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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乔传续写人生若只如初见(楚乔传续写燕楚同人)

楚乔传续写人生若只如初见

五、迎浮世间千重变 字数:14550

“我年少时,从未想过,我的一生,会是这个样子……”

两人一马,并辔双鞍,他们来到了长安,后面跟着的,是横于山野的万余雄师,雾霭氤氲、山峦起伏,炊烟亦可令天地变色!望着近在咫尺的故地,他们的心中都有些激荡……多年前他们一个是燕北质子,一个是门阀家奴,最终却都沦为帝国叛逆,并肩奋斗九死一生离开此地;虽然这些年,有冷战,有分离,却最终携手以征服者的姿态重归此处了。

“父亲当年,也曾入长安为质,那时候,我们家族还冠着这皇朝的姓氏;这里,于他,是父祖辈的家乡……他在这里,找到了兄弟、找到了爱人,我们燕家的几个孩子,从小就听着他们的传奇长大!我本以为,我能和他一样……”

那日之后,似是打开多年郁积的心结,燕北王常年阴郁的面向竟多了些许明朗,却也变得意外地黏人,一路上不避众人,屡屡要与她共乘一骑;楚乔初觉不惯,推说会被人笑话;燕洵剑眉微扬,向着身后的军人们挑衅般地笑道:“军队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我看谁敢笑话我!”留下了身后一纵被狼王的新画风惊掉的下巴……

不过燕北受草原文化影响颇深,民风古朴、法崇自然,男女之间相处并不严格受锢于中原的父母之命、礼教大防,往往你情我愿便自结连理;是以众人习惯后也就见怪不怪,反而真心为他们的王高兴。被软磨了几次后楚乔无可奈何便也由他了……其实他本是极清俊风流的好相貌,当年也曾“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一口大白牙不知迷倒了多少长安城的少女名媛,成为她们的深闺梦里人……

楚乔尝试着握了握他扶在自己腰间的手,那手便追过来握紧了她,感觉一如当年那般……有一种温暖和令人心安的力量!

“燕洵,我想问你件事!”

“你说。”

“你的头疾到底如何了?”

“有你在身边,自是百病全消。”

“别闹,燕洵,如你所愿,我现在是个医者……虽然吧,功夫可能还没到家;但我觉着,你的脉象不正常,至少不是像你表现得这样……”

——

“洵儿,过来!”穿着明黄衣袍的老者满脸慈和的对他招了招手,饶是燕洵此时满腔复杂心绪,亦被听得一愣。

“你看!”他指了指里衣里的豹纹夹袄,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件朕穿着最觉着舒服暖和……不愧是世城的儿子,在几个子侄里面,连同那几个亲生的,只有你最肖似朕躬!”

“陛下现在来与燕洵套交情,不觉着太可笑了些吗?”

“燕霆、燕啸、红绡他们的样子,九幽台前,朕都看了……你幼时性情像你父亲,尤其是那大笑起来的呆模样!可你们兄弟姊妹四个,容貌最似阿笙的,还是你!”

“住口!你根本不配提到他们,更不配提及我母亲的名讳!”

“当年,燕家只派幼子入长安,朕本是不悦的;可看到你,朕的心就软了!你不知道,你和阿笙,你们的模样,你们那双眼睛,长得多像啊!”

“……”

“你又想说可笑吗?是啊,可笑!就因为这样一个可笑而又软弱的理由,哪怕你之后逐渐显露不俗,哪怕定北侯之后日渐骄横,朕也从未真的想过要拿你做要挟;哪怕……九幽台上灭你燕氏满门,明知即将养蛊为患,朕也还是放过了你!”

“那么陛下是不是觉着……我现在应当谢主隆恩?”燕洵讥诮着笑道,面色平静,眼中却蕴藏着仇恨的风暴。“我的父母家族,从未对你不起!背信弃义者,是你;报仇雪恨者,是我;不用将污名脏水加诸逝者!”

“可惜了了,今时今日,你已坐实了朕当年对燕家的所有猜测!不管你此后是成王亦或败寇,千百年后,青史之上,都会记下你燕洵小儿的狼子野心!同时也会记下燕氏灭国屠城弑君的罪行!燕世城三字,终究也永远成不了忠义名姓!”

“君有道,从之,忠之;君无道,伐之,杀之!我燕家是忠是奸,我燕洵是成王还是败寇,尚轮不到你来评断!至于百世毁誉,知我者信我谅我,不知我者,与我何干?皇帝你以为时至今日……我还会在乎这些?”

“哈哈,不错!”魏帝突然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直到眼泪流出,笑咳起来:“大魏将亡,燕主天下!大魏将亡,燕主天下!大魏将亡,燕主天下!亡魏是你,‘燕主’是你,原来如此!朕百般防备,千般算计,却不曾想,亲手造就出一个你!竟然是你!”

“可是燕洵,你赢了吗?世城、白笙,燕家的亡魂们……你们看看,他赢了吗?就算你赢了,那也只不过是世事轮回,而绝非是天理因果;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让他们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比之朕,有过之而无不及!”

“嵩儿帮了你,你断了他手臂!淳儿痴心你,你坏了她名节!秀丽军助你谋反,你弃他们于不顾!大同生死辅佐,你灭了他们满族!长安是你的成长之地,你却血洗了它!还有燕北,你连燕北都能舍弃……对了,你喜欢的那个叫楚乔的小女奴呢?她是不是,也因为你的残暴无道,弃你而去了?”

“燕洵……你看看朕,朕就是你的镜子!朕之昨日,正是你燕洵的今日;而朕之今日,便是你燕洵的明日!或早或晚,你终究只能同朕一样,困守在这黄金王座上,成孤家寡人,对众叛亲离,看山河永寂!”

——

“大人,叔王如何了?”少年焦急的询问道,双手紧张的交叠互握,显得十分不安。

“放心,有我在,没事的;你快去帮阿精熬药吧。”女子专注的行针,而榻上的男人脸色惨白,双颊却有奇异的潮红,双目微阖,似在沉睡,而他的发间已经插满了银针,整个人都十分安静,宛若偶人般任她摆布。

入长安后诸事出奇顺遂,甚至连长安的众门阀在这段时间的软硬兼施打压安抚下都暂且十分温顺,却不料在今日燕洵独自见了南宫囚禁的魏帝后出了问题……阿精看到他时,他已是倒在房中的地毯上,痛得全身痉挛,只一双手死死抓住桌角,阿精稍用了些力,竟是掰不开,又不敢强掰,慌忙请来了楚乔。楚乔在他的颈后扎了一针,便见他整个人松弛下去,撒开了手……

将所有的毫针都抽出后,楚乔突觉整个后背汗透重衣,这才发现她远没有自己所表现的那般镇静,她颤抖着握向燕洵的手,与自己的湿冷不同,那手倒是火热得滚烫,显然就是发烧了!“燕洵,燕洵!”她轻唤着他,感觉自己很不喜欢他现在这种脆弱的模样,似乎比他们为了各自立场针锋相对冷战之时更令人焦躁……虽然他即使是这样不动着昏睡着,也是一具俊美的皮囊,可这皮囊里的魂魄,又去了哪里?

“阿-楚……”正胡思乱想间,她感觉手被虚浮的握住,男人的眼睛睁开了,看着她,笑涡散魅,像孩子似的,含糊说道:“对不起,丢人了;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至少是现在……”

“燕洵!”她感觉眼中有泪水流了出来,胡乱抹了一把,蛮横地命令道。“你记着,向我提亲的是你,送我聘礼的是你;还有,你的命是我的-这是你自己说的!现在不准有事,以后也不准有!”

“嗯,我记得,我的命是你的,一直都是……”他微微抬起手,却终是力虚,徒劳放下,她扑上去抱着他,捏住他滚烫的手,贴放在自己颊上。

他似乎感受到了,脸上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又就着这样的姿势沉沉睡去……

“叔王这几年身体一直不适,来长安后日夜操劳;今天又见了那老贼,心情激荡,才会这样!”平安将药熬好后端了过来,将燕洵扶起,半倚在自己身上,将药喂给他,却不料燕洵根本吞服不进,汁水顺着唇角淌了出来。

“殿下这样不是办法,姑娘您快想想法子!”阿精在一旁哀哀恳求道,少年抱住燕洵,眼眶红红的嘀咕道:“叔王,是平安没用!是平安没用!”

“平安,别这样,你奶奶说过的,燕家的男人,流血不流泪!”流血?像有什么划过脑海,楚乔思索半天,终于咬牙向阿精说道:“阿精,去我的药箱里把那把最锋利的犀角刀取出来!用酒擦干净,再找些干净的纱布块和碗。”

“姑娘,你……你要干什么?”阿精吓了一跳。

楚乔神经质般的抽动了下嘴角,说道:“给燕洵放点血!”

她净了手,迅速刺向他的少商、十宣、十二井等穴位……并从中按压出大量的乌血,似乎……他们的相守一直就这样遍布着连天的血色,仇人的血、自己的血、苍生的血……趟染成了一条无可回头的漫漫长路……

她不爱血色,可她想赢,只有赢了……才能从命运手中守护所爱!

燕洵,别担心,这次,换我来守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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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土、一年木、一花一树一贪图,情是种,爱偏开在迷途……

许是出于痛楚,又或是在长年杀戮中养出的本能,当犀角破开他身体的那一刻,他竟是醒了,眸光雪利得渗人,盯向她,带着如有实质般的杀伐之意!却又在看清她面目的那一瞬间和缓下来;身子也松弛了,一动不动,仿佛她挑开得、割裂得、挤压得都不是他自己的血肉;只是神色中带着一丝对自身处境的迷惘困惑,仿佛并不知今夕何年……

放血后燕洵的体温果真很快凉了下来,只是却连最后一丝血色都消散了,身上也依然干燥,一滴汗水也无;手指微蜷,轻微抽搐着;衬着玄色单衣,更显出一种宛若冬雪般冷冽死寂的味道!

“叔王,叔王……小叔!”平安在旁一声声的唤着他,声音很轻却固执坚定……一开始燕洵在疼痛的刺激下还能偶尔应和他两句,随后却陷入到更深更沉的昏睡中……

“平安,让他睡吧,他太累了……”楚乔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柔声安慰道。真的是累了吧……否则纵使抱恙,以他心志强悍坚忍,当不至遽然至此……魏帝?

“父亲、三叔、姑姑,还有爷爷奶奶,我们一家人最牵挂的,就是这位在长安为质的小叔……大家总说,没有叔叔,我们一家人,就不是完满的……”

“小时候,每当叔叔来信,大家就都像是过节一样!叔叔的字练得很漂亮,笔走龙蛇、行云流水,每次父亲爷爷都把它当字帖让平安临摹!叔叔的信也极是有趣,什么事到他这里,总能被写得生动快活,让人心向往之……”

“可是每次读叔叔的信,读着读着,总能把奶奶姑姑读哭起来;她们说,洵儿不容易,一个人活在长安那个豺狼虎穴中……总有一天,要带他回家!”

可是,哪里还有家呢?他的家,他们的家,早已同旧时的燕北一起,毁灭在那一场焚天烈焰之中……失忆时听人说书,讲得正是本朝燕世子的故事,只是为避嫌更换了朝代改了名姓……

有人说故事里的少年悍不畏死、勇烈无双;也有人说,故事里的孩子傻得可笑!生在这簪缨望族,享有这泼天富贵,对这一切,不该是早有预备,留有后招了吗?即使不是,也该效法古人,留有为之身,忍一时之辱,择天时而变!而非孤注求死,累及生母……

彼时也觉着这评书人说得好有道理!毕竟刘邦也曾说分我杯羹,韩信也曾受胯下之耻,光武也曾忍丧兄之仇,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包容忍耻方是真男儿嘛!

回复记忆后却想仰天大笑,没错!这说得是政治,是权谋,却不是他燕家!他们燕家男儿,头顶雄鹰、胯下骏马,胸怀坦荡!装得是苍生天下,想得是忠君爱民,念得是誓死报国,骨血里流淌的都是金戈铁马、梦中长河,何曾费心于此种蝇营狗苟、鬼魅之道?若这是错!那不是叔王错了,也不是燕家错了,而是这天下错了!是这人心坏了!

言浩气者,平生无错事?称恶人者,始来无善心?

可仅仅基于人心指向的道德人事会有多么脆弱?如爷爷与魏帝的君臣兄弟之义,如屠城事后的燕北,如暴富之后的咸阳商会,如叔叔与大人之间的多年情份……

“叔王说,不谋天下者不足以谋一隅,若天下事权不能统一,法令法制不得健全,天下行得仍是乱世无义之道,使得仍是春秋厚黑之策,则苍生之苦,永如劫数轮回……”

“就像秀丽山上的累累白骨、就像寒风疾走中的饿殍流民、如九幽台上的狼藉血迹、如人猎场上的无辜少女……善恶,一念之间;魔物,人心自存!”

若不能还清世间真真假假,便杀出一个天地,复人之初,还我无暇!

——

“燕洵啊,我觉着吧……好像从冰湖回来后,你,还有咱们身边的人,口才突然都变得特别好,连阿精那样的老实人和平安这样的实诚孩子都能和我纵横天下了。”

“说说看,你到底给他们都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楚乔握着男人的手,那手凉沁沁的,一点温度都没有,她把那手握在手中,揉搓着,哈着气,可是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效果……犹豫了一会儿,她从房内插上了门,走到床旁,解开盘发,松开衣带,青丝逶迤在她只着纯白单衣,近乎赤裸的身躯上……

然后她上了床,掀开被子,将他的身体抱在自己的怀中,用最原始的办法,给他暖意。

“你曾问我,我是否爱过你……”离得近了,她方才发现他的眉心其实有轻微的蹙起,牙关紧实,仿佛在昏迷中也在极力压抑着痛楚,她抚了抚他的眉,捋平那不知是恨是伤亦或是岁月带来的痕迹,然后握住他的右手,轻叹一声道:“我怎么会不爱你啊!”从前、现在、将来……

母亲洛河,至小将她做战士培养……把她的身心都练就得如同钢铁一般,这样扎实的信念本能,即使在失忆沦为奴隶的岁月里,也不曾泯灭;她相信自己,并只依靠自己!这让她成为一场场贵族们兴之所至无聊血腥的“游戏”中一次又一次的幸存者……与之对应的,是她失了自己作为普通人的本能,比如爱情、亲情、友情和信任……

临惜为她盗药,送她红烧肉;汁湘为她命丧极乐阁……她心有感激,愿意为他们身后事费心筹谋,报仇雪恨;愿意保护他们存世的血亲,即使她也知道小七小八并没有她们表面上表现得那般柔弱良善……可只有在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她其实从未真正将他们当成过亲人;天下之大,四海无疆,一直一直,只有她自己,只有她楚乔一人,在这乱世之中,孤军奋战!

宇文玥、元嵩、萧策,甚至还有贺萧,他们其实……也都是好人,至少是对她……都是裹挟在这乱世黑暗里的好人!只是身在这大争之世、簪缨问鼎之家,谁又能真正纯白无暇?她一直在想,他们到底都看上了自己什么?是敢于掷血屠狼的心机勇气?是有趣狡黠的少女情态?还是……在危难时节表现出来的所谓“霜雪忠贞”?

呵呵,能想到这些的自己,又怎会真如他们眼中所见的清净无垢?默许他们靠近自己,恋上自己,施恩自己,拯救自己,是否暗揣着利用之心,她不清楚;所谓谍者-不就是尽最大可能,利用自己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达成所愿吗?即使她曾忘了,那也只是这句话本身,而这种行事方式,则早就默默潜伏在她的骨血本能里了!

但燕洵,却真的是她生命里的意外……在此前的生命里,她从未遇到他这样的人,眼神清澈、笑容爽朗,仿佛命运天成的宠儿,却实则有着一颗极其通透敏锐的玲珑心事;每每正中要害,逼得她退无可退……他救她脱离险境,屡次以命维护;他知她向往自由,绘她以家乡之美,许她以北归之盟;他甚至知她挂心至亲,不用她多说,便替她筹谋安排,即使后来他们深陷囹圄,仲羽风眠也忠诚执行了他的决意,妥善解救安置了她的两个妹妹……谍者以低调无争为伪装,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多余之事为大忌,她怎会不知?

也许,她对他,也不是没有利用的……收他筚篥,默认他的示好,真的只是源于贵族权威无法反抗麽?罪奴所中,她甚至配合了宇文怀的演出,胁迫于他……可是最后,向他道出真名的心情是真的,手中的暖意是真的,心疼他的伤痛是真的,维护他的执念是真的,想与他同归燕北的愿望更是真的……这个人,总在给她依靠,给她信仰,给她所执;在少女最美好的年华里,他真情的保护,有力的拥抱,断指的决绝……使她第一次萌生出想要与人执手相从的想法;同时也激发了她冷漠天性里最强的守护欲望……是的,不是还偿,不是报恩,而是守护!如果这都不是爱?那么爱,又当是什么?

他冰凉的身体乖乖贴着她,他的手也似乎终于有了些许暖意,她于是握住他的另一只手,除去了他的金属指套,从床旁屉柜中取出黑布指套,替他包好,想了想,终于将这手掌揽于心口……这是他们无法割舍的羁绊,他断掉的手指,如同攻城的临冲,打开了她心中最后的城池;从此,蓬山千重,始为君开……

“燕洵……虽然你不曾说,但我其实知道,你一直都在生我的气!甚至可能,连你自己都不太清楚……所以,才这样一次次的试探我,考验我,让我为你担心!”

“可是,我也生你的气啊!你曾经,把未来向我描摹的那样美好,如人间仙境;却又要带我直面残酷人性,卑鄙权谋,野蛮杀戮!你说,神佛弃世,魔渡众生,可你这样的人,又岂能真的成魔?我不许!”

“别怪我对你苛责,谁让你爱上的是我,若是哪家富贵门阀的高雅小姐,娇滴滴的小家碧玉,不理会红尘俗世,为夫君之命相陪相从,毫不带上自己的善恶思辨,你也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可是,那样的我,还是我吗?你喜欢的,会是那样的楚乔吗?”

“燕洵,快点好起来吧!你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天生的王者!是众生的太阳!我绝不反对你在适合的时候,用合适的手段一统天下,虽然我知道这条路多么难走……可是,既夺取了长安,也守护住了燕北,这么难的事情,你不是也做到了吗?”

他的身体也是冷的,有轻微的发颤,似乎睡得并不安心。守着他,抱着他,让楚乔有一种搂住千丈湖中百丈寒冰的错觉;可他的气息却是暖的,他曾是那样温暖多情的少年,即使身没于世间的冰雪黑暗;可她始终相信,在那最深的地方,终究还是会有光热燃烧的!

她闭上眼睛,搂住他,他是她的,只属于她。昨日种种,她也曾不后悔!可此前种种,已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当她爱上他,他们之间就是重新的开始,过往经年,只是记忆,于谁都没有任何的实质意义,人应当把握住的,永远该是当下和未来……不是吗?

“燕洵,咱们和解吧!我原谅你,你也原谅我……原谅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曾经弃你而去,留你一人,在冷夜里踽踽独行……可是既然你爱我,那便是欠了我,你答应给我自由天下,你许我来日方长,你要带我看海清河晏、释奴止戈!我可是都当真的,你千万不要骗我!你一定要实现自己的诺言!你曾三上三下九幽台,箭刃加身都无所畏惧!如今这点小病算什么?你是无敌的君王,你会成就霸业,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看你君临天下!”

她更紧的拥住他,烛光明灭,将他们的影子摇曳在墙壁之上;宛如他们一直摇曳在光影中的浮生,羁绊纠缠,至死难休!他无法带她前去往生净土,她亦不准他离开红尘人间……很久很久,楚乔只觉得自己精疲力尽,而燕洵的身体也终于开始渐渐回暖,发出薄汗,衣襟胸膛上都是汗珠,唇齿间也逸出了低低的呻吟,她很高兴,匆忙起来找水,像孩子似的抱起了他,用嘴把甘甜的水送进他的唇。

“燕洵……燕洵!”

他微微睁眼,眸光深湛若海,却似被薄雾笼罩,他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不认识她,也不记得她。可他的身体却并不抗拒她,安静的靠在她的臂弯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她虚靠着他,又怕他喘不过气来,默默的端详他,看他继续出汗,呼吸也不再沉重,终于放下心来。

“睡吧燕洵……你一定要好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好好得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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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在他的身边。他的爱,一开始就没想过更改,站在她的身边,从来没有再张望过别人……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她的选择……如果不是,他又当如何?又能如何?

魏帝口才其实不坏,毕竟是在制衡诛心之道中淫浸一生的人;但他毕竟不是他,所以他所说的,也并不能真正伤到他……对于他这样,早已将命途中所有罪责、炼狱之火一一提前拜领,无所谓好生好死之人……

此生问路不问心……就算不知道为何生死,也要好好活下去,因为他有燕北,他是他们的王……可那样长那样久的路,宛若一眼看不见尽头的浮生……原来他也是会累的,累得一根指头都不愿意抬起,累到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江山千古,山河永寂……前者,是他所向往和必须达成的存在;后者,却是他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他不是没有做好这样的觉悟……在关于那条鹿的赌注之前,他曾在龙吟关的日食下跟自己做过另外一个约定……

“阿楚,我等你到你二十五岁的生辰!”

对!是和自己,不是跟阿楚……多可笑,他说过不再给她承诺,就果然不再给她承诺;一直一直,只是自己在和自己拧巴,自己在同自己梦呓……但愿不负月与酒,可月色皎皎,千古明光,谁能辜负?酒入肝肠,从始至终,我所念的,不过一个你啊!

甚至那日决裂之后,他也不曾再要过她的承诺;其实,她也本来就没做出什么承诺,对吧?她说燕北就是她的故乡,可她从来不曾说过不会离开;她说他是她最重要的人,可人生这么长,最重要的人会改变,存在的意义也一样。

淳儿,他曾经疼爱的小妹……那么固执那样倔强!在他拼尽最后一丝良知的余力告诉她远离自己后,依然奋不顾身如飞蛾扑火……终于,还是被毁了……那年少时天真明丽的笑!入府行刺时,宛如烈火燎原后死去槁木般的嗓音……

宇文玥、元嵩……与君今世为兄弟……却终究抵不过家族立场、巍巍皇权!他们的路,原本一开始就是对立的,就像天空漂浮的片片云彩,纵然在尘世里望去,有片刻的相聚亲近,却其实终究分开在很远的地方……无关黑白对错,是他天真!

父亲、母亲、哥哥姐姐……燕北枉死的亡灵们,你们是我燕洵的血脉至亲,是我存在的意义,更是我永生不得愈合的骨伤;此生,我挣扎至此,不过是想为那曾经向命运讨一个说法,要一个交代;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一切终属缥缈……连我心爱的女子都觉得那些东西不过是我追逐权势的借口,曾经的我知道不是,可想得久了,连我自己都心生茫然!

你们毕生高洁,一世忠悃;而我已是满身污名,一路杀孽;我更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也不是你们的所想……若果真如此,那这一世苟存,不过是场千古笑话!倘当真如此,待他日黄泉,怕是也不得与你们相见;可即便如此,我也必须要这么走下去;对不起!

——

“楚姑娘,太后要见您。”黄发军士操着一口不太纯熟并有着浓郁异邦口音的汉话前来求见。

“太后?”楚乔知道魏太后为白笙义母,与燕洵关系也是非比寻常,心中默默思忖着她此来原因,斟酌的问道:“查理,你确定太后要见的是我,而不是殿下?”

“此事,属下即要向姑娘请罪!”查理做了一个很古怪的礼节,单膝跪下,单手抱肩。“我抓了骁骑将军!”

“平安?为什么?”

“骁骑将军,他想要刺杀皇帝!”

“……愚蠢!”

“入长安后,殿下给我唯一的任务便是守卫皇帝,但是,燕晟将军毕竟非比常人,所以属下特地赶来向姑娘禀报并请罪。”

“平安告诉你什么了?”

“并没人告诉属下什么,但能让将军如此失态,必然是殿下贵体不宁……”

“殿下只是水土不服,偶感风寒,正在静养。”楚乔说道:“他既然予你近身护卫之责,则想必将军也该是个明白人,不当妄自揣测主君身体状况。”

“查理只是暂代阿精将军,当不得将军称呼。”查理继续跪着说道:“姑娘如此说,属下自当明白。”

“查理,你跟殿下多久了?”

“两年六个月零三天。”

“记得这么清楚……那你可知近年来殿下头疾究竟如何?”

“姑娘请恕属下直言,殿下的头疾,医生不能医治,只有姑娘才可以!”

“嗯?”

“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句话,忠诚的胸怀是爱情安全的港湾,爱情的火焰需要不断添加忠诚的干柴!姑娘和殿下的过去查理也约莫听过,殿下对姑娘的爱像我们那里的骑士之爱,忍耐、细腻、绝望!但殿下明明可以和姑娘拥有君主之爱,只要姑娘愿意,一定会成为这片神奇富饶的国度里最尊贵和幸福的新娘!”

“……我还是想问问。”楚乔一个没忍住说道:“殿下是不是真给你们吃过什么药了?”

——

“你便是楚乔?”

“禀太后,民女正是楚乔。”

“你已经不算民女了吧,洵儿愿意以江山为聘之人……很快你就可以得到天下了!”

“民女不敢。”

“听说长安之乱时,你曾手刃了那些淫辱女子的恶贼;你曾帮助被抛弃的秀丽军斩开城门;你曾冒死护送嵩儿淳儿返回长安;你曾在洵儿放弃燕北攻打长安之时死守红川,并以性命胁迫他万里回援,这才解了长安第一次危机?”

“……”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难怪洵儿会这么爱你,因为他自己以前也是这样的孩子!”

“几个孩子里,只有洵儿真心愿陪我这个无趣的老太太说笑,又孝顺又暖心又体贴,而且最是能说会道!我常常说,世城和白笙是把燕北草原上最亮的星星割爱送来了长安!”

“九幽台,是皇帝糊涂,生生折了燕氏一脉忠良,把一个好孩子逼成了狼!可是楚乔姑娘,他听你的,你要好好劝劝他;冤冤相报何时了?元氏毕竟是燕家的祖宗血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太后,在这件事上,民女的份量恐怕不够;您若有心,何不亲自劝劝他?燕洵心里,始终还是尊重您,敬您为长辈的!”

“老婆子我当年没能劝得住皇帝,现在又如何能劝得了洵儿?”华衣老妇苦笑着说道:“当年保下洵儿的唯有白笙;而如今,老妇人只能靠你了;若不行,那也算是勉尽人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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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若是有所慈训,直接传召洵儿即可,何必假手旁人?”

燕洵进来后,直接灭掉了仙鹤炉中袅袅的熏香,然后端正地跪下,叩首,微笑着说道:“给太后娘娘请安!”一切熟极而流,自然得好像还是很多年前,送各种小玩意入宫承欢外祖母的少年晚辈。

“这位姑娘,她算旁人吗?”

“这是个迷糊的傻丫头,成日里张牙舞爪,自以为强大得像老虎,可以保护天下,保护所有人……”燕洵看着一旁昏睡椅上的女子笑了一下,有点宠溺,也有些无奈:“可偏偏,还是只小野猫啊!”

“天下皆知,我燕洵为她做过什么;但洞彻如阿姆,也未见得知道,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所以阿姆,有什么事情,您冲我来;承您照顾多年,无论您做什么,洵儿也绝不敢对您有丝毫冒犯;但是,唯有阿楚……”

“她是例外,如果她……我一定会让阿姆担心的事情皆变为现实,或者,将比那更糟!”

——

“我?这是怎么了?”屋子里满是薄荷叶子的香气,将她从昏沉的深渊里抽离,睁眼一看,远处炉子上的沸水里冒出袅袅的水汽,香味正是从那里面散发出来。

“阿楚醒了啊?”燕洵一身蓝色便袍、士人打扮,正坐在桌案处涂抹着什么,见她醒来,笑着说道:“银瓶里有刚凉好的温薄荷水,渴了的话可以自己斟着喝些;饿了的话妆台上有月饼,是你喜欢的红豆沙馅;先吃几块垫垫胃;然后我带你出去看看花灯!”

“你还是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楚乔坐了起来,向燕洵走去,待走近了,却突然睁大了眼睛……但见宽大的楠木桌上……一桌的野猫图!

毛茸茸的虎皮花斑猫,或动或静、或跑或跳、牙尖爪利、目光炯炯、活灵活现……当然,如果贺萧等人在一旁的话,会指着其中几幅告诉楚乔:“姑娘,这个、还有这个,分明就是你的神情啊!”可即使不知道,也不妨碍楚乔立刻从这一桌猫图中联想起多年前恶趣味的少年世子,于是她撇撇嘴说道:

“燕洵,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会画这个呢?”

“我会得可多了,若是都让你知道了,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补完最后一笔猫尾,燕洵搁下了笔,径自从瓶中斟出水来,递到楚乔手上。“快喝吧!”

“到底怎么了?太后?还有平安?”温水入腹,她感觉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忙忙的追问,却又被一块精致小巧的月饼堵住了嘴:“千事万事不关饭事,你先吃了咱们再说。”

……

“你应该知道元氏的先祖来自草原,因此北朝的女子不比南朝娇弱,参与政事极多,因此开国皇帝拓跋珪源取汉武帝典故定下了杀母立子的传统……但讽刺的是,人虽杀了,年幼的太子却依然需要人来抚养,抚养他的母妃也依然会被尊为太后,是以大魏太后干政之事并不比前朝少见,甚至有传言,宇文家的谍纸天眼虽名义上掌握在宇文家嫡脉之手,直接受控于皇帝,但实际上的创建者和掌权者,却是历任的皇太后!”

“……所以?”

“所以元氏皇庭中这位慈祥的阿姆,从来就不是位简单的角色啊!”

当年燕洵在被赐玉佩赦免后,曾多次被留宿于皇太后的寿康宫;说来也奇怪,长年在莺歌小院中被绷得极紧的弦,到那里后竟然每次都睡得很好;燕洵警觉,暗中调查了几次,但除了些陈年旧事外,什么也没能查出来……

“所谓陈年旧事是?”

“襄王元彻,并非皇帝亲生子,而是已故宁王遗孤,当今皇太后的亲孙儿。”

……

“所以你我,这次怕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可是我看你一点都不紧张啊?”

“阿楚,你看啊,这辈子除了只小野猫,我还紧张过谁?”

……

——

金秋月圆,桂子飘香;街市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花灯高挂,十分热闹。虽然数月来帝都权力中心发生了巨大变动,但此次燕北军组织有序、进军迅速、军纪严明、十分抑制,并不滥杀扰民,反而在占领皇宫后留任各部投诚长官,更是主动帮扶赈济本次兵灾殃及民众,稳定长安商贸秩序,是以惶惶的人心竟然很快恢复了表面上的安定……毕竟成王败寇什么的,离普通百姓的认知还都太过遥远;在这个兵连祸结、动乱不堪的世上,得乐一日,且乐一日吧!

“办这样一次热闹的中秋夜,你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吧?”楚乔看见人群中混迹着不少脚步轻盈、身手敏捷之人,显然都是些练家子。“那些、那些,都是你的人?”

“这是解除管制后的第一个大节,当然要小心些为上。”燕洵不置可否,笑笑说道:“也不算太麻烦,毕竟长安十年,承蒙皇帝陛下关照,被训练得最拿手的,倒是这些举办宴会游戏粉饰太平什么的,豪门败家子的手艺!”

“说说吧,对于宫里的那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长时间按兵不动,无所作为,不像是你该有的作风!”

“阿楚,你看今日夜空。”燕洵朝天上努努嘴。

“……好漂亮的月亮!”楚乔抬头望去,但见一轮金盘挂在半空,光耀四射,又大又圆。

“阿楚,这么美的月色,不要为了什么旁的人和事辜负了;至少今夜,只做我一个人的阿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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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吃了月饼,又要吃螃蟹,燕洵,你真当自己在喂猫吗?”

“嗯,过节嘛,可不就是要吃吃喝喝麽?”燕洵笑道:“北人不爱食蟹,可母亲喜欢,父亲为讨她欢心,还专门制作了一整套的食蟹器具……此次中秋,风致从南方送了好些肥大的青蟹,又难得的保持了鲜活,所以我才想邀你同食啊。”燕洵用剪刀剪掉蟹腿,掀开蟹壳,除掉蟹脐,然后用勺子取了其中的蟹黄,剔出蟹夹蟹腿中的蟹肉,又舀了些姜丝和醋汁,自然的递到楚乔手中。

“好好,你也吃吧,我自己来。”螃蟹肥美鲜香,女子舔了舔唇角,想了想,又笑着将蟹壳递回到燕洵手中;时光好像忽然倒回了很多年以前,那些他们只拥有彼此的时光。

“我不吃,你吃!”燕洵很自然地脱口而出,然后愣了愣神,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看,蒸笼里螃蟹这么多,够咱俩吃的了。”

——

燕洵有个很多年前落下的毛病-他爱极了看楚乔吃东西的样子!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时候,满足又娇憨的神态……阿楚的食欲向来很好,且极嗜吃肉!红烧肉、烤鸭、牛肉什么的,几乎是来者不拒,他总在想,她肉吃得那么多,怎么就不长胖一点呢?他的阿楚,太瘦了!

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的心会痛,不重,但却像成行的蚁噬,细密而绵稠;他知道,那是愧,对心爱之人,几欲成伤的负疚!多年前,他曾答应过,只要她想,他定能将世上所有好吃的都摆在她面前……可一夕之间,他一无所有,不能给她自由,不能给她安全,不能给她一夜好眠,甚至不能给她一餐正常的食物;谁都不明白,他有多痛恨那般无能为力的自己!

可是再后来,他蓦然发现,就连那样的过往,都可能成了他永远梦不得也回不到的曾经!那一刻,他终于顿悟,永远不要抱怨老天对你的不够仁慈,因为它从不缺少更惨烈的作弄戏码!就像他一直以为九幽台便已是他人生中最深重的淬炼,可直到兜兜转转到了千丈湖,他才知道,如果他当真就是一把复仇之剑,那么他还缺少了一步最重要的程序——冰水淬火!

真冷啊!可是一点都不痛了……那种哭都哭不出来,喊也喊不出来,从身到心的冰封感受;眼前的景、手中的血,仿佛全然都不是自己的;那滋味,委实难以形容!

那一刻,他终于确信,他能得到这天下,而且必须得到这天下;因为很可能,他这一生,也只有这天下了……

如若这世间的命数真是被谁写好的戏码;他想,他一定和那个谁仇深似海,将她开罪到过山穷水尽!

——

“风致?可是风眠的弟弟?”楚乔吃着蟹腿,突然想着问道。

风氏几代都是燕家的近卫,风眠去后,风致就是他们家族这一代仅存的独苗。不过风家祖上传说有陶朱公的血脉,倒是在这俩兄弟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嗯,这孩子虽是年少,可是和他兄长一样,头脑灵活,很有经商的天赋;有他在,咸阳这些年的税收,不减反增呢。”燕洵将蟹壳剥得细致完整,楚乔也吃得精细干净,燕北王看得玩心大起,将壳子一点点的收回来,又摆弄成了只只张牙舞爪的螃蟹形象。

“公子如此巧手,小娘子真是好福气呢!”身旁突然传来一个老汉爽朗的笑声,将一盏螃蟹灯放在桌面上。“不知老朽可有这个薄面,能与贤伉俪共饮一杯这团圆之酒呢?”

“东方忌?”燕洵扫视来人一眼,念出了一个名字。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匆匆跟了过来,有些尴尬的说道:“主上……”燕洵面色微有不豫,很快便消散了,只淡淡吩咐道:“无妨,先候着吧。”那人便默默侍立在旁。

燕洵自从蒸笼中取出一壶温好的黄酒,倒了一碗递给楚乔,酒色锃亮,如琥珀流光。“先喝几口,去去腥。”然后转头看向不速之客道:“先生远道而来,可有深谋远虑?”

“侯爷在世之时,曾点评府中公子,长子燕霆,孝义仁厚,循规蹈矩,可托一族;次子燕啸,刚烈血勇,死生无惧,可托一军;唯有世子燕洵,聪明天成,更难得机敏干练,如浑金璞玉,若好生琢磨,必成大器!仆与少主,暌违十数载,几经时势变迁,贱名仍蒙相记,可见知子莫如父,主公当日所言非虚。”

“主公?少主?”燕洵把玩手中空盏,冷哂道:“先生过谦了,断送我燕氏满门,红川、北朔两城性命的引火之人,本王岂敢或忘?”楚乔浅饮热酒,闻言猛然抬起头来。

“看来少主已然知晓了什么?”谋士笑容完美。“那么仆今日此来,真真可算是羊入虎穴,自蹈死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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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必死尔,古语有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忌有临别之言陈于少主,少主可愿一听?”

“既知己罪,但说无妨。”

“忌想单独陈于少主,姑娘可否暂且移步?”谋士笑看着楚乔,楚乔正欲起身离开,手腕却被燕洵握住。“阿楚,坐。”

“殿下?”

“本王说了,但说无妨。”

“少主视忌为引火之人?那这么些年,您可曾想过燕氏的覆灭之因,燕北的败亡之由,真正的引线和火药所在?”公孙忌说罢,觑了眼燕洵的表情,接着说道:“当日,少主与元淳公主大婚前夕,曾与大梁长公主萧玉结盟,听闻当时少主答应爽快,并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忌闻之,为少主击节!”

“密室之言,你却知晓得如此清楚,可知梁朝无人!”燕洵面色不变,唇角却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少主谬赞,忌自少年立志,要效法蜀相,投身明公,做成一番事业,自不会无所筹谋。更何况,此言未必泄露于梁,请少主细思,自当明了。”

“呵呵,老匹夫好一张油嘴,只是这挑拨唆使的手段真不如何!”一旁女子清泠泠地笑了起来:“先生敢自比诸葛孔明?武乡侯一生为汉室呕心沥血,南征北伐,六出祁山,行得是阳谋正道,至诚无忘,炳在日月,先生扪心自问,可是汝等暗室阴私之谋可比?”

“呵呵,老匹夫纵使是一张油嘴,妄比古人;可堪比姑娘阵前背主倒戈,使燕王殿下几为天下笑?”

楚乔正欲说些什么,却又被燕洵在一旁抚住了手腕,但见他向自己摇了摇头,便听得燕北王冷然言道:“公孙忌,即便放在三年之前,本王也断不会容你与孤如此对坐;但就算此时,也不见得孤就有耐性听你这般活着连篇废话!”

“好!少主痛快,忌便也痛快直言,少主既有称孤道寡之大志,可有问鼎天下之雄心?”

——

“叔王,公孙忌其人不可轻放,其言不可轻信!”众将僚散去后,少年独自留下,梗着脖子向燕洵说道。

“燕晟,你当知道,叔王对你,存着怎样的期许。”毕竟是大病初愈,一夜会议后,燕洵脸色不好,却也并未显露出多少疲态,只淡淡地向着少年说道。

“约莫知道,可是叔王,若是为了子嗣,您大可不必,如今大人已归,更是接受了您的婚姻之盟!所以有些事情,您有顾虑,可是平安没有!您自己不也说过,平安平安,取得便是踏平长安之意吗?踏平长安,不正是为了手刃仇人吗?”

话音刚落,一个杯子砸到了眼前,水花飞溅了平安一头一脸。可仅仅只这样一个动作,燕洵竟累得一个踉跄,扶着桌子喘起了粗气,平安欲上前,却被他用眼神逼开。

平息了一阵,燕洵自行坐下,单手支颐在椅侧,目光深幽,审视着看着自己的侄儿:“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已经让你彻底忘记自己的血脉姓氏,只沦落为江湖草莽,把自己看做是要离豫让一般的人物了吗?晟儿,叔王问你,这么多年,你可想过燕家的覆灭之因,燕北的败亡之由,你我的存在之本?”

“……”

“想不明白,回去慢慢想,想好了再来见我;我燕家子弟,纵然要落得天背地弃,也当是死生明白!”

“……诺!”

——

平安退下后,一室静默,突有轮滑声吱呀作响,一处墙面上的落地彩色琉璃屏突然打开了,女子从暗室中走了出来,似笑非笑道:“燕洵,对小孩子不要那么凶!”

“已经不算是小孩子了吧?因着首破长安之功,虽未及冠,已然是我燕北军中的少年战神了;再不做些敲打,愣小子岂不是要上天……”男人笑了笑,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见女子突然快步向他走来,这才发觉自刚才的一口气卸下后,竟然已是半分气力也无,欲待强撑,却更觉着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脑海中嗡鸣展翅、胡飞乱搅。女子走到身畔,扶住他的肩,轻轻一带,他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朝她跌靠了过去。“阿楚……”

唯一的依靠便在眼前,容不得他不软弱,容不得他不依赖,可是……“燕洵,你信我吗?”耳畔,女子声音婉脆,如玉璜相击。

阿楚,我怎得不信你?我怎会不信你?我信你入骨!可是……你信我吗?你的信仰,你的意愿,你的理念;我的手段,我的行止,我的意志;如果终究不能合并融合在同一方天空土地之中,你,还能做我燕洵身畔的同路比肩之人麽?

“燕洵,呼吸,放松!”有什么尖锐之物扎入颈后,缓缓研磨旋转,于是痛感消失了,什么都消失了,世界一片黑暗;一滴仿若泪水的东西,只有一滴,从燕北王的眼中淡淡滑落,隐入女子衣衫,转瞬堙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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