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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狼王之墓

绿荫环绕,肃穆庄严,堂兄却说这是一只狼的墓。卑微的狼和高贵的人死后享受同等待遇,我闻所未闻;听着它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更让我目瞪口呆。

堂兄是大兴安岭地区的一名乡村医生,肩负着十几个村子几百户人家的救死扶伤工作,贪黑起早翻山越岭的出诊,自然是家常便饭。

那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冬夜,他应山后一户人家之约,赶着马爬犁去给一个小孩治病。当马爬犁行驶到西山脚下的时候,一直迈着均匀的步伐踏踏赶路的枣红马,突然惊慌地尥起蹶子狂奔起来,嘴里还不时地发出一阵阵恐惧的咴咴声。堂兄连吆喝再拉缰绳仍无济于事,便怀疑枣红马定是发现了什么凶猛的野兽。他借着月光环顾一下四周,只见西山坡上有无数束鬼火状的绿光,正如离弦之箭般向山下射来。其中有一只狼个头最大跑得也最快,嗥叫着冲在最前面,把众狼甩得足有十几步远。

堂兄断定,它就是狼王。

常走夜路的山里人,大多手里都预备一支火把。一是遇到阴天雨天时好照明;二是碰见野牲口吓唬吓唬它。一般野牲口都怕光,狼尤其如此。堂兄的火把是用柳条毛子捆扎的,里里外外浸满了柴油,燃点低火苗大也耐用。他用最快的速度将火把点燃了,冲着狼群奔来的方向拼命抡了起来。这时,狼王距离铁爬犁只有几十米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是这只狼生来对光就没有恐惧感,还是长期与人类周旋已把两条腿动物这点儿鬼把戏看得透透,四蹄只是略略地收了收,目光只是轻蔑地扫了扫又奋不顾身地追了上来。眼见着它的两只前爪就要扑到堂兄的怀里了,堂兄周身颤抖魂飞魄散,本能地死死攥住火把,双目紧闭嘴里绝望地喊了一声:吾命休矣!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奇迹发生了。狼王倏地停住了脚步,歪着脖子仔细地打量了堂兄一番。然后,掉转身子对众狼意味深长地吼了一嗓子。声音中明显地没了敌意和杀气,酷似战场上指挥官发布的撤退命令。

极度恐慌狼口逃生(极度恐慌:大兴安岭的狼王之墓)(1)

狼王这一反常的举动,令众狼疑惑不解。它们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继而有的愤然刨地有的仰天嘶鸣以发泄心中的不满,最后竟导致了一场血腥的政治大暴动。第一个向狼王发起进攻的是紧随它身后的一只公狼。这只公狼大概对狼王的位置早就虎视眈眈垂涎三尺了,或是因为资历浅,或是因为体力差,总之,始终未能得逞。此时,它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决定利用狼王出尔反尔指挥上的错误,和众狼失去一顿美餐而产生的抵触情绪,来实现它梦寐以求的阴谋。遗憾的是,狼王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代代相传壁垒森严的等级制度,使它养成了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坏毛病。总觉得发号施令是自己的天职,而服从命令却是部下的天职。对于群众的反映一向不怎么在乎,更没有料到有谁会借此机会篡权夺位。它刚想率领众狼返回营地,那只公狼猛然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对准它的面部就是一口。这一口一定咬得很重,狼王哀叫着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儿,估计自己已经丧失了进攻的能力,便打算暂避一时以后再战。它边躲闪着公狼锋利的牙齿,边竭力寻找着逃跑的机会。怎奈昔日那些俯首贴耳百依百顺的臣民,此时一下子都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竟没有一只肯发发慈悲给它让出一条生路。

人类也好兽类也罢权利之争都是很残酷的。

一代狼家王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颠覆了。

至于狼王是如何毙命的,谁也说不清。因为堂兄已趁着群狼内讧之机赶着马爬犁跑了。

死里逃生的堂兄,对狼王的这一做法也感到莫名其妙。一只凶残的野兽缘何在关键时刻,毅然放弃了即将到嘴的食物呢?次日,他给那个小孩治完病顺原路返回,不料却无意间在现场找到了答案。

骨肉残杀后的战场,在冬阳的照射下显得非常凄凉。众狼不知尾随着新首领到什么地方举行“开国大典"去了。山脚下,只剩下狼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陪伴它的是呼啸的北风和皑皑的白雪。堂兄深知,没有狼王昨夜的牺牲就没有今天自己的生命。他情不自禁地跪下去,拿出酒精棉一一下给它擦拭起污血来,他要让狼王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当堂兄颤抖的双手接触到左前肢的时候,一块熟悉的伤疤,使他蓦然想起了十年前的一幕。

堂兄在学校学的是骨科,最拿手的也是治疗跌打损伤。几十年来,他不仅走村串户给不少断腿断肢的同类重新竖起了生命的风帆,于翻山越岭中也替一些摔伤打伤的野生动物解除过痛苦。他这样做,跟“思想境界”跟环保意识”什么的均无关系,那些年国人还普遍没有这种觉悟没有这种意识,只是出于一种朴素的职业道德,用他的说话,做医生的不能见死不救。

那是个雨后初晴的傍晚。堂兄在出诊归来的路上,巧遇一只嗷嗷惨叫的小狼。小狼是从山坡的洞里不小心滑下来的,摔得很重,尤其是左前肢插在石缝里,已皮开肉绽骨头断裂。堂兄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在怀里,消了毒敷了药缝上伤口又做了外固定,才放心地拍了拍它的脑门说,小家伙,要是不碰到我,你命休矣!

堂兄酷爱古典文学,之乎者也之类的文言词常常挂在嘴上。尤其是这个“矣"那个“矣”的,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

当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只小狼十年后会出落成一代狼王;更没有想到,这“口头禅"竞使小狼一下子忆起了他,并舍身救了自己一命。

给狼王清理完伤口,堂兄已是泪流满面。他特意回家取来了铁锹和镐头,郑重地把狼王安葬了。那是他那时那刻惟一能为狼王做的一件事了。

最后,堂兄神情严肃地对我说,有一天,他要花重金给狼王竖一块碑,把它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刻上去。除了让子孙后代永远怀念它外,也叫来往过客看看,说不定能成为某些人的一面镜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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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野猪报恩

张长福是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子。木楞克拉村西头,那个独门独院的小马架子就是他的家。木楞克拉是个很闭塞又很美丽的小村庄,背依着连绵起伏的大兴安岭山脉。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生产队解散以后,张长福基本上就是靠砍大兴安岭上的残枝枯干为生,用国人传统的称谓该叫“樵夫”。为了生存得更好些,十几年来他练就了一手过硬的本领,挥舞起几斤重的砍刀如女人摆弄绣花针般潇洒自如。不光打起柴来干净利落,就是百步之内砍个狐啦兔啦之类的小动物也十拿九稳。所以,准确地说他又是个不使猎枪的猎人。

一个天高云淡秋风飒飒的早晨,张长福边哼着东北一首古老的民歌,边悠哉游哉地向大兴安岭走去。刚走到半山腰,猛然发现一条大黑狼嘴里叼着一只小猪崽。小猪崽四蹄悬空拼命挣扎,嘴里还吱哇吱哇地叫个不停,似乎在向他呼喊“救命啊......救命......"张长福身材矮小相貌丑陋,却有着一副侠肝义胆,眼里最容不得以强凌弱的勾当。因为这个,他活得一直很孤独很寂寞。木楞克拉村那个一脸横肉满面胡须的村长,凭着身强力壮和家族的势力一贯横行霸道,村民稍有不从就动用比家法还严厉的村规。轻则罚款罚义务工,重则打骂上私刑。每当这个时候其他村民都胆战心惊噤若寒蝉,惟有他往往抑制不住满腔怒火站出来仗义执言。按理说,村长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常常找他麻烦还有情可原,遗憾的是村民们甚至包括那些他竭力声援过的村民也不理解他。有的说他是二半潮子,有的说他神经不正常,总之,连一句廉价的感谢话都很少听到过。追溯起来,张长福之所以年近六旬仍孑然一身,除了他的长相实在引不起异性的青睐外,与他这种刚直不阿的性格也有很大关系。女人们都一致认为,倘若嫁给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然而,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尽管张长福因此吃了不少苦头,他仍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看成是生命中最大的乐趣。这不,他看着大灰狼叼着一只猪崽,几乎连想都没想,就随手抛出了大砍刀。且不偏不倚刚巧砍在大黑狼的致命处。大黑狼还尚未弄清这飞来的横祸来自何方,在地上一命呜呼了。这一刀仿佛砍出了张长福一肚子的恶气,他仰天大笑半晌,才想起来瞧瞧那头猪崽是不是木楞克拉村的,如果是的话就顺便给带回去。这一瞧不打紧,他满头白花花的头发立刻齐刷刷地竖了起来。只见一头长着两颗偌大獠牙的野猪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就衔起惊魂未定的小猪崽向山洞走去了。这时,张长福才知道原来他救的是一条野猪崽的生命。

极度恐慌狼口逃生(极度恐慌:大兴安岭的狼王之墓)(2)

野猪是极其凶猛的动物,尤其是大兴安岭的野猪更是凶猛异常。近些年来毫无节制的滥捕乱杀,似乎使它们跟人类结下了深仇大恨。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人的影子就穷追不舍,大有不置于死地誓不罢休的劲头。张长福知道,即便自己手中的砍刀再锋利,对一只皮硬肉厚的野猪来说也如同虚设。倘若继续上山砍柴必将是凶多吉少。于是,他连那只死狼也没顾得拿,忙从草丛中拾起砍刀,跌跌撞撞地向家跑去。

连累带吓又闪了一点汗,张长福进了小马架子就病倒了。口干舌燥头晕目眩,盖上两床棉被仍冷得上牙直打下牙。第三天早晨他感觉浑身上下有了一些力气,肚子也咕噜咕噜地有了饥饿感,便硬挺着爬起来想弄一口吃的。打开房门,他发现院子中间躺着一只又肥又嫩的野兔,脖颈处还在滴答滴答地淌着血。张长福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正值饥饿难忍之时,也没有往深里想,就剥了皮烀巴烀巴吃了。令他料想不到的是,七天后,小院里又重演了一个礼拜前的一幕,只不过是野兔变成了山狸子。而且,此后每隔一星期就有一种刚刚死去的动物躺在那里。尽管这些动物有大有小有轻有重,在时间上却特别有规律。

当张长福第四次在小院里捧起半只还冒着热气的山羊时,他的身体已彻底恢复了健康。“知恩不报非君子,现在该是我报答的时候了。”张长福边卸着鲜美的羊肉边自言自语道。可他从村子西头走到村子东头,几乎问遍了所有他认为可能做这件事的人,结果不是纷纷摇头就是矢口否认。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儿时他奶奶给他讲的一个神话故事。故事说的是一个独身青年,于春节前夕在街里买了一幅画。画里是一个美丽的少女。那少女整天站在墙上,见小伙子又勤劳又善良,就渐渐地产生了爱慕之情。从此,每当小伙子打工出了门,她就悄悄从画中走出来洗衣做饭。小伙子一回来,她又悄悄地钻进画里。小伙子问遍了亲朋邻里也没找到答案,就谎称出工躲到了门后,准备弄清真相。少女见小伙子走了,又从画中走出来,小伙子被少女的美丽和贤惠所倾倒,抑制不住冲上去拉住了少女的手。于是,两个人喜结良缘。原来这画中之人是天上的仙女。想到这里,张长福又摇摇头苦笑一下。骂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村里最丑陋的女人都不肯用正眼瞧你一眼,还巴望仙女下凡光临你的小院?真是白日做梦!不过,这一联想倒使他受到了启发。也决定学那位青年的样子,来个蹲坑守候,隐身侦察。

一晃又是七天。这天晚上星明月朗,张长福早早地关严了房门。把窗帘拉开一道缝,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观察起来。子时刚过,一个庞大的黑影倏地越过栅栏,嘴里还叼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它稳稳地落到院子里,将那团东西放在地上后,朝着马架子深情地望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张长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凭他多年与野兽打交道的经验断定,那条黑影是一头野猪,确切地说,是他搭救的那头猪崽的母亲。

张长福没有看错,一个多月来,一次次带着各种小动物探望他的正是这头野猪。那天,它从很远的地方觅食归来,遥遥地看见自己的孩子落到了大黑狼的嘴里,心焦如焚火冒三丈,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张大福手起刀落终于使幼子死里逃生。它飞身上前将吓得抖做一团的猪崽含在嘴里后,不光仔细地看了张长福一眼以便记住他的模样,还远远地沿着张长福的足迹记下了他的住址。与此同时,一个成熟的报恩计划也在它的胸中诞生了。当然,这只野猪并不知道张长福因此还害了一场病。否则,送来的礼物说不定更要贵重些。

随着野猪的影子渐渐消失在夜幕里,张长福心潮起伏浮想联翩。他的一生不知做过多少类似这样见义勇为的事,同类回敬给他的不是嘲讽就是白眼。没想到一样的举动,却得到了最凶猛的异类的报答。

想到此,他禁不住老泪纵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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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夺子大战

当呼啸的推土机准备在那里推出一条路的时候,那里还是一片名副其实的处女地:满目都是杂草,野兽也常常出没。

推土机驾驶员是一名上海知识青年,名字叫阿毛。当时阿毛尚不足十八岁,严格地讲还不能算成年人。小孩子嘛,爱笑爱唱是难免的,有时也爱搞个恶作剧。他透过驾驶室明亮的玻璃窗看见千古荒原即将在自己的手下变成通途,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禁不住清了清嗓子唱起了革命样板戏《海港》里的一个唱段: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轻轻一抓就起来......然而,“就起来”三个字还没出口,头发就刷地站了起来。

极度恐慌狼口逃生(极度恐慌:大兴安岭的狼王之墓)(3)

距离推土机十几米处,有一只母狼和两只小狼。

此时,母狼也被阿毛手里的这个铁青色怪物惊呆了。它愣怔片刻,伸长脖子朝着远方使劲地嚎一嗓子,似乎在呼唤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的公狼。然后,竖起耳朵听了听,大概是没有得到回音,又无法同时叼走两只小狼,就焦急地在原地转起了磨磨。

见此情景,阿毛的胆子陡地大了起来。他想跟母狼开个玩笑,就开足马力直冲过去。慌乱中。母狼叼起一只小狼逃跑了。剩下的一只被阿毛抱进了驾驶室。那是一只小公狼,幼小得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头和尾蜷缩在一起像一团黑毛线,样子十分可爱。阿毛亲昵地叫它“小黑”。中午,让送饭车带回了筑路队。

筑路队里养一条猎犬。刚好这条狼犬几天前生了四条犬崽,有一条不知何故生下的次日就死掉了。小黑恰巧顶替了它的位置。猎犬思子心切也没仔细辨认就糊里糊涂地收下了,而且,对这失而复得的儿子倍加宠爱,又是亲又是舔,还把奶水最充足的一只乳房赐给了它。

推土机手三班倒,一个班二十四小时,交接时间是午夜零点。这天,月亮刚刚爬上树梢,推土机就被一盏盏绿色的小灯包围了。阿毛年龄虽小,却已经在大兴安岭插队两年之久。他心里清楚,这是小黑的母亲率领同类复仇来了;也知道,狼最惧怕光亮和响声。便拼命地踏着油门,以便车灯更亮一些发动机更响一些。可是,这群绿了眼睛的野兽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在那只母狼的指挥下呜呜着猛扑过来。有一只公狼表现得特别英勇,一个三级跳就跃到了驾驶室的踏板上。阿毛急中生智,拉紧操纵杆让推土机原地转起圈来,企图用惯力把它甩掉。谁知这只已站成“人”型的公狼却贴在车门上纹丝不动,两只充血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阿毛,充满了仇恨和杀气。阿毛冷静了一下,发现公狼之所以立在那里稳如泰山,是因为有一只前爪从窗户的缝隙伸进来牢牢抓住了窗户框。阿毛用最快的速度把窗户打开,又用最大的力气把窗户关上。公狼的那只爪子被夹掉了,嗷地一声跌了下去。尚未来得及爬起,又被陀螺般旋转的履带拦腰扫过,躺在地上嚎叫起来。阿毛的脸上露出了喜悦之色,满以为,众狼不是马上把公狼救走,就是因恐惧而立刻撤退,起码也会收敛一下嚣张气焰。只要零点之前它们不再进攻,自己就会安然无恙。实际,恰恰相反。母狼绕着公狼转了几圈儿,一个箭步蹿上去掐断了它的喉咙。事后,阿毛分析,这只公狼一定是小黑的父亲。母狼不念夫妻之情残忍地处死它,与它的失败也没关系,而是对它玩忽职守的一种惩罚。倘若当时公狼不离开母狼或能呼之即来,它们就不会失去宝贝儿子。

公狼死后,众狼进行了更加疯狂的反扑。它们改变了战略战术,由攻其一点换成了四面夹击。恰在这时,推土机的油箱又空了,发动机无力地抽搐几下咯噔一声咽了气儿。车一熄火,声音和光明皆无。母狼见轰轰作响光芒四射的庞然大物,一下子变成了寂静无声黑咕隆咚的废铁,兴奋地对着伙伴们大叫一声,第一个冲了上来。只眨眼工夫,推土机的前后左右就被众狼围得水泄不通。有的扒着挡风玻璃,有的挠着引擎盖子,有的啃着排气管儿,有的咬着驾驶室篷......响声四起也意味着危机四伏。直到这时,阿毛才深切地感到危在旦夕,自己是拿性命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突然想起了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寡母,认为临死之前应该给她留下几句话。可是翻遍了整个衣服口袋也没找到一张纸,手就本能地伸进了工具箱。工具箱里有一本《设备转动记录》。不料,他的手却首先触到了管钳上。那把管钳很大,足有六七斤重。阿毛眼前顿时一亮:与其自暴自弃坐写遗书,莫不如破釜沉舟去夺取生的希望!于是,他把管钳牢牢地攥在手里,准备一旦“堡垒”被攻破,就跟狼做一一次生死决斗。

也许真是“人不该死总有救”。就在这个时候,队里派来了一辆送油车。雪亮的灯光轰鸣的马达,终于迫使狼阵土崩瓦解了。阿毛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他看看表,距离交接班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如果“救星”不及时赶到,在那漫长的一百二十多分钟里,自己即使侥幸不变成狼粪,也很难想像如何熬过。

筑路队队长是个老筑路工,在荒郊野外摸爬滚打大半辈子,知道母狼决不会就此罢休。为了化解母狼与阿毛之间的仇恨,起先他打算把小黑还给母狼。可是猎犬特别护崽子,尤其是哺乳期间,谁也甭想动它子女一根毫毛。何况,它对小黑爱得又格外深。退一万步讲,就是把小黑偷出来了,也没有办法还给它,谁去接头?什么地点?万般无奈,他只好打乱了原来的生产计划,把全队所有的推土机都集中到那片荒原上,以确保阿毛的生命安全。

这一招果然很灵,母狼面对强大的钢铁阵营再没敢轻举妄动。只是每当阿毛上夜班时,它都要站在远处示威般地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叫声

不久,人们发现这叫声不再围绕着阿毛转了,而是从十几里外的施工现场移到了筑路队附近。一开始大家都很纳闷儿,后来才知道它原来是循着小黑的声音来的。小黑在猎犬的精心哺育下发育很快,不但身体气吹似的长,还学会了跟猎犬咿呀咿呀地撒娇,跟三个犬兄弟吱哇吱哇地嬉戏。就是这撒娇和嬉戏,使母狼转移了攻击的目标。数日来,它跟踪阿毛发动伙伴围攻阿毛甚至欲置阿毛于死地,其目的就是讨回做母亲的权利。如今既然已经侦察到了儿子下落,它就放弃前嫌直奔主题了!由此可见兽类比人类大度多了。机智的猎犬自然也有了察觉。白天,它不让小黑离开自己半步;晚上,它把小黑紧紧搂在怀里。就是这样,该发生的事仍未能避免。

那是一个星期天,全队工人都没出工。队长说,今晚不发电了,尽快上床睡个好觉,这几天让那母狼闹的都挺乏。于是,人们早早地进了被窝,猎犬也早早地进了狗窝。那匹母狼似乎也躲到什么地方睡觉去了,破天荒般的没有嚎叫。整个夜晚就这样静悄悄地过去了。次日清晨,炊事员给猎犬送食,才发现小黑不见了,猎犬也不见了。队长忙领职工们四处寻找,最后在西下洼子,找到了三具血淋的尸体。

根据现场留下的足迹和尸体上的伤痕判断,事情的经过可能是这样的:

躲在僻静处的母狼,见筑路队院内那盏平时非常耀眼的大灯迟迟没有亮起来,心里非常高兴。认为下手的时机已成熟,就迈着猫步摸到了狗窝旁。猎犬或是因为万籁俱寂放松了警惕,或是因为神经持续紧张疲惫至极,睡得正香。它一个冷不防叼起小黑就跑。小黑已不识自己的亲娘,误为是来了歹徒,拼命嘶叫。叫声惊醒了猎犬,猎犬一跃而起,自己辛辛苦苦奶大的孩子,岂能让狼叼走!不容分说,顿时化做一道白色闪电射了出去。于西下洼子处猎犬撵上了母狼,一狼一犬开始了搏斗。母狼舍不得放下小黑,小黑又一个劲儿地挣扎不肯合作,它只能躲闪周旋无法进攻。猎犬掐断了它的尾巴,咬掉了它的耳朵,又一鼓作气去夺小黑。怎奈母狼宁死不撒口,猎犬也只好衔住小黑的一块皮肉往回拉。进进退退,不知争抢了多少个回合。当它们都累得精疲力尽不得不丢下小黑的时候,可怜小黑已被两位母亲,夺得皮开肉绽绝气身亡。

眼见着自己的儿子死于非命,它们都悲愤交加肝肠寸断,又疯了般厮杀到一起。这场战斗持续了多长时间不得而知,反正最后两败俱伤,都因流血过多痛苦死去了,五天之后,猎犬的三条遗孤也成了饿殍。

时隔不久,队里一个推土机手又在那片荒原上发现了一只小狼干瘪的遗骸。

讲到这阿毛眼睛有些湿润。许久才说,这是我六年知青生涯做的惟一一件对不起上帝的事,没想到一个恶作剧葬送了两个幸福的家庭。

这时,他已从大兴安岭的筑路队分配到了我们单位,成了我上下铺的舍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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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仙鹤复仇

这个故事很长,从开始到结束历经了十几年时间。

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也非常突然。农历九月尚未彻底过去,一股西伯利亚寒流就卷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至了,且呼啸地肆虐了六七天之久。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不仅把很多绿色植物残忍地扼杀在了田野里,也给不少野生动物带来了灭顶之灾,因饥寒交迫绝望而死者有之,于饥寒交迫中痛苦挣扎者也有之。距离我们村子两华里处的少凌河畔,芳草萋萋湖泊密布,千百年来始终是一些飞禽走兽生活的乐园。而此时却一下子成了它们的遇难所和葬身地。

历史上人类总是无情地把异类的灾难视为自己的节日,尤其是在那个物质贫乏清汤寡水的年代更是如此。于是,一时间寂寞的河套陡地热闹了起来,村里除了改天换地学大寨的男女社员脱不开身外,几乎凡是能动弹的人都到那里去拣或去追这老天恩赐的美味佳肴了。有的人一天拾到六七只冻得僵硬的野鸡,有的人半日撵到四五只半死不活的野兔...

极度恐慌狼口逃生(极度恐慌:大兴安岭的狼王之墓)(4)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匆匆忙忙从几十里外的学校赶回来的时候,已是四五天以后。这时那个河套已被可怜的乡亲们大扫荡了一遍,熙熙攘攘的场面已变得冷冷清清。跳入我眼帘的,只是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和一片片踏得七扭八歪的杂草。我转了一上午仍一无所获,正怏怏不快地准备往家走。突然,后脖颈一股冷风乍起,四只大鸟贴着我的头皮呼啦啦飞过。二百米之外有一个跑得跟头把势累得气喘吁吁的中年人,边拼命招手边朝我呼喊:哎 --,小伙子快追!别让它们落下。我已经撵了两翅了,到时候咱们一人一半儿。我们家乡一带的人都知道,“翅”的概念是指禽类从起飞到降落的过程;也清楚,又饿又冷的鸟倘若翅与翅之间不给它们喘息之机,顶多也飞不过四翅就会束手被擒。一翅一般超不过几百步:换句话也就是说,在此基础上只要我奋起直追千八百米,两只猎物就可以哈腰即拾。而千八百米路程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来讲,简直如同儿戏。于是,我连犹豫都没犹豫,就沿着它们的航线飞奔而去。这四只大鸟又艰难地飞过了一个柳条通一片塔头墩,便双双无力地栽下来。其中有几次它们都企图停下来小憩片刻,只因畏于我紧紧跟随的脚步和声嘶力竭地呐喊未能得逞。那个中年人是我们后屯的,论起来还多少沾点亲。他不好意思失言,我们俩当场就二一添作五了。

我分得的一对儿是一雌一雄。它们似鹅非鹅似雁非雁,浑身羽毛洁白,惟有额头点缀着一星鲜红。左邻右舍谁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我们一家人就糊里糊涂地将雌的宰掉吃了,把雄的养了起来准备春节时享用。

不料,我刚刚返回学校,它就于一个黑夜挣脱麻绳飞走了。尽管当时最感到遗憾的是我,抱怨了父母很久,但是渐渐地也就把这件事忘了。

十几个春秋转瞬即逝,一九八三年夏季,我随几个文友第一次到著名鹤乡——齐齐哈尔自然保护区游玩。望着芦苇荡里一群群从未谋过面的白色生灵,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想了半天才顿开茅塞,原来那年深秋我逮住并吃掉的就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丹顶鹤。

保护区对鹤类的管理方法有两种。一是散养,是笼养。笼养的鹤大多是老弱病残鳏寡孤独者。有条不紊的饮食结构和密密麻麻的保护措施,既有效地延长了它们生存的时间,又为游人观赏和摄影留念创造了方便条件。

在一排排墨绿和海蓝的铁丝网中间,有一只体态优美的雄性丹顶鹤,格外受到人们的青睐,围它观看与它合影者络绎不绝。它呢,也不卑不亢百依百顺,时而翩翩起舞时而引颈高歌,似乎有意满足游客精神上的需求。

在一阵阵赞扬声和欢笑声的诱惑下,我们几个人也不由自主地来到了它的身旁。那时候照相机还属于穷酸文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档商品。临行前小雨从他经商的哥们那里借了一台弱智者也能摆弄的那种“傻瓜机”。平时你给我照一张我给你照一张,需要大家一起照时就只好劳驾一下陌生人。我们以那只丹顶鹤为背景拍了张集体照后,仍没尽兴,便决定每人再拍一张。

他们几个都顺利拍完了,轮到小雨给我拍。我兴奋地摆好了姿势,作好了表情。就在他即将按下快门的那一瞬,我突然感觉臀部被铁钳一样的东西夹了一下,我哎呀一声大叫着回头一看,只见那只丹顶鹤刚刚收回嘴巴,正想第二次向我疯狂地扑来。多亏我躲闪及时,才幸免再次遭到袭击。

我揉着火烧火燎的伤处叫苦不迭。在场的人无不惊得目瞪口呆。几个文友惊讶之后,气愤地说,这哪里是什么鹤?分明是一只长着翅膀的狗!并一定要拉着我找饲养员说道说道。

饲养员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同志。他对我的遭遇深表同情,免费替我敷了消肿止痛药,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这畜生,我以为它改邪归正了呢,没成想旧病又复发了。

文人都好奇,听了老人的话我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非让他讲一讲这只鹤的历史不可。老人长叹一声,起先它跟别的鹤没什么两样,自从失去配偶就变得古里古怪的。我们问它的配偶是如何失去的?老人说,我也不知道。十几年前的一个秋天,它和鹤群一起到南方避寒。去时还夫唱妇随成双成对的,归时就孤零零地剩下它自个了。我见它整天蹲在芦苇荡里丧打游魂的,怕遭到什么不测就把它收到了笼子里。一开始,它除了我们几个饲养员外,见谁咬谁,仿佛和人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后来我们用“断绝饮食”等手段狠狠惩罚了它几次,它已经学得很乖了,谁知江山好改本性难移,今个又犯了老毛病。真是太对不住了,小同志。

我嘴里说“没关系.....没关系”,大脑的屏幕里却跳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沉默一会儿,我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那位老人,它到底是哪一年失去的配偶?

老人挠挠脑袋说,我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年没到十月就下了一场大烟泡。

我的头“嗡”地一声,莫非真的是它?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闷闷不乐。有的文友关切地问我是否伤口疼,有的文友谴责我太老实了,起码该跟那老头要点药。我喃喃地说,也许这就是报应呀!文友不解,纷纷追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一五一十地讲起了那只逃跑的鹤。最后还强调说,它一准是于飞住南方的途中,在那个河套宿营时碰到了那场暴风雪。

他们听后都一致认为我是庸人自扰。其理由是世界上不会有如此巧的事。另外,一只低级动物也不会有如此惊人的记忆力和如此强烈的报复心。

我知道他们的话不无道理但直到今天却仍固执地认为,此鹤就是彼鹤。它不仅以一只鸟的最大能量雪了杀妻之恨,也想通过我告诫整个人类,应该善待一切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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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李长春《狼王之墓》,如侵必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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