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的可以不吃,但你至少试一试”“吃多少拿多少”,持这些观点的教师,实践这样理念的幼儿园我们能够接受吗? (视觉中国/图)
(本文首发于2019年10月3日《南方周末》)
我在丹麦做教育观察的时候发现,几乎没有见到隔代抚养的现象。更为灵活的产假安排,配合完善的社会托育系统,可以照料6个月以上的婴儿,让每个家庭都可以依据自身的情况作出选择,让父母能够兼顾工作和抚育。
在丹麦,成年人能让6个月大的儿童为自己作出选择,这让中国的同行和父母感到非常震惊。
访问幼儿园时,我看到三个1岁不到的孩子坐在就餐椅上,和两位幼儿教师一起围坐桌前,除了教师手上的一把餐刀,再无其他餐具。食物放在桌上,教师拿用餐刀切成小块,再随手往小孩嘴边递送,孩子来不及吃下去的食物块则堆在他们面前,任由孩子挑选后抓握着往嘴里塞。
不到1岁的孩子,抓握要消耗许多时间和力气,好不容易抓到食物块又送不到嘴巴里,只能往头顶、往脸上、往身上送。
教师们开心快活地一边聊着天,一边慢慢切食物,时而转头对着孩子笑笑,把食物块递到孩子嘴边让他们啃啃,有时也往自己嘴里填补,不催促不指正,整个就餐的氛围非常轻松愉快。
大一点的孩子不再需要就餐椅,他们和老师一起围坐在长桌前,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塑料餐具——杯子、勺子和碗。食物都已经切成片状、条状和块状,放在各种碗盘里,还是丹麦人天天吃的面包片、胡萝卜条、肉片、牛奶等等,各种调味酱也毫不含糊,由孩子们按需自取。我后来才知道,西方饮食中的各种酱汁,在丰富食物味道的同时,能帮助降低用盐分调味的依赖,从而减少盐分的摄入,有益身体健康。
中国的同行和父母问,我们的幼儿园都只给孩子吃糊状食物,他们的食物切这么大块,不怕孩子噎着?如果孩子们自己选,那些胃口不佳,不爱吃东西的孩子怎么办?不得天天挨饿?孩子只爱吃某一种食物,偏食怎么办?这么吃东西衣服肯定很脏,换不换啊,换了衣服谁洗?
我们的幼儿园绝对不能这么干,家长们肯定全是担心和抱怨,然后老师们肯定也有各种担心焦虑。
是啊,“不喜欢的可以不吃,但你至少试一试”“吃多少拿多少”,持这些观点的教师,实践这样理念的幼儿园我们能够接受吗?我们愿意给予不到1岁的婴幼儿选择的权利吗?我们是否相信小小孩能为自己作出适合的选择?
事实上,看似放松的选择背后有许多刻意努力。丹麦从婴幼园的孩子开始进行食育,我看过刚开始握笔的小小孩,就在用水彩笔涂鸦时画了一个食物金字塔,虽然他的语言还不流畅,但我却大致听明白他在喃喃要多吃什么少吃什么。幼儿园和家庭提供高度一致的食物,生冷烤煮,与中餐复杂的调味料和制作比起来,丹麦人在吃上花的时间心思真是太有限了,一辈子也就这么简简单单吃过来了。他们早早地告知孩子什么是健康的饮食,从家庭到幼儿园提供的是早已经习以为常的健康生活方式,提供各种健康的食物,所以,不只是他们相信,孩子也确实能够作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又因为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糖分的过度摄入导致血糖水平经常波动,容易造成攻击性、沮丧、多动等行为问题,丹麦人对于孩子的糖摄入管理很严格,按照建议一周只吃一次,一次一颗,还是那种不粘牙的橡皮糖,味道也甚是古怪,不怎么甜。说到古怪,从丹麦带回的伴手礼通常就是这种糖果,颜色越深味道越是难以言说。
我因此理解了丹麦式教育的平衡,不是放纵不管,而是营造积极的环境、给予指导性的知识、提供正确的选项,然后让孩子自主选择和发展。想想我们精心制作的各种没有面目的糊糊,我们处心积虑地训练有规律地大小便,我们认为孩子从吃喝拉撒睡到学习发展,都必须由大人做主和直接操持。
我们这些大人从不相信懵懂的小儿能为自己作出正确的选择,不相信他们能够自我觉知和自我调适,我们要通过高度控制以获得百分之百的安全,要将儿童置于大人全方位的规训之中不停干预,不停地把我们所认为的更有价值的、更好的强加给他们。而这,是我作为教育从业者最想改变的事情。
(徐莉,湖北省武昌实验小学教师,首届荆楚教育名家)
徐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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