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陈绪厚 实习生 李世倩
“蝴蝶虽柔弱，仍可飞沧海。”
3年前，作为广东首位使用盲文高考试卷的全盲考生，杨晓婷用11.7小时做完95页盲文考卷，圆了自己的大学梦。今年，杨晓婷再次追梦成功，顺利通过专升本考试，被广东白云学院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社会工作专业录取。
近日，澎湃新闻从广东白云学院工作人员处获悉，为了迎接杨晓婷这位特殊的学生，该校提前制定了详细的工作方案：2022年8月19日，学校副校长为杨晓婷送去录取通知书；8月28日，报到当天，包括校长在内的多位校领导在校门口欢迎杨晓婷，并协助其完成报到手续；此外，学校安排了2名学生党员帮助杨晓婷尽快熟悉学习生活环境，未来也会安排学生与其结对帮助。
今年8月，杨晓婷收到了本科录取通知书（图左边为盲文版录取通知书）
为了尽快融入校园集体生活，杨晓婷也做足了功课。她背下了班上27名同学的名字，并逐个辨认声音，再一一对号入座。她还去竞选了班干部，当上了班级的文娱委员。9月6日，在广东白云学院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2022级新生入学典礼上，杨晓婷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她说，她不愿意给自己的人生设限，可以接受失败但不接受还没有努力就放弃，“我就是那个相信每个人的潜能远比自己想象中强大的盲人女孩”。
“我不会停止提升自己，也有信心在求学路上走得更远。”9月7日，杨晓婷向澎湃新闻表示，自己失明后，很多社工帮助过她，她收获了很多温暖。她之所以选择读社会工作专业，就是今后想成为一名社工，为帮助更多的残疾人作出自己的一点贡献。
在入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杨晓婷上台分享了自己的奋斗故事。本文图均为广东白云学院 供图
“只要有勇气和决心，就能一次次飞越”
“十年寒窗，我们全力以赴，交出高考答卷。升本路上，我们埋头苦学，不言放弃。终于，在今天，我们成功抵达了彼岸。作为专升本上岸学生，我特别想在这里跟大家分享一位盲人女孩圆梦本科大学的故事。”
在新生入学典礼上，23岁的杨晓婷面带微笑，自信地向同校师生讲述了自己的奋斗故事。
8月28日，在志愿者的帮助下，杨晓婷办理了入学手续。
因视网膜色素变性，初中时，杨晓婷的视力就受损了。2018年，杨晓婷的病情恶化，双目失明，她只得休学回家。杨晓婷说，那段时间，她的同学都在奋战高考，而她只能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房间内，那是她人生的至暗时刻。“怎么有的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陷入到一片黑暗中呢？”
大学梦碎，辍学在家的杨晓婷开始自我封闭，抗拒出门，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和交往，“像冬眠的动物”。家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姐姐杨萍萍懂杨晓婷的心思，“她（指杨晓婷）害怕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害怕对世界的印象越来越模糊。”杨萍萍决定帮助妹妹，她走访视障人士服务机构，加入盲人交流互助群，坚信“爱能治愈一切”。
2018年，在姐姐的开导和鼓励下，杨晓婷鼓起勇气，走出了家门，参与视障人士的交流活动。在活动中，杨晓婷了解到盲人依然可以使用手机、出门游玩、参加劳动和工作等。这极大地鼓舞了杨晓婷：“我原本以为变成盲人后，什么都做不了，当我意识到这些事情都可以做，那和我之前所做的也几乎没有差别。”
杨晓婷还从社工那里了解到，早在2014年，全国已有盲人参加高考。听到同届同学纷纷考上大学，杨晓婷有了目标：重返高考赛场，实现一场与自己的较量。杨晓婷透露，当听到盲人可以参加高考时，她既感到欣喜，又很忧虑。欣喜的是，获得了一张实现梦想的通信证；忧虑的是，作为盲人，要参加高考谈何容易。
奋战高考，摆在眼前的第一道关卡就是盲文。这个年龄失明，杨晓婷已不能去特教学校就读，只能自学盲文，但学习过程充满不确定性，“我不知道要学习多久，学到什么程度，才算是能达到高考的水平”。
杨晓婷说，没有现成的盲文教材，她就全网检索。若网上买不到，就去广州市图书馆视障阅读区借阅。图书馆视障阅读区没有高中生适读的教辅书籍，她就读小说，以实现练习盲文的目的，“几乎每个月一本，每天学习8小时以上”。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下，杨晓婷的盲文水平有了很大的进步，她的双手也摩擦出厚厚的茧子。
杨晓婷遇到的第二道关卡，就是数学、英语。普通学生眼里直观的图案、符号、字母等，都是杨晓婷的“拦路虎”。靠记忆不同字母、符号的触感，结合描述图案所转化的文字说明，在头脑中去建构想象，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杨晓婷说，遇到摸不懂的符号，她就虚心向盲友们请教。同时，在盲友的推荐下，她在网上找资源，听了大量高中教材的音频。
“我学会主动求助他人，也遇到了很多好心的盲友。在他们的帮助下，我才能逐步适应失明的学习状态。”杨晓婷说。
2019年，杨晓婷从广州回到户籍所在地揭阳普宁市参加高考，勇敢地走上为她“定制”的考场：一间乒乓球室被改造成考场，增加了一位来自特教学校熟悉盲文的监考老师；由于盲人答卷完全靠手触摸，较为耗时费力，特意延长了30%的考试时间。
最终，杨晓婷用11.7小时做完了95页的盲文考卷。杨晓婷表示，当时，因学习盲文的时间不长，她摸读字的速度较慢，大概5分钟才能摸读一页A4纸的内容，因此未能做完考题，但她还是很开心，“我就想像普通学生一样，全力以赴参加一场高考，我已经满足了”。
高考结束后，杨晓婷重拾“尘封已久”的社交软件，发布了自失明以来的第一条朋友圈：“感恩可以用盲文试卷去赴我迟到的青春之约，完成心愿啦！”直到此时，许多朋友才得知她所遭遇的变故，纷纷评论鼓励她，杨晓婷也不再隐瞒失明的事实，坦然回复朋友们的关切。
之后，杨晓婷顺利被潮汕职业技术学院录取，成为该校商务英语专业的学生。杨晓婷向澎湃新闻表示，高考对她来说，是一次勇气非凡的探险，也是一次破茧成蝶的飞跃。
在未失明前，杨晓婷有过一次登顶泰山的经历。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她拄着盲杖又一次登顶了泰山，她感慨说，“只是比原来多花了几个小时而已。”在泰山山顶，杨晓婷告诉自己：失明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失明之后也能做和原来一样的事情，“未来在我心中是一片片海，只要有勇气和决心，就能一次次飞越”。
做不被风浪吹倒的后浪少年
“蝴蝶虽柔弱，仍可飞沧海。”这是杨晓婷的心声，她从未觉得自己更特殊，更需要被关照。她努力融入大学集体，“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和他们没有不一样，只是有一点行动不方便”。
进入大学，开启人生新阶段，杨晓婷奋斗的脚步从未停止。上课时，杨晓婷无法看到黑板板书和屏幕上的课件，没法及时手写笔记，只能完全依靠“听课”来捕捉知识点，所以她听课格外专注，“会一直看向老师说话的方向”。为了不错过老师课上讲的重点知识，她几乎将每一节课都用录音笔录了下来，课后回到宿舍反复听，再慢慢在头脑里消化、记忆。杨晓婷说，其他学生一个小时就可以学完的知识，她往往需要耗费两三个小时，甚至更多。
杨晓婷的刻苦学习获得了回报：第一年，她获得了国家励志奖学金；第二年，她斩获省高职院校技能大赛英语口语赛项二等奖；第三年，她作为优秀毕业生顺利毕业。
同时，杨晓婷也积极主动融入校园文化生活中，加入了学校社团联合会的英语俱乐部、艺术团声乐队、创业学院团总支学生会的文娱部，完整体验了大学生活的多样性。生活上，她延续独立自主的习惯，在宿舍自己烧水、洗晾衣服，甚至帮忙打扫卫生。由于各方面表现突出，她相继被评为普宁市“贤德人物”、揭阳市“玉德人物”、感动南粤校园“广东大学生年度十大人物”等。
今年年初，大三的杨晓婷决心继续追梦，报名了专升本考试。此时，距离考试日期只有4个月，她不仅要面对跨校跨专业、短时间备考的难关，还要从零开始学习法理学和民法学两门必考科目。“考试的4门科目中，我的英语基础比较好，毛概和法理学的资料分别有300页，民法学有1000多页，我需要熟悉课本、背诵难点、刷题，时间紧任务重，每天凌晨四五点就起床学习。”杨晓婷说，在家备考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在自己的房间里“闭关”，连妈妈端进来的饭和水果有时都会忘了吃。
杨晓婷和妈妈；
由于杨晓婷是广东省第一个参加专升本考试的盲人考生，她争取到机会向广东省教育考试院申请人工读题。获知杨晓婷的需求后，广东省教育考试院迅速反应，决定采用人工读题和盲文答卷的方式考试，还为杨晓婷延长了50%的考试时间。
在校园里，晓婷最喜欢的地方是操场，这里开阔、没什么障碍，让她觉得自由。在准备专升本考试的间隙，杨晓婷还为自己的体育梦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今年3月底，她得知广东省残运会自行车项目正在从特殊教育学校选拔招募24岁以下的运动员，“我想在超龄前挑战自己，就毛遂自荐了”。
今年5月，杨晓婷独自一人从广州前往深圳的集训地，进行了两个月的魔鬼训练，“整整瘦了10斤”。在今年7月举行的广东省第九届残疾人运动会上，她发挥出色，一举拿下了双人自行车30公里大组赛和10公里个人计时赛的两块银牌。
回顾自己的心路历程，杨晓婷说，今年是自己失明的第五年、一路走来，她也觉得好难，好多不方便，好多的障碍，好多的困难要克服，但从没有想过放弃或者逃避问题，从不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相反，她觉得每个人想变得更好更优秀，自然要付出比别人更多更多的努力。杨晓婷不愿意给自己的人生设限，她说，“可以接受命运特殊的安排，也可以接受失败，但绝不接受还没尝试和努力就过早地给自己宣判。是的，我就是那个相信每个人的潜能远比自己想象中强大的盲人女孩。”
今年8月28日，在家人的陪伴下，杨晓婷前往广东白云学院报到，开启了自己的本科生活。杨晓婷表示，在学校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下，她已熟悉新校园生活。通过反复练习，凭借盲杖用步数记忆地点的方位，她已经在脑海中绘制出一份计步版本的校园地图：宿舍房间到电梯50步，宿舍楼到食堂70步……到哪个地方，往哪个方向走，途中要经过几个台阶，都已摸索清楚，“目前我几乎能独立走遍校园”。
作为新生代表，杨晓婷在入学典礼上向师生们分享了自己的想法：“经历过专科三年的学习，我深知在校时光的美好与短暂，在新的求学路上，我希望自己可以勤学我所热爱的学科，掌握专业知识、技能和方法，在实现个人成长和发展的同时，在将来学以致用，尽自己所能去服务更多像我一样需要帮助的人……让我们珍惜宝贵的大学时光，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的去做一些我们想做和该做的事情，实现个人目标和人生理想。也愿我们都可以做一个心中有梦、眼里有光，不被风浪吹倒的后浪少年。”
杨晓婷在办理新生报到注册等手续。
谈及为何本科选择就读社会工作专业，杨晓婷表示，自己失明后，她被许多社工帮助过，收获了很多温暖，所以想像他们一样，学好专业知识，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有需要的人，“做一点点改变，哪怕一点点也好”。至于未来，杨晓婷想成为一名社工，为帮助更多的残疾人作出自己的一点贡献。
“我没办法克制我内心的渴望，哪怕失败也没有关系。”进入本科，杨晓婷又给自己列下一系列的目标：通过四六级，考取社工证，考上研究生等。杨晓婷说，“我不会停止提升自己，也有信心在求学路上走得更远。”
本期资深编辑 邢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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