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董立龙 通讯员 吴 军
似乎就在一夜之间,正定开元寺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发现7个朝代连续文化层叠压、出土近2000件文物、河北四大名窑瓷器出现于同一古文化遗址……各路媒体纷纷聚焦于这里的考古发现。
始建于公元540年的开元寺,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正定县在推进古城保护的过程中,迁走了开元寺南侧的大量居民拟将此地改建为绿化广场。然而,受邀而来的河北省文研所却用考古勘察为今人揭开了一个大大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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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个朝代连续文化层叠压,为区域考古提供断代标尺
有一位近代正定人在开元寺南挖了个坑,埋藏起一个黑釉瓷罐,还在上面扣了一个盆。他可能不知道,第一锹挖下去的,是当时普通土层,而第二锹、第三锹,他就已经触及到了祖先们曾经生活过的土地。
这个四五十厘米高的陶罐,不经意间就打通了从北宋到元明的文化沉积。正定开元寺南广场遗址考古现场,探方的墙壁上,埋藏那个陶罐的坑位还在。在它旁边,河北省文研所的考古工作者们,为土层依次标出了唐代、五代、北宋、宋金、元明等年代。
没错,站在这个考古现场,能够真切感受到我们脚下的土地,就像一本厚重史书。而考古工作者,则将它们一层层剥离开,让生活在今天的我们能够有幸得见前人的世界。
“其实,年代划分在考古中并不是一个很容易的课题。”河北省文研所研究员陈伟是正定开元寺南广场遗址考古队的领队。6月13日下午,他受访时告诉笔者,政治层面的改朝换代,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而考古工作者面对的地层,可能需要几百年才会发生显著变化。
考古界的人士都知道,划分地层和遗迹的主要依据是土质、土色以及地层中的包含物。不同的人类行为,会在地层中留下不同的痕迹。比如墙皮、夯土、路面的踩踏层等,都会成为划分地层的依据。
现今的开元寺地势偏低,低于院外地面2至3.5米。这一点曾让很多参观者疑惑。而考古发掘发现,他们向下发掘4至6米时,即已达到晚唐的地层。那2至3.5米的落差,也许就是上千年的时光沉积。
正定开元寺遗址考古最为外界所关注的,就是其首次发现了晚唐、五代、北宋、金、元、明、清等7个朝代的连续文化层叠压。
“你看,这是唐中晚期文化层,浅灰色粉砂土,包含物以黄釉瓷片、泥质灰陶为主。这是宋代文化层,黄褐色粉砂土,包含物就已经变成了以白瓷、泥质灰陶为主。”一位考古队员在发掘现场介绍。
“开元寺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具有重要的文物与考古价值,我们最初的目标,是希望找到开元寺早期建筑基址,完善它在各历史时期的布局,结果没想到却有了这样的重要发现。”陈伟说。
考古队提供的资料显示,遗址内自下而上的连续叠压文化地层,生动展现了晚唐、五代、北宋至明清时期正定古城城池逐渐演变的过程,完整地保留了正定古城上述各个时期城池城墙、民居、街道、开元寺寺庙建筑体系演变的考古证据,可以作为华北地区冀中平原唐宋元明清时期考古地层学的标尺。
“发掘过程中的一个难点就是对各种遗迹的取舍,明明挖到了一处保存完好的宋代遗迹,但是它下面还有唐代的遗迹,虽然有了三维建模手段来保存遗迹信息,但是不是继续向下发掘,是个痛苦的过程。”陈伟回忆,文化地层的丰富性和复杂性,给考古工作中的决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但这次发掘,考古队还是有了重要的发现,其中主要包括三大体系:以夯土墙遗迹为代表的晚唐五代时期城墙防御体系;金元时期开元寺的寺庙建筑体系;宋金至明清时期的民居建筑和街道体系。
从寺庙到城墙建筑体系演变,正定古城格局初显
始建于公元540年的开元寺,寺内原始遗存已然不多。本次考古发掘,让这座拥有近1500年历史的寺庙,身影逐步清晰起来。
考古队发现了金元时期建筑基址一座,但仅存门前漫道部分。通过对漫道附近的进一步清理,考古队又在漫道东侧发现了墙基遗存。同时他们还在漫道、墙基遗存南侧发现了一条宽10米的道路。
专家们推断,漫道所在,即为金元时期开元寺南门;墙基遗存应为该寺院墙,而道路则为门前大道。综合这些发现,金元时期开元寺的南界已经基本明确。
在进一步的考古勘探中,队员们还发现金元时期的门前大道压在一条沟渠之上,而沟渠通向寺中的水池,疑似为寺内引水渠。
而寺庙南侧的官井、大型建筑的龙首配件、烧制大型砖瓦的窑等历史遗存的不断发现,让开元寺的格局,以及它和正定城的关系逐渐显现。
“我们认为,开元寺早期建筑格局完整,在当时城市规划布局中或在一定区域范围内具有重要地位。但后来情况就发生了改变。”陈伟说。
这一判断,源于那道夯土城墙的发现。就在开元寺的正南,东西向横亘着一道宽约10米的城墙。考古发掘发现,这道城墙出现于晚唐时期,夯土而成,五代时进行了修补。
在发掘现场,依然可以看到晚唐时夯土城墙上留下的夯窝。那些直径0.25厘米至4厘米的夯窝,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厚约10厘米的夯土层上,一层又一层的夯土筑就了这道残高仍有2米至3.9米高的城墙。
恰好,在这个发掘现场南面300米外的正定阳和楼基址考古勘察也发现了夯土城墙。考古队开始追踪勘探,借助城市管道改造项目等,并查阅文献,终于弄清了这道城墙的真面目。
“这道城墙应为正定城内子城的北墙,这个子城东西长600米,南北宽300米。”考古队员段志录是个“老正定”,他向笔者讲起了这道城墙的走向。他说,外城和子城的关系,类似于北京城与紫禁城。
考古队员们发现,子城北墙的内部,还建有3米宽的马道。子城南北城门的位置,疑似在遗址旁的燕赵大街一线上。他们推断,子城具备一定的防御功能,但正定城中出现的这个子城,内部居住着什么样的人士,还有待进一步发掘。
专家们还发现,随着以夯土墙为建筑主体的城墙防护体系的出现,开元寺寺庙建筑格局开始遭到破坏,一些庙宇被毁,寺庙的地域面积减少。而且,这种状况持续演进,直到明清时期,开元寺寺庙建筑格局才与现在基本相同,其宗教功能已经弱化,周边形成了固定的居民区。
开元寺的式微,还表现为其他民间寺庙的兴起。开元寺南广场东南角的探方中,考古队员先后发现了叠压的三座寺庙遗址。
处于最底层的,据推断为宋代的寺庙大殿。面阔四间,进深一间,门道朝南。叠压于其上的,应为一处宋金时期的寺庙遗址,内有四处佛龛遗存,佛龛仅残存底部,呈圆形,龛壁抹白灰,有彩绘,龛内出土有白灰塑像残块。再往上层的元明时期庙宇遗址,南北长10米,东西残宽4米,房址内出土了百余件遗物,其中包括熏炉、香炉、佛教塑像等宗教用品。
专家们分析,三座庙宇遗址中,宋代寺庙与开元寺有夯土城墙相隔,后二者虽建于城墙废弃之后,但均位于金元时期开元寺南墙之外,因此认为三座庙宇遗址与开元寺均无直接关系。联系三座庙宇相互叠压的现象,可推断三者可能为经过历代重修且有沿袭关系的民间庙宇。
从医具到扑满,近2000件出土文物折射古城历史沧桑
走进考古队用来储藏文物的仓库,储藏架上琳琅满目的文物立刻把参观者带进了前人生活的那个世界。
据介绍,本次考古发掘,文化遗存丰富,共发现遗迹94处、出土文物近2000件。其中,绝大多数是陶瓷制品。这些瓷器制品,分属定窑、井陉窑、邢窑、磁州窑、耀州窑、景德镇窑等窑系。其中,定窑、井陉窑、邢窑、磁州窑等河北四大名窑瓷器出于同一古文化遗址,这在河北地区尚不多见。
专家认为,这为河北四大名窑主要特征、分期研究、烧造制作工艺传播等课题的开展提供了重要资料,也为研究正定古城乃至华北滹沱河流域经济、文化发展状况提供了重要的考古资料。
“这是一组医疗用具,你看,有陶臼、陶壶、瓷盒、脉枕。”负责文物修复工作的考古队员段志勇介绍,这些医疗用具出土自编号F1的房屋遗址,据推断,该房屋应为宋代时期的行医房。
唐代形成的里坊制度,到了宋代,在这里已经崩坏。大量居民涌入原来由特殊人群居住的子城,不断兴建的民房,逐渐侵占城墙,直至把城墙掩埋到了地底。
“我们发现,元代的土层中,城墙还有残余的土垄;到了宋代的土层中,很多沟槽的垫土和民居建筑用砖都取自城墙,被破坏严重的城墙逐渐被民居彻底覆盖了。”即将进入河北师范大学就读考古专业硕士研究生的翟鹏飞说。
这些不断兴起的民房中,不但有居住功能的房屋,还有商业用途的房屋,如上述的行医房。此外,灰坑中出现的骨料以及骨梳等骨制品,坩埚等冶炼工具,也显示出这里曾经存在的手工业。
我们今天的儿童在大量玩耍塑料玩具,古代的孩子会玩些什么?遗址中不时出现的遗物,让我们得以窥见了那个时代的斑驳景象:几枚瓷制的口哨依然能够吹响,这些桃核状器物的一端还预留了拴绳的孔;那些白釉的、酱釉的小瓷马也许是当时孩子的最爱;两个白瓷的童子,显然是出自同一个模具,他们侧身坐着,倚靠在一个圆形器物之上……
古时的正定居民,显然是热爱生活的。一个双人瓷像中,左侧的那位将右手搭在了右侧那位的脖子上,只是何以会出现这般亲密的造型,还有待专家们给出结论。
用来储存钱币的扑满,都是陶质的,大的小的都有。考古队队员王凤柱分析,在无战乱的年代,正定居民生活祥和且富裕。但战乱的影子依然存在,现场发掘出的散置的人骨,显示出那些生命逝去时并不从容。考古队发掘出了宋金之际窖藏一处,出土铜钱2700多枚。考古队员高利军介绍,其中,多为北宋钱币,也有少量汉代、唐代及五代铜钱,据推断应为躲避战乱临时埋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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