。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吧,是何事惹得你心里不舒服了,说出来让朕替你做主。”
闻言,皇后垂下的眼帘极快地掩藏起一抹得意之色,而后仰面含着柔意看向皇帝,轻声道:“臣妾贵为一国之母,后宫之首,除了陛下还会有谁欺负臣妾?”
皇帝脸色略显阴沉,用力地放下她的柔荑,默不作声。
“可臣妾是陛下之妻,陛下若是在别处有了不痛快,要找臣妾发泄,臣妾亦无怨言。”
皇帝脸色又好转了许多,满意地勾唇一笑。
只闻皇后又道:“只是……”
皇后垂下眼睫,再抬起后眸光含着雾气,温泉池内氤氲的热气给她覆盖了一层朦胧之美,她柔声道:“陛下知晓,臣妾有个外甥女,臣妾对她总是放心不下。”
“皇后说的是淮凝那丫头?”
“正是。”
“臣妾那些外甥女中,只有凝儿从出生起便没了母亲,可怜我那幼妹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留下凝儿这花骨朵儿似的小姑娘。而臣妾作为凝儿的亲姨母,总该为她多操心操心。”
皇帝蹙眉道:“皇后有话可直说。”
皇后抿唇笑了笑:“那么臣妾便直言了。眼看凝儿如今已年满十六,已是个大姑娘了,而臣妾那妹夫,成日里为公务忙地晕头转向,动辄便是几日见不到人影。楚府人口稀少,凝儿每日在府里也没个长辈照顾,凝儿的终身大事臣妾那妹夫怕是想都未曾想过,所以便只能让臣妾亲自来操劳了。”
皇帝面色渐缓,想着不过是个小丫头的婚事罢了,便好声好气道:“皇后这是替淮凝那丫头看中了夫婿?可是哪家的公子?若是门当户对朕大可下旨赐婚。”
皇后喜眉笑眼,回道:“陛下,臣妾替凝儿相中的人陛下也认识。”
皇帝“喔?”了一声。
“正是靖安侯的长子顾舒晏。”
谁知皇帝听闻顾舒晏三个字,脸色猛然一变,明黄色的宽袖一拂,迟迟没有回话。
皇后装作没看出皇帝的异常,又柔声道:“这顾公子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又乃是战功赫赫的靖安侯的长子,现下还任职大理寺少卿,少年英才,前程似锦。面相亦仪表堂堂,于凝儿来讲,恐再适合不过了。”
皇帝来回踱步,再看向皇后的目光里隐隐含着冷意,唇角却扬起笑道:“皇后可真疼淮凝那丫头。”
皇后含笑:“凝儿是臣妾一手带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臣妾年过四十还无子傍身,自然将所有的心力皆放于凝儿身上,只要凝儿嫁得如意郎君,平安无忧地过日子,臣妾这心里头就欢喜。”
皇帝略微好奇问道:“既如此,皇后为何不让她嫁入皇室,日后皇后便是她的婆母,岂不更能保护好她?”
皇后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面上似颇有些嫌弃道:“凝儿自幼被长辈宠坏了,她那跳脱的性子若是嫁入了皇室,只怕会有损皇家的颜面。”
闻言,皇帝朗声一笑。
直勾勾看着皇后半晌,而后褪下/身上的明黄中衣,往浴池内走去。
皇后站在原地不动,便听到那人道:“过来服侍朕沐浴,朕心里若爽快了,便应了你这事。”
皇后唇角扬起,心知他这就是答应了。
便不紧不慢地朝浴池处行去。
-
离孔府回来那日已过了五日。
头三天她还忍住没去找顾舒晏,到第四日派人去打探顾舒晏的行踪,得到的消息解释道顾大人公务繁忙,根本没有闲暇的时间。
今日风和日丽,灿阳当空。
春风徐徐,梨木院内冬青翠叶油绿反光。
藤叶蜿蜒垂至楚淮凝的发髻上,桂冬巧兰陪着她坐在院中的树荫下晒太阳。
见她无精打采,桂冬和巧兰只得想尽办法逗她解闷。
正在这时,府内一名小厮神色匆匆奔至梨木院,朝楚淮凝禀报:“小姐,您速去燕苍堂,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多半也与她爹爹公事相关,楚淮凝兴致缺缺道:“宫里来人去叫我爹不就成了,我为何要过去?”
小厮急切道:“小姐,宫里是来下圣旨的!”
圣旨二字瞬间将楚淮凝所有倦意席卷而空,她猛地站起,连忙加快脚步往燕苍堂行去。
进了燕苍堂,楚廷源已在堂内,望向楚淮凝的神色很是凝重。
楚淮凝心里一咯噔,猜想这圣旨定然与她有关。而她如今已年满十六,指定她的圣旨除了赐婚还能有什么?
宫里来的宣旨太监海公公见人都到齐了,便亮着嗓音宣读圣旨内容,楚府众人皆跪下接旨。
直到海公公宣完圣旨,楚淮凝还傻愣地跪于原地,她眸色微闪,难以置信她听到的内容。
楚廷源笑着站起身接下圣旨,与海公公寒暄了一阵便送客了。
等宫里人离开后,楚廷源才黑着一张脸问:“凝儿,你还真去找你姨母去要赐婚圣旨了?”
他当时只是随口提个意见罢了,没成想这丫头竟真放心里去了,真是一点都不懂得什么叫矜持!
楚淮凝怔大了双眼,十分激动地摇摇头,解释道:“爹爹,凝儿没有,凝儿自己都惊讶呢!”
顾大人竟真的要成为她的夫君了?
可好端端的,圣上怎会突然下了这道赐婚圣旨?
随即转念一想,她既已接到赐婚圣旨了,想必靖安侯府那边同样。顾大人会如何想?是否也觉得是她去找了姨母,强迫要来了这道赐婚圣旨?
旨意已下,一切没有了悔改的余地。
这该是她所求,可她却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她怎么总觉得,是她强迫的顾大人?
可她分明没有向姨母提过半分赐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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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靖安侯府。
靖安侯顾观送走了宣旨太监后,无视在旁气得直跺脚的顾依若,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顾舒晏,道:“云昭,你随我来。”
书房内。
顾观坐于黄花梨雕山水纹书案前,温和问道:“对这桩赐婚你怎么想的?”
顾舒晏垂眸看着书案上的空白的宣纸,淡淡道:“圣旨已下,别无他法。”
顾观乃武将出身,近十年虽太平盛世,无需他亲自带兵征战,身为武将的坚毅未随着安逸的生活褪去,反愈渐沉稳,他双唇紧紧抿成线,皱眉问道:“这赐婚圣旨下来的很是突然,你觉得皇后娘娘是否看出什么了?”
顾舒晏的脸庞似水一般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皇后娘娘既知晓我还活着,却不暴露我的身份,她打的什么算盘无人知晓。”
场面凝固,顾观想起楚淮凝,怎么说也是在他跟前半看大的孩子,于是斟酌了一会儿:“云昭,无论如何,淮凝她是个好孩子。”
顾舒晏冷笑一声:“我知晓。”
楚淮凝不过就是皇后手上的棋子罢了。
顾观道:“嗯,既如此,婚期已定在下个月,你好生准备准备罢,我也该传封信去曲阳,催老太太她们提早回汴京了。”
待嫁前夕
赐婚后次日,楚淮凝便入宫去找了皇后。
凤仪殿烛火轻悠,薄薄的淡雾缭绕,飘飘渺渺,空气中隐约浮动着华贵而淡雅的檀香,旋绕于偌大的宫殿内。
佟嬷嬷斟了一杯热茶,含笑立在一旁。
楚淮凝挽着皇后,娇俏问道:“姨母,可是姨母向圣上要的这道赐婚?”
皇后轻柔地抚上她的手背,宠溺的眸中含着打趣,笑道:“怎么,凝儿是不想嫁给顾舒晏?”
楚淮凝忙否认道:“凝儿并非这个意思。”
看着皇后笑意盈盈的表情,她脸色微红,支支吾吾道:“只是,凝儿担心顾大人会认为是我强迫的他。”
皇后黛眉扬起,佯装不快:“凝儿何曾会这样替别人考虑过?看来这顾舒晏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楚淮凝嘟唇,笑嘻嘻地撒娇:“顾大人虽说冷冰冰又难以接近,可据凝儿这阵日子与他相处下来观察到,顾大人是个很好的人。”
“哪儿好了?”皇后脸色仍不见好转。
楚淮凝笑了笑,掰手指数了起来:“嗯,顾大人惊才绝艳,俊逸非凡,神清骨秀,气宇轩昂,文武双全。”
皇后见她认真将她所学到的优美词语尽往顾舒晏身上套,顿觉好笑。
夸赞完优点后,楚淮凝有些沮丧道:“就是太难看透了,凝儿经常猜不中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皇后摸了摸楚淮凝的脑袋,笑道:“既然猜不中那便不猜了。凝儿是直性子,若是他弯弯肠子,你每日要费心费力去琢磨他,岂不累的慌?凝儿只需用记住一点,姨母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你着想。即便嫁给顾舒晏了,婚后也定不要委屈自己了,懂了么?”
楚淮凝半知半解。
委屈自己?她怎会委屈自己?随后还是笑着保证似的应了一声:“嗯,凝儿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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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楚淮凝与顾舒晏的婚事定下后,这几日楚府已经被楚淮凝众多亲朋好友快踏破了门槛。
一半是来送祝福,另一半则是打趣着她如何收拾顾依若和顾舒展。
而楚淮凝自赐婚之后常常愁眉不展,时常坐着失神地在想些什么,丝毫看不出即将嫁给心仪之人的喜悦。
起先她的确想仗着长嫂的身份在那两姓顾的头上作威作福,可婚事定下来后,她这心里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是令她心慌意乱。
一半是欣喜,另一半却是憋闷。
顾舒晏这段时间忙到压根见不到人影,距上一次与他见面竟已是孔府那日了。
此时秦易霜和赵玉梦卧在她房内的软榻上,秦易霜捻了颗葡萄送入口中,叹道:“阿凝,我可真羡慕你,不仅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还是这等风光的圣旨赐婚呢!”
楚淮凝眉间紧蹙,思绪飘的老远。
闻言,一旁的赵玉梦敏锐地挑眉,笑着冲秦易霜问道:“霜表姐这话中意思是有心仪的男子了?”
秦易霜顿时泻了劲儿,撇撇嘴:“哪儿呢,自孔府回去后,我娘这些日子动辄就往我爹的练武场跑,口中打着去慰问我爹的旗号,实则心里头在替我择婿呢!”
秦易霜的父亲长乐侯乃勇武大将军,娘亲亦是将门之后,父母亲心仪的女婿皆是五大三粗的将士,而她自幼便在演武场摸爬滚打长大,整日看着那些块头极大的将士在她眼前晃悠,早就养成了逆反心理。
秦易霜唇角扬起,眸光渐亮,似在遥想:“我要嫁的郎君,那必然是清隽白皙的书生公子才行。”
赵玉梦笑吟吟道:“那不正是严大人?”
秦易霜楞了楞:“严大人?”随后想起是谁,眉心紧蹙,面上涌起一丝排斥,“他也太柔弱了,只是被我撞了一下便站也站不稳。”
“霜表姐嫌将士太强壮,又嫌严大人太柔弱,这年头既想要书生的清秀又想保留将士强壮的男人,可就有些难了。”
秦易霜也赞同的点点头,颇为丧气道:“所以我大抵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我娘压着嫁给一个武夫了。”
赵玉梦摇头笑了笑。
又见平时很爱闹腾的楚淮凝一直没有讲话,疑惑问道:“阿凝?你在想什么呢?”
楚淮凝想也未想地回答:“想顾大人。”
她面色平常,看不出丝毫羞赧,纯粹是在琢磨着顾大人是不是心里觉得她强迫了他?
而这话落在秦易霜和赵玉梦的耳里,二人又嚎了一阵:“行了行了,知晓你马上要嫁给你心心念念的顾大人了!”
-
墨蓝夜空,弯月悬挂。
靖安侯府风箫院内一片寂静,晚风习习,花香阵阵,满院葱绿随风摇曳生姿。
风箫院东面的书房内,顾舒晏坐于红木雕山水纹的书案后神色自若地垂首书写。
正在这时,书房门外响起,他低声道:“请进。”
很快走入一名身形颀长,剑眉飞扬,面色如霜,通身着黑衣的俊美男子。
男子立于书案前,沉声道:“主子。”
顾舒晏蹙眉看他:“暮洲,都说了很多遍,唤我名字即可。”
薛暮洲轻轻一笑,默不作声。
顾舒晏知晓他又在闹着玩,便没打算计较,继续问道:“前些日子拜托你去曲阳的事办的如何了?”
薛暮洲懒散地坐了下来,回道:“已处理妥当了,但沈伯在曲阳已待不下去,是以我只能另外准备了一支护卫队护送沈伯来汴京,等他家里的事处理好后,算着日子,下个月便能入京了。”
顾舒晏:“嗯,这事办的妥当。”
薛暮洲看了一眼他冷淡的脸色,迫不及待地调侃道:“听说主子要娶妻了?”
顾舒晏顿了须臾,“嗯”了一声。
薛暮洲装作没看见他生硬的态度,继而笑道:“娶的还是楚首辅之女,皇后娘娘最疼爱的外甥女,这楚小姐不仅家世显赫,听说容色也貌若天仙,明媚动人,主子可真有福气。”
楚淮凝这几个字,这些日子以来日日夜夜萦绕在他脑海中,时不时扰地他分心难耐。
顾舒晏只能扫去心中的波动,正色道:“不提这个,你再帮我去办一件事。”
“冯野打探到的消息,二十二年前在裕王府伺候过的一个嬷嬷在桐城有了行踪,此番派你前去,除了将这个嬷嬷活着带回来,还有一件与你有关之事。”
“暮洲,你的仇家也在桐城附近地带发现了踪迹。”
薛暮洲在听到最后那句话后,懒散的身躯猛然一晃,而后低声应了下来。
转眼之间,便从书房内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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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离汴京千里之外的曲阳。
骄灿的阳光铺盖整条重寒街,街中朴素的百姓熙熙攘攘,赶集拉货的连绵不断,街道两旁的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秋月酒楼的三楼靠里雅间内。
顾舒展浑身松散地趴在窗沿处,兴致索然地看着楼下形形色色路过的人,良久后,他百无聊赖地长叹了一口气。
见他一天之内叹了不下三十次气,边上的常随胡庆边斟茶边提议道:“公子,要不要上街去逛逛?”
顾舒展的视线毫无定点的飘在楼下,无力地努努嘴:“有什么可逛的,这一个月以来,我都快在曲阳生根发霉了。”
紧接着又抱怨道:“早知晓那天我就不该回府,否则我爹也不会抓着我让我送娘来曲阳。”
离开汴京已快两个月,这两个月于他来讲当真是度日如年。
胡庆笑道:“那回汴京您就不无聊了?还不是整日跟在楚小姐的后头。”
顾舒展挂在窗沿边的手臂甩了甩,不以为意道:“楚淮凝可比一千个曲阳都好玩多了。”
旋即眼神不经意间扫到街道中的一个摊位上,定睛细看后,他忽地笑意涌上眼角,而后快步地跑下楼,不顾身后胡庆的呼唤,一溜烟就到了那摊位前。
顾舒展拿起一个年画娃娃似的面具,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响,倏地畅快地笑出了声:“老板,这个我要了!”
黄昏时分,顾舒展回了顾家老宅。
他神采飞扬地拿着面具从明光堂路过,正欲回房时,却被靖安侯夫人叫住。
“展儿过来。”
“娘!”顾舒展晃了几晃,笑嘻嘻地走过去坐下。
靖安侯夫人见他这不着调的样,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道:“你何时才能长大?”
顾舒展高声抗议反驳:“我怎么就像个孩子了?”随即又小声碎碎念:“就知道挑我的错处。”
靖安侯夫人眼神扫了一眼他手中的油画面具,摇了摇头,好声好气道:“你大哥即将成婚,你也已满十八岁,也该懂事些了。”
“大哥成婚?”顾舒展惊喜地笑了起来,又移了几个座位坐在靖安侯夫人身旁,兴奋追问:“大哥要娶哪家的姑娘?让我看看是谁这么有福气可以我的嫂嫂!”
靖安侯夫人睨了他一眼,轻飘飘道:“这人你也很熟。”
顾舒展俊朗的面容上挂满了笑容,跟着靖安侯夫人的话嗯嗯了两声,等待下文。
“就是淮凝那小丫头。”
“赐婚圣旨大半个月前已下了,你父亲寄过来的书信今日才收到,这不,你父亲在催我们赶紧回京呢。”
顾舒展脑子嗡嗡作响。
在听到楚淮凝的名字后,靖安侯夫人后面说的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清,整个人犹如三魂丢了七魄,手中的年画娃娃面具也无力地掉了下来。
过了良久,他面色煞白,嘴唇轻颤,几乎哑着嗓音,焦急万分地问:“娘,你……再说一遍,是谁要嫁给我大哥?”
靖安侯夫人这才记起她这一儿一女从幼时便与淮凝不对付,估摸着是不愿让她嫁进侯府。
可这是圣旨赐婚,岂能违抗圣命?
更何况,她也算半看大淮凝那丫头,多好的小丫头她心里头也挺喜欢的,本想着若是今后嫁给她儿子也挺不错,没想到最后竟嫁给了顾舒晏。
也罢。
靖安侯夫人斟酌了一会儿,打着商量道:“展儿,你同淮凝那些小孩子家家的恩恩怨怨就放下吧,今后她可就是你的嫂嫂了,可不准再欺负人家,懂了么?”
顾舒展犹如当头棒喝,整个人都浑浑噩噩,除了楚淮凝之外,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心神大乱,脑子里尽是,楚淮凝要成他嫂嫂了……
怎么会?
那个臭丫头,怎会嫁给他的大哥?
怎么会?
恢复记忆
时间弹指而去。
一眨眼便到了成亲的日子。
这日卯时,天色熹微,清晨的微风夹杂着丝丝的凉意,梨木院内灯火通明,张灯结彩,来回忙碌的侍女小厮们个个面露喜庆之色,场面好不热闹。
正房内,里里外外人满为患,里间的寝房,楚淮凝一袭金丝飞鸟描花绯色喜服端坐于铜镜前,一左一右被四名宫里来的嬷嬷围住。
这四名嬷嬷是皇后娘娘特地派来打下手的,嬷嬷们皆喜眉笑脸,边梳妆边不断道着喜庆的吉祥话,梳妆台旁的软榻上坐着几名少女,好友明薇和秦易霜赵玉梦等表姐纷纷来为她送嫁。
楚淮凝众多表姐中,仅剩秦易霜和赵玉梦还未出嫁,二人看着正在梳妆的楚淮凝不由感叹,没料到年龄最小的阿凝竟比她们还先一步觅得如意郎君。
虽是感叹,但都包含着祝福之意,因着知晓楚淮凝是嫁给了心仪之人,内心由衷为她高兴。
铜镜中照映出一张艳美绝伦的脸庞。
少女杏面桃腮,颜如渥丹,柳眉如烟,冰肌莹彻犹如无瑕白玉,一双含情眼眸,轻颤之间婉转流盼,小巧挺立的秀鼻,娇艳欲滴的红唇,堪堪看上一眼便美得令人心潮澎湃。
楚淮凝因年岁尚小,加之性子俏皮烂漫,平日里薄粉淡妆总显得她稚嫩地像个孩童,今日化了新娘妆后,真真美到叫人移不开眼。
身旁的几名嬷嬷纷纷感叹新娘子的美貌,又笑着打趣新郎官好有福气,楚淮凝难得羞赧地垂首笑了笑,亦没好意思回应。
盛装过后,爆竹响起,楚淮凝在众人的簇拥中往燕苍堂行去。
燕苍堂内,楚廷源面色威严,正襟危坐,他绷紧着脸色,望着今日这热闹非凡的楚府,一时感慨万千。
正在这时,府内小厮惊喜喊了一声:“新娘子来了!”楚廷源才从难言的思绪中回神。
他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袭鲜红嫁衣的女儿款款向他走来。
忽然间,他脑子顿住,心里也泛起阵阵柔软与酸涩。望着女儿这身绯色喜服,他仍觉得不够真实,他的女儿分明还是个孩子,怎么就忽然要成亲了呢?
楚廷源忆起楚淮凝出生后的这十六年,她近乎长达十年未在他身边长大,即便她十岁回到了他的身旁,他亦因为公务繁忙没有空出多余的时间陪她。
这些年来,女儿从未对他抱怨过一句。
她总是乐呵呵又娇娇俏俏地唤他爹爹。
可她在他的身边留了没几年,竟就要离开了。
楚廷源没出息地红了眼眶,在泪水即将流下之际,趁着无人能看到的角度极快地抹了抹眼角。
倘若这幅样子让他的下属看到了,他颜面何存?
正在这时,眼前这乖娇的女儿贴心地柔声道:“爹爹不要难过,凝儿定会隔三差五回来看爹爹的,爹爹永远是凝儿最爱的人…”
楚淮凝怎会不懂父亲有多不舍呢。
虽说她十岁才正经回到父亲身边,可她又如何不明白,她的父亲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他永远给她最好的,最好的父爱与无限的宠爱,甚至担心她受委屈以及对她娘亲的爱意,多年以来也一直未曾动过续弦的念头。
等她出嫁后,爹爹便是独身一人在楚府里了,隔着红盖头看着眼前的慈父,楚淮凝顿时觉得自己很是不孝。
忽然,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哽咽地唤了一声:“爹爹……”
楚廷源听出她的哭腔,收敛了面上的不舍,忙安慰道:“凝儿莫哭,大喜的日子不要掉眼泪。”
楚淮凝哑着嗓音应道。
楚廷源满意地笑了笑,旋即又正色叮嘱她:“凝儿嫁过去了好好过日子,莫要委屈了自己,若是在靖安侯府受了欺负,定要第一个回来告诉爹爹。”
楚淮凝用力地点了点头,头上凤冠的挂珠跟着晃晃悠悠。
楚廷源牵起她的柔荑,对身旁的男子道:“落之,凝儿就拜托你背着上花轿了。”
穆落之含笑颔首,目光久久停留在被红盖头遮面的楚淮凝身上。他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头顶,柔声道:“凝儿,为兄送你上花轿可好?”
楚淮凝喜悦地“嗯”了一声。
穆落之是她的同顾舒晏提起过的经商表哥,二十有六,大她整整十岁,幼时便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她,是她众多表哥里,她最亲近的那个。这番也是知晓她即将成婚,才不远万里匆忙回了汴京,毫不犹豫抛下了手中的正事,亲自来为她送嫁。
紧接着便是楚淮凝的一些长辈,姨母姨父与舅舅舅母们送上祝福,边上的几个表哥表姐们又不放心的在旁交代了几句。
望着被众人祝福围绕的自家表妹,穆景之是既开心又忧虑,方才他在来楚府的途中,正巧看到顾舒展回了汴京……
顾舒展那小子,知道后他不得发疯。
-
楚府外人山人海,鼓乐喧天。
鸣鞭炮响声此起彼伏,吉时即到,靖安侯府的迎亲队伍已行至楚府大门前停下。
顾舒晏身姿挺拔坐于高大烈马上,一身绯色喜服,嵌玉金冠束发,金丝滚边束腰,眉目如画,容色俊美,平日冷冰冰的脸色竟叫这鲜艳的吉色衬得魅惑且昳丽,神韵尊贵高雅。
顾舒晏翻身下马,动作爽利,举步生风,周边来看热闹的一些尚未出阁的小娘子均被他不经意间晃了心神。
紧接着,又是一阵鼓乐齐鸣。
楚淮凝在穆落之的背上与他擦肩而过,盖着红盖头看不清顾舒晏,只隐隐约约可见他挺直的身躯,以及那与她相同的喜服。
她将近有一个月未见过顾舒晏了。
想到今天过后,他便是她的夫君了,楚淮凝心里就止不住甜丝丝的。
楚淮凝进了花轿内,坐稳后她在鞭炮齐鸣的嘈杂声和震耳欲聋的鼓乐声中,模模糊糊听到顾舒晏那清冽的嗓音正在与她父亲对话。
说了什么内容听不太清楚,只听到父亲朗声连笑几声,似很是满意这个女婿。
顾舒晏告别了楚廷源后,转身跨步走向马前,翻身上骑,唇角微扬,沉声道:“启程!”
迎亲队伍在汴京绕行一圈,场面过于盛大,路边看热闹的行人都接踵而至。直至最后在靖安侯府门前停下,感觉到花轿落地后,楚淮凝心脏砰砰狂跳,脑子亦一片混乱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直到听到了花轿被敲响的声,下一瞬间,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伸了进来,她本能的将手覆了上去。
走出花轿后,忽地感觉到手心被用力地捏了两下,她诧异去看身旁的人。
红盖头外隐隐约约可见顾舒晏一改往常的冰冷神色,唇角含笑,自然地牵着她往靖安侯府内行去。
靖安侯府人潮汹涌,从进来为止,耳边便不停传来各色各样的祝福欢悦声。
楚淮凝忽觉飘飘然,一种她好似经历过的熟悉感又萦绕在她周身,她神思恍惚,只能任由身旁的喜娘扶着她将拜堂的流程做完。
直到听到“礼成,送入洞房。”
坐到了新房内的床榻上,等房门紧闭,门外喧闹声倏然隔绝,她混乱的思绪才渐渐回神。
她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忽地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向她走来,知道一会儿就会被顾舒晏掀起红盖头,她心下紧张不已。
榻边的喜娘连连说吉祥话,继而躬身道:“世子爷,还请掀起新娘子的盖头。”
她听到顾舒晏冷淡地“嗯”了一声,使她心里又有些不安感。自订下婚事后,这一个月以来,他都未曾想见她一面,是否心里也觉得是她强迫他娶她?
正在楚淮凝胡思乱想之际,红盖头便被掀起。
刚被掀开盖头的楚淮凝眼前骤然明亮,因很长时间未见光,又被室内烛光晃了眼,她一时看不清顾舒晏的面容,朦胧间只得见他挺拔的身躯。
楚淮凝眼睫颤动,让自己适应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睛去看顾舒晏。
望着顾舒晏一身绯色喜服,俊朗的眉目,黑冰似的双眸,高挺的鼻梁,直看到那水润的薄唇,楚淮凝唇角的笑意渐渐凝固……
直到彻底消失。
楚淮凝怔怔地看着面前之人,在巨大的刺激下,呼出的气息都颤抖不平。忽然之间,一层层痛苦的回忆如泉水直涌,席卷于她的脑内。
「“夫君今晚不回房歇息么?”
“不了,夫人自行安歇吧。”」
「“夫君,如今天气炎热,我为你做了樱桃酒粮丸子,可化解暑气,身子也会好受些。”
“放那,你先出去吧。”」
「“夫君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么?”
“问这个做什么?”」
「“喻白,冯野说你有急事找我?”
“表哥……”」
楚淮凝如遭雷击,呆楞了许久。
而后她猛地抬眼扫了扫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眼红色,她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新婚场景。
楚淮凝如桃瓣似的面容倏地煞白一片,藏在宽大衣袖内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感觉到指甲陷入手心的吃痛感,单薄纤细的身躯更是在不住地颤抖。
身旁的喜娘还在谄媚地道喜,楚淮凝垂首,深深吸了一口气,近乎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出去!”
嗓音是极致的冰冷,又隐约含着几分愤恨。
屋内众仆被这声吓地一愣,皆面面相觑。
顾舒晏诧异去看她。
她没有抬头,这次语气更冷冽了些:“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出去!”
巧兰和桂冬互相交换了个疑惑的眼神,随后立刻执行她的命令,连忙轰屋内几个喜娘出去。
喜娘们反应过来,只当是新婚夫妇有私房话要讲,便暧昧笑了笑跟了出去。
不多时。
偌大的喜房内只余楚淮凝和顾舒晏二人。
她要和离
暮色四合,靖安侯府悬灯结彩。
窗外微风徐徐,院内枝叶沙沙作响,新房内龙凤烛火摇曳,光影交叠。
顾舒晏伫立于榻前,望着楚淮凝还在微微颤抖的身子,蹙了蹙眉,上前走到她身旁,问道:“怎么了?可是哪处不舒服?”
良久,楚淮凝终于抬头。
只是这回再也没有先前每次看见他时的笑靥,明亮的眸中更无半分欢喜与爱意,她冷冷地道:“我说出去,你没听见?”
顾舒晏只觉得她太反常了,随后极快的反应过来,难不成她是在记恨着他一个月未见她?
可他这个月的确很忙。
想到怎么说二人也成婚了,他的确不该长达一个月冷落她。
他坐在她身旁,语气也温和了许多:“还在生气?好了,过来把合卺酒喝了罢。”
楚淮凝冷笑几声。
他这番态度竟与上辈子相差十万八千里。
上辈子新婚之夜,他始终对她冷着脸,何曾这样温柔耐心去哄过她?
“合卺酒?你觉得我会跟你喝这个?”
这下顾舒晏彻底明白了,她这番并不是普通的闹别扭,但凡事都要有个起因才行。
他站起身,冷脸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楚淮凝眼神扫到了榻边案几托盘上放的红盖头,一种难以言喻的怒火搜地就涌上了心头,她面色冷静地拿起红盖头,用力砸在顾舒晏身上。
她淡淡道:“何事?”
继而声调一转,嗓音亦拔高了几分:“我要和离!”
顾舒晏用手按住怀内的红盖头,眼神不错开地望着楚淮凝愤恨的神色,渐渐的,他通身如染寒冰,狭长的眸半眯,似警告道:“你再说一遍?”
楚淮凝怒目而视:“让我说多少遍都成。”
“顾舒晏,你给我听清楚,我要跟你和离!”
顾舒晏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才听到她说这种话。
他将怀内的红盖头抛至床榻上,一双冷冽的眸中蕴满冰霜,沉声道:“你是不是疯了?我们才拜的堂!”
楚淮凝“腾”地站起身:“我是疯了,疯了才嫁给了你!”
还嫁了两次!!
她楚淮凝竟在一个坑里跌倒了两次??
老天垂怜,见她前世伏低做小也捂不热这块臭石头,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而她竟白白浪费掉,又跟这顾舒晏扯到一块去。
思及重生后追顾舒晏的那些行为,她简直难以忍受,她竟又被这男人摆了一道!
想起这两辈子加在一起的委屈,楚淮凝眼圈渐渐发红,泪水不禁流了下来。
她抽抽噎噎,瞪着泛红的双眼:“顾舒晏你给我滚,我要跟你和离!”
她现下思绪乱作一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和离。
顾舒晏的脸色愈发阴沉。
-
靖安侯府内笙歌鼎沸,觥筹交错。
前厅的宴席开满了整个前院。
大理寺这桌酒席,几名身着常服的官员喝得胡言乱语,眼神飘飘忽忽,见新郎官进了新房后迟迟未回,其中几人笑着打趣。
一名男子举起酒杯,不满地嚷嚷道:“这顾大人去掀个盖头怎还一去不回了?”
“你是傻子吗,顾大人如今美娇娘在怀,哪儿还有闲情逸致陪我们喝酒?”
余寺丞笑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顾大人整日端的生人勿近的模样,没料到还是有姑娘能收了他。”
“只是不知道这顾夫人啊,夜里是否会着凉,这顾大人就跟个冰块似的。”
“你们好大胆,竟敢开顾大人的玩笑!”
紧接着是一阵捧腹大笑声。
正在这时,一道瓷碗砸地的声音猛然响起,坐于角落的顾舒展喝的面色通红,双眼紧紧阖着,很快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边上的常随胡庆正要扶上去,却被他用力挥手甩开。
众人看了几眼,继续打趣去了。
新房内。
一身绯色喜袍的楚淮凝还在抽抽搭搭,绵软嘶哑的嗓音时断时续道:“我要和离……我…要休夫……”
顾舒晏始终沉着一张脸,耐心耐烦等她哭到有停下来的苗头,这才提醒道:“娘子莫不是忘了,你我的婚事乃是圣旨赐婚,哪有你说和离就和离的?”
没成想,楚淮凝听到这句话更生气了。
她擦干了泪,愤然道:“那我便去找姨母要一道旨意和离!!”
顾舒晏冷笑一声。
那看来更不可能如她所愿了。
他现在心里有无数疑惑,以他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观察到,楚淮凝这个人太容易看穿了。
先前她待他,是真心诚意的喜欢。
可现在的她,他亦看得出,是真心诚意的要与他和离。
顾舒晏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竟能让一个人的态度猛然转变如此之大?
他忽地心里一阵阵烦闷,胸腔亦忍不住颤抖,她这番转变,这番冷言冷语,已近乎让他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忍耐力。
可又见她哭地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的心里除了无限的悲凉与酸涩,实在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良久,顾舒晏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到门口时,他背对着楚淮凝,低声道:“你好好冷静冷静,我先去接待宾客。”
门外值守的桂冬和巧兰早在先前听到楚淮凝的哭声后,便心里急得直打转,迫不及待想要奔进去,等顾舒晏走了后,她二人急忙进了房内,关紧了房门。
“小姐——”
巧兰和桂冬一齐惊讶喊道。
眼前这个哭到满是泪痕,杏眸红/肿,发髻凌乱的新娘子真的是她们小姐么?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淮凝止住了泪水,望着门口的二人,哑着声道:“巧兰,桂冬,去帮我打点热水,我要净面。”
巧兰和桂冬忙应了一声。
桂冬去接了热水,巧兰拿着巾帕轻柔的将楚淮凝脸上泪痕洗干净。
清洗了厚重的新娘妆后,楚淮凝一张白玉般的稚嫩面容又显露了出来,方才大哭过一场,圆溜溜的眸还是红/肿一片,长而卷翘的睫毛仍在湿润颤抖。
等楚淮凝收拾好自己后,巧兰和桂冬依旧紧张地看着她,她们总觉得小姐好像很不一样了。
分明早晨在楚府时还沉浸于幸福当中。
怎会见过顾大人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小姐,是不是顾大人他——”
巧兰的话话未说完,就已被楚淮凝冷漠打断,她眸中含有冷意,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任何相关,我再也不想听到。”
桂冬和巧兰更不解了,但见她一脸正色,显然不是开玩笑,便只能乖乖应了下来。
楚淮凝收敛好情绪,眼神扫了一眼屋内。
顾舒晏的房间她住了将近一年半,于她来讲也就两个月未回,屋内陈设她现下还熟悉的很。
而后眼神不经意扫到桌上的食物,正巧她从卯时起就未进过食,上辈子她还守礼等着顾舒晏回房了才吃。
重来一次,她为何要委屈自己饿肚子?
楚淮凝一面填饱肚子,一面回想她重生后的所作所为,越细想就越恨不得拍死这两个月的自己。
她怎就如此不长记性??
顾舒晏出去接待宾客还未回,楚淮凝就已经将吃饭沐浴的流程做完了。
她现在心很累,脑子很乱,只想早些休息。
楚淮凝抬眸望了眼漆黑的窗外,无力吩咐道:“帮我把灯熄了,我要歇息了。”
巧兰愁苦道:“这……”
今夜不是洞房花烛夜么?龙凤喜烛按照规矩应当点整夜才对,不等新郎官回来这合适吗?
楚淮凝语气加重了些:“巧兰!”
巧兰抖了抖,笑着嗳了一声,连忙将屋内所有的烛火灭的一干二净。
出了门外,巧兰和桂冬互相交换了疑惑不解的眼神,随后二人一齐叹了叹气。
-
寝屋内熄灯后半个时辰,顾舒晏从荣春堂应付完前院的宾客,回到了风箫院。
而此时,风箫院的正房内漆黑一片。
他顿觉奇怪,不禁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推开房门,伸手不见五指。
微弱的月光从窗缝间悄然倾斜,朦胧中只能见到榻上微微鼓起的娇小身影。
想来这也是她的意思。
新婚之夜,合卺酒不喝,龙凤烛火全灭,这就是她对他的态度?
顾舒晏一股郁结之气在心口不上不下。
随后他进了净室,沐浴后换了一身素白睡袍,掀开幔帐泰然自若地躺入榻上。
楚淮凝将将入睡,忽地感觉到身旁好似有人,她下意识地踹了一脚,惊吓地坐起身,“你怎么在这?”
顾舒晏也坐了起来,冷笑道:“我为何不能在这?今晚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我不在这还能在哪儿?”
楚淮凝又踹了他一脚:“我管你在哪,总之不准在我的榻上!”
顾舒晏今晚已经充分见识到楚淮凝的娇纵任性了,从前她跟在他身后好声好气各种撒娇,连哄带骗的,他真当她是个和和气气的小姑娘。
没成想,果真是被娇宠长大的,这般的随心随意为所欲为。
他伸手紧紧握住楚淮凝踹来的脚踝,冰凉的掌心握着温软如白玉的脚踝,面上却仍旧维持着平日的风度:“娘子莫不是忘了,这是你我二人共用的床榻。”
娘子,娘子。
她是疯了才听到这个。
上辈子他分明那般疏离客套地唤她夫人,何曾唤过娘子二字?
正在她出神之际,忽地感觉到脚踝处的异样,她脸色一红,猛然回神,又用力往他腰上踹:“你闭嘴,不准唤我娘子!”
顾舒晏不痛不痒,沉静自如地松开她的脚踝,率然地往榻上躺,轻飘飘道:“既然娘子觉得喜烛晃眼,为夫可随了你的小脾气。但分榻而眠,你想都不要想。”
楚淮凝气极了,她两辈子都没发现,顾舒晏竟是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她当初真是为色所迷,竟没看清这俊美清冷的外表下藏着这样一颗黑心。
喝合卺酒
楚淮凝气得背过去,不想理他。
顾舒晏暼了一眼她气咻咻的背影,见她单薄的双肩都在微微抖动,无声冷笑须臾,旋即直接下榻,点亮了一盏龙凤烛,拿着两杯酒过来,坐在榻沿。
“喝了。”
楚淮凝惊诧回首去看,只见顾舒晏拿着两杯合卺酒,面色冷冷地望着她。
“你说什么?”
顾舒晏薄唇轻启:“喝了再睡。”
“我不喝!!滚开!”
顾舒晏耐着性子温声道:“你要熄了喜烛,我随你。可这新婚之夜合卺酒的步骤,你与我必须完成。”
楚淮凝觉得可笑,他都不想娶她,何时会在意这种不重要的环节了,她嗤笑:“合什么合?我都要跟你和离了,还合卺酒?”
偌大的屋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床榻这处昏暗幽深,月光只照亮楚淮凝气红的小脸上。
顾舒晏背对床榻处,半眯着长眸,幽暗的眸色里蕴含着几分威胁,淡淡道:“既如此,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喝。”
她再也不是失去前世记忆里那个,动不动便对他撒娇讨乖的楚淮凝了,她坐直了身子,冷笑几声:“顾舒晏,我可不是你大理寺的犯人,我若不喝,你又能奈我何?”
顾舒晏没有作答,只面色从容地紧紧凝视着她。
紧接着,他一步步向她靠近。
楚淮凝怔大双眼,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寂静的室内和面前紧紧逼迫的人,使她无处可逃,他高大的身影--------------{甜 wei 读 嘉}笼罩住她,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忽地委屈便涌了上来,那双在夜间也亮如明珠的漂亮眼睛浮起一层雾气,豆大的泪水接二连三涌了出来,哽咽道:“你惯会欺负我!”
上辈子,他也是如此。
有几回她根本不知他突然发的哪门子疯,夜里回来后就这样沉着脸一步步靠近她,强硬的态度对她,眼神也像现在这般,好似要将她拆骨入腹一样。
顾舒晏心里顿觉堵得慌,新婚之夜他想与她完成合卺酒的重要环节,怎就成了欺负她?
可听她软绵绵的嗓音,心里还是不由一软,语气也不禁柔和了许多,叹道:“既然我们已经成婚,便已没有了反转的余地,今后好好过日子罢。”
他半诱哄道:“来,先把合卺酒喝了。”
楚淮凝见他仍然丝毫不怜惜她,还执着让她喝合卺酒,又只能气得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软硬皆施都无效。
顾舒晏望着她圆鼓鼓的后脑勺,下一瞬间将两杯酒水送入口中,冰凉白皙的指腹按上她的脖颈处,迫使她转过身来,在她讶异的目光下,双唇一覆,吻了上去,继而酒水送入她的口腔。
楚淮凝瞪大了眼,呆愣了几息后唔唔挣扎起来,顾舒晏按在她脖颈后的手指愈发用力,眸中的墨色愈发幽暗,仿佛能将人拽入那无尽的深渊。
他毫不费力地往里送,她奋力往外推,纠缠间,清透的酒水顺着二人的唇角,缓缓流入了脖颈处,行成一道淡薄的浅痕。
酒水顺利送入。
良久后,顾舒晏才缓慢地放开她。
楚淮凝呼吸不顺地重重喘气,胸脯上下起伏,涨红着小脸骂道:“顾舒晏,你你、你无耻!”
顾舒晏的衣襟被她推搡到敞开一侧,露出若隐若现的白皙胸膛,他眼波迷离,似在回味,水润的薄唇亦染上难以言说的红,煞是醉人。
待楚淮凝骂完后,顾舒晏抿了抿唇瓣,很快过回神,拿起旁边案几上的帕子为她擦干了脖颈处黏/湿的酒液。
少女肤质细腻,他只稍稍用点劲,她白嫩纤长的鹅颈很快便被巾帕擦的一片通红。
顾舒晏深深地凝望了须臾,喉间微微滚动,放下巾帕后,便转身去拿了一把剪子过来。
楚淮凝看着这尖锐的剪子,才喘过气来的脸颊还布满着红霞,水润泛着光泽的红唇微微开启,吃惊地问:“你要杀我?”
顾舒晏手中的剪子晃了晃,倏地脸色一黑:“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随后他跪于榻上,拾起她垂落于肩的一小缕发丝,轻巧的剪了一小节下来,而后又利落的剪掉自己的一缕黑丝,将两缕青丝打上结后,便装入了绣有鸳鸯的锦绣香囊内。
楚淮凝望着他行云流水般的举动,心里一阵怪异。
上辈子她与顾舒晏在新婚之夜没有任何摩擦,一切流程都是规矩的按照喜娘的指点下完成。这辈子,喜娘被她赶了出去,他竟自己将新婚的重要步骤一一补上。
楚淮凝这下更看不懂他打的什么算盘,分明不喜欢她,不想娶她,却执着要与她完成新婚之礼。
望着他看不出丝毫情绪的面容,楚淮凝更气得不想看他一眼,转身躺下后扯了扯衾被便往墙内靠去。
顾舒晏看着黑暗里将自己裹成蚕蛹一般的人,心下忽觉好笑,果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随后他下榻,将那盏烛火熄灭,跟着平躺了下来。
夜色深沉,沉寂的室内渐渐传来身旁少女平缓的呼吸,顾舒晏睁着眼睛望着金丝幔帐顶的花纹,思绪乱成一团。
他实在不懂自己哪里招惹了她。
在成婚之前,上一次见面是孔府那回。
可那次,他扪心自问,并没有哪里惹到她不快。
再后来,他亦知晓楚淮凝私下打探他的行踪,虽说他不喜整日被黏着,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楚淮凝对他这种毫不掩饰的喜欢与在意,让他心里熨帖极了。
于楚淮凝,现下他并不明白对她是何种感情。按理,他不应该任由她的接近,可他却总是会潜意识的期盼且心悦她的接近。
赐婚圣旨下来时,他并没有想很多。
只知道要娶楚淮凝,他第一反应是不介意的。
即便她是皇后最疼爱的外甥女。
顾舒晏往外看去,窗外风声渐大,院内树影婆娑,身侧少女蜷缩成一团。
他静静看了许久。
-
翌日,昨夜刮了一整夜的大风,偌大的风箫院内满地飘散着的红绸丝带与五彩缤纷的屑花,洒扫的仆妇大清早便在清扫昨夜大喜的满地狼藉。
旭日缓缓升起,照耀了紧闭的正房大门。
门窗紧闭的昏暗寝房内,隐约可见殷红的拨步床上,躺着两道紧紧贴在一处的身影。
只见榻上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紧紧揽住怀内娇小的少女,少女伏在他的胸膛处,睡得双颊红红。
感觉到外头的亮光,顾舒晏手臂揽紧了怀里的人儿,过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垂眸,便看到胸膛处那乌压压的小脑袋,往下看去,那嫣红的唇还在微微嘟起。
顾舒晏看的出神,忽地笑意涌上。
昨夜她刚入睡,便朝他这处滚过来,还闭着眼踹了他几脚,他忍着不为所动。
直到后半夜的风越刮越大,身旁的人睡觉又不安分,他实是忍受不了,便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没成想她竟没醒,还一晚上维持着在他怀里的姿势。
她柔软又馥郁的身躯,全部萦绕于他的鼻息间,近在咫尺的姣美脸庞,以及那他不可忽视,压在他胸膛上的柔软。
今日天气凉爽,顾舒晏却忽觉燥热,喉间滚动几番,便又伸臂将怀里的人用力按在他的怀里。
梦中的楚淮凝忽地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力道,压的她呼吸不顺,她嘟囔几声,这才在憋闷中睡眼惺忪地睁开双眼。
睁开眼后便看到顾舒晏在她面前放大的俊颜。
她怔了须臾,而后涨红了小脸,反应极大地用力将他往床榻外推搡,骂道:“你给我滚!”
顾舒晏纹丝不动,反勾唇笑了笑:“娘子新婚后第一日,就是对为夫说这句话?”
嗓音里带着平日里少见的低哑与笑意。
楚淮凝猛然又忆起上辈子她和顾舒晏的洞房花烛夜,那晚顾舒晏与她行了夫妻敦伦之礼。
翌日她娇声娇气唤他夫君,他也是这样哑着嗓音应了一声。
她面色“腾”地涨红,忽然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衣裳,见里衣还完好的穿在身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她这番举动落在顾舒晏的眼里却尤其刺目,他脸色难看,嘲讽道:“楚淮凝,我竟没看清你是这样翻脸不认人的人。”
人为何能变得这么快?
前一天还追着说喜欢他,嫁过来后连看他一眼都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楚淮凝整理衣服的手忽然僵住,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不知道的多得去了。”
她曾经那么爱他,爱到丧失自我。
他知晓吗?恐怕即便知晓也不为所动。
前世如此,重来一次,他还是这般冷情!
她算是看透了,这个顾舒晏就是冷心冷肠,除了他那叫喻白的表妹,没有哪个女子能走进他的心里。
听她冷言冷语,顾舒晏脸色愈发难看。
他掀起衾被下了榻,随手取过一件外衫批上,头也不回地往外间走道:“收拾一下,一会儿要去敬茶。”
望着他的背影,楚淮凝气地在空气中踹了两脚,他什么意思?她都说了要和离!还敬茶?
这靖安侯府,她是片刻也不愿呆了!
巧兰和桂冬进了里间,见楚淮凝还坐在榻上气鼓鼓的样子,一时很是为难。
“小姐,时辰不早了,一会儿还得去给靖安侯夫妇敬茶呢。”
过了一会儿,楚淮凝从榻上起身,巧兰和桂冬明白她这是想通了,便服侍她穿衣盥洗。
整理床铺时,巧兰和桂冬面色古怪,良久默默无语。
唤她嫂嫂
辰时初刻,清晨才悄然冒出头的太阳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天际乌云渐移,微风卷过院内枝叶,空气中亦夹杂着沁人的凉爽。
盥洗后,楚淮凝坐在梳妆台前,巧兰和桂冬一左一右为她梳妆。
妆奁上瓶瓶罐罐的粉膏胭脂,钗环簪饰琳琅满目,巧兰见楚淮凝气色不好,担忧问道:“小姐,您昨夜是否没休息好?”
巧兰甚觉怪异,即便她未嫁人,也知晓新婚之夜该行夫妻之礼。
昨夜小姐将她和桂冬赶下去歇息,夜半时,她二人不放心便来正房这处瞧了瞧,却始终没见到有丝毫动静,直到方才整理床铺,她便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楚淮凝现下脑子里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但还不至于有多严重,便扯了扯唇角笑道:“无碍,你们帮我打扮的有气色点就好了。”
巧兰见她还笑得出来,便只能先放下心中的忧虑,为她上妆,桂冬也很快给她绾了个飞仙髻。
铜镜里的少女云髻正中央点了宝蓝玛瑙珠花,顶部簪了支金丝点翠嵌宝步摇,左边一支缠枝钗,额边两侧青丝柔顺地垂落,耳垂一对镶宝石菱花纹耳坠。
少女玉骨冰肌,眉似新月,清眸流盼,小巧玲珑的秀鼻下娇艳欲滴。
楚淮凝对着铜镜抿唇而笑,站起身后往门外走去。
出了正房门,顾舒晏背对着站在门口,正沉着脸与冯野在低声交谈什么。
楚淮凝看了他一眼,便视为空气,领着巧兰和桂冬直接绕过他,出了正房。
才下了台阶,右手腕子却被顾舒晏拽住,他冷着脸问:“去做什么?”
“敬茶。”她亦冷声回答。
听她乖乖要去敬茶,顾舒晏心里舒坦了起来,面色缓和了许多,道:“不等我一起?”
楚淮凝别回头,没去看他:“不需要!”
说罢便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往院外走去。
留下顾舒晏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冯野在一旁见到这个场景,瞠目结舌。
这怎么和他上次见楚小姐的情况大大不同?楚小姐不是一向最喜欢主子么?
顾舒晏的视线还望着楚淮凝离开的方向,冷声道:“冯野,方才吩咐你的速速去查,将夫人这一个月的所有行踪,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通通调查清楚。”
冯野惴惴应了一声。
出了风箫院,跟在楚淮凝身后的巧兰小声提议:“小姐,要不要等等姑爷。”
楚淮凝脚步未停:“不等。”
桂冬愁道:“小姐,这新婚敬茶,断没有新妇一人去的道理呀。”
楚淮凝脚步一顿,面色微有动容。
正在转弯之际,忽被一股力道拉住,停下了脚步。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想到也快到荣春堂了,这才是新婚第一日,靖安侯夫妇也算看着她长大,亦是她很尊敬的长辈,即便她对顾舒晏再有怨恨,也不该在靖安侯夫妇面前失礼,让长辈担心。
见她没有反抗,顾舒晏讶异了须臾,随后极快牵起她的柔荑,往荣春堂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二人默不作声。
这是顾舒晏第二次牵她的手,可他又总觉得不仅仅只牵过两次,这怪异的熟悉感顿时让他很是满足,欣喜之下控制不住又揉了揉手心里的软绵。
楚淮凝感觉到他掌心中的作乱,侧首瞪了他一眼。
顾舒晏佯装没看见,唇边溢着浅浅的笑意。
二人很快到了荣春堂。
顾老太太与靖安侯夫妇已坐在主位上,下首的顾依若则是脸色难看的坐在一旁,瞪着门口。
顾舒晏是十四岁才回的汴京,前十四年则是在顾老太太膝下长大,而老太太这番来汴京本只想来看看儿子孙儿们,不成想正逢顾舒晏新婚大喜,老太太高兴的连夜便决定留在汴京再多住一段时间。
楚淮凝首先向顾老太太见礼,老太太和蔼地笑着慰问几句,她又继续按照流程敬了公婆茶,靖安侯夫妇欣慰地说了几句吉祥话,淮凝也不是陌生人,是以便更随性了许多。
敬了婆媳茶后,顾观唤了一声:“若儿过来见过长嫂。”
顾依若充耳不闻,坐着不动。
顾观脸色铁青,又厉声唤了一句。
听出父亲似要生气了,顾依若只能不情不愿地走到楚淮凝面前。
又怏怏不乐唤了一声:“嫂嫂……”
楚淮凝从恢复重生记忆后,头次使她心里这般痛快的,便是顾依若的这声嫂嫂。
上辈子敬茶这会儿,顾依若也在顾观的威严下不得不唤她嫂嫂,可但凡靖安侯夫妇不在,她便暴露本性,在她面前找麻烦。
而她也因着想讨好顾舒晏,不想去惹他妹妹不开心,便一次次忍让,次数多了,顾依若便察觉出她为了顾舒晏什么都能忍,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虽说重来一次,她又阴差阳错嫁给了顾舒晏,可她再也不会向上辈子那般的愚蠢,任由顾依若和顾舒展骑到她的头上。
楚淮凝微微一笑,回道:“妹妹不必多礼。”
语落后,便在靖安侯夫妇和顾老太太看不见的视角里冲顾依若挑衅挑眉。
顾依若只能憋着一口气,悄悄瞪了回去。
而她这番举动却被顾舒晏尽收眼底。
顾观见姑嫂相处和睦,很是欣慰,又对楚淮凝笑道:“昨日大喜,舒展开心之余喝多了,现下还酩酊大醉。你们从幼时便一同长大,想必也不会计较这些,待舒展酒醒了,我便让他去你们夫妇二人的风箫院赔礼。”
楚淮凝记得上辈子敬茶的时候,顾舒展同样不在,不过是因何缺席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因着那会儿她心心念念皆是顾舒晏。
楚淮凝只能点头,笑着应道。
总归这辈子,她不会再讨好顾舒晏,自然有办法让那顾舒展向她恭敬行礼喊嫂嫂。
顾舒晏全程蹙眉,看到她听到有关顾舒展的事后,笑得眉眼都弯的更深了,心里隐隐有些不快,却又没多做细想。
敬茶过后简单聊了几句,靖安侯夫妇念在二人新婚大喜,便放顾舒晏和楚淮凝回了风箫院。
出了荣春堂,楚淮凝便收起了笑颜,冷着一张脸往前走,道:“巧兰,桂冬,你们跟我过来。”
她轻车熟路地回了风箫院。
望着她背影的顾舒晏若有所思。
不是错觉,楚淮凝对他院子里的方向,熟稔到好似不是第一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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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淮凝回了风箫院正房后。
坐在桌前,沉思了起来。
昨夜新婚,她看到了身穿喜袍的顾舒晏,一息之间就将失去的重生记忆皆想了起来。
最令她无法忍受的则是,自她时间倒退回来后,她竟又恬不知耻的去追了顾舒晏?
回想那些行为,她现在只恨不得将先前的自己打死!
可她偏生记忆恢复的太晚,而现下已拜过堂成了亲,即便她再不愿承认,她的确又与顾舒晏成了夫妻。
现在才婚后第二日,即便她再任性,也断不能在婚后第二日就闹得鸡飞狗跳。
若是她现在吵着要和离,她的爹爹定然会担心她受了委屈。还有姨母,当初她信誓旦旦的在姨母面前表达对顾舒晏的喜欢,倘若她现在去找姨母求和离的旨意,姨母也定会认为她只是在使小性子。
认真想了和离的可能性后,楚淮凝脸色愈发难看。
一旁的巧兰和桂冬见她回房后便一直沉默,以为她是洞房花烛夜被顾舒晏欺负了。
巧兰上前去斟了一杯茶,安抚道:“小姐,您别难过了,奴婢和桂冬昨晚瞧见姑爷拜堂时,还笑了呢,姑爷心里想必也是很开心的。”
桂冬听到她的名字,也忙不迭地点头道:“没错没错,奴婢还是头一次看到姑爷笑呢。”
顾舒晏的笑容?
有什么可稀罕的,她上辈子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可都是在……
罢了,不能回想。
楚淮凝晃了晃脑袋,将脑海里方才浮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晃了出去,清了清嗓子:“巧兰桂冬,你们只需记住,在侯府里只用听我一个人的话即刻,那顾舒晏无论吩咐你们做什么,皆不要理会他!”
巧兰和桂冬很是不懂。
为何自从嫁过来后,小姐对顾大人的态度就猛然大变?分明婚前的一个月,日日都在念叨着顾大人,昨日早晨在楚府时,还一副待嫁小娘子的娇羞模样。
而她二人自幼便服侍楚淮凝长大,感情非同一般,自然是最听她的话,于是连忙应道。
过了约莫一刻钟,顾舒晏都没有回风箫院,巧兰琢磨着,便问:“小姐,是否要去打听一下姑爷去哪儿了?”
这才新婚第二天,即便闹了不愉快,也不该这么快就不见人影。
看来小姐生气不是没有原由的,这姑爷果真没有将小姐放心里去!
楚淮凝嗤笑一声:“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与我何干!”
这番冷漠的回应,看在巧兰和桂冬的眼里,只当她心里还是很在意姑爷没有回房……
二人一时语塞。
-
风箫院内除了一些洒扫的仆妇和打下手小厮之外,也没个年轻俏丽的小丫鬟。
犹记得,上辈子她很是好奇,便问过顾舒晏为何没有贴身伺候的侍女。
顾舒晏一面解衣服一面淡淡道:“我不喜陌生人近身。”
当时听到这句话,她心里头说不出什么感受。毕竟她与他也是新婚当夜才见面,严格来讲,也是陌生人。
随即想到,既然他慢热,那么她便慢慢去磨合好了。
是以,上辈子她完全不在意顾舒晏总是对她冷着脸,总归他对谁都这样,等他二人成婚时间长了,他便会慢慢接受她的接近。
重生后,她那会儿失去了前世的记忆,主动去接近了顾舒晏。完全打乱了上辈子的行迹,可顾舒晏仍旧老样子冷冰冰的,对她的示好皆视若无睹。
孔府那日,他也丝毫没有表现一丝关心她的样子。
就连定下婚事,他亦一个月未来见她。
从她昨夜恢复起前世的记忆到现在,她想明白了很多。两辈子加起来,无论是婚后相识或是婚前相识,这顾舒晏始终也未将她放心里去。
她这回是真的不会再喜欢顾舒晏了。
权当她倒霉,嫁给他之后才恢复记忆。
总归,这婚是和离定了。
正在这时,院内下人进来禀报:“世子夫人,二公子来了。”
顾舒展?他是酒醒了就马上来了么?
楚淮凝笑了笑:“请二公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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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下人通传后,顾舒展不紧不慢走了进来。
他面色苍白,眼底下一片青影,眼底寂若死灰,平时舒朗的眉目竟好似石雕般凝滞,身姿也有些萎靡不振。
想来是宿醉一夜的原因。
楚淮凝细细打量他,忽然觉得她好似很久没有见过顾舒展了,自她重生醒来后,他就已经离开了汴京。
前世,前世的顾舒展?
忆起前世,她不由蹙眉。
这个顾舒展也不知是哪头与她过不去,前世她嫁到靖安侯府后,她有意求和,可他对她的态度简直比幼时还要恶劣。
顾舒展自进来后,便目不转睛看着楚淮凝。
眼前之人还是一样明亮的眸,娇艳的唇,如他惦记了两个月的模样别无二致。
明明仅两个月未见,怎会再一次见面,她就成了他的嫂嫂?
正在他出神之时,只听那软甜的声音缓缓开口:“顾舒展,好久不见了。”
他心里蓦地一紧,无法言说的酸涩瞬间席卷而来,不由自主地咬紧嘴唇,侧首过去,不看她的笑颜。
良久后,顾舒展哑着嗓音,嗤道:“就你?也配做我的嫂嫂?”
巧兰和桂冬听到这不善的语气心里一慌,连忙去抬头看楚淮凝的脸色,生怕她当场发作。
没成想,楚淮凝不仅没有生气。
反而笑吟吟道:“没错。就我,是你的嫂嫂。”
上辈子顾舒展也是这样来对她下马威,她当时很担心会惹顾舒晏不开心,便处处忍让着。
顾舒展当时也是这样嘲讽她不配做他的嫂嫂。
她还红着眼眶,回了一句“她会努力做好他嫂嫂的。”紧接着顾舒展更生气了,丢下一句“他永远不会承认她的身份”便拂袖离开。
这辈子,她不会再为了顾舒晏处处忍让他的弟弟妹妹了。既然顾舒展觉得她不配,她那偏要在他面前配的上。
果不其然,顾舒展听到这句话,面色更白了。他僵硬转过身,双眼怔地极大望着她,眸中似有万千情绪,良久过后,最后竟转换为喜悦之情。
顾舒展忽然笑了起来。
楚淮凝诧异得不行,这厮的这番反应怎与前世大不相同,她的从容应对不仅没气到他,反而让他更开心了?
顾舒展朗声笑了一会后,苍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跨步上前,在楚淮凝面前停下,微微弯腰,眼睛不错开盯着她的面容。
楚淮凝亦正色直视回去。
四目相对,顾舒展眼角含笑。
巧兰和桂冬看着这个距离,二人面上隐隐不安。
顾舒展笑道:“楚淮凝,你果然还是你。”
楚淮凝蹙眉:“你在说什么废话,我不是我,难不成是你?”
顾舒展噎住,瞪了她一眼,旋即眼里的光又亮了许多,道:“我知道你为何嫁给我大哥了。”
说罢,又深深看了楚淮凝一眼。
不等她的回应,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留下楚淮凝楞在原地,死活都想不明白他知道了什么。
等顾舒展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楚淮凝气地甩了甩袖子,骂道:“这姓顾的,一个两个的多少都有点病!”
巧兰和桂冬也深有同感。
这顾二公子分明来的时候还浑身不得劲,走了就欢呼雀跃起来。
-
顾舒展从风箫院走出来后,便神采飞扬地直奔了他的篱江院,就连从转角处回来的顾舒晏他都未注意到。
胡庆在风箫院的入口等着,看到顾舒展并没有待多久,很快出来了,这才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他忙凑上去道:“公子,您这酒都没醒彻底,怎么就非得急着去见世子夫人呢?”
哪想到,顾舒展听到这句话,脚步猛地一顿,侧首警告道:“不准称呼她世子夫人!”
胡庆楞了须臾,脑内飞快一转,便笑道:“那?少夫人?”
顾舒展气得眼睛都红了,朝他腰窝做势踹了一脚,咬着牙道:“你能否有点脑子,长了张嘴是摆设么?”
胡庆含屈地看了看顾舒展恼怒的神情,垂首小声嘟囔道:“那还不是跟您学的。”
顾舒展心中窝火,懒得同他计较,一面朝篱江院的方向走去,一面问道:“昨日你派去盯着新房的人说的话可是真的?”
胡庆忙不迭跟上,答道:“千真万确!那小厮说大公子还未回新房时,夫人,不,楚小姐她就已经熄灯休息了。再之后大公子回了房,屋内的龙凤烛火也没点燃,他蹲在正屋外一整夜,都没听到里头传出任何动静。”
顾舒展听在心里头是愈发满意。
昨夜新婚之夜的反常,加之楚淮凝对他的态度,他可以更加肯定了他现下心里的猜测。
他从小就认识楚淮凝,自认为,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
或许这种行为对其他姑娘来讲简直不可理喻,可那的确是楚淮凝能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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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舒展离开没多久,顾舒晏便回了风箫院。
刚踏进寝屋,往里扫了一眼。
楚淮凝坐在梳妆台前,她的两名贴身侍女巧兰和桂冬正在帮她拆卸发髻钗环。
顾舒晏蹙眉问道:“你现在要睡觉?”
楚淮凝没理他,等发髻上累赘的钗环皆被取下来后,她直接往床榻上走去,然后吩咐道:“巧兰,桂冬,你们下去休息吧,我身子有点不舒服,想歇息一会儿。”
巧兰和桂冬只能应道,退出去时二人悄悄看了一眼顾舒晏的脸色,见他面色冰冷,辨不出喜怒,便心下稍缓安心退了下去。
房门关上后。
顾舒晏转身走到榻边,脱下身上的外衫,也躺了下去。
楚淮凝自然知道他也躺下来了。
可她现在没空与他争吵,自昨夜前世的记忆回来后,她现下脑子仍旧嗡嗡一片,昨夜睡的又不安稳,还哭了许久,加之清晨早起敬茶,本就浑身疲惫,哪有闲心去搭理他。
她感觉到身旁冰凉的体温,身体本能地往里靠了去,只想离他远远的。
顾舒晏侧身而卧,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和铺盖下来的万千青丝,心里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要对他的态度转变成这般。
方才顾舒展从风箫院出去,面色舒朗神态喜悦,完全不像昨日刚回侯府时的仓惶失态。他并非迟钝的人,怎会看不出来顾舒展对她的感情。
从前顾舒展在他耳边经常念叨楚淮凝时,他便有所察觉,顾舒展这人,若不是喜欢极了,怎会一直将那人挂在口中。
他当时察觉出顾舒展的心思,并没有放心里去,想着这二人青梅竹马,胡打胡闹,颇有种两小无猜的青涩纯情感,本以为这个叫楚淮凝的姑娘,日后定会成为他的弟媳。
只是没料到,皇后竟会将楚淮凝嫁给他。
可既然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怎能在主动招惹他,使他对她放心不下后,又不要他了?
这近在咫尺的甜香,蓦然令他想起昨夜在他怀中温软的身躯,以及那个若有若无的梦境。
他心里忽然泛起丝丝苦水。
默默看了许久,终究轻声问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否告诉我。”
背对着他的少女迟迟没有回应。
顾舒晏继续道:“既然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如若你不想与我做怨偶,有什么不痛快的,大可说出来。”
“我知晓你还未睡。”
顾舒晏长臂一伸,将她转过来。
小姑娘泪眼盈盈,豆大的眼泪一颗颗串了下来。
自昨日新婚后,他就发觉她忽然变得很爱哭。才一天不到,她便在他面前流了三次泪。
他心里一阵绞痛,失神地望着她潸然泪下的小脸,终是忍不住伸出冰冷的指腹,一点点擦干她簌簌而下的泪珠。
待她的眼泪停下后,他柔声问道:“凝儿,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凝儿,这个称呼,在他心里动荡了无数遍。自骑马那日,他无故脱口而出,回去后他想了一整晚,实是想不明白怎会突然这样唤她。
可他心里又潜意识告诉他。
他很爱这样唤她。
楚淮凝感受到脸颊上冰凉的手指,望着他温和的双眸,突然想起,上辈子,他也总是喜欢在榻上这样唤她。
可更多时候,他总是疏离又无情的唤她夫人。
她抽噎了两下,软着声,像在撒娇:“没发生什么,只是我后悔了,不想嫁给你。”
再听到这种话,顾舒晏不会再像昨夜那般生气了,反而耐着性子问道:“可凝儿先前不是很喜欢我么?”
听到他直接提了这事,楚淮凝眼眶的泪又涌了上来,用力挥开他的手,哽咽道:“那又如何,我可以突然喜欢你,亦可以突然不喜欢你!”
不喜欢这几个字,忽地刺激到他太阳穴突突跳。
顾舒晏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须臾后,温声道:“你方才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
楚淮凝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睫,抬手擦干了泪水,正色道:“那我不介意再说一遍。”
顾舒晏脸色一黑,正预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咕咕声响。
从他对面传来。
楚淮凝倏地脸色涨红,鼓了鼓脸颊,赌气似的背过身去。
他无声笑了笑,坐起来道:“是我的错,忘了你从早晨起还未用膳,凝儿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做。”
楚淮凝觉得尴尬至极,竟在她最霸气的时候发出了这么糗的声音,只将脸埋在衾被里,闷闷道:“我不吃。”
顾舒晏不予理会,直接翻身下榻,穿了外衫就出了房间。
-
风箫院的小厨房,正在歇息的厨娘们见到顾舒晏进来,微微吃惊后一齐福身行礼。
顾舒晏点点头,吩咐道:“你们下去休息,我给夫人做点膳食。”
其中一名厨娘笑道:“哪儿需要世子爷动手,还是奴婢们来吧。”
顾舒晏摆手,道:“不必了,我亲自来。”
几个厨娘见他如此果断,想起世子昨夜才新婚大喜,这会儿必定正是情意绵绵时期,便也不做打扰,只互相暧昧笑笑,退了出去。
小厨房内干净整洁,所有食材一一分类。
顾舒晏麻利切好肉丝,下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煎蛋肉丝面。
端着做好的食物进了寝屋,顾舒晏将肉丝面放置紫檀桌上,走到榻沿坐下。
楚淮凝蜷缩成一团,紧紧裹着衾被,面朝下趴着入睡,平日里绯红的小脸现在苍白一片,额间绒发湿润,冷汗涔涔。
顾舒晏心里一紧,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摸了摸额头,柔声唤道:“凝儿?”
楚淮凝无力回应,眼睫颤动。
顾舒晏紧抿着唇,掖好被角后往门外走去,面色凝重道:“冯野,去请董大夫来。”
冯野朝里看了一眼,连忙拱手应道。
听话喝药
将将午时初刻,乌压压的云层没过天际的光亮,天色骤然犹如傍晚,一阵狂风席卷整个风箫院,枝头的树叶沙沙作响。
顾舒晏身姿挺拔坐于榻沿,薄唇紧紧抿着,动作轻而缓慢,擦拭着榻上女子的冷汗。
昏暗笼罩中,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得见一双沉静的黑眸半垂,目不转睛看着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女。
不多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顾舒晏放下手中的巾帕,撩袍站起身,往外间走去。
来人一身深灰色长袍,身形瘦削,身姿硬朗,鬓边布满银霜,身侧背着古旧呈玄色的厚重匣子。
顾舒晏一面引他往里走,一面沉声道:“董大夫,内子一个时辰前忽觉头晕难耐,现下又昏迷不醒,劳烦董大夫细细诊断。”
董大夫郑重应道。
心下又甚觉怪异,他为靖安侯府诊病近十年,何曾见过这惯常冷静沉稳的世子爷有如此紧张的一面。
旋即,董大夫放下心中疑惑,坐在榻前的秀墩上,看了一眼在榻上不省人事的姑娘。
小姑娘脸色刷白一片,唇瓣豪无血色,额间鬓角湿润,漂亮的小脸蛋上一丝生气都无,好不可怜。
片刻后,董大夫收手,侧首望着顾舒晏。
董大夫难得见到顾舒晏显露情绪的一面,心想昨日才新婚,妻子今日便重病,现下心里定是焦灼意乱,便连忙道:“世子爷不必忧心,夫人乃是突然间受了巨大的刺激,悲伤恼怒的情绪冲突下,加上许久未进食,这才昏了过去。”
顾舒晏眉间蹙得更紧,巨大刺激?
难不成与他有关?
他忽然想起什么,忙问:“内子幼时身子孱弱,常年依靠药物才得以痊愈,今日的昏迷是否也与这有关?”
董大夫走到书案前,垂首开着药方,手中的笔尖不顿,写完后才答道:“夫人体虚,的确乃出生时所带的症状,若是时刻保持着开心的情绪兴许不会有大碍。我开的这纸药方,待夫人醒来后,晚膳后喝一碗,连喝三日便可痊愈。”
顾舒晏微微松下一口气,回首看了一眼还昏迷不醒的楚淮凝,忙道:“多谢董大夫。”
随后顾舒晏将董大夫送出门后,回到了寝屋内,坐在榻边望着楚淮凝,沉默了许久。
方才董大夫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凝儿是受了巨大的刺激才昏迷不醒,而这刺激起因想必与他有关,可若是不想刺激到她,那便是要如了她的意。
和离。
顾舒晏用力攥紧手指。
既然如此,为何要来招惹他。
既招惹了他,又岂能有她说不要就不要的份。
-
晌午时分,靖安侯府的主子们皆在荣春堂用膳。
顾舒晏珊珊来迟,见只有他一人,顾老太太问道:“阿晏,淮凝怎么没有一道过来。”
顾舒晏眼神不经意扫了一眼坐在靖安侯夫人身侧的顾舒展,见他面色是隐藏不住的急切,神色期盼等他的回答。
顾舒晏落座后,方淡淡道:“淮凝她身子有些不适,想多休息会儿。”
今早敬茶时,顾老太太一眼就喜欢上了楚淮凝这娇俏的小姑娘,对这个孙媳妇儿很是满意,听她身子不适,老太太便又紧张的多问了几句。
顾舒晏只能说没有大碍,这才安抚住了老太太。
而这些话,落在靖安侯夫妇的耳里,却成了另一层意思。
新婚第二日能身子不适,恐怕只有一个原因,靖安侯夫人浅笑不语。
顾舒展却急忙道:“大哥,楚淮凝她从幼时起身子就很弱,时不时便生重病,大哥可有给她请大夫瞧过了?”
他语气过于焦急,靖安侯夫妇和顾依若都诧异看他。
顾舒晏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我的娘子,我自然会照看。”
顾舒展尽量忽略“娘子”二字,又追着道:“大哥,你同楚淮凝那丫头认识没多久,你根本不清楚,那丫头看起来可壮实了,实则身子骨很是柔弱,平日里磕不得碰不得的!”
顾舒晏还没有说话。
顾依若却已经听不下去了,她蹙眉,不满地朝顾舒展道:“二哥,那是大哥的娘子,又与你何干啊。”
闻言,顾舒展脸色猛地一僵,神色几番变换,放在桌下的手亦不自觉攥紧。
他紧咬着牙,半天不语。
靖安侯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顾舒展许久,见场面凝固,靖安侯顾观清了清嗓子,道:“好了,云昭做事向来稳妥,怕是早已请了大夫。我们先用饭罢。”
顾舒晏来荣春堂也不是用饭的,交代了要说的话后,心绪老早便飘回了风箫院。
思及楚淮凝还在昏睡,顾舒晏朝长辈们道:“祖母,父亲,母亲,我先回去看看淮凝。”
顾观“嗯”了一声。
一场小插曲在顾舒晏起身出了荣春堂后便无人在意了,而顾舒展的视线,则良久望着顾舒晏离开的方向。
天色灰暗,空中倏然飘起了细雨。
待顾舒晏回到风箫院正房时,楚淮凝的两个侍女巧兰和桂冬已在一旁伺候着。
桂冬打了一盆热水正在为她擦拭冷汗,巧兰给她换了一件干净的里衣。
顾舒晏走上前,拿过巾帕后坐在榻沿,“我来罢,你们下去用饭,夫人这边有我照顾。”
巧兰和桂冬面露迟疑。
顾舒晏拨开了楚淮凝额前的湿发,头也不抬道:“我不知道夫人同你们交代了什么,可现下她已昏迷,凡事也得分个轻重缓急,夫人这边我自会照料好,你们下去做自己的事。”
巧兰和桂冬又看了一眼楚淮凝,犹豫再三后,终是应了下来,退出去后关紧了房门。
很快房内只剩下他二人。
顾舒晏摸了摸楚淮凝的脸颊,冰凉一片,又摸了摸她的双臂,凉丝丝的好似刚从冰窖中出来。
顾舒晏洗盥洗后,脱下外衫躺了进去。
他半边身子紧紧抱住她,指腹摩挲她的双臂,感受到她平日温软的身子现下竟比他的身子还要冰冷,心中顿时犹如被千斤石所压,令他喘不过气来。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凉风吹打着薄薄的窗纸。
昏暗的室内,榻上的二人依偎而卧。
直到黄昏时分,楚淮凝才渐渐苏醒。
她轻声嘤咛,顾舒晏很快也睁了开眼。
见她有醒来的迹象,顾舒晏松开了怀里的人儿,起身去桌上接了一盏热茶,放置榻边的案几上。
楚淮凝缓缓睁开了双眼,看到坐在榻边的人,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过半了。”
楚淮凝皱着脸,裹了衾被慢慢吞吞坐起身,顾舒晏递了盏热茶过来。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清亮的眸子湿漉漉地仿佛能挤出水,平时红润的唇瓣也无一丝气色,如瀑的青丝凌乱地垂落在她的周身,笼罩住她娇小单薄的身躯。
她眼睫轻颤,看向他的眼神无故透露着恳求垂怜的意味。
顾舒晏蓦地感觉自己的心口被狠狠揪了下,须臾之后,僵硬地错开她的视线,干涩道:“先喝点热水,我去帮你准备晚膳,用了晚膳再喝药。”
说罢,不等她的反应,穿好外衫就往门外走了去。
楚淮凝望着消失在转角处的那抹素白衣袂,抿了抿泛白的唇,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何滋味。
她不是没有感觉,昏睡的途中有个人紧紧抱着她,时不时在她耳边呢喃,而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顾舒晏,想来也是他一直在照顾她。
上辈子她也这样病过,但不是像现在这般。
那是一次她来月事时,头天疼得实在厉害,那日也是刚新婚时她破天荒的,没有去顾舒晏的书房为他送宵夜。
她痛得直不起身,浑身无力躺了一整日。
夜半时,模模糊糊感觉到腹中有处异常温暖,她艰难睁开眼,便看到顾舒晏转身即将离开的背影。
她腹中贴着那汤婆子,想来是病中脆弱,他又是头一次表露出关心她的举动,当时她很想求他留下来陪陪她。
可话还未说出口,顾舒晏便走出去了,接着彻夜未归,又在书房留宿了一整晚。
正在楚淮凝回想上辈子时,顾舒晏准备了一些清淡的食物进了寝屋,而后来到榻边,扶她下了地。
坐到饭桌前,楚淮凝看了看桌上布满的饭菜,显然都是一些病中之人吃的清淡食物。
她现在饿得脑子发昏,没空想那么多,直接埋头吃了起来,顾舒晏见她有了胃口,心里也舒服了许多,便陪她一道用了晚膳。
顾舒晏匆匆吃完,便又走了出去。
很快,他端了一眼热腾腾的褐色汤药进来。
这药是他晌午时便用慢火煎熬的,厨娘们帮忙在旁照看着,约莫黄昏左右才煎好,正巧赶上了楚淮凝苏醒的时辰。
顾舒晏站在楚淮凝身侧,垂眸看她,温声道:“凝儿,把药喝了。”
楚淮凝望着这黑褐色的汤药,将将才有些血色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
顾舒晏沉稳又不可抗拒的语气,倏然让她想起幼时被穆落之端着药碗追在身后,频频逼迫她喝药的那些苦不堪言的日子。
她扬起脸,圆溜溜又水润的眸子微微闪动,眼尾缓缓弯下,习惯性地撒娇道:“凝儿可以不喝么?”
楚淮凝嗓音还处于病中的嘶哑,求饶的语气绵软到好似会挠人心尖,顾舒晏面上不显,心里头却不禁荡了几荡,嘴上仍强硬道:“不行,不可任性。”
显然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楚淮凝的小脸骤然一垮。
见她病恹恹,小脑袋可怜兮兮地垂下,顾舒晏缓和了些语气:“快趁热喝了,我给你准备了蜜饯。”
楚淮凝只能伸手接过药碗,深深看了一眼这深褐色的汤药,而后紧闭着眼,一鼓作气灌了下去。
喝完了整碗药,她眉间与眼皮紧紧皱成一团,顾舒晏忙将备好的蜜饯塞入她的唇瓣。
楚淮凝闭着眼,本能地将唇外的蜜饯纳入口中,唇瓣微微开启,下一瞬间却连同顾舒晏的手指一起含了进去。
她急于吸取甜分,双眼紧紧闭着,伸着湿/润柔软的舌/尖/舔了几番,顾舒晏忽地感觉到一股电流从他头顶贯入他的四肢百骸,身子不禁颤着吸了一口气。
在楚淮凝睁开眼前,他急忙将手收了回去。
楚淮凝吸取到甜分,闭着眼细细嚼着,很快吃完了一颗,却还觉得不够,便伸出红润的小舌舔/了舔/唇瓣外的糖分。
顾舒晏望着她那红软小舌,眸色渐深,呼吸亦微不可察的不禁加重,他面色僵硬,用力攥紧方才被她舔到的两根手指。
楚淮凝睁开眼,满意到眉眼都舒展了许多,她仰面冲站在一旁的顾舒晏道:“我还要。”
顾舒晏侧过身,故作自然地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蜜饯,嗓音略沙哑道:“碟子上,自己拿。”
楚淮凝没察觉出他的怪异,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埋头去拿起蜜饯,送入口中。
夜里,顾舒晏去了书房歇息,只说她身子不舒服,让她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才方便归宁。
想起明日可以回府看爹爹,楚淮凝生怕自己的身子没出息到病情加重,就也乖乖去躺着睡觉了。
回门之日
翌日,天光微明。
昨夜落了一宿的雨,清晨冒出了金灿灿的光辉,绚丽的阳光铺满了偌大的风箫院。
休息了整晚后,楚淮凝的身子爽利了许多,巧兰和桂冬进来替她盥洗梳妆。
顾舒晏正从东面书房进了正房寝屋,眼神轻飘飘扫了一眼楚淮凝的脸色,见她气色好了许多,方道:“回门礼我已经派人备好了。”
楚淮凝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照映出顾舒晏的面容,轻轻“嗯”了一声。
正在这时,顾舒展进了正房,看到顾舒晏离楚淮凝有一段距离,二人显然很是生分的样子,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唤了一声大哥后,便往里走去。
“楚淮凝,你身子好些了没?”
楚淮凝坐在妆奁前,巧兰为她涂抹口脂,听到声音后,她抿了抿唇,好半晌才回了一句:“好多了。”
顾舒展立即笑了起来,搬了把秀墩坐到离她不远的距离,面色嫌弃道:“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身子骨差成这样,动辄便生病,可真没用!”
楚淮凝听得火气直冒,可她身子才将将好转了一些,不想被他气得复发,省的还回不了门。
但是,她亦实在受够了顾舒展对她的恶劣态度,良久后,等巧兰和桂冬为她梳妆完毕了,才侧首看了他一眼,无力道:“顾舒展你这人不会说话就别说!”
听出她的恼意,顾舒展反而更开心许多,嘴角咧得更深,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
他就爱楚淮凝对他生气。
顾舒展顿时觉得心里都畅快极了,于是笑道:“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玩罢。”
楚淮凝正预拒绝,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顾舒晏淡淡的嗓音:“收拾好了吗,该启程了。”
她眼神望向窗外天色,见的确不早了,懒得与顾舒展多说什么,起身后便往门外走去。
才走了几步,顾舒展便凑了过来,楚淮凝顺手一推,带着巧兰和桂冬径直往外走。
顾舒展踉跄站稳,还乐得笑了几声。
听他酣畅的笑声,楚淮凝不由猜想。
这顾舒展,果真是有点病。
-
靖安侯府的马车浩浩荡荡行至楚府门前停下。
马车将将停稳妥,楚淮凝便迫不及待跳了下来,顾舒晏的心也跟着一跳,念道:“小心!”
她像是没听见,踏着阳光,提起裙裾,直往府内奔去。
紧接在后头跟着下来的巧兰和桂冬,下意识去看了顾舒晏一眼,便很快也跟了进去。
顾舒晏立在马车前,看了一眼楚府。
前两日他来楚府迎亲,就总觉得此地很是熟悉,现在周遭没当时那般热闹了,这种熟悉感又更强烈了些。
这个大门。
没错,就是这个大门。
这个大门,他似乎异常熟悉,好似曾经看到过很多次。
他眉宇微蹙,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大步流星跟了进去。
楚淮凝穿过了花厅,进了燕苍堂入口,便看到堂内除了父亲之外竟多了一个人,待看清那人是谁之后,倏地冁然而笑。
“爹爹,落表哥!”
闻言,楚廷源和穆落之含笑往外看,却没看见顾舒晏的身影,二人面上笑容同时猛地凝固,正在想女儿和表妹是否受欺负时,顾舒晏也慢条斯理地跟了进来。
望着女儿跳脱的步伐,楚廷源板起一张脸,训斥道:“凝儿,怎么成家了还如此急躁?都不等等云昭一块儿进来。”
楚淮凝才进了堂内,没料到父亲的第一句话便是数落她,小脸怏怏不平道:“哼,是凝儿想早些来见见爹爹,不行么?”
楚廷源见爱女撒娇,紧绷了几日的心情尽数瓦解,刚板起的脸色也即刻柔和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便笑道:“好了,爹爹逗你呢。”
楚淮凝这才满意地哼唧一笑,旋即又朝站在一旁的穆落之甜甜地唤了一声:“表哥。”
穆落之含笑颔首。
正在这时,顾舒晏也飒然地踏入了大堂,他首先去楚廷源面前恭敬行礼,拱手唤道:“小婿见过岳父。”
楚廷源见他通身一副芝兰玉树之派,举止亦彬彬有礼,心中更是欢喜满意,便笑着拍了拍顾舒晏的臂膀,朗声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
说罢便引着顾舒晏上前,笑道:“云昭,同你介绍一下,落之是凝儿的表哥。”
顾舒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穆落之,勾唇浅笑,拱手道:“表哥。”
穆落之早在顾舒晏进门之时,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前两日迎亲时场面热闹,人实在太多,他也没有怎么看清顾舒晏的长相,只知晓这顾舒晏坊间传闻他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已是四品官员,更是圣上跟前排的上号的红人,且相貌面若皎月,典则俊雅。
现下细细看来,这气度的确绝非凡人。
穆落之收回了打量的目光,笑道:“云昭不必多礼。”
楚淮凝见他们都互相介绍完了,这才笑着插话:“落表哥今日怎么也来了?”
穆落之睨了她一眼,佯装生气道:“怎么,凝儿不愿表哥接你回门吗?”
楚淮凝笑着摇头,上前扶着穆落之坐下,带着讨好的意味道:“不是,这不是想着表哥大忙人嘛,还以为表哥前日便离京了。”
楚廷源见楚淮凝自进门后便当顾舒晏如空气般,心里顿觉怪异,但也不好当着人面问什么,便只能笑着请顾舒晏落座。
四人坐下后,楚淮凝坐在父亲和表哥的中间,穆落之笑着回道:“手头上的生意我派给了刘管事暂时帮我盯着,可以不用那么着急离京。”
楚淮凝笑得眼睛都弯了,连连叫好。
顾舒晏坐在她的对面,见她自从回了自己的家,笑容便未停下来过,心里头也不禁舒心了许多,想着日后若有机会了,他也不介意多多陪她回楚府。
只是这个穆落之,顾舒晏心里有些诧异。
若是他没记错,楚淮凝的表哥表姐们都是唤她阿凝,为何这个表哥好像与她异常亲近。
思及此,他不由多看了几眼穆落之。
看起来约莫二十有五,俊朗的脸庞棱角分明,一双明眸铮亮,似能洞悉人心,肤呈小麦色,想必是常跑外地。
端的是成熟稳重之态,比起表哥,更像是从小将楚淮凝带大的长辈。
就连出嫁后的归宁日,他都亲自过来一趟。
顾舒晏沉思了须臾。
谈话间,楚廷源和穆落之只简单对楚淮凝问了几句成婚后过的如何,楚淮凝都笑着回答道很好,接着便是同顾舒晏讲了讲楚淮凝有些任性,劝他多多忍让云云。
顾舒晏只正色应道。
晌午时,楚淮凝和顾舒晏在楚府留下用饭,到了申时末刻,见天色不早了,楚淮凝这才恋恋不舍同顾舒晏回了靖安侯府。
-
回了侯府后二人一道去了荣春堂,同顾老太太和靖安侯夫人回了话。
楚淮凝从前世便隐约能感觉出来,靖安侯夫人待顾舒晏不甚亲近,但也从未苛刻过。
对顾舒晏,靖安侯夫人凡事都笑吟吟的,挑不出丝毫错,但也没有一丝对顾舒展那种事事关爱的慈母心。
她上辈子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这辈子既已不准备与顾舒晏过下去了,自然更不打算细想这个问题。
回到风箫院,顾舒晏便说他要去书房处理公务,楚淮凝正巧不想与他过多接触,便开心应了下来。
才回了房没多久,顾舒展又来了。
没经过下人的通报,他直接进了正房,刚踏进来,便听他大声嚷嚷:“大哥在不在?”
楚淮凝才落座,没成想竟看到她很不想看到的人,不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在。”
顾舒展眼神往屋内扫了一眼,便笑嘻嘻地坐了下来:“行罢,那我便委屈委屈自己,在这等大哥回来。”
楚淮凝实在不懂他想做什么,直接不耐烦的赶人:“他在书房,你若有急事去找他便好了。”
顾舒展“唔”了一声,面色愁苦道:“既然是在书房,想必也是正事,我现下也不好去打扰。”
楚淮凝扯了扯嘴角:“随你。”
语落,便往里间走去,不想再搭理他。
见她如此不给面子,顾舒展脸色微僵,忙将她喊住:“楚淮凝,我们聊聊如何?”
楚淮凝回头,见顾舒展收敛了平日嬉笑的神情,紧张地看着她。
她犹豫了一会儿,便又坐了回去。
正巧,她也很想知道这顾舒展到底想同她说些什么。
可静静坐了半晌,顾舒展只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好半天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楚淮凝耐心渐渐消失,没好气问:“顾舒展,你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顾舒展怔了怔,眼神飘忽闪躲,就是不敢看楚淮凝的眼睛。
支支吾吾问道:“你喜欢我大哥吗?”
边上的巧兰和桂冬听他这样问,都带着不赞成的眼--------------{甜 wei 读 嘉}神看他。
楚淮凝愕然了须臾,紧蹙着眉,冷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舒展没错过她面上迟疑的神情,心里骤然一紧,紧绷着脸,继而又道:“我大哥才貌双全,惊才绝艳,乃栋梁之才。你?你怎么配得上他?你整日斗鸡走狗,游手好闲又不思进取,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优点,若还不喜欢我大哥,我大哥岂不是委屈了?”
夫人行程(捉虫)
临近黄昏时分,风箫院中灯火阑珊。
楚淮凝的脸色愈发难看。
是她错了,她还天真的以为顾舒展要对她说什么重要的事。
没成想竟又是贬低她。
楚淮凝“蹭”地站起身,气得身子都禁不住地颤抖,她指着门口的方向,冷冷地看着顾舒展,近乎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顾舒展亦不是好性子的人,被她指着赶出去,心里头怒火倏地涌了上来,站起身嗤道:“你突然发什么脾气,我不过就是问你一个问题罢了,好好回答不成?”
楚淮凝怒容满面,咬着牙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贬低我?是,你大哥少年英才,我不思进取,可我与他的婚事乃当今圣上赐婚。如今既已成婚,即便你不乐意我做你的大嫂,那我也是了。”
“顾舒展,既然你那般看不惯我,那劳烦你去找你的大哥,让他速速与我和离!”
顾舒展听得心里酸意直涌,最终捕捉到一个重点,铁青的面容几乎是瞬间转为欣喜:“所以你的意思是,若不是圣旨赐婚,你是不会嫁给我大哥了?”
楚淮凝向来不是好脾气的人,尤其是对这顾舒展。
顾舒展从她幼时在鹤羽书院时便一直欺负她,奚落她,打压她。
她本身就因顾舒晏的事心烦意乱,他还凑到她跟前找不痛快,现在心里只更不愿与顾舒展有过多的接触。
楚淮凝冷笑一声:“与你何干?你给我滚!”
顾舒展从小到大不知道被楚淮凝骂了多少次让他滚,早已练就了坚不可摧之心。
这番谈话,可以让他肯定的是,楚淮凝是真的不愿嫁给他大哥。
思及这层,顾舒展心里不由泛起喜悦,心情好多了,便也语气软和了些:“好好好,你别气,我滚,我滚就是了。”
似怕将她气坏了,顾舒展几乎是见不到影的速度,离开了风箫院。
等顾舒展离开后,楚淮凝还气得牙痒痒。
巧兰和桂冬也很烦这顾二公子每回都来找小姐不痛快,见她气得脸色涨红,巧兰便安抚道:“小姐,别气了,可莫气坏了身子,您的身子还没好全呢。”
楚淮凝轻吁了一口气后便往门外走去:“我出去吹吹风。”
巧兰和桂冬也忙跟了上去。
出了正房,楚淮凝在游廊上迎风漫步,微风轻柔拂面,气也顺了许多。
正在这时,东面书房处,一名妙龄少女从书房内款款走了出来。
待她走近后,楚淮凝才看清是谁。
金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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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雪才从书房走出来,眼底的笑意还未收起,迎面便撞见了楚淮凝。
她似一点都不意外,笑着走上前,唤道:“淮凝。”
金明雪叫得亲热,可实际上楚淮凝与她并不相熟。
楚淮凝诧异了须臾,随即恢复如常,问道:“金小姐怎会在此?”
金明雪道:“阿若请我来侯府叙旧,正巧她方才找世子有事,可她突然被靖安侯夫人唤了过去,阿若见实在抽不开身,便拜托让我来同世子说一声。”
楚淮凝丝毫没有打听是何事的打算,只敷衍得笑着点了点头。
金明雪与她并肩走着,好一会儿,才歉然道:“瞧我,还没祝贺淮凝新婚大喜呢。”
楚淮凝唇角笑容凝固了一瞬,方笑道:“不必客气。”
金明雪这人,她虽然不熟,但也觉得是个好相与的。
只是金明雪与顾依若关系更亲近,她与金明雪私下并无联系,除了贵女圈举办宴会时,偶尔打过照面。
她也不是个厌屋及乌的人。
天边一抹红霞照耀了游廊的台阶口,金明雪挽住了楚淮凝的手,喜溢眉梢道:“过五日便是我们鹤羽书院同窗聚会的日子,是我和杨芙举办的,届时淮凝可定要赏脸。”
楚淮凝幼时在书院里与同窗们都处得极好,又是个喜闹的,当即便开心应了下来。
共同走了一段路后,临转角口,金明雪向楚淮凝告别。
等金明雪身影彻底消失后,桂冬气愤不平道:“小姐,姑爷的书房您都没去过,那金小姐竟毫不避讳进去了。”
巧兰琢磨着,自家小姐该闹了。
小姐最不喜自己的东西被人占据,以前只要她看上的物件,顾小姐为了气她,总会有意买了与她同样的东西,那时小姐即便再喜欢,也会立即毫不留情的将那东西丢掉。
这姑爷显然是丢不了了。
虽说也不是顾小姐亲自来招惹她,可那姑爷是小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以小姐的性子,书房这等私密之地,被除了她之外的女子进去后,恐怕会立即想要将那书房活生生给拆了。
巧兰和桂冬还在互相交换着担忧的眼神,楚淮凝却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不必在意,金明雪不过就是顾依若有意用来气我的工具。”
顾依若能有什么事找顾舒晏?
还正巧被靖安侯夫人喊走抽不开身,让金明雪替她来?顾依若当她是傻子不成?
巧兰没料到小姐不仅没生气,反而还一下看穿了顾小姐的诡计,便问道:“小姐,您就一点儿都不生气?那书房岂是一般之地,金小姐花容月貌,姑爷若是把持不住……”
楚淮凝直接打断了巧兰的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心里藏着事,默默走回了正房。
巧兰和桂冬跟在后面一脸忧虑与愤愤不平,二人实在不懂,为何婚后小姐就像变了一个人。
楚淮凝察觉出她二人的情绪,只安抚她们说自己没事。
若是以往的楚淮凝,定会疑神疑鬼,担心顾舒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可现在的她,经历了两辈子,又怎会不了解顾舒晏的为人。
他冷心冷清,断不是那等好贪花好/色之人。
他性子冷漠,不近人情,也不喜陌生人近身,更不喜陌生女子主动贴上去,金明雪这番的主动,只怕早就惹了他的厌恶。
她想都不用多想,便知道顾舒晏是怎样对待金明雪的。
楚淮凝回想起前世,她多番主动,又怎么不是现在的金明雪呢?只怕她每去一次书房,都要招一次顾舒晏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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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楚淮凝以因着身子不舒服为由,没有去荣春堂用晚膳,只随意在风箫院内吃了点。
直到快要熄灯时,顾舒晏还是没有回房,只派了一名下人叮嘱她记得晚膳后喝药。
途中巧兰和桂冬都三番两次劝楚淮凝去书房请顾舒晏回来歇息,她都不予理会。
上辈子刚新婚那会,顾舒晏也是在书房休息较多,她总是厚颜无耻的去书房找他,一来二去,次数多了,顾舒晏直接说他很忙,让她没事不必来书房了。
现在的楚淮凝,才不会去热脸贴冷屁股,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吩咐巧兰和桂冬熄灯,说自己头还有点晕,想早点歇息。
二人只能作罢。
月色朦胧,风箫院内虫鸣窣窣。
东面书房内灯火摇曳,窗棂月光轻投。
顾舒晏坐于雕山水纹红木书案后,面色冷淡的垂首整理卷宗。
正在这时,冯野走了进来,立在书案前沉声道:“主子,夫人近一个月的行踪都打探清楚了。”
顾舒晏这才放下手中的卷宗,抬头看他,示意继续说下去。
冯野将他这两日打探到的所有消息尽数报备:“夫人在成婚前的一个月里,有五日去了建安伯府找明薇小姐叙旧,有五日进宫找了皇后娘娘,有三、四日去了大理寺卿赵大人的府邸与长乐侯府找了赵小姐与秦小姐秦公子,剩余的日子便是去了穆府找穆大公子穆二公子,还有几日同明薇小姐去了张御史府邸找了张家小姐。”
“夫人的一切行踪都很正常,且看不出有丝毫怪异。”
顾舒晏面沉如水,良久静默无声。
既那一个月内没有发生什么,那楚淮凝到底是为何,会突然对他态度急速直下。
转念又想起一个时辰前回正房时听到的话,忽地惹起他一阵心烦意乱。
冯野觑了一眼顾舒晏的神色,见他平时平静如水的面容上,眉间紧蹙,面色凝重,好似在琢磨着什么,颇有种焦躁不安之感。
顾舒晏的眼神扫过来,冯野极快收回视线。
顾舒晏沉声道:“夫人的事不必查了,先就此告一段落。”
“你现在跟我去一趟粼苑,暮洲昨日将那名嬷嬷带回京了。”
当年之事
粼苑位于玹阳大街西边,穿过了两条街道,再往竹里巷深处走去,便可看到一处清净雅致的院落。
进了粼苑大门,往里走去,共有四名侍卫把守着入口。
门口值守的侍卫看到顾舒晏,一齐躬身行礼:“主子。”
顾舒晏点了点头,领着冯野往里去。
夜色正浓,月光如水洒至院内蜿蜒小道,照耀了满地鹅卵石白到反光,两侧的葱郁树影斑驳。
顾舒晏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被紧闭的房门前。
房门口有两名侍卫看守,打开门后,皎洁的月色倾洒进一片昏暗的室内,顾舒晏走了进去,冯野跟在后头,关紧了房门。
冯野上前点燃了几盏烛火,借着昏黄的火光,顾舒晏看清了坐在锦绣地毯上的余嬷嬷。
约莫五旬的妇人,一身鼠背灰粗衣布服,体态肥硕,面容沧桑,发髻凌乱不堪。
烛火摇曳,妇人脸上哆哆嗦嗦。
顾舒晏朝她走近。
余嬷嬷惶恐不安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步一步,越走越近。
男人身形颀长挺拔,身着藤萝紫纹云锦袍,脚蹬金边皂靴,余嬷嬷被烛火灼地眯了眯眼,等面前的人走得更近,看着火光缓缓照亮了那张俊美的面容。
面前之人肤色白皙如玉,俊秀的长眉如绝美画作,狭长的眸沉如深渊古井,平静到仿佛掀不起一丝波澜,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五官精致到登峰造极。
余嬷嬷逐渐怔大了双眼,仿佛看见了鬼一般,肥硕的身子惊恐地撞上了八仙桌脚底,难以置信颤着声:“你、你你……”而后身形蓦然一缩,颤颤巍巍匍匐在地。
顾舒晏目无情绪扫了她一眼,便往室内的正座上掀袍坐下。
冯野走上前,拎起余嬷嬷的后衣领,余嬷嬷抖了抖,忙不迭换了个方向,跪伏于地。
冯野立在顾舒晏身侧,朝余嬷嬷沉声道:“主子问什么,你尽管答,若是胆敢有半个字假话,仔细你的舌头!”
余嬷嬷瑟瑟发抖地应了一声。
顾舒晏淡淡道:“你当初在裕王府服侍的是谁?”
余嬷嬷以额贴地,想也未想地答道:“王妃娘娘。”
顾舒晏眸光微凛,紧接问道:“二十二年前十一月初十,顾侧妃生产那日你可在?”
余嬷嬷努力回想了一下,方抬起头看着顾舒晏,缓缓道来:“那日的情景,老奴现下还深深记在心里。因那日先帝忽然驾崩,裕王府混乱一团,而正逢顾侧妃生产之际,现当今陛下在宫中抽不开身,便嘱咐让王妃娘娘多加关照顾侧妃。”
“没成想顾侧妃竟突缝难产,苦苦熬了近六个时辰,还是未能顺利诞下麟儿。当时皇宫内外乱作一片,裕王府更是被搅得乌烟瘴气,王妃娘娘只能亲自去摆平府内事物。王妃娘娘又担心顾侧妃出了个什么意外,便吩咐老奴和娘娘最信任的佟嬷嬷在旁照看着……”
场面倏然陷入一种死寂。
余嬷嬷不敢再看顾舒晏愈发冰冷的面容,忙垂首贴着地面,瑟瑟缩缩道:“老奴,老奴很害怕顾侧妃有了意外,那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多半也难逃干系。”
“而老奴人微言轻,又比不上佟嬷嬷是王妃娘娘最贴心的人。若是出了什么好歹,王妃娘娘也只会护住佟嬷嬷,眼看顾侧妃快熬不过去了,老奴贪生怕死便想趁乱逃出去,可前脚才出了院子,老奴心里又实是良心过意不去,便还是回去看了一眼。”
顾舒晏静静听着。
余嬷嬷说到此处,又一次抬起头来打量他的神色,泪水也跟着飚了出来,终是恐惧地哭道:“老奴才回到院中,正巧听到了麟儿的哭喊声,老奴心里大喜,忙跑了去,可麟儿的哭声却戛然而止。”
“老奴正要进去时,却在门缝内瞧见顾侧妃哭着喊了句不要,而后佟嬷嬷低声在与顾侧妃交代什么,顾侧妃说了几句话,便一口气去了。接着佟嬷嬷脸色十分难看,警告屋内的人,并说要她们收拾干净,不可露出任何马脚。”
“老奴躲在院外,等人都散了后,王妃娘娘竟突然回来了,紧接着老奴亲眼看到王妃娘娘,抱着顾侧妃产下的那奄奄一息的孩儿走了。”
余嬷嬷说完后便半垂着脑袋,不敢再看顾舒晏一眼。
室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冯野看了一眼顾舒晏,思量了须臾,走上前警告余嬷嬷:“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否则我定会让你尝尝被大卸八块的滋味!”
余嬷嬷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抖了抖身子,颤声道:“老奴岂敢造假?老奴是欲王府的逃奴,这些年东躲西藏,就是害怕被现今的皇后娘娘找到灭口。”
冯野转过身,看向顾舒晏,等他如何处理。
顾舒晏却直接站起身,朝门外往门外走去,冯野只能连忙跟了出去。
出了门,顾舒晏负手而立,背身站在门口,对值守的两名侍卫吩咐道:“将这个嬷嬷严加看管起来,不许有丝毫失误。”
两名侍卫郑重应道。
等走出了粼苑,已到了月上中天之时,关紧了大门,院外昏暗一片,微弱的月光洒至顾舒晏的面容,马车在院外静静候着。
顾舒晏停下脚步,抬眸看了看墨色的夜空,粗略估算了下时辰。
这个时间,想必凝儿早已睡深了,看来他今夜又只能宿在书房。
冯野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主子,看样子侧妃之死的确出自皇后娘娘的手笔,主子可要向王爷寄去一封书信?”
对于冯野的问题,顾舒晏没做其余多的解释,只边走边道:“此时甚有蹊跷,不可听那嬷嬷的片面之词就妄下定论。”
冯野是个急性子,更况且他亦看的出顾舒晏对楚淮凝的特殊,猜想或许因为楚淮凝的原因,顾舒晏才犹豫不决。
冯野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主子,您可不能因夫人的关系而踌躇不定啊,王爷那厢可是一直在等您的消息。”
顾舒晏倏地顿足,狭长的眸微眯,阴沉沉地看他:“你觉得我是那等没有分寸之人?”
冯野心里一慌,他与顾舒晏相识太久了,自然清楚知晓顾舒晏的本性,绝没有表面那般温和,忙回了句不敢。
“王爷那边暂且不必回信,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去见他。”
“是。”冯野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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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顾舒晏又没有在寝屋歇息,就连早膳也未来得及一同用,顾舒晏因大理寺有重大案件,天还未亮就已出了侯府。
是以,楚淮凝大清早便又受了一顿巧兰和桂冬的念叨。
楚淮凝清晨起去靖安侯夫人的霞文院请安,才出了院门,竟被顾舒展堵住,楚淮凝同他争了几嘴,好半天才甩开他。
似怕顾舒展又来找她麻烦,楚淮凝回到风箫院后,连忙梳妆打扮一番直接入宫去找了皇后。
凤仪宫内,皇后在书案铺盖的宣纸上慢条斯理地作画,书案上的如意云纹炉散发缕缕熏香,身侧少女身姿散漫,软绵绵地伏在紫檀书架旁。
皇后拢了拢袖口,一面垂首作画,一面含笑问道:“凝儿这才成婚,怎么就有空来姨母这儿了?”
楚淮凝侧脸贴着书架上的书籍,懒散地咂咂嘴,长叹了一声:“还是姨母这自在,凝儿也不用勉强自己看到不想看到的人。”
皇后“喔?”了一声,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侧首看她,问道:“凝儿是不想看到谁?”
楚淮凝站直了身子,小脸上气不忿儿,抱怨道:“还能有谁,不就那顾舒晏。”
听她语气抱怨发牢骚,一旁的佟嬷嬷轻声笑了笑,道:“楚小姐这才新婚三日,便腻了夫君?”
皇后也十分诧异地看她。
楚淮凝蓦然一愣,道:“也不是……”
紧接着有些难以启齿,闪烁其词道:“姨母,若是凝儿想和离,姨母会赞同么?”
皇后没料到楚淮凝来皇宫竟是提这事,脸色猛然一僵,牵着她往贵妃榻上坐下,厉声问道:“发生何事了?这才成婚三日,怎么好端端就要和离了?”
楚淮凝苦笑一声,眸光黯了黯:“姨母,顾舒晏他心里有喜欢的姑娘,您找陛下下旨赐婚,强迫他娶了凝儿,凝儿本以为可以慢慢感动他。”
“可那强扭的瓜,它岂能是甜的?”
皇后认真看着楚淮凝面上的惆怅之色,思忖了须臾,方问道:“凝儿的意思是,你想成全顾舒晏与他的心上人?”
闻言,楚淮凝面色倏地凝滞,而后登时火气便涌了上来,“怎会?凝儿虽做不来那强迫人的霸道性子,可也不是那等活菩萨,顾舒晏他伤了我的心,还指望我去成全他的幸福?”
皇后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唇角噙了一丝笑意,打趣道:“可凝儿不是要同他和离?”
楚淮凝正色道:“姨母,同他和离是凝儿为了自己着想,凝儿不想再去守护一份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了。”
见她如此严肃,皇后沉思了许久。
她这个外甥女,从小千娇百宠,身旁的人,无论是谁都对她千依百顺,导致她养成了这般唯自己独尊的性子,可她心里很清楚,凝儿并非是个无理取闹的人。
凝儿的情绪向来来得极快,当初她派人暗中盯着顾舒晏,发现凝儿与他有接触时,她便知道,定然是凝儿私下喜欢上顾舒晏了。
以凝儿的性子,若是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她定会勇敢去追求,可若是那人真正伤了她,那她便很难会跨过那道坎。
能让她突然转变如此之大,甚至成婚仅仅三日便想要和离,定是顾舒晏哪里真的惹到她了。
可和离,断是不行的。
她可以满足凝儿的所有要求,除了和离。
皇后收敛了笑意,认真道:“凝儿,你同顾舒晏的婚事乃圣旨赐婚,是不可随意和离的。”
“况且你们才成婚几日,岂能将婚姻当儿戏?凝儿,你如今已经成婚,不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了,不可再依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皇后回绝的果断,楚淮凝丝毫不意外,似早就料到皇后会这样回答她。
她上一次进宫,就隐约感觉出皇后对于她嫁给顾舒晏这事,异常的执着。
现在知道她想和离,若是换成以往,皇后定会安抚她,让她先忍一段时间再和离。
楚淮凝只能先放下心里的疑惑,笑道:“姨母,凝儿是说笑的,我才成婚几天,哪能和离呢?若是被我爹知道了,可得要让他气死了。”
皇后轻轻笑了几声,宠溺地点了点楚淮凝的额头,接着又交代了几句要懂事的话,楚淮凝都撒娇应了下来。
正在这时,凤仪殿外值守宫人的通传声响亮地传了进来:“唐贵妃娘娘驾到!”
休想和离(捉虫)
楚淮凝顺着声音往殿外望去, 很快便走进来一个约莫四旬的美貌妇人,身后跟着两名妙龄小宫女。
唐贵妃身着五色金彩逶迤曳地裙,鬓发斜簪鎏金穿花金步摇, 含笑走来,身姿摇曳, 增娇盈媚。
走近了看过来, 唐贵妃仍是花容月貌, 只妆面略显厚重, 细看之下可见眼角岁月的痕迹, 楚淮凝堪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唐贵妃面向皇后,欠身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含笑颔首:“免礼。”
楚淮凝站于皇后身侧,面向唐贵妃,欠身行礼:“臣女见过贵妃娘娘。”
唐贵妃走上前, 双手将楚淮凝扶起来, 轻轻抚着她白嫩的手背, 笑道:“有些日子没见到淮凝了呀, 听说淮凝前几日成婚了, 婚后过得可好?”
楚淮凝抿唇一笑, 故作羞赧:“多谢娘娘挂念, 淮凝一切安好。”
唐贵妃又调笑着打趣了几番,随后放下楚淮凝的柔荑, 转而对皇后道:“姐姐的外甥女们,个个皆是俏丽明媚的小丫头。”
紧接着,面含几分委屈道:“臣妾福薄,没有姐姐那般亲人围绕的福气, 便只能时不时来凤仪宫瞧瞧, 今个儿正巧, 竟撞上个讨人欢喜的小丫头。”
皇后宠溺地暼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楚淮凝,轻笑了一声,对唐贵妃道:“我们家淮凝,妹妹见过的次数还少了?”
楚淮凝幼时也算在宫内长大,即便十岁回了楚廷源身边,之后仍是时不时入宫来陪伴皇后,多少也算半个凤仪宫的人。
后宫的妃子几乎人人都认识楚淮凝。
唐贵妃笑道:“淮凝这丫头,也算臣妾看大的,无论多少次,臣妾瞧见她都心生欢喜。只不过——”
唐贵妃话锋一转,问道:“易霜怎么好些日子没见过了?”
皇后面色不改,笑道:“妹妹怎么忽然提起那丫头了?”
唐贵妃纤柔的手指抚了抚袖口,眸色微闪,唇角噙笑:“臣妾这岁数也大了,见着伶俐的小姑娘都喜欢,方才忆起易霜从前也时不时会入宫来陪姐姐。这不,臣妾忽然就想起她了。”
楚淮凝心里一跳,有些警惕地看着唐贵妃。
皇后笑道:“易霜也到出阁的年岁了,近期正在议亲,恐怕没时间入宫来陪本宫。”
唐贵妃诧异了须臾,蹙眉问道:“议亲?可是哪家的公子?”
“本宫尚且还不大清楚,不过这喜事也是将近了。”皇后眸色冷淡暼了她一眼。
几乎是一瞬间,唐贵妃面上的神色极其难看,好半晌后,唐贵妃才僵硬笑道:“将近,那便是还未定亲。”
楚淮凝若是再听不出唐贵妃话中的意思,就枉她这些年看过的后宫之争了,想到唐贵妃来这的目的,她心下尤其不快,可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
皇后收敛了笑意,神色微冷扫了眼僵硬的唐贵妃:“行了,也多谢妹妹关心,若是易霜的亲事定下来后,本宫也定会通知妹妹,一同分享喜悦。”
唐贵妃红唇微启,还预开口继续说着什么,皇后便唤道:“佟思,替本宫送客。”
佟嬷嬷得令后,往前走几步站在唐贵妃身侧,躬身道:“贵妃娘娘,请吧。”
唐贵妃面色尴尬一闪而过,轻咬红唇,扯了扯唇角道:“姐姐好生休息,妹妹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望姐姐。”
皇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待唐贵妃与她的宫人从凤仪宫走出去后,楚淮凝迫不及待地冷嗤一声:“我霜表姐可是长乐侯兼正二品勇武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身份金尊玉贵,怎能给太子做侧妃?”
当朝太子名叫李彦,年二十有一。
嘉明二十年才被册封了储君。
虽说已是太子,可权贵圈内人人心知肚明,李彦这个太子,不过是圣上退而求其次的抉择。
圣上如今育有三子四女,其中三子里除了李彦之外,皆为年幼。而圣上登基多年,迟迟未立储,近年随着朝堂的多番压力,圣上不得不在三个儿子中选定一名储君。
太子出身并不尊贵,生母唐贵妃当年在裕王府时仅是名侍妾。
圣上还是裕王之时,便前后痛失两名爱子,皇后产下的嫡长子一岁时夭折,而顾侧妃在先帝驾崩那日,产下死婴后也跟着去了。
排行第三的李彦,则是圣上荣登大宝后头一年产下的皇子,圣上由于痛失了两名爱子,加之李彦又是在他登基后第一个诞生的孩儿,又念在唐贵妃在裕王府时便侍奉左右,劳苦功高。
即便李彦的生母出生低微,圣上还是定下他为储君,并册封了太子的生母为贵妃娘娘。
李彦仅封储两年,加之唐贵妃没有母族支撑,根基并不牢固,自去年娶了宋丞相的嫡长女宋娴为太子妃,羽翼才逐渐累积了起来。
眼见四皇子与五皇子,年岁渐长,圣上且龙体安康,李彦这个太子之位坐的仍不稳固。唐贵妃不得不为李彦筹谋,便想故技重施,靠着婚事笼络世家大族。
唐贵妃今日来凤仪宫的目的显而易见,这是看中秦易霜的家世了。
想起太子,楚淮凝便止不住的嫌弃。
皇后道:“如今太子根基不稳,自然将哥哥的长女视为囊中之物,若是唐贵妃求到了陛下那处去,凝儿觉得这婚事还有得选吗?”
“尚且不提易霜家世优良,不得与人为妾,那可是当今太子,未来的天子。即便是侧妃,待太子登基后,那也是身份尊贵的贵妃娘娘,说起来也不算委屈了易霜。”
提到这层,楚淮凝亦不得不承认,若是李彦真的找了圣上求了一道圣旨,还有谁胆敢抗旨不成?她焦急问道:“那霜表姐该如何?这太子嫁不得呀!”
外人不了解也就罢了,可楚淮凝再清楚不过,她幼时便养在后宫中,与李彦还算有些熟悉。
李彦此人脾气暴戾,心胸狭隘,绝非良配。
皇后垂眸,沉声道:“看来只能赶紧让易霜嫁人了,要尽快!”
楚淮凝愁苦了起来。
这匆匆嫁人,不就是盲婚哑嫁吗?霜表姐这情况,甚至比盲婚哑嫁还要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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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彩霞弥漫,亿万光芒倾洒至玹阳街道,给繁华的街道镀上了一层绚丽光辉。
马车行至靖安侯府门前停下,楚淮凝领着巧兰和桂冬回到了风箫院,进了正房,破天荒的见到顾舒晏今日正常时间下值。
上辈子与顾舒晏成婚近一年半,他大多数日子都是夜里才下值回府。
此时,顾舒晏背脊笔直地坐在紫檀桌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正在盘玩着青瓷杯盖,见到楚淮凝回来,不冷不热地扫了她一眼。
巧兰和桂冬朝顾舒晏行礼。
他微微点了点头,仍直勾勾看向楚淮凝。
房内点燃了烛火,光影交叠,四目相对,二人一时无话。
楚淮凝直接越过顾舒晏,往里间的黄花梨软榻上走去,而后身子瘫软地躺了下来。
自从宫中回来后,她便脑子一团混乱。
为掩疲色,她手背轻轻抚上眼睛,阖目养神起来。
今日唐贵妃这事,楚淮凝不由想到,姨母急于让她嫁给顾舒晏,是否是担心太子李彦会求娶她做侧妃?
可,是谁都行。
姨母为何坚决要顾舒晏呢。
还十分强硬不允许她与顾舒晏和离。
楚淮凝轻轻叹了口气,她陷入自己的混乱的思绪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有阵沉稳的脚步声在逐渐逼近。
正在她出神之时,头顶传来一道金石之声:“你今日进宫了?”
闻声,楚淮凝蓦然睁开双眼,眼前一片阴影笼罩,映入眼眸的是顾舒晏一张近在咫尺的俊颜。
他负手弯腰,立于榻沿首部,冷冽的眼正凝视着她。
离得太近,她的心脏也不禁漏了一拍,待缓好情绪后,眨了眨眼睫,轻声道:“是。”
楚淮凝呼出的如兰气息直面迎上,轻柔地撞入顾舒晏冰冷的面容,他不自觉又逼近了几分,温声问:“可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
见她自从宫中回来后,便愁眉不展,想必是在宫中遇到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事。
楚淮凝心里想着事,没察觉出顾舒晏越靠越近,仍维持着平躺的姿势,仰面望着他那双平静的眸。
缓缓道:“我同姨母说,要与你和离。”
几乎是一瞬间,顾舒晏面色难看起来。
而后,他很快站直了身子,扯了扯衣袍,轻飘飘道:“楚淮凝,你不必再拿和离的事惹我不快。”
楚淮凝听他语气冷淡又颇有种胜券在握之感,不由坐起身来,望向他。
顾舒晏冷冷地看着她疑惑的面容,“你心里清楚,皇后是不会让你我和离的。”
楚淮凝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意味?随即她站起身,走到顾舒晏身前,直直看着他,问道:“顾舒晏,你为何就如此肯定?”
顾舒晏无声冷笑,并无作答。
楚淮凝继而试探道:“倘若,我以死相逼呢?”
他愕然了须臾,看着她。
楚淮凝冷静笑了笑,冷声道:“顾舒晏,我不知道你同我姨母是达成了什么交易,或是其他。若是我铁下心与你和离,我姨母即便不愿,为了我,她终究还是会如了我的意。”
以死相逼。
顾舒晏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她不是在说笑。
这样的场景,他曾经好似也遇到过。
说起来很有趣。
昨夜梦中,他竟梦见了楚淮凝与他和离了,但梦醒后他却没有当一回事。
想着,不过是个梦境罢了。
她楚淮凝这辈子,都注定与他捆绑在一起。
无论是皇后强塞来的,还是他心里莫名产生的执着。
可现下听到她这般冷血无情的狠话,顾舒晏不由想起昨夜的梦境,那般痛彻心扉的感觉,令他现下心脏还隐隐作痛。
昨夜梦中惊醒,导致天还未亮,他便悄声进了寝屋,看了还在熟睡的楚淮凝很久,这才放心离府去了大理寺。
楚淮凝见他脸色愈发难看,蹙眉退后了几步,直到脚跟抵上软榻,无路可退。
顾舒晏沉步走上前,直逼近楚淮凝身前,身躯与她近乎紧紧相贴。
下一瞬间,他用力攥紧她玉雪般的皓腕,不顾掌心中人的抗拒,垂眸望着她的姣颜,逼迫她看着他。
“你就这么与我过不下去?”
他嗓音略微喑哑,眼尾也染了一层妖冶的红,平日里沉如黑冰的眸微微漾起诡异的波动,楚淮凝的心骤然一抽,泛起丝丝酸水。
自恢复了前世记忆后,顾舒晏对她的所作所为,偶尔会给她一种,他或许真的在意她的感觉。
然而,就在方才,她彻底清醒了。
顾舒晏即便待她好,也是因为姨母的原因。
她不懂,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渊源,导致让她夹在顾舒晏和姨母的中间,而顾舒晏与姨母,都未曾考虑过她的感受。
她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更没有处心积虑。
只觉得,现在待在顾舒晏的身边,她既痛苦又不安。
这种绞尽脑汁去应付一个人的状态,根本就不是她了。
楚淮凝眼眸浮气一层雾气,强行忍住不让自己流下泪水,正颜厉色道:“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顾舒晏眼尾蓦然更红了一些。
他的脸逐渐贴近她的面容,嗓音极致温柔:“凝儿,你说我惯会欺负你。”
“可你又何尝不是惯会惹我生气?”
楚淮凝怔愣了一会儿。
“那么,我再同你说清楚。”
顾舒晏语调一转,嗓音犹如数九寒天。
他伸手撩起楚淮凝垂落直肩头的一缕青丝,垂眸看她:“和离,你想都别想。”
霸道。
楚淮凝登时气得呼吸微喘,正预破口大骂之际,巧兰的声音传进了内室:“世子爷,夫人,荣春堂用晚膳的时辰到了。”
顾舒晏面色发冷,松开了她的皓腕。
楚淮凝气鼓鼓一张脸,使劲地踩了踩他的皂靴,冷哼一声,快步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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