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田承包责任制到老家那年，我刚好8岁。分田的同时，我家与大伯、二伯、叔叔家一起分到了生产队的一头老牛。
大伯家劳动力充足，大伯母身体弱，干不了重活，负责放牛。未到读书年龄的弟弟妹妹们就跟着一起去放牛，实则是大伯母借此照看着孩子们。大伯母随和、热情，兜里永远藏着吃不完的零食。抵不住诱惑，我们一放完学，也乖乖跟着大伯母去放牛。大伯母给我们讲故事，教我们扯猪草、采蘑菇。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童年！
但那头牛太老了，有一天，它从山岗上失足掉下山谷，摔死了。后来很长一段日子，家里没牛可放，也就少了很多快乐。我有时做梦也在放牛。
农家是离不开牛的，犁田打耙更少不了牛。一天，父亲对母亲说，看上了一头小母黄牛，准备买回来，又怕没人放(叔叔伯伯家已与别人合伙放牛了)。弟弟很高兴，说他来放牛，迟一年再上学。
有一天放学后，不见弟弟妹妹在家。傍晚时，他们赶着一头非常漂亮的小黄牛犊子回来了，神气的告诉我：他们放牛回来了。我追到牛栏门口，看见好漂亮好有活力的一头小黄牛犊子:浑身金黄，毛色光亮，像一匹缎面，身材匀称，蹦蹦跳跳，一双黑黑的大眼睛，像极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妈妈说，这是我家的“牛姑娘”。
牛姑娘非常调皮，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我的脸，我摸了一下它的头，它却蹦蹦跳跳跑开了。我快乐地伸出手去，嘴里哞哞叫着，只想把它唤过来。它却蹦跳着，甩着尾巴，像一个小公主挑逗着我，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从此家里多了一项快乐的工作，兄弟姐妹们争抢着去放牛，甚至于表兄弟们来做客都争着赶早，去陪牛姑娘玩，堂兄弟姐妹们则只要有空是天天不落的。
一年后，弟弟要上学了，侍候牛姑娘的任务落到了我的头上。我一接过那期待已久的牵牛绳就吆喝起来，却鲜有人响应，原来大家早已失去了新鲜感，起不了早床了。从此，我每天早上6点必须起床，8点左右牵牛回家，再匆忙去上学(学校离家很近)，课间休息再回家吃早饭。下午2点放学，匆忙扒了几口饭再去放牛，直至傍晚，牛姑娘吃饱了再回家。
有一次，放牛的地方离学校太近了，我见快到上课时间，匆忙把牛绳系在操场边的樟树上就进了教室。下课时来到操场上，发现老师同学里三层外三层围在樟树下，我知道罪过大了:牛姑娘毛腿踢了一个围观调皮的低年级同学，屙了一大堆热气腾腾的牛粪，牛叫声还扰乱了邻近两间教室的上课，同学们都去学牛姑娘那动听的歌声了。。。。。。校长弄清了原由，要我站在牛姑娘旁边，不许上课。
那一下，我恨死了牛姑娘！我恨恨瞪着牛姑娘，牛姑娘也瞪着我。奶奶闻讯来学校牵牛时，看到的还是两双眼在互相瞪着，多年以后，还一直作笑话讲。
牛粪是老校长和我一起处理的，在樟树下挖了一个坑埋了。现在，我到母校去游玩时，总觉得那棵树格外茁壮。
一年后，牛姑娘两岁多了，越来越俊俏。又一个春天来临时，牛姑娘终于要帮忙春耕了。父亲请了大伯来，教牛姑娘耕田，大伯教了两天，说牛姑娘不是水牛，劲太小。放学回家，我看见牛姑娘的肩膀血肉模糊，心疼得哭了起来。爸爸叹了口气，转身请大伯帮忙借大水牛去了。
几天后，牛姑娘肩上的伤好了，但突然变得安静了，老是竖着耳朵、听着远方，有时挣脱牛绳，跑去很远。我听到奶奶对爸爸说，牛姑娘要“打栏”(发情)了。我有预感，牛姑娘要离我而去了！我每天找最好的露水草放养牛姑娘。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看见两个陌生人在牛栏边跟爸爸谈着什么，爸爸后来把牛绳交给了两个陌生人，牛姑娘朝我哞了一声。我忽然明白了，牛姑娘要走了！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抓住牛绳不放。两个陌生人互相看了一眼，在我口袋里放了10元钱。我哭着就是不放手，他们又放了10元钱，我还是不放手。一个陌生人对爸爸说:小孩的放绳钱，最多只给10元的，20元已经够多了。爸爸上来拉开我的手，对我说：放心吧，他们会对牛姑娘好的。
此后，连续几天，大清早我循例起床去放牛，看着空空的牛栏，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
多年以后，我还梦见牛姑娘站在山岗上，迎着旭日，哞哞地呼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