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曾说:“如果在中国有为电影而活的,那就是谢晋”。
谢晋是他最欣赏也最佩服的导演。
谢晋的电影充满了浪漫主义情怀,但却从未远离过现实,他的电影,从来都是忠于生活、忠于人民。
钟惦棐先生说:“时代有谢晋,谢晋无时代。”
新中国电影发展史,谢晋已然成为了标杆,正是因为他的出现,中国电影才会逐渐走向世界的大门。
但相比于谢晋在电影方面的贡献,他在生活中,却历尽了磨难。
谢晋有四个孩子,三男一女,三个儿子中,两个孩子患有智障,另一个因肺癌病逝。
特殊年代,他超前的意识引来了质疑。
被停掉了所有的拍摄,下架了无数作品,人被关到牛棚里,不给吃喝、也不给被子。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谢晋一家都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一生要强的父亲,接受不了这份痛苦,吞服安眠药自杀;
父亲离开的第二年,母亲从阳台一跃而下,也离开了毫无留恋的人世间。
落叶归根,谢晋在2008年10月在家乡与世长辞,享年85岁。
追悼会上,人们在悲痛的同时,更多的,是替这位苦命的导演感到一份解脱和释然。
01.1923年11月,谢晋出生在浙江省上虞县的书香门第。
祖上是东晋名相谢安,刘禹锡的一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谢”之一就是谢家。
谢晋是谢安的第54代子孙,为表对先祖的纪念,祖父为他起名为“晋”。
祖父是当地的名士,父亲曾是香港有名望的会计师,母亲也是贵族千金。
两代长辈都对谢晋这个家中长子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好好读书,甚至于出国留学,成为一名优秀的老师。
因此谢晋从小就接受着最好的教育,饱读诗书。
除了读书外,谢晋对戏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但那是一个争斗的年代,一家人被迫搬迁。
谢晋上小学一年级时,跟着家人一起搬到了上海。
正好是上海电影兴盛的时期,这使得谢晋同样对电影开始了痴迷。
15岁时,谢晋一家再次因为争斗的原因搬离了上海,来到了香港。
在香港读了一年多的中学后,在1939年,又返回了上海。
流离期间,谢晋对于戏剧和电影的认知却越来越清晰。
甚至还瞒着父母跑到了华光戏剧专科学校以及金星电影训练班学习。
还参加了于伶等作家支持和筹备的学生戏剧活动,在多幕剧《岳云》中扮演了主角。
1941年,谢晋高中毕业,他也正式和家人坦白了自己的追求。
父母知道了谢晋钟情于戏剧这种“下九流”的行业时,对儿子极度不满。
背离了家族的要求,谢晋注定要与家里发生冲突。
02.但谢晋还是坚定地报考了戏剧学校,在父母的坚决反对下,他义无反顾地赴四川,考入四川江安国立戏剧专科学校。
在学校里,受到曹禺、焦菊隐、马彦祥等老师的教导和培育。
这段时间里,谢晋结识了隔壁江安女子中学的徐大雯,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不过才上了两年,谢晋选择了主动辍学。
这当然不是他对戏剧失去了热情,而是老师们要被调到中国青年剧社工作。
谢晋跟着老师进了剧社,开始接触了表演。
在这段时间里,谢晋发现自己相比于演戏,更适合的工作是做导演。
几年的剧场工作,让谢晋收获颇丰,但也因此发现自己在基础知识上的不足。
于是在1947年时,他重新考入南京国力戏剧专科学校进行学习,这一次,他学习的是导演专业。
而在谢晋回到学校学习的前一年,他和苦恋多年的徐大雯在上海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充分学习了新思想的谢晋,为她办了一场中西结合的婚礼。
同时,家里人知道没办法阻止谢晋追求戏剧的梦想,索性不再阻挠。
就着婚礼,谢晋和家里人和解了。
婚后徐大雯根据谢晋家的传统,选择了留在家里,等待丈夫学成归来。
03.谢晋虽然在学校学习,但只要有空,就会回家探望新婚妻子。
同时,徐大雯为谢晋生下了大女儿。
1948年时,谢晋就正式从导演系毕业,来到了一家电影公司,开始了自己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导演生涯。
同年,二儿子谢衍也降生了,不过夫妻俩发现,虽然女儿比儿子年龄大一些,但她学东西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儿子。
细查之下,才发现女儿有轻微的智力缺陷。
万幸的是,大女儿的状况不算严重,慢慢长大后,生活还能自理。
1953年三儿子谢建庆出生。
产后母亲徐大雯身体虚弱,不小心染了病。
家里人就找来了一名奶妈喂养和照顾三儿子。
谢建庆生下来身体还算健康,没发现和女儿类似的智力问题。
让夫妻俩万万没想到的是,三个儿子出生一年多后,突然被发现患有哮喘病。
可全家人,包括夫妻双方的父母,都没有相关病史。
一查才知道原来是奶妈患的病,而谢建庆已经喝了她大半年的奶。
只要空气不好,谢建庆的哮喘就会发作。
谢衍作为哥哥,每次都会背着他到河边桥头的空地上呼吸。
即使如此,一岁多就染上这种病的小建庆,身体发育也遇到了巨大的障碍,尤其是大脑,导致了智力发展不全,情况比大姐严重得多。
04.1955年,家里的第四个孩子,小儿子谢佳庆(小名阿四)出生。
徐大雯重新踏上了工作岗位,来到了上海电影局。
谢晋也正在筹备作品《水乡的春天》。
此前他以副导演的身份,参与拍摄了电影《哑妻》、《影迷传》等作品。
还独立执导了一部短片《蓝桥会》,而《水乡的春天》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影视作品。
夫妻俩平常都忙得不可开交,谢晋的父母也要照顾家里的大姑娘和两个小子。
就导致了没有人有精力照顾小儿子谢佳庆,不得已把他交给了托儿所。
可年幼的小佳庆身体状况也很差,经常生病,最终因高烧而引起了癫痫。
与二儿子谢建庆一样,由于从小体弱,各种疾病经常反复发作,再加上癫痫,谢佳庆智力发育也严重受损。
而面对孩子们的这些情况,谢晋和徐大雯无比痛苦但又无计可施,只得尽心照顾,尽量弥补。
那份内疚和自责,成为了夫妻俩内心里永远抹不掉的伤痛。
谢晋的第一部作品《水乡的春天》很是成功。
1957年,谢晋导演的《女篮五号》问世,影片一出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可那时正处在敏感时期,一些人觉得《女篮五号》违背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体育精神,因此对谢晋开始了批斗。
不过这没能影响到谢晋的事业,他的导演能力,获得了业内外的一致认可,后来还拿到了墨西哥国际电影节银帽奖。
可没想到的是,谢晋准备继续展现他的才华时,却遇到了空前的打击。
05.1965年,谢晋拍摄出一部讲述底层辛酸的新片《舞台姐妹》。
很多年以后,这部电影被公认为是在那个年代敢于张扬个性,并且在艺术上卓有成就的佳作。然而,因为这部电影,让当时的谢晋,遭受了一场灾难。
电影被禁止放映,还牵连到他的很多其他作品,都被下架了。
谢晋气不过找上门去理论,却被抓起来关进了牛棚。
整日不给饭吃,看着饿得不行了,才给两口。
晚上甚至都没有块破布能盖在身上保暖。
紧接着,毁灭性的打击接二连三。
1968年,在牛棚的谢晋,一天半夜,突然被叫了出去:
“谢晋,回家!”
“干什么?”
“你爸爸死了!”
晴天霹雳一般,谢晋只觉得昏天黑地。
直到他慌不择路地赶回了家,父亲坐在他的写字台旁。
只是在这寒冷的三九天里,吞下了安眠药的他,身体早已僵硬了。
他把父亲抱到床上,等到了天亮,就把父亲送到了火葬场。
一些恶人叫喊到:“走走走,回去,你爸爸死了关你什么事,不用管,快走!”
后来父亲是怎么火葬的,骨灰在哪里,谢晋都不知道。
父亲走后,母亲性情大变。
当年的豪门千金,变得歇斯底里,曾经的温柔都化为了乌有。
父亲离世的第二年,母亲趁所有人不注意,从阳台上一跃而下,追随父亲的脚步而去了。
谢晋再次收到消息,匆匆赶回家时,母亲还躺在楼下的泥地上,只是没了呼吸。
人们都围着看,但只是围着,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好像每个人都麻木了一样。
只有一位好心的邻居,用一床棉毯把母亲的遗体盖着。
谢晋用轻轻托起母亲的身体,一步步走上了五楼的家里,又轻轻把她放在床上。
他感受到母亲的体重异常的轻,想象到母亲在过去的一年里经受了多大的精神折磨。
或许整整一年,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06.家里谢建庆和阿四两个孩子,虽然智力依旧低下,但却懂得感恩,心中有爱。
只要没有工作,谢晋都会回家照顾他们,穿衣、洗脸、喂饭,他都亲力亲为。
每次有了好吃的,也都先打招呼:“谢建庆、阿四来吃啊。”
两个孩子不知如何说出口,但从行动中能感受到他们的爱意。
谢晋出门后,谢建庆总会眼巴巴地望着父亲的背影,直到看不见父亲后,他会回到屋里,趴在玻璃上往外看,久而久之,眉毛都被磨掉了一块。
阿四会把谢晋的皮鞋或拖鞋整整齐齐地放在门口,等着父亲出门或是回来穿。
两个孩子的将来,谢晋也很认真地思考过。
为了在自己走后,谢建庆和阿四的生活能有保障,谢晋度过那段特殊时期后,就开始省吃俭用。
从不舍得给自己买衣服,身上的衣服都是朋友送的,穿烂了也不舍得扔。
1988年花费了30万元,建起了一座占地150平的独家小院。
只是两个孩子还没住多久,噩耗降临。
一连几天,谢建庆开始喘个不停,哮喘病不仅又犯了,还更加严重。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谢晋,他儿子的肺已经衰弱地像80岁的老人一样了。
谢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谢建庆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但他还是恳求医生,医生也表示会尽力治疗。
可惜好景不长,谢晋看到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子,心如刀绞。
可他又无能为力,只能轻轻地问他,“还难受吗?”
谢建庆却清晰地回应了他“不难受”,只是这份回应好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似乎是什么心愿得到了满足,谢建庆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可谢晋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
儿子走后,66岁的谢晋一度闭门谢客,等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时,找到了大儿子谢衍,告诉他,“如果我走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弟弟。”
谢衍一直很疼爱两个弟弟,谢建庆走后,他也悲痛不已,所以他重重地点头答应了父亲。
只是没想到,谢衍却没来得及照顾弟弟,就走在了父亲的前面。
谢衍子承父业,在美国留学归来后,同样成为了一名导演。
第一部影片就是让周迅一炮而红的《女儿红》。
但有了几部作品后,谢衍却选择了把重心放在弟弟和年迈的母亲身上。
不时地在父亲身边帮忙,却渐渐淡出了导演圈子。
直到2005年,谢衍帮助父亲完成了《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的改编。
可不久之后,家人们却发现谢衍的身体愈发消瘦,头发也肉眼可见地脱落。变白。
原来谢衍早些年就患上了肝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
他为了不让家里担心,就一直隐瞒着。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他变卖了自己的全部资产,立下遗嘱把所有遗产都交给阿四。
安排好了一切后,谢衍独自前往了医院。
2008年8月,谢衍因病离世。
谢衍的葬礼上,谢晋与徐大雯相互搀扶着,直到徐大雯晕倒在了儿子的墓前。
谢晋也变得不爱说话,也不愿意出门,只是常常去翻动谢衍的衣柜,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
嘴里还念叨着:“我一会觉得他没走,一会又觉得他走了”。
万万没想到,在儿子谢衍去世后的第56天,谢晋最终也撒手人寰与世长辞。
一代名导,一生坎坷,他能够带来无数优秀的作品,却无法给自己安排一个完美的结局,命运二字,实属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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