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东省的高密县,有这样一个男人,14岁的那一年,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也恰恰是那一年,他的父亲成了全国知名的新闻人物,获得了当时的国家主席刘少奇的亲自接见。
而这个年少的孩子也从这一年开始,跟随自己的父亲开始了一段无法停止的“追讨之路”,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一走就是一生。
这个男人名叫刘焕新,如今已经70多岁了,直到现在,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来到父亲的坟前祭拜,真正的做到了“家祭勿忘告乃翁”。
刘焕新
而那场影响了刘焕新一生的“追讨”,其实是一场跨国诉讼。
刘焕新说,其实这场诉讼从70多年前,自己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十年寻父1944年9月25日,抗日战争的尾声,日本在太平洋战场上的形势开始不断恶化,驻扎在山东的侵华日军,也在八路军和当地的民兵组织的反击之下,失去了大部分地区的控制权。
日本的颓势已经全方位地开始展现出来。
眼看中国即将迎来最终的胜利,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却降临在了当时的山东省高密县的一户人家。
中国农民
在那一年的九月份,一个叫做刘连仁的庄稼汉,在高粱地里辛苦劳作的时候,突然就失踪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妻子也即将临盆。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人命如同草芥,家中长辈面对即将生产的儿媳,也顾不得寻找刘连仁,只能先顾一头。
40多天后,孩子出生了,正是我们一开始说的坚持诉讼将近70年的刘焕新,他的整个童年都没有父亲陪伴。
随着刘焕新一天天长大,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地有人猜测,刘连仁可能是被日本人抓走了,这么多年了,恐怕凶多吉少。
日本人抓的中国劳工
而刘焕新的母亲却总是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一个强壮伟岸的山东大汉,力气特别大,很善良,这样的人没那么容易死。
后来,抗战结束了,新中国也成立了,整个神州大地都焕发了新的荣光,家里有了政府分配的田地,不用再跑出去讨生活了,可是父亲却还是没有回来。
但是远在大陆的刘家人并不知道,同一时间,在日本北海道的原始森林中,有一个黑影正藏匿于其中,瑟瑟发抖。
“野人”出没1958年,也是刘连仁消失的第十四个年头,一则新闻震惊了日本,有一个北海道的猎人,在零下四十度的深山雪原里,发现了一个“野人”。
刘连仁藏匿的树林
这个所谓的野人披着一头蓬乱的长发,满面污泥,总是佝偻着脊背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发现“野人”的猎人很惊讶,但是令他更惊讶的情况出现了,“野人”的嘴里总是含糊不清地说着一些什么。
这位来自深山的猎人始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很确切地相信,这个所谓的“野人”说的不是日文,听起来更像是中国话。
那么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冰天雪地的深山里一个人生活呢?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一位操着山东口音的华侨来了,在听到熟悉的乡音之后,这个“野人”突然就哭了。
“野人”激动地说:“我叫刘连仁,外面的仗打完了吗?”这简单的一句话,不知道道出了他内心多少的心酸。
刘连仁终于被发现了,在战争结束后的13年里,以“野人”的身份被发现了。
4月15日,天津塘沽新港的码头上人山人海,每个人都用最大的热情和温暖,来欢迎这位受尽苦难的同胞刘连仁。
他的儿子,刘焕新为了这个14年素未谋面的父亲做了很多准备,可是当见到父亲的那一刻,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连仁回国
在民众们掌声和鲜花的包围中,一家三口抱头痛哭,庆祝着来之不易的团聚。这一年,父亲刘连仁45岁,儿子刘焕新14岁。
苦难岁月失踪了14年的刘连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日本的深山中呢?
刘连仁之后讲述的内容,不仅仅多次出现在了全国各地的报告会中,后来更是出现在了法庭之中,成为人类文明和战争史上令人唏嘘的一段故事。
刘连仁在之后采访说,当时他正从家里出来,日本人从村子的东面开始扫荡,正好就被日本人碰到了,后来他指着自己家的高粱地说,自己就是在那里被日本人抓走的。
劳工
要被日本人带去哪里,刘连仁并不知道,他和一百多名难友先被押上汽车又被拉上火车,当他发现自己离故乡越来越远的时候,这位生性倔强的山东大汉和同伴们发起了反抗。
但是,一声枪响过后,刘连仁倒下了,当时那颗夺命的子弹,恰巧从他的头皮上飞过,险些要了他的命,在死亡威胁的恐惧中,刘连仁放弃了抵抗。
他和难友们被押送到了青岛,随后在大港码头被押上了货船,很多人都知道,这一走就不知道何时何地才能回来,大家只能在货船上对着自己的家乡久久的凝望着。
但是大部分时间,他们是被关在船舱里的,船舱里幽暗闭塞,每个人都低垂着头颅,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日本的劳工
可能是对未知的恐惧,也可能是对未来的迷茫,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对家乡的怀念,却是大家不约而同的情绪表达。
而此刻的刘连仁并不知道,他和他的同乡们,即将成为这场战争中,非常黑暗的一段历史的见证人。
许多年之后,他们有着一个统一的称呼:赴日劳工。
根据中国人民抗战纪念馆提供的一组数据,日本在侵华战争期间,为了弥补自己国内劳动力不足以及资源匮乏的问腿,日本采取了“以战养战”的政策,在战争的末期,日军先后在中国强征了4万多名中国的老百姓,充当他们的劳工。
在从国内出发登船之前,就已经牺牲了2000多人,实际到达日本的只有38000多人,他们被分配在日本35个企业,135个作业场之中,其中不乏60岁以上的老人,和15岁以下的孩子。
当时被掳到日本的刘连仁,被分配到了日本最北边的北海道的昭和矿业所挖煤,他每天都坐着直不起身的矿车下矿,一天工作12个小时,但是在辛苦劳作一天之后,得到的只有一个窝窝头。
除了吃不饱饭,刘连仁还随时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当时的矿井条件简陋,塌方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发生。
终于在1945年的一天夜里,饱受苦难的矿工们发起了反抗,刘连仁和四个工友趁机一起逃走了。
矿工
但仅仅在20天之后,就有两个工友被抓走了,第一个冬天,又有两个工友被抓走了,最终在茫茫的深山里,只剩下了刘连仁一个人。
从此刘连仁就开始了一段,常人无法想象的“野人”生涯。
北海道的冬天,气温经常降到零下40度。为了饱腹,刘连仁开始采摘野草和野果,为了御寒,刘连仁给自己挖了一个洞,严格来说,这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一个洞。
这个“洞”是垂直往下的,直径只有十几厘米,在这个躺不下也站不起来的土洞里,刘连仁不分白天黑夜地蹲坐在里面,就连睡觉也是蹲着的。
虽然身体上的磨难,刘连仁扛过去了,但是孤独和恐惧却始终萦绕在他的周围,因为他发现无论朝着哪个方向走,前方都只有大海。
而最让人唏嘘的地方就是,在刘连仁在深山中苦苦煎熬的时候,他的工友们已经纷纷坐船离开了日本。
就这样,刘连仁游荡在时间之外,将这场战争带给自己的伤痛,又延续了很多年。
旷日持久的审判刘连仁的出现,震惊了中日两国,也让侵略者的罪恶和战争的黑暗,呈现在了世人面前。
刘连仁回国
在经历千难万苦回国之后,刘连仁发表了这样的一个声明:他要求日本政府必须对他谢罪,赔偿他的一切损失。
他的骨气与自身带的反战光环,甚至惊动了当时的国家主席刘少奇。
可以说刘连仁在回国的那一刻,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揭露战争罪恶面目的斗士。
当时年少的刘焕新,无疑是把自己许久未见的父亲当成了偶像,父亲的铁骨铮铮,百折不挠都深深地影响着他。
但是英雄也是人,一段时间之后,刘焕新还发现了自己父亲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也是一个铁汉最脆弱的一面。
一天夜里,他发现自己的父亲正蜷缩在被窝里睡觉,突然父亲就直挺挺的坐起来,惊恐的望向周围,小心翼翼的下了炕,喘着粗气,在院子之中游荡。
此刻他的人虽然已经回到了温暖的家中,但灵魂却还远在北海道的深山里。
刘焕新记得很清楚,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的父亲都是这样蜷缩着睡觉,从噩梦中醒来。
这个姿势是刘连仁在挖煤时养成的,也是他在土洞中蹲着睡觉的时候习惯的姿势。
那段噩梦般的遭遇,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工友,成了刘连仁心中挥之不去的执念。
此情此景,也成了年幼的刘焕新心里挥之不去的愤慨,他希望可以帮助父亲讨回公道,帮助自己的父亲摆脱这段挥之不去的梦魇。
但是追讨之路,该如何进行呢?
1990年的时候,刘连仁应日本友人的邀请再次前往日本北海道,而这一次,陪伴他的还有自己的儿子,刘焕新。
这是一次让刘焕新印象深刻的回访,他惊讶地发现,日本普通的老百姓对他的父亲非常的友好。
刘连仁在日本
当年发现刘连仁的猎人,以及帮助刘连仁的警察,都赶过来和刘连仁见面,也有不少人当场就向刘连仁父子诚恳道歉。
在再次回到日本之后,刘连仁意识到当时就有很多日本人帮助他,此刻也有很多人欢迎他,刘连仁发现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普通的老百姓都十分向往和平,那究竟是谁让他遭受了这样的苦难?
刘连仁站在矿坑前久久不能忘怀,他捡起两个煤块儿,来作为自己13年来遭受苦难的证据,此情此景,也让周围的日本反战人士大为触动。
在场的一位日本律师当即表示,中国民间以及非政府机构,是完全可以向日本政府提起诉讼,并要求道歉和赔偿的。
刘连仁在律师陪伴下上法庭
原来不仅仅是我们中国人,许多日本人也在反思战争,也在为刘连仁争取公道。
在中日进步人士的共同筹备之下,1995年的8月,刘连仁正式向日本政府提起了诉讼,刘连仁也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向日本政府提起诉讼的个体。
这一年,刘连仁已经82岁高龄了。
他以老迈之躯,三次到日本出庭作证,他要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让日本政府直面这场不正义的战争,正视历史,还他和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工友们公道。
经过充分的准备,刘连仁上庭了,在法庭上,日本法务省一连向刘连仁提出了187个问题,可是此时已经老迈的刘连仁,对往事回忆的是清清楚楚,每个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可以说出来。
一名82岁的老人,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之下,回答了187个问题,时间地点细节都清清楚楚,这得是多么深刻的记忆,多么刚强的灵魂啊。
那么日本政府会给他一个公道吗?
时间一晃,四年就过去了,刘连仁此刻的身体也走到了极限,一场场法庭的辩论,一次次舌战,极大地消耗了这位老人的心血,他撑不住了。
2000年,在刘连仁去世之前留下了遗言,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帮他把官司继续打下去,什么时候有结果了,就到他的墓前告诉他一声,他会一直等待着结果的。
刘连仁溘然长逝,这个老人躲过了擦过头皮的子弹,逃出了漆黑的矿洞,熬过了北海道的风霜侵袭,却为这场旷日持久的审判,而油尽灯枯了。
在老人去世一年之后,审判结果出来了,法院判决日本政府,需要赔偿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2000万日元。
这笔钱不仅仅是对老人家庭的赔偿,更代表了刘连仁心中始终坚持的正义,但是厚颜无耻的日本政府最终还是没有承认这一诉讼结果。
这些对战争丝毫没有反思的日本人,在2005年推翻了之前地方法院的裁决,2000万日元的赔偿也成了南柯一梦。
2007年日本最高法院甚至宣布,今后不再受审刘连仁遗属,对日本政府的控诉。
为这场审判整整耗费了两代人的年华,却得到这样一个令人愤慨的结果。
日本政府对于战争的丑恶嘴脸可见一斑,但是继承了父志的刘焕新并没有就此放弃。
刘焕新抗议
虽然无法再起诉日本政府,但是他联合当时其他劳工的家属,始终坚持不懈的向当时虐待刘连仁的矿业公司的实际掌控者三菱公司进行索赔。
在2016年,受到国内外舆论压力的三菱公司,不得不对当时的中国劳工道歉谢罪,并赔偿给当时的受害劳工或家属,每人10万元的精神补偿。
但是这区区10万元,又怎么能弥补刘连仁当年在山中丢失的时光,又怎么能满足刘连仁父子两代人心中的正义。
如今,反思战争已经成了社会的主流思想,但是,反战并不等于忘记战争,忘记耻辱,日本政府的毫无廉耻需要我们每个人铭记,它两面三刀的行为更是需要我们每个人警醒。
刘连仁老人虽然已经离去,但是他的铮铮铁骨却始终傲然于世。只要我们不忘记,这份迟到得到正义迟早会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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