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有一首著名的《听蜀僧濬弹琴》诗,诗曰: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在这首诗里,李白寥寥几笔便为我们勾勒出一位潇洒风流、技艺超群的琴人形象。这位怀抱名琴、西下峨眉,挥手间水唱钟鸣、松涛阵阵的和尚,竟让大诗人李白在他的音乐中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与凡世的种种挂碍!
这位身份独特的琴人,便是琴僧濬,按佛门的规矩,应该称为释濬。
披袈裟的音乐家们
中国古代的琴僧,无论在僧人中还是在音乐家中,都是一个特殊的群体。
他们以比丘像示人,以妙音声度人,你可以说他们是披着袈裟的音乐家,也可以说他们是善弹琴的和尚。
有趣的是,就在这些披袈裟、携素琴的和尚与中国的文人士大夫切磋琴艺、夯实了中国古典音乐美学基础的同时,在欧洲,那些虔诚的天主教徒们也在为一种被称为“格利高里圣咏”的宗教仪式音乐的统一与传播努力,这一努力,同样为日后西方音乐的发展垒下了基础。
诗人笔下的琴僧
其实,在唐代,琴僧已然成为琴家中耀眼的明星,而环境清幽、远离喧嚣的寺院,也成了琴僧与文人雅集听琴的最佳场所。唐代诗人杨巨源的《僧院听琴》,就真切地描绘了当时僧人、诗人、琴人在这样一个特殊环境里以琴会友,以琴悟道的场景与感怀:
禅思何妨在玉琴,真僧不见听时心。
离声怨调秋堂夕,云向苍梧湘水深。
唐代著名诗僧皎然也有一首点明在寺院听琴的诗《寺院听胡笳送李殷》:
一奏胡笳客未停,野僧还欲废禅听。
难将此意临江别,无限春风葭菼青。
诗中所提到的“胡笳”,是古琴名曲,有《大胡笳》、《小胡笳》,曾盛极一时,在唐代就广为流传。
还有一位著名的诗僧齐己,也曾有诗《秋夜听业上人弹琴》,诗云:
万物都寂寂,堪闻弹正声。
人心尽如此,天下自和平。
湘水泻秋碧,古风吹太清。
往年卢岳奏,今夕更分明。
陈子昂(659-700)的诗作《夏日游晖上人房》,则更清楚地为我们描画了一幅唐代僧人精舍的清雅风光:
山水开精舍,琴歌列梵筵。
人疑白楼赏,地似竹林禅。
对户池光乱,交轩岩翠连。
色空今已寂,乘月弄澄泉。
诗中这个把古琴的“琴歌”与佛教仪式“梵筵”巧妙结合在一起的和尚“晖上人”,即唐代凉州大云寺的圆晖法师,《宋高僧传》中称他“精研性相,善达诸宗”。
禅·乐·自然的琴僧境界
当时的琴僧,似乎有着很高的艺术修养和艺术表现力,他们的演奏,常常给诗人们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诗人吴仁璧有《秋日听僧弹琴》诗,他虽然没有写明这位弹琴僧人的名字,但从他诗中所体现出的琴僧的艺术水平,却分外了得!诗中说:
金徽玉轸韵泠然,言下浮生指下泉。
恰称秋风西北起,一时吹入碧湘烟。
这位无名琴僧所操之琴,用“金徽玉轸”,应该不是夸张,而是如实的刻画。其指下泉生风起,更是技艺超群。当然,这位僧人不仅善弹琴,也未忘在表现琴艺之余宣讲佛教思想,让听众从其“言下”了解“浮生”的本质,可谓弹琴不忘弘法。
大诗人韩愈有一首著名的《听颖师弹琴》,不仅用生动形象的语言描写了一个被称为“颖师”的琴僧高超的琴艺,还留下了一段千古公案,让后人争论不已。诗曰: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诗人李贺(790-816)也有一首与韩愈(768-824)同名的《听颖师弹琴》,应该是歌咏的同一个“颖师”。诗曰:
别浦云归桂花渚,蜀国弦中双凤语。
芙蓉叶落秋鸾离,越王夜起游天姥。
暗佩清臣敲水玉,渡海娥眉牵白鹿。
谁看挟剑赴长桥?谁看浸发题春竹?
竺僧前立当吾门,梵宫真相眉棱尊。
古琴大轸长八尺,峄阳老树非桐孙。
凉馆闻弦惊病客,药囊暂别龙须席。
请歌直请卿相歌,奉礼官卑复何益?
诗中的“古琴”二字虽非今日“古琴”之义,但其“古”字亦可作为颖师所弹乐器是琴而非琵琶的佐证。李贺诗虽然瑰丽夸张,云蒸霞蔚,但这个“古”字,还是可以认真对待的。
宋代白玉蟾有三首五言绝句,叫做《庐山杏溪吴唐英琴,弦指相忘,声徽想化,其若无弦者,作诗以美之》。
在诗中,无论是弹琴之人,还是听琴之人,都已超然物外,物我两忘,禅、乐、大自然三者已浑然一体,再无牵挂。
这是绝美的诗,也是得道的诗,诗中所蕴涵的旨意,就是中国历代琴僧们在此生此世的追求和浩叹:
十指生秋水,数声弹夕阳。
不知君此曲,曾断几人肠。
心造虚无外,弦鸣指甲间。
夜来宫调里,明月满空山。
声出五音表,弹超十指中。
鸟啼花落处,曲罢对春风。
文章来源丨田青《禅与乐》
图片来源丨十愿百科
摄影丨丹珍旺姆、妙传、轩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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