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阳谷水浒传(就是水浒传里的)(1)

之所以对“叼鱼郎”这个词印象深刻,甚至一见难忘,是因为它很好地描绘出了南方乡间一些捕鱼能手的形象。他们平日看不出与别人有什么两样,都是老实巴交乃至有些木讷的农民,但在春水初生之后,尤其夏潮遍涨的当儿,常常是神出鬼没般,仿佛变戏法似的从水里捕得一些鱼虾来。有的就把鱼穿在柳枝儿上,然后挂在腰间或挑在扁担、竹竿、羊叉的一端,轻松愉快乃至半炫耀似的从村道上走过,那白亮的鱼鳞显得格外耀眼;而到吃饭的时候,村庄里袅绕着的淡淡炊烟里便夹杂着诱人的鱼香。

这样的叼鱼郎真的只有鱼老鸹(鱼鹰)与之可比。他们都有非凡的识别能力,即从一池平静的潭水或一泓清溪里,一眼即可看出里面有没有鱼类,包括虾、鳖、龟、鳝等。我的父亲曾经告诉我,他因事到他教书的村子去,陪同的大队支书跟他一起走到一个长塘边,那位支书说:中午没有什么招待你,我摸几条鲫鱼上来吧。我父亲一看,一塘清水,平静深幽,一丝波纹都没有,且两手空空,能摸到什么鱼?没想到,那位支书下水后,沿岸一番拍动,塘水稍稍变浑,再左摸右摸,一会儿就摸出一条肥大的鲫鱼扔到了岸上,接着一条,又一条,转眼便是五六条。支书还要摸,父亲连声说够了,他才作罢,上岸用草帽兜了,回去两人美美地喝了一顿酒。这位支书可称得是个典型的叼鱼郎。

我的伙伴当中也不乏这样的能手。有的人似天生跟鱼有缘,简直是只要有水的地方,他都能弄到鱼来。村北头的四清儿家住在水塘边,听惯了鱼的泼剌声,也摸透了鱼的习性,他只要下水,总没有空手上来的,不是几尾鱼,就是几条鳝,再不济也要摸几捧螺蛳。有一次与我们打赌,他潜入水塘去寻一枚我们抛下的硬币。只见他就像一尾梭鱼扎入深水,足足有一刻钟未见动静。正当我们以为他遭遇不测之际,平静的水面上却“呯”的翻出水花,冲出一个黑头,呲开的白牙间却衔着一枚亮闪闪的硬币,而神奇的是,他又把两只手高举起来,手里各握着一条白亮亮的鲹条儿。他冲大家舞动双臂,正当人们瞠目结舌之际,他又“唰”的一声消失得无踪无影。少顷,他再次冒出水面,这时,他的嘴里衔了一尾大鲤鱼,似乎还在摆着尾巴哩。这下岸上看他的人不是惊呆了,而是转而跺脚拍手狂欢。所谓“近水知鱼性”,这样的叼鱼郎在各处乡村里并不鲜见,在《水浒传》里似乎是叫“浪里白条”。

我和小伙伴们在野外玩的时候,也常有得鱼之喜。一场夏雨过后,天气清新,遍野翠绿。不记得为了什么,我们走到田塍上,忽然看到田沟里流水哗哗奔淌,有个大点的孩子说,赶快回家拿鱼篓去,张在水口上,一会儿鱼就要上水了。果有孩子回去取来竹篓,由那个大孩子妥当地放置到水里后,我们便离开了,而傍晚我们去取,就搬回了沉沉的一小篓鲫鱼。按照“见者有份”的江湖原则,那一晚我也分得三尾鲫鱼,回去炖了一锅很鲜的鱼汤。实在无聊了,我们有时也会到村头那条水渠的桥洞里待会儿。桥洞当中有一块突起的长满青苔的石板,十分滑溜,我们一次次地冲上去,看谁能在上面立得住或停留得时间长一些。而在那幽深的流水里,偶或也能见到有几尾鱼在游动。领头的孩子说:我们每人都捉两条吧。结果,我们跳下水,一阵寻摸,还真每人都摸到了两条,连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也不例外。我们照例是把鱼穿了柳条儿,甩到肩膊上,得胜将军似的洋洋地走回村里,找到那个五保户单身汉发如伯,在一起打了一顿“平伙”。

这样的事当然都是随机或偶遇的,但是,村里总有一两位带有专业性的叼鱼郎,他们平时并不轻易“下水”,但逢到一定的时候,他们必定出手,出手必有比较大的收获。他们近乎沉默寡言,你简直弄不清他们在什么地方抛钩撒网,只看见他家小院里,常常晾出一条条剖开的小鱼,簸箕里也摊晒着一大片红虾,可以想见,他们的餐桌上,总不会只有寻常人家几样简单的小菜。而且,每逢节日,他们还会背着装有鲫鱼黄鳝的鱼篓竹箩去县城或附近小镇赶个露水集,用一夜辛苦守候得来的收获换得几元零花钱,补贴家用。曾经一度做过我邻居的来狗就特别会钓鳝。每当五黄六月的日子,田野里秧苗正长得茁壮,不久就要撩籽了,而恰是鱼肥鳝壮时节。薄暮降临,暖暖的熏风吹得人快要沉醉,到处都是蛙声一片,便可见到田塍上有点点的渔火闪耀,映在水田里,洇晕成片片火光。那些擅长捉鳝的人,腰挎竹篓,手持几根细竹做的钓竿,在田间四处游觅。那细竹竿的前梢大约安着一截细铁丝,铁丝上似乎还裹着棉线,此外才是穿着蚯蚓为饵。就凭这样的工具能钓到鳝?我深表怀疑,也曾问过来狗,但他只是神秘地一笑,未置可否。我又央他教我这招,他只说练练就行。我常常在幽黑的夜幕里遇见他,他不多说话,只哼哈一声,就又走开,低头寻觅田边的鳝洞去了。我虽然一想起曾经尝过的葱烧鳝段,就口舌生津,然亦无法,真是“徒有羡鱼情”了。

本县诗人陈所巨在《捕鳝者轶事》一文里谈到捕鳝或者说钓鳝的方法。他的父亲有一手捕鳝的绝技,所以他小小年纪就“尽量地装出大人的神态,学着父亲的样子,在塘边、溪边和水田边,轻轻捻动钓竿,引诱黄鳝捕食。因为捻动钓竿,穿着蚯蚓的钓饵会旋起一些小小的浪花,跟小鱼和泥鳅旋出的浪花差不多。黄鳝捕食时很凶猛,会猛地咬住钓饵,使劲往洞穴里拽,拽不动时,便咬住钓饵打起旋旋来。我们一般都是趁着黄鳝打旋旋的时候,一只手猛抽钓竿,一只手顺势一抓,使它乖乖地成为‘俘虏’”。我记得有伙伴教我抓黄鳝的手法,即中指突出,五指皆作钩状,一下就把鳝鱼拗着扣住,让它动弹不得。可惜我从无实战经验。

我家乡并非水乡,但河塘塥堰还是有些的,也就是说水系尚算发达,所以乡野间总是活跃着一群叼鱼郎。这也算是一种谋生或者说给生活找些补贴的手段吧。虽然那时日子苦点,但不是说“蛇有蛇路,鳖有鳖路,乌龟还有三条黑路”吗?又有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何况手足俱全、耳聪目明的人呢?他们各施其技,各擅其长,有的捉鱼钓鳝,有的卡鳖掏龟,还有人专会下网捕虾。

说来我们那里卡鳖的高手也是神乎其技,他也是只要从水边过,就能判断这水里有没有鳖,有多大的鳖,我想那大约是从岸边极为细微的泡沫来判定吧,不然除非他真的是有透视眼。

至于“卡”,说明不是徒手去抓,据我所知是用一根寻常做针线活的针,穿一点猪肝上去,然后再伸入鳖洞去诱捕。而在池塘边,更是常见有人一连下好几只罾网,柄是长长的可弯曲的竹竿,那网就可以浸入水里,待上一段时间,几个小时不等,布网的人就去一一收取,把网拉出水面,便可见银鳞细虾在网里蹦跳,甚至一亮一亮反射着斜阳的光芒;而这时,田野上也是稻穗穰穰,如一片金色的海洋,这怎么不让人生出家济户足、物阜年丰的感叹。

确实,在没有天灾人祸的好年头,哪怕在自然经济状态下的乡村,只要勤快,大部分人家的生活还是不成问题的,甚至饭稻羹鱼,过得有滋有味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信哉!

作者:李 成

编辑:吴东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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