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巨儒,沙滩郑珍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1)

郑珍 (1806~1864)清代官员、学者。字子尹,晚号柴翁,别号子午山孩、五尺道人、且同亭长,贵州遵义人。道光十七年举人,选荔波县训导,咸丰间告归。同治初补江苏知县,未行而卒。学宗许郑,治经学、小学,亦工书善画,还是晚清宋诗派作家,其诗风格奇崛,时伤艰涩,与独山 莫友芝 并称"西南巨儒"。所著有《仪礼私笺》、《说文逸字》、《说文新附考》、《巢经巢经说》、《郑学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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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珍一生勤学苦读,艰苦备尝,学问精深,著述丰富,在科举途上,却屡遭蹇滞,中过举人,但三次进京会试皆不获。清代乾隆以前,举人不中进士,即可截取,按省分科分名次,由吏部轮选知县。乾隆年间,设了个“大挑”一途,凡举人三次不中,准其赴挑,每挑以十二年为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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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珍在道光二十四年第三次进京赴试,从前一年九月起,眼睛就逐渐失明,到了北京以后,尺大的字也看不清了,又大病,会试前一天夜里,几乎气绝,半夜才复苏。郑珍心想一定要参试,要不然就得不到回家驿途中的火牌。当时进京会试,举子都发给沿途食宿的火牌,不参试则不发。于是,郑珍第二天抱病进考棚,在里面昏睡了两天,交白卷而出,自然名落孙山。幸好这年逢“大挑”,郑珍就在北京候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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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大挑”,明为由王公大臣面试,说白了,就是以貌取人,不试文字,专看相貌。每二十人一班,形象稍差点,或是王公大臣看不顺眼的,先点名剔除八人,俗称“跳八仙”。再挑相貌魁伟者一等三人,作知县用;余下九人,作教职用。当时有个谜语,谜面是“大挑”,打三国两人名,谜底就是“颜良、文丑”。晚清名臣阎敬铭早年参加大挑,因身材矮小,两只眼睛一高一低,举止又像个乡下人,第一个就被点名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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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珍进挑场时,病已基本好了,但眼睛还是看不大清楚,总算没有入“八仙”之列,拣了个二等,得了个教职训导。出北京时,郑珍在诗中叹道:“广文剩饭足孙谋”。广文之称,源自唐代,郑虔被贬十年后回到长安,唐明皇设了个广文馆,以郑虔为博士,时称郑广文,后世以广文称教职。训导之类的教职,是刚入流的从八品小官,所谓“冷官剩饭”,俸禄够糊口而已。后来,郑珍被誉为“西南大儒”,阎敬铭则成为内阁重臣,这大概是当年司挑的王公大臣万万想不到的,也正应了“人不可貌相”的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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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五年(1889),四川合川丁治棠赴挑,和郑珍“大挑”时的经历极为相似。丁治棠曾受业于张之洞和王闿运,在王闿运主尊经书院时,与廖季平同为王的高足,时有“丁治棠,守其常;廖季平,出其奇”之称。“大挑”前几天,丁治棠突感风寒,寒战高烧交作,而且牙齿肿痛,到了嘴都张不开的程度。有朋友介绍,到贵州会馆请张子初开方拣药服下,牙痛立止,但是肿痕未消,想到挑场日近,而半边脸肿,“面目可憎”,心里着急得要命。又连忙另请人开方服药,着实折腾了好几天,直到临挑前两天,肿痕渐平,心里才稍稍有些踏实。场期前一天,穿上新衣新帽,在屋里演习一番,看看衣服长短是否合适,然后静坐养容,因为“挑场以皮相”,千万大意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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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场期这天,丁治棠天刚亮就动身,过端门,进午门,先在吏部朝房坐等,“同辈云集,皆新其帽,华其袍者”,连仆人也都带上了帽子。然后,从太和殿左边绕过,到内阁署前站立等候,各省候挑的人太多,等的时间长,只好花钱向宫内太监租个小凳坐坐。一直等到下午四点钟,才得轮到入阁。正面坐的两位王公年龄不过二十岁左右,两边分坐四位满汉大臣,照例由王公先剔去八人,满汉大臣只是陪坐,根本没有发言权。接着,又挑三人择选知县,剩下不动的皆列教职,丁治棠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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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治棠长期执掌书院,“大挑”后任仪陇训导十年,著书立说,是位经学名家。在他的门生中,不乏腾达之士,贵州第二位文状元夏同龢就曾受业于丁治棠,这也算是和贵州的一段因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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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莫编撰《遵义府志》

道光二十一年(1841),80余万字的《遵义府志》编修成书,后人评论可与《华阳国志》相媲美。近百年后,梁启超先生也称赞为“天下府志第一”。其作者便是被张之洞称誉为“西南两硕儒”的郑珍(字子尹,1806—1864年)、莫友芝(字子偲,号郘亭,1811—1871年),其修志过程,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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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郑子尹回遵讲席

青年时候的郑珍就已经才学出众。

道光六年(1826),20岁的郑珍被选为贡生,到北京参加会试,落第后到湖南,跟着老师程恩泽游幕。程恩泽本是一代大儒,又是湖南学政,他带着郑珍走遍了湘山楚水。郑珍以博学和谦逊的态度,结识了湖湘文坛著名的学者和诗人,和他们砥砺诗文前行。

道光八年(1828),郑珍从湖南回黔参加乡试落第。在此后的7年中,郑珍在禹门沙滩一边从事农耕,一边潜心钻研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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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磨一剑”,郑珍带着撰写的《说文新附考》来到北京,再次拜见了老师程恩泽。程恩泽称其学术已经超过同时期的水平。

道光十六年(1836)正月,郑珍的大舅黎恂任云南平夷县知县,郑珍以幕宾身份随行,开始了他在滇中治学游幕的生活。

郑珍到云南的那年,以儒臣名世的贺长龄,由山东布政使升调贵州巡抚。贺长龄到任后,发现“黔地瘠苦,文教未兴,或连数厅县, 无一义塾”。因此,他把发展贵州文教事业当作头等大事来抓,在各州县兴立书院义学,整修省会书院,还参照岳麓书院的办法厘定条规,增设拔贡学额,以培养人才。

而那时的遵义府城已有启秀、湘川两所书院,在教育相对落后的贵州,也算是文教兴盛。遵义知县德亨久闻郑珍其人,知道他“制行端洁,著作繁富,为黔中不易觏人物”。于是,写信聘请郑珍为启秀书院主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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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珍在云南已有一年,过着清苦的生活。恰逢好友莫友芝进京会试落第,回到遵义,两人常有书信往来。郑珍在给莫友芝的信中说,即使过着“翻瓮饱黄齑”的艰苦生活,也要“冷寻红叶寺”,拿出好书“便当出秘籍,共读梅花底”的诗句,已生归意。

郑珍在接知县德亨的聘信后欣然应允。道光十七年(1837)二月,郑珍启程返回遵义,出任启秀书院讲席,走上讲坛,传道授业。

二、平知府两请修志

郑珍回到遵义后,本地文人贤达都与之相交,其中遵义知府平翰与郑珍往来密切。

平翰,字樾峰,浙江山阴人,道光十六年(1836)十一月任遵义知府,是一位为政勤德、廉明清正、有所作为的官员,也是一位诗人。

一次,郑珍和平翰议论为官之道,他写下一首《次韵和郡守平樾峰翰》的古风长诗,郑珍把引进山蚕放养的陈玉殿、创建湘川书院的刘绍升两位遵义前任知府视为地方发展的楷模,希望平知府能“继亩思旧畎”,效法前贤,做一个良臣,为遵义做出一番显世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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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贵州巡抚贺长龄要求各地州府编修地方志书,以推动地方的文化发展。修纂《遵义府志》,平翰自然想到严谨博学的郑珍,并给他写了一封信,邀请商辑修纂。郑珍也非常认同,在回答平翰的诗中说:“独思有此邦,昧昧古疆畎。公能念图志,山川感嘉腆。”并明确地表示,只要知府大人“请遂导先路”,自然修纂志书就会“兹事有人践”。

然而,这一年秋,郑珍要到贵阳参加乡试,编纂府志的事情也因此搁置,这是郑珍第五次参加秋闱。揭榜后,他考中了举人。巡抚贺长龄看了郑珍的试卷文章后,十分欣赏,把他纳入门下,并赠送一部清代著名学者阮元的《揅经室集》,希望他能在研究汉学的道路上更上一层楼。郑珍感谢贺长龄认可和赠书,他说:“文学无贵贱,师弟有因缘。”也表达“千金学屠龙,用志良亦专”的学术志向。

郑珍秋闱中举后,他与好友莫友芝联袂赴京,参加来年的会试。在寒冬行路上,他们一起在寒冬里跋涉80余日,经历了艰辛,才走到京城。郑珍又染上风寒之病,带着病体勉强完成考试,两人双双落第。但他们一路游学,甚是惬意,直到道光十八年(1838)六月,才回到遵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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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珍会试返回后的重阳节,与平翰登龙山郊游。此间,平翰重提请修纂《遵义府志》事宜,郑珍在《樾峰次前韵,以郡志稿重属仍和道怀》一诗中,写下“天荒文献堪愁绝,空负黄鸡白日歌”等句,深感地方文献资料匮乏,担心有负重托。但受黔北山川孕育的郑珍,感到为这一方土地留下恒古、翔实的史志记录,自己责无旁贷。他当仁不让地受命了。

三、来青阁三年成书

道光十八年十月初,平翰知府在府署内的来青阁开设修志局,正式聘请郑珍主持修志事宜。

郑珍入主来青阁修志,两手空空,志局也无任何资料。他请莫友芝到修志局为辅佐。二人进入府署内的来青阁,下榻听莺轩,着手搜集资料。

修志局成立之时,仁怀县温水(今习水县温水)人谢法真、穆继贤托神降临,招募无赖流民在仁怀、綦江(重庆綦江)两县之间的温水一带搞暴动,仇杀掠村。仁、綦二县派捕役围剿不果,领兵千总被杀,捕役死伤无数。谢、穆二人声势大震,占据险关碍口,竖旗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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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十八年十月初九,平翰知府与副将福谦、都司张文贵领兵前往温水,会同省内其他各地官军围剿反贼,直到十二月初七,才将谢法真、穆继贤擒获伏法。次年三月初二,平翰因温水民变事件处理不力而降级,到省内补用。知府的调任,资料的匮乏,严重影响修志进程。郑珍在给杨华本的诗信中道:“郡方谁嗣歌,纂辑想难更。逝讲归竹溪,重寻鱼鸟盟。”已经有了放弃修志、返回沙滩过隐逸生活的打算。

莫友芝

平翰离开遵义后,张锳代理遵义知府。他了解修志局情况后,决定筹款支持,让郑、莫继续修志。郑珍开始组建修志团队,请得遵义县生员黎兆勋、张云标、张朝琮,绥阳县生员聂通会,桐梓县生员赵旭等人为采录,另请协采12人,负责各地的资料搜集和考察。

在此之前,遵义有两部志书:一是明万历平播过后,遵义知府孙敏政编修的《遵义军民府志》;二是清康熙年间遵义知府编修的《遵义军民通志》,两部志书距离郑珍时代,已经有160余年和200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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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两部志书佚落民间,博学的郑珍也没有听说过这两部志书的下落。经过近一年的采录和搜集,仅在民间找到《遵义军民府志》前半部分手抄本和内容十分粗糙的《遵义军民通志》,以及一些县的志稿。郑珍后来回忆说:“议之始盖茫然无刺手处。留心一年,始知有孙《志》、陈《志》及各州县《草志》而搜得之。”

道光十九年(1839)八月,代理遵义知府张锳离任,新任知府黄乐之还未到任,修志一事又暂时停顿。郑珍、莫友芝干脆回到禹门沙滩,与黎兆勋等人诗文畅游。

黄乐之出任遵义知府时,张锳特意关照,请支持志局编修《遵义府志》。黄知府欣然同意,致信郑珍,请其出山继续编修,又设法落实志局用款。后来黄乐之在《遵义府志》序中说道:“张公告余旧政,意恳恳,属为平公终此。余敬承,不敢怠。”

有了黄知府的支持,郑珍、莫友芝于道光十九年九月底回到来青阁,又开始他们的修志工作。

修志第二年,郑珍与莫友芝以及黎兆勋、杨本华、赵旭等人或寻访山中耄老,考核古今文献;或悉发荒碑仆碣,抄录旧记资料。经过两年多的搜求考证,共征引古今各种文献、书目、家谱共358种,加上遵义原有的府志、县志稿和未记名的手稿等,总引征不下400余种。在郑珍、莫友芝的纂写下,道光二十一年(1841)冬,《遵义府志》纂毕成书,共48卷,8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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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友芝书法

四、后世评名垂千古

《遵义府志》稿成,黄知府令郑珍送到贵阳评审,主评审官是时任贵州巡抚贺长龄。

贺长龄对郑珍、莫友芝编修的《遵义府志》十分满意,他在序中写道:“实余门人郑生珍属稿,莫孝廉友芝佐焉。”流露出一种得意之情;又写下“是志也,于黔中足谓雅赡耳矣”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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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珍

贺长龄曾任翰林院编修,这是为朝廷论撰文史的学问型职位,得到他肯定并不容易。4年后,纂成的《贵阳府志》,贺长龄就要求删繁考订,纠正其“体未详、载未备”的缺陷。

《遵义府志》成书当年即刊刻出版。然而,郑珍、莫友芝二人的“秉笔直书”,如实记述陈规陋习、人物详略各异,评价高低有别,引起了他们的后裔、族群责难。周围有些无知之人对他们冷遇、白眼,在背后窃窃私语。更有甚者,煽动无赖“不云合围而劫之家,即拟群聚而殴之市”。

对于这些非议和恫吓,郑珍写诗反讽那些生事的人说:“太祝瞎无翳,仲车聋有灵。”并言其心志道:“海澄何日见?世议皱眉听。”莫友芝也说:“谨守吾素,不与世争,风波之兴,任其自起自息而已……今此嚣嚣,不值得一噱!”

虽然郑珍、莫友芝是一代名儒,但是历时3年编修80万字的志书,其中也有一些遗漏和瑕疵。《遵义府志》在刊发20年后,郑珍在给赵旭的《桐筌》作序时用检讨的口吻写道:“余昔之辑郡志,阅三年乃成,而物产不采《茶经》,祠庙不摭《宾退录》,杨氏事不载《清容集》,则目之未遍也。鼓楼隘之水误指为渭河,乐安江混叙其源处,则足之为周也……然余固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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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义府志》篡修衔名

莫友芝在收录地志遗迹篇章时,古代牂牁郡,有一“郘亭”就被遗漏。莫友芝后来看到南朝顾野王的《玉篇》时,查阅“郘”字,才发现这个遗漏,懊悔不已。为了永记治学上的这种疏忽,莫友芝把自己的号名定为“郘亭”,以此警醒自己。

《遵义府志》白璧微瑕,它的出版,在晚清、民国时期的学术界引起了轰动,意欲研究西南风土人情的专家学者,争相求购。光绪十八年(1892)又补刻出版,民国二十六年(1937)再补刻出版。赵恺在编纂《续遵义府志》中写道:“古今文献,搜罗精密。好古之士欲考镜南中,争求是书,比之《华阳国志》。”后来,梁启超先生在清华、南开等大学讲学时这样评价道:“各府州县志,除章实斋诸作超群绝伦外,则董方立之《长安》《咸宁》二志,论者推为冠绝古今;郑子尹、莫子偲之《遵义府志》,或谓府志中第一。”

郑珍还是清代第一流诗人,在中国诗史上有其重要地位和影响。郑珍外孙赵懿在其《巢经巢遗诗跋》中引著名古文家巴陵吴南屏(敏树)之言曰:“子尹诗笔横绝一代,似为本朝人所无。”钱仲联先生《论近代诗四十家》亦云:“有清三百年,王气在夜郎。经训一菑畬,破此天南荒。莫五与齐名,才薄难雁行。”自注云:“同光体诗人张学人之诗与诗人之诗合一之帜,力尊《巢经巢诗》为宗祖。……子尹诗盖推源杜陵,又能融香山之平易、昌黎之奇奥于一炉;而又诗中有我,自我一家面目。……莫友芝与之齐名,但《郘亭诗》多以考订议论为诗,虽有山水及旅程之作,亦学古未化,非子尹之比也。”胡先骕《读郑珍〈巢经巢诗〉》则云:“郑珍卓然大家,为有清一代冠冕。纵观历代诗人,除李、杜、苏、黄外,鲜有能远驾其上者。”陈夔龙《遵义郑征君遗书序》述其影响:“近人为诗,多祧唐祢宋,号为步武黄、陈,实则《巢经》一集乃枕中鸿宝也。”近人汪辟疆在其《读常见书斋小记》中论清学云:“清学以亭林为极通,高邮为极核(专指《广雅疏证》);文则家容甫,诗则郑巢经,书法只有海日楼耳。”又论唐宋以来诗人云:“唐宋人真正可称为大家者,仅太白、杜公、右丞、昌黎、香山、东坡、山谷、剑南、遗山、道园十家。名家甚多,吾只取元结、孟郊、李商隐、韩偓、梅尧臣、王安石、陈师道、陈与义、顾炎武、吴嘉纪、厉鹗、郑珍十二人。此外备浏览而已。”诸家论子尹诗推崇备至。唯梁启超独谓子尹诗“惜意境狭”(《巢经巢诗钞跋》),则陈声聪《兼于阁诗话》已驳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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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尹论诗宗旨,在《论诗示诸生》诗中有一段比较集中的表述:

我虽不能诗,而颇知诗意。言必是我言,字是古人字。固宜多读书,尤贵养其气。气正斯有我,学赡乃相济。李杜与王孟,才分各有似。羊质而虎皮,虽巧肖仍伪。从来立言人,绝非随俗士。君看入品花,枝干必先异。又看蜂酿蜜,万蕊同一味。文质诚彬彬,作诗固余事。

这段引文包含着丰富内容:首先,他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言必是我言”这一纲领性主张,并进而提出“气正斯有我”这一深刻命题。在《次韵奉答吕茗香》诗中也说:“我吟率性真。”强调诗歌要写自己的真性情,说自己心里话。这正是《巢经诗》所以真挚动人,富有个性的原因。但事情并没有到此止步,他提出了“读书”、特别是“养气”作为先决条件,提出了“气正斯有我”这一精辟见解。他把孟轲养气说的合理内容运用到诗歌创作中来。众所周知,孟轲所谓“浩然之气”是“配义与道”,“是集义所生也”的。浅言之,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理直”纔能“气壮”。诗歌自然贵在写诗人自己的真性情;但这里的“真”(“率性”)必须与“善”(“气正”)相结合,纔能产生真正的“美”(“入品花”)来。感情这东西是需要理性为之导航,使之深化的。在创作实践中,只有当诗人坚信自己真理在握,坚信正义在“我”的方面,“自反而缩”,其气不“馁”,纔能高屋建瓴,排斥干扰,充分地表现出自己的“我”来。这就是“气正斯有我”包含的内容。基于这点,故子尹的“率性真”与“侈言性灵如随园一流之矜弄聪明者”,必然是“大不相侔”(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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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珍诗选:

晚兴

写毕黄庭册,归从道士家。晚风亭子上,闲看白莲花。

闲眺

雨过桑麻长,晴光满绿田。人行蚕豆外,蝶度菜花前。台笠家家饷,比邻处处烟。欢声同好语,针水晒秧天。

晚望

向晚古原上,悠然太古春。碧云收去鸟,翠稻出行人。水色秋前静,山容雨后新。独怜溪左右,十室九家贫。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23)

瓮尽

日出起披衣,山妻前致辞。瓮余二升米,不足供晨炊。仰天一大笑,能盗今亦迟。尽以余者爨,用塞八口饥。吾尔可不食,徐徐再商之。或有大螺降,虚瓮时时窥。

铜仁江舟中杂诗六首(其六)

景色辰阳变,风烟梦泽通。山平趋落地,江远欲吞空。旷岸一庵白,晴砧双妇红。狂歌仍入楚,陈爪叹泥鸿。

次杨林晚望

山头日白气荒迷,旷望沟塍尽大堤。马过一风抬路去,春归七日办花齐。衣冠蒙部新年里,烟树嵩明小海西。莫问旧时翻震事,万头赤子烂如泥。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24)

江边老叟诗

甲午骑羸宿公安,老茭缚壁芦作椽。今来不复一家在,城门出入惟乌鸢。戊戌驰传经孱陵,鱼虾为谷罛网耕。今来驿徙李家口,旧道断没无人行。下马荒塍问田叟,此邦当年翁记否?道光丙戌八月秋,我度江陵趋鼎州。公安南北二百里,平田若席人烟稠。红菱双冠稻两熟,枣赤梨甘随事足。路旁偶憩忆当时,主人馔我不受赀。鞠躬但道客难得,室后呱呱方洗儿。一变萧条遂如此,羡翁稼好为翁喜,太息言从辛卯来,长江无年不为灾。前潦未收后已溢,天意不许人力回。君不见壬寅松滋决七口,闾殚为江大波吼。北风三日更不休,十室登船九翻覆。老夫无船上树来,稚子衰妻复何有。可怜四日饥眼黑,幸有来舟能活得。他方难去守坟墓,田土虽多欠人力。无牛代耕还自锄,无钱买种多植蔬。今春宿麦固云好,未省收前堤决无。纵得丰成利能几,官吏有索连年租。租去老夫复不饱,坐看此地成荒芜。君自贵州入湖北,贵州多山诚福国。任尔长江涨上天,不似吾人生理窄。官家岁岁程堤功,而今江身与河同。外高内下溃尤易,善防或未稽考工。君看壁立两丈上,可敌万雷朝暮舂?洪波为患尚未已,老骨终恐埋鲛宫。听翁此语良太苦,请翁遂止莫复语。太平不假腐儒术,吾亦盱衡奈何许。细雨苍茫生远悲,廿年欢悴同一时。谁与职恤此方者,试听江边老叟诗。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25)

自清明入都,病寒,遂夜疟。至三月初七二更,与乡人诀而气尽。三更复苏。以必与试,归始给火牌驰驿,明日仍入闱。卧两日夜,缴白卷出,适生日也。作六绝句(选一)

未必微生少夙修,不教巨痛不回头。一灸醒来身世见,凉风吹雨度沧州。

出都

广文剩饭足孙谋,天纵南归及麦秋。看取尘头鹰脱镟,一鞭吹影过芦沟。

云门墱

牢江驱白云,流入苍龙门。门高一千仞,拄天气何尊。荡荡百步中,水石互吐吞。阿房广乐作,巨窌洪牛犇。余波喷青壁,震怒不可驯。眉水若处女,春风吹绿裙。迎门却挽去,碧入千花村。我行始两日,异境壮旅魂。抉悬自何年,信有真宰存。夕阳一反射,倒树明苍根。老蝠抱石花,红晕双车轮。仰叹山水奇,俯蹑造化跟。想见混成日,待与见者论。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26)

南河渡

十里下南河,险绝骇初见。撑厓摩青空,削径截霄汉。延江万丈底,死绿凝一线。仄行酸腿酥,俯睨刚胆战。顾后(舌詹)幸过,惊前呀猝转。日落四山寒,孤烟上渔爨。入舟忽平坦,去壁路拄面。登顿衰始劳,艰危老逾惮。极顶得破茨,取宿不问饭。竟夕枕江声,摇摇挂天半。

论诗示诸生,时代者将至

我诚不能诗,而颇知诗意。言必是我言,字是古人字。固宜多读书,尤贵养其气。气正斯有我,学赡乃相济。李杜与王孟,才分各有似。羊质而虎皮,虽巧肖仍伪。从来立言人,绝非随俗士。君看入品花,枝干必先异。又看蜂酿蜜,万蕊同一味。文质诚彬彬,作诗固余事。人才古难得,自惜勿中弃。我衰复多病,骯髒不宜世。归去异山川,何时见君辈。念至思我言,有得且常寄。

按:录此以见先生论诗宗旨。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27)

题北海亭图

黄芝萎地茄花明,十狗五彪恣纵横。地轰天鸣覆乾清,北海亭子乃孤撑。亭中老翁一诸生,举手欲障斗内星。惜哉当日事不成,正气耿耿留元精。吾观史家已吞声,此图复出二百载,澒洞千秋思古情。蟒山压筵苍郁葱,展图惨淡来悲风。江光黯黯云冥濛,若有人兮烟树丛。倐忽置身图画里,眼底尽是人中龙。举幡慷慨孙夏峰,赤帻从之张果中。策蹇掀髯去匆匆,醵金无乃鹿太公。团瓢深墨小灯笼,破柱复壁难为容。完天朱老侠胆雄,吴桥归卧齁隆隆。秘狱此时走尸虫,伤心投匦仍未终。后来者谁茅止翁,此老十万兵罗胸。婆娑柳下杖瘢红,戟指尚自谈辽东。太常堂堂儒者宗,晚学农圃悲天梦。矫首似望孙文忠,历历斯人肺肝同。一重一掩吾安从,大叫乃止一亩宫。吾知画师非俗公,直以浩气还太空。吁嗟阳球不作司隶死,清流故让此曹子。朱家鲁褒徒为耳,独此炯炯差足恃。长叹英贤皆已矣,卷去斯亭掷杯起,白虹正贯旁沟水。

四月十三日,偕芷升登相宝山,次董观桥廉访嘉庆癸亥九日诗韵

老去登临意尚豪,万山环翠似奔涛。大风呼汹僧楼震,细雨霏微石路高。游本随心忘载酒,生犹无造忆题糕。昏昏兵气苍茫外,喜未将身付马曹。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28)

选得荔波教谕

为口求官三十年,论资且足买山钱。千金大物方归手,八品高阶等上天。教泽敢承毋敛水,家人已羡荔波烟。乾坤漠漠干戈满,恐此头衔亦枉然。

三女薲于以端午翼日夭,越六日,葬先妣兆下,哭之五首(选二)

买山种竹已堪箱,十七年中梦一场。过眼诗书成记诵,借灯针黹足衣裳。但为女子犹深惜,复托穷爷尽可伤。父德母恩全不负,白头空欠泪千行。

冢下栽花不羡官,汝曹外向渐无懽。割慈又近离娇素,暖眼犹宽有季兰。岂料却成先姊去,那得长作嫁人看。送生送死今年了,寂寞衰翁守墓寒。

过唐子方先生待归草堂

麦秋时节夜灯悬,薄送于畿今几年。怪石重摩应识我,荒亭独坐久瞻天。梅边未撤看云榻,柳下犹沉泛月船。触物苍凉无限思,当时分手已凄然。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29)

除日将抵贵定,儿信到,言孙女如达痘殇都匀

道恶瓮城北,神伤除日行。更传孙女丧,孤客若为情。舛运有如此,衰年安用生?怨天天亦尽,收涕入荒城。

是日厐孙痘忽变,逾时亦殇,明晨,亲埋之,与其姊同墓

本为逃生出,翻增促死悲。早知皆若此,苦窜竟何为。襁哭关山道,裘包雨雪时。空余来路在,历历不堪思。

春草二首

沅头西望暗葱芊,千里青青混碧天。独倚东风思远道,遽离南浦误当年。荒迷市井芜城赋,零落莺花蜀国弦。劫火烧余纵春色,残垣败圃总凄然。

落花依处最伤情,已伴苍苔葬玉英。涧谷正幽行不得,池塘初满梦难成。青袍在昔为渠误,白发而今视汝轻。早识出山皆小草,漫随风雨漫随晴。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30)

白厓洞

鸿濛昔未分,积此千仞雪。开天日月嫩,不能解顽结。其根有融处,缕络成洞穴。江穿日雷斗,撞擣忽中裂。半随流水去,此矗面如截。刚风吹老硬,万古不受涅。下嵌若偏广,楣庪失前列。积阴养苔气,历久化苍铁。蹲门绿虾蟆,一水漱其舌。白日淡波光,寒森四山闭。沉沉百尺潭,蟠蛰富诡谲。骊龙常吐珠,腾光夜飞掣。上下云间峰,见者大若月。两岸尽悬壁,鬼愁径路绝。自非藉舟桨,何以达灵窟。我来仲夏末,周览叹奇兀。攀深足余酸,题峻胆尚烈。弟子黄精粥,先生胡麻屑。石上一樽酒,了觉天地别。逝将兹避世,岂独拟逃热。倚醉放归桡,回首肝肠彻。

五月初八日送考,过方村宿杨小梧秀才田舍

刘棻祠下乱蛙啼,夜向村居醉似泥。莫问城头打三鼓,月华知在断峰西。

沈石田于明成化庚子画《怪松卷》四丈许,盖临梅花道人者,后书杜工部《题松树障子歌》,大行书。越六十年,嘉靖庚子,文衡山复临沈,枝干若一,自为跋于后。又越三百年,为国朝道光庚子,黄琴坞得沈卷,而文卷先为大兴刘宽夫所的。宽夫,其子妇翁也,因以卷归琴坞,使文沈合璧焉。道州何子贞以画者岁皆庚子,又巧聚若是,额“松缘画禅”。琴坞宝两卷甚,不易示人,告余曰:“沟壑渐近,他日当同以畚土藏之也。”为广其意,题一诗于文卷后

黄山绝顶尧时松,死在文沈两秃翁。石田一扫根拔地,六十年始回生意。衡山再写树遂枯,以后神入两纸山中无。琴翁经世才,好画乃余事。自得两松同起睡,而今满身是松气。我闻君家井西留下虎跑石,须待其人继其迹。他年君若飞升以此当茅龙,借我一枝作杖相追从。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31)

题仇世父清明上河图

景象天禧庆历间,青苗愁叹未登颜。画师无限伤心事,不写城东万岁山。

山中梅花盛开

山翁旧是梅花仙,忍饥种梅不计年。花时富气溢山谷,玉作家居琼作田。漫数苔枝暨铁干,但视翠禽知几千。繁星突上青竹顶,白云涨入苍松间。或恐清光动帝座,定应胜馥分人寰。日日提壶与花饮,爪摩鼻嗅时复叹。昔年确地无寸木,短荞瘦麦真黔山。一朝手变烂银海,惟有十指知艰难。拥奇要非岁月事,作计先须胸眼宽。寄语后来种梅者,一枝半蕊安足观。

晨登梅屺独吟因成长句

看花终年无一句,独向梅花吟不住。不关才退及心懒,非君无以发吾素。平生冷淡真自知,老去性情尤众恶。君看悠悠凡草木,对之语言亦何趣。清晨独去人鸟寂,碧藓光中哦且步。高咏何须必己出,古人不啻似我作。羌无故实枝横观,尽得风流月挂树。自从老陆骑鲸去,范影模箱纷可怒。君听此诗定何如,为倒一杯醒眼露。

岁暮有感

睡醒长嘘一欠呻,茫茫洚水望无津。苍天老气钟庸子,古圣坟销让后人。赴壑修鳞还没尾,如云大翼不生身。向来犹共梅花语,近日梅花也不亲。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32)

遂种松

东邱高壑可书堂,只为无钱意岂忘。预设苍官三百职,令朝黄卷九千箱。老知此志恐难遂,成待后人要不忙。想见轩楹森宝笈,龙吟风雨翠排墙。

二苕季弟哀词二十首选四首

鸡鸣呼我屋西头,永诀空余息在喉。目指三儿含哽付,一生兄弟片时休。

伤心吾道老尤非,长饿何由手足肥。致汝苦生还苦死,敛时犹是阿兄衣。

飒飒秋涛风雨哀,绕山松树尽渠栽。一根不死吾弟死,不为先坟都斩来。

四十三龄亦考终,固知死乐胜生穷。思量不作多时别,我已今成六九翁。

二月十七日度娄山关

山势西来万马奔,大楼一勒九旗屯。天随路入藤罗峡,人共云争虎豹门。旧日刘兵此飞过,六年黔国任倾翻。黄心无复将军树,空逐流移泫石根。

经死哀

虎卒未去虎隶来,催纳捐欠声如雷。雷声不住哭声起,走报其翁已经死。长官切齿目怒瞋,吾不要命只要银。若图作鬼即宽减,恐此一县无生人。促呼捉子来,且与杖一百。陷父不义罪何极?欲解父悬速足陌。呜呼北城卖屋虫出户,西城又报缢三五。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33)

抽厘哀

东门牛截角,西门来使者。南门生吃人,北门大张橐。官格高悬字如掌,物物抽厘助军饷。不论儳絘十取一,大贾盛商断来往。一叟担菜茹,一叟负樵苏。一妪提鸡子,一儿携鲤鱼。东行西行总抽取,未及卖时已空手。主者烹鱼还瀹积,坐看老弱街心啼。噫吁嚱!贸束布者不能得一匹赢,售斗盐者亦不得赢一升。厘金大抵恃商贩,欲入闭门焉可行。村民租铢利有几,何况十钱主簿先奉己。纵得上供已微矣,乃忍饲尔饿豺以赤子。害等邱山利如米。呜呼!贯率括率有时可暂为,盍使桑儿一再心计之。

步六十里至螺水

贼近无三里,携家走婿乡。风寒千丈发,江急九回肠。救死行偏健,依亲老暗伤。不知归得未,回首意茫茫。

古井

澄甃右阶下,源来碧云峰。苔草绿其边,游鱼若行空。时临鉴眉发,窥天无终穷。澡手摇青光,举头月出东。因知湛然心,不在纷埃中。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34)

疫三首(其三)

亲邻垂丧尽,屈指一潸然。欲活真无地,何辜只叫天。自春餐夏草,撑命待秋田。空及高低熟,无人荐墓前。

龚自珍梁启超私下关系(令梁启超都佩服的贵州人)(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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