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碑林
丛台公园里,鸟语花香,人流如织。这座公园最僻静的地方,大概要属邯郸碑林了。之所以僻静,原因有两条。第一,它虽有独立的院落,却隐身于七贤祠内,以至于很多人不知道它的存在。第二,丛台公园实行免费已经多年,唯独进入七贤祠,需要购买5元门票。区区门票,阻拦了相当多游客的雅兴。不进七贤祠,自然也就无缘一睹邯郸碑林的风采与厚重了。
邯郸碑林的建立,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邯郸考古学界的前辈陈光唐老先生的大力呼吁。不大的院落里,共计收入古碑33方,现代碑刻11方,荟萃了从唐代到民国的众多碑刻,是邯郸碑刻文物最集中的地方。
在众多碑刻之中,哪块最重要?有人认为,是“唐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墓志铭”碑。我不同意这种观点。首先,该碑虽然是中国最大的墓志碑,但原件已被移到大名石刻博物馆。现存邯郸碑林的只是复制品。其次,该碑的渊源主要与大名有关,与邯郸城本身关系不大。
事实上,在邯郸碑林里,对邯郸城来说,关系最紧密、意义最重大的石碑,应数“三辅锁钥”碑。这块长度不到1米的石碑之所以重要,源于它拥有特殊的时代背景。
“三辅锁钥”碑
我们首先看这块碑的落款:“赐进士第知邯郸县事赵振基建”,“崇祯二年五月廿七日大吉立”。也就是说,它是在明代崇祯二年,由邯郸知县赵振基题写的。那一年是公历1629年。当时,神州大地爆发了两场严重的危机,极大地改变了后来中国历史的走向。
首先,后金皇太极雄心勃勃,亲自率领八旗精兵,自东北的白山黑水出发,绕道蒙古,避开了明军的宁锦防线,选择明朝长城隘口最薄弱的环节——龙井口和大安口作为突破口,成功地跨越明朝千辛万苦修建的长城防线,攻占了军事重镇遵化,终于直抵北京城下。皇太极这次入关,史称“己巳之变”。
“己巳之变”让崇祯以及满朝文武陷入极大的恐慌。匆忙应战中,明朝最精锐的将领要么战死沙场,如赵率教、满桂;要么失去崇祯的信任,身首异处,如袁崇焕。最后造成辽东守军士气极度低落,为日后清兵入关埋下了伏笔。
与此同时,由于地球进入小冰河期,属于自然经济的农业发生大规模减产,西北地区发生了严重的饥荒灾害。与后金军队连年作战,导致国库空虚,明廷为了苦苦支撑战事,不断加大赋税和徭役,进而造成大量农民流离失所,最终引发陕西等地广泛的农民起义。
镇压农民起义的明军本来就数量有限。在“己巳之变”中,崇祯朝廷火烧眉毛,首尾难顾,不得已从西北抽调大量兵丁来抗击后金的八旗精兵。这无疑减轻了农民起义军的压力。在很短时间内,李自成、张献忠等各地起义军呈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简而言之,这一年,崇祯朝廷腹背受敌,危机四伏。
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大背景下,“三辅锁钥”碑诞生了。所谓“三辅锁钥”,指的是邯郸作为京城的南大门,倚靠坚实的城墙,像牢固的锁一样,拱卫京师。可以说,这四个字,带有极强的政治表态的意味。
那么,邯郸知县赵振基作为区区七品芝麻官,有什么资本夸这样天大的海口呢?我们只要了解以下资料,就可以得出结论:他一点儿没吹牛。
据明代嘉靖年间的《广平府志》记载,邯郸城自明朝初年开始,经历了好几次大型的修缮。每次修缮,都极大增强了邯郸城的军事堡垒性质。
1466年(成化二年),扩修;
1511年(正德六年),加修;
1514年(正德九年),通过疏导通浚滏阳河,再次修缮邯郸城墙;
1531年(嘉靖十年),知县赵时吉组织人员兴修了护城河,进一步提升了邯郸城的军事安全性;
1545年(嘉靖二十四年),由于暴雨,邯郸城墙崩坏,知县董威组织了大规模修缮,极大地加浚了护城河,“濠阔七丈,深一丈五尺,堤阔三丈,收顶一丈五尺”。这样宽阔、深大的护城河,在邯郸城的历史文献中,非常罕见。同时,还“筑敌台二十有五,台立铺舍三楹。以甓女墙千五百八十有九,四隅各构危橹。四门各券层城……”也就是说,此时的邯郸城头,军事堡垒林立。
“雉堞保障”碑
从这时候起,明代的邯郸城有了固定的四个城门。城门、城墙均以砖里外包砌,增加了耐攻击性。之后又于东、西、北三门加修了瓮城。瓮城均南向开门,通过护城河桥沟通城外。当敌人攻入瓮城时,如将主城门和瓮城门关闭,守军即可对敌形成“瓮中捉鳖”之势。这样完善的规划,建造成本极高,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1572年(隆庆六年),知县张策再次修补缮建,并把北门的名字由“拱极”改为“迎祥”。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明代邯郸城的大规模改造过程中,千年名胜丛台从古迹转变为了战斗堡垒。
丛台作为邯郸的名胜,嘉靖以前都在城墙之外。1534年(嘉靖十三年),兵备副使杨彝“饬兵赵地,阅城邯郸”时,很惊讶地发现城墙外的丛台不仅距离城墙很近,而且比城墙还高。为了避免未来的敌人占据丛台,向城内发起攻击,杨彝命令邯郸县丞王景组织工程队,修了甬道,把丛台与城墙连接在了一起。今天丛台的最高建筑据胜亭,就是杨彝当时的杰作。
1545年(嘉靖二十四年),也就是知县董威大修护城河那年,他进一步扩建了丛台与城墙之间的甬道,使“其阔遂与台相等”。这样一来,丛台彻底变成了邯郸城的最大的军事堡垒。这恐怕是战国时期赵武灵王在丛台上观赏歌舞、演练兵马时不会预料到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经过反复大规模修缮,到了1629年(崇祯二年),当邯郸知县赵振基赫然发现兵匪四起、朝廷自顾不暇时,作为进士出身的他,第一反应必然是尽忠报国。他手中的王牌,就是牢固的邯郸城和深大的护城河。
有了这份底气,他就可以志得意满,以大义凛然的心态,用略带柳体的正楷题写了两块石碑。一块是我们今天文章的主题“三辅锁钥”碑。另一块是现收藏于邯郸市文物研究所的“雉堞保障”碑。他把这两块碑分别镶嵌在邯郸北关玉皇阁的南、北门洞上方。
之所以镶嵌在这个地方,我分析,原因有两点。首先,向北方的京师传递“邯郸万无一失”的政治信号。其次,暗含宗教因素,祈盼“天佑大明”。
我们现在见到的“三辅锁钥”碑,多少有些破损。据邯郸市博物馆原馆长郝良真先生分析,破损的原因可能有两点。第一,它受到了四百多年来的风吹雨淋,自然侵袭;第二,当年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军在占据北京城前后,可能对邯郸城也进行过攻击,进而对石碑形成了一定的破坏。
很可惜,石碑内容虽然信誓旦旦,却最终没能保住大明的江山。崇祯皇帝在煤山歪脖树下自尽时,恐怕不会想起,在九百里之外的邯郸城,曾有一位朱家的忠臣为他刻过这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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