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起民国作家的书,总是觉得文字上有些怪怪的,不是很顺畅。也许是那时候的白话文正出于再造时期,很多用法还未约定俗成,所以每个人都有些独创。比如鲁迅文章里就用“伊”当做“她”。还有去吧写成“去罢”,总给人一种“罢了罢了”的无奈感,导致现在的人如要装X,还得把“吧”写成“罢”。

不是不好,总归给人一种停顿感,要停下来想想是什么意思。读书节奏对不上,感觉就不够爽快。不过有一个民国作家的文字直到今天读起来也很流利,那就是萧红。不知道这是不是可以算做“超越时代”局限?

萧红被称为民国什么(为什么说萧红是民国洛神)(1)

萧红

文字的原点

听到萧红的名字很早,因为很有名。大学时候,我们的老师为了提升授课效果,经常提起她和鲁迅的一些往事,甚至于八卦。反到是文学本身,谈的较少。这直接导致了第一次读她书的时候,缺乏心理准备,有种被一巴掌掀翻到地上的幻觉。

初读《呼兰河传》时惊为天人。不到五页,马上想起了一句话:美是无用的、具象的、形式的、纯粹的。《呼兰河传》里没有政治坐标、没有哲学思辨、没有炫技、没有为民请愿(这点和上课教的不一样)、没有感情喷薄而出、甚至语言逻辑也不是很清楚。她到底在写什么呢?如果从文字的“功用”画一个坐标轴,她的文字可能就是那个原点吧。

萧红被称为民国什么(为什么说萧红是民国洛神)(2)

《呼兰河传》插图

随着时间的流逝,“功用”的文字逐渐乏力。《呼兰河传》因为历史上一度被忽视,但如今历久弥坚。记忆很深的是,里面经常用习惯和家常的口吻来描写一些极度悲哀的事情,好像这是可以在茶余饭后讨论的“佐料”话题。即使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也是生活波浪的正常起伏。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

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的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

——《呼兰河传》最后一章

用悲凉已经不够形容了,只能称为怆然。《亚洲周刊》颁布的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里面,《呼兰河传》排名第九。很多人觉得太高,但我觉得无不妥。

萧红被称为民国什么(为什么说萧红是民国洛神)(3)

图文版《呼兰河传》节选

也许是看书太少,之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文字。后来有一次在网上读到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小学生写的所谓的“最悲伤作文”,我一下就想起了《呼兰河传》,两者气氛很像。

第二天早上,妈妈起不来,样子很难受。我赶紧叫打工刚回家的叔叔,把妈妈送到镇上。

第三天早上,我去医院看妈妈,她还没有醒。我轻轻地给她洗手,她醒了。

妈妈拉着我的手,叫我的小名:“妹妹,妈妈想回家。”

我问:“为什么了?”

“这里不舒服,还是家里舒服。”

我把妈妈接回家,坐了一会儿,我就去给妈妈做饭。饭做好,去叫妈妈,妈妈已经死了。

通篇流水账,但力量惊人。哎,我是多么爱流水账呀,可小学老师总让我们不要这么做。

萧红其人

看了《呼兰河传》,一堆情绪在胸口打转,怎么也出不去。于是就找来萧红的生平看看。一看,嚯够传奇,难怪这些年已经拍了两部电影了。一部是许鞍华的《黄金时代》,一部是霍建起的《萧红》。

《黄金时代》看完,第一感觉就是许鞍华够狠。居然找演员来扮萧红的好友,对着镜头说着和萧红有关的回忆,就这样一个镜头一直说一直说很久。话句话说,用故事片来演一个纪录片,戏中戏中戏。虽说这样有文学性又不失传奇色彩,但代价似乎有点大。

后来看了霍建起的《萧红》,再结合萧红的生平一看,发现了许鞍华的用意。此人的经历太奇异,如果用传统的故事片套路,看起来未免太不符合逻辑,理解上容易造成障碍。为了把这层“尬”藏起来,得蒙上几层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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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鞍华《黄金时代》里的萧红和萧军

看看萧红生平。为了逃婚离家出走,又和没过门的未婚夫同居;怀着未婚夫的孩子和萧军同居;孩子出生直接送人;怀着萧军的孩子嫁给端木蕻良;萧军的孩子生下来莫名其妙就死了;最后在战争逃难中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失误手术加速了死亡。

三个字概括,一团糟。所以霍建起老老实实按照故事片拍的《萧红》,里面的主角未免有些流氓气,不如文字可爱。

萧红被称为民国什么(为什么说萧红是民国洛神)(5)

霍建起《萧红》剧照

萧红的很多行为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尤其出名以后,完全可以自食其力了。她还非要依靠着一个男人才有生活的底气。这发生在因为追求自由而很早离家的女性身上,令人气馁。

但我感觉,她可能并非不明是非,而是无力选择,总是输给习惯。对于某些敏感柔软的灵魂而言,画地为牢比真的牢笼还坚硬。一个妻子的身份,或许这才叫活着吧,已经无关自由了。萧红自始至终是一个普通人,对走出舒适区有着无比的恐惧,但在舒适区里又有无比的自由。犹犹豫豫、反反复复,这种性格酿成了她早逝的悲剧,却也成就了萧红的文风。

如果是一个坚定的女战士,萧红就成丁玲了。《呼兰河传》或许是《莎菲女士的日记》了。可能这种孩童式的反复任性和不计后果,有助于萧红摸到那种“文字的原点”。萧红的作品,承载的是一个复杂、纤细面孔,无论何时去翻读,总有些新鲜的血液会渗出。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文字,真是颇感幸运的。

文/陈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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