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六十四卦的第二卦,卦名曰坤,它由六个阴爻组成。“坤上坤下”是注文,指明六画卦坤,其内卦是三画卦坤,外卦也是三画卦坤。六画卦坤与六画卦乾是相对应的两卦。分开来看,它们有各自的性质和特点,合起来又是无法分离的整体。三画卦乾的性质是健,六画卦乾的性质则是至健;三画卦坤的性质是顺,六画卦坤的性质则是至顺。有健才有所谓顺,有顺才有所谓健。健与顺是互为前提,对立统一的。犹如天地、阴阳、男女之两两不可分割一样。所以古人说乾坤是“阴阳之根本,万物之祖宗”,是“《易》之门”,“《易》之缊”,而不单言乾单言坤。《序卦传》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正是把天地生万物与乾坤成诸卦看成是一回事。乾与坤共成诸卦,不可有乾无坤;天与地合生万物,不可有天无地。天与地是同步的,乾与坤也是同步的。天地是万物之首,乾坤是六十四卦之首。从万物与六十四卦生成的意义上说,万物之首是天地而不仅是天,六十四卦之首是乾坤而不仅是乾。《周易》六十四卦把坤卦次于乾卦之后,是必然的,与周人的宇宙观是符合的。《周易》以乾坤为六十四卦之首,其深刻的哲学意义,须分两层看。古代之易,《连山》易以艮卦为首,其用意我们虽不甚清楚,但是它既不重视乾与坤,那末它不具有六十四卦自乾坤生成的思想,则是肯定的;说明夏代不晓得“有天地然后有万物”的道理,而周人即明确提出了万物生于天地的观念。这是第一层意义。第二层,《归藏》易以坤乾为首,反映殷人已经把坤卦与乾卦提到了重要地位,使之居六十四卦之首;然而它不了解“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的意义,依然没有天地生万物的意识,没有确立六十四卦生诸乾坤的观念。《周易》首乾次坤,才真正把“有天地然后有万物”和六十四卦生诸乾坤,乾坤是“《易》之门”、“《易》之缊”的思想完整、深刻地表达出来。

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乾卦卦辞“元亨利贞”四字,是用天道变化的四个层次表达乾卦纯刚至健的性质。孔子把这四个字理解为四德。四德具备的人、事、物,具有乾健的性质。用四德表达的这种乾健的性质,带有极大的抽象性和普遍性。坤卦卦辞也讲“元亨利贞”,但在“贞”字前加上“牝马”这样一个定语,对“贞”字加以限制,意谓坤卦之“贞”与乾卦之“贞”不同,是“牝马之贞”,而不是一般的“贞”,于是“贞”的含义由全而偏了,于是“元亨利贞”不是均衡的四德了,而变成了有所偏重的“元亨”与“利牝马之贞”的三层含义,而且重点显然在“利牝马之贞”,不在“元亨”。“君子有攸往”及其以下诸语则是“利牝马之贞”的进一步发挥。所以弄明白“利牝马之贞”一句的含义是理解坤卦卦辞的关键。《黑鞑事略》一书关于北方少数民族畜牧生活的记述对我们理解“利牝马之贞”一语极有启发。它说:“其牡马留十分壮好者,做伊刺马种,外余者多骟了,所以无不强壮也。伊刺者公马也,不曾骟,专管骒马群,不入骟马队。骟马、骒马各自为群队也。又其骒马群每伊刺马一匹管骒马五六十匹。骒马出群,伊刺马必咬踢之使归。

它群伊刺马逾越而来,此群伊刺马必咬踢之。”由此可见,牝马要受牡马的约束,顺从牡马的管辖。牡马应刚健自强,牝马应柔弱顺从。牡马有牡马的贞正,牝马有牝马的贞正。坤卦的性质是顺。顺什么?顺乾。坤须顺乾,所以乾卦讲元亨,坤卦也讲元亨。坤要突出一个“顺”字,所以乾卦讲“利贞”而坤卦讲“利牝马之贞”。“利牝马之贞”,是说坤以守顺乾之正为利。“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君子有攸往”句是总起下文的。君子在有所作为,有所行动的时候,不论做什么都要遵循“先迷后得主”的原则。但这是指处在坤顺地位的人、事、物而言的。处在坤顺地位的人、事、物,要顺从处在乾健地位的人、事、物,坤居乾健之后,绝对不可与乾健争先。坤顺要以乾健为主,而不可自为主。“迷”与“得主”是相对应的两个词语,迷是失主的意思。怎样做才能得主而不至于失主呢?要为后不为先。《老子》之“三宝”有“不敢为天下先”一宝,《周易》“先迷后得主”很可能是受了《老子》的影响。但是《老子》一书在更大的程度上是在殷易《归藏》即《坤乾》的影响下写成的,它贵柔,重母性,所以它讲“不敢为天下先”,是绝对地提倡为后不为先。这与《周易》“先迷后得主”的思想不同。

易经坤卦自解(易经坤卦详解)(1)

“先迷后得主”的尚后不尚先是有条件的,是讲坤顺不可超越乾健而为先,坤顺要以乾健为先而己居后,要以乾健为主而己为配。仅仅是说坤顺在对待自己与乾健的关系上应该如此。《周易》没有讲一切性质的人、事、物在一切的情况下都不为先。“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西南”与“东北”两个方位词应怎样理解呢?有的人把它们同邵雍的先天八卦后天八卦联系起来解释,解释不通。程颐和朱熹说“西南阴方,东北阳方”是可从的。西南代表阴方,东北代表阳方,似乎是一种古老的观念。《礼记·乡饮酒义》说:“四面之坐象四时也。天地严凝之气始于西南而盛于西北,此天地之尊严气也,此天地之义气也。天地温厚之气始于东北而盛于东南,此天地之盛德气也,此天地之仁气也。主人者尊宾,故坐宾于西北,而坐介于西南以辅宾。宾者接人以义者也,故坐于西北。主人者接人以德厚者也,故坐于东南,而坐僎于东北,以辅主人也。”《乡饮酒义》的这个说法很可能与《周易》坤卦西南、东北同出于一种古老的认识,即把西方视作阴方,把东方视作阳方。那末,坤卦曰“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是什么意思呢?“西南得朋”与“东北丧朋”同样有利。朋是朋类。得朋丧朋是与上文“得主”相照应的。

作为坤来说,其根本的问题是如何得到乾健作己之主。得到乾健作己之主就吉,失掉乾健之主则凶。坤顺怎样方可得主呢?“东北丧朋”。东北是阳方,代表乾,就坤对乾的态度说,应当忠诚不贰;欲忠诚不贰,根本的问题是“丧朋”,即引类相先而不为阿党。“西南得朋”,西南是阴方,代表坤,就坤对乾效劳的方式说,应当竭尽全力;欲竭尽全力,根本的问题是“得朋”。丧朋得朋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坤对乾既然要顺,要得到乾为己之主,就要一方面不结私党而效忠于乾,一方面联合众力而效劳于乾。“安贞吉”,坤能够安然稳定、忠贞不贰地顺于乾,故吉。另据廖名春先生考证,坤卦卦辞是建立在八卦卦气说基础上的,帛书《易传》之《衷》篇引坤卦辞作“东北丧朋,西南得朋”,顺序是正确的。坤卦卦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东北丧朋,西南得朋。安贞吉”之间有着内在的逻辑联系。“先迷”者,“东北丧朋”也。“后得主”者,“西南得朋”也。它们都是“君子有攸往”的具体展开。“东北丧朋”,指阴气自十二月立春逐渐丧失。“西南得朋”,指阴气自六月立秋起逐渐增长。廖氏此说根据是《说卦传》、帛书《易传》及卦气说的理论。有一定道理,可备一说。说见廖著《周易经传及易学史新论》一书。

易经坤卦自解(易经坤卦详解)(2)

乾之爻取龙象,坤之卦取马象,而《说卦传》说“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等等,或以为卦爻之取象与《说卦传》不合。其实不是不合,而是很合。《说卦传》讲的乾坤震巽各象什么,不过是举例,并非说乾一定象马,坤一定象牛,震一定象龙。某卦某爻象什么是极灵活的,不可拘泥。龙能够表达出乾健的性质,故乾六爻取龙象不取马象。马能够表达坤顺的性质,故坤卦取马象不取牛象。牛虽温顺,却不能表达坤顺于乾健的特定关系,因为坤只顺于乾健而不顺于其他别的任何事物,牛则对一切事物都顺。只有牝马,对别的什么都不顺,仅仅顺于牡马。在骒马群中,牝马顺于伊刺马的这种现象,十分准确、恰当地表达了在乾坤两卦这一对矛盾中,坤顺于乾的这种特定的关系。作《易》者取象如此之精巧,构思如此之聪明,实在令人折服。《彖》曰: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牝马地类,行地无疆,柔顺利贞,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此三句释“坤元”。此言“至哉坤元”而乾卦《彖传》言“大哉乾元”。乾元为大,坤元为至,大与至是有区别的。乾象天,天之体大而无疆,无所不包;坤象地,地之体广而有限,无所不尽。坤之体不如乾之体大,但是坤是效法乾的,坤效法乾至乾之大而后已,故乾元曰大,坤元曰至。乾《彖传》“万物资始”,而坤曰“万物资生”。天地合德,共生万物,在生成万物的问题上,天地不可或缺,没有哪一个都不行,那末何以于乾曰“资始”而于坤曰“资生”?始与生有何区别?这很像人之生于父母。从父亲那里得到气质,父亲给他奠定了生命的基础,然而形体是从母亲那里获得的。说“万物资始”,是说万物自乾那里开始得到生命之气质;说“万物资生”,是说万物从坤那里获得生命的形体。乾元,万物资之以始,这是没有任何条件的,就是说,是无待的,是以能大,是以无疆。坤元,万物资之以生,这是有条件的,就是说,是有待的,是以能至,是以有限。坤待乾而行,乃能至于大。万物有了乾的气质,方可有坤的形体。接着的“乃顺承天”一句是点睛之笔,很能说明问题。它点出坤的性质是顺乾承乾,以乾为主而己为配。它使我们知道,坤须顺承乾,乾亦须坤来顺承,万物恰是在乾坤合德的作用中生成;乾坤合德但并不是等夷,在生成万物的造化过程中,乾为主,坤为配,坤只是在顺承乾之行而行的时候,自己的行为才是有意义的。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这几句是释亨的。主要的意思还是强调乾主坤配的关系。无疆是天之大德。“天行健”,是从动的角度或从时间说,天是运行不已的;“无疆”,是从静的角度或从空间说,天是无所不覆的。“坤厚”,坤积顺而成厚。“载物”,凡地所生之物,即其所载之物。地之所载,无一非天之所覆,故曰“德合无疆”。“德合无疆”是坤之持载配天之无疆,亦即坤配乾,地配天。“含弘光大,品物咸亨”,是讲过坤之德与乾之德的关系之后又极赞坤德之伟大。“含弘光大”四字古人一字一义作解,含是无所不包,弘是无所不有,光是无所不著,大是无所不被。其实不必如此烦琐。“含弘”是一义,“光大”是一义。“含弘”说地德深厚,无所不包容,无所不持载,没有什么东西不在它的怀抱之中。正因为如此,它才有资格做乾德之配。“光大”就是广大。《易》中光字有二义,一为光明照耀,一为广。光字在这里训作广,最为恰当。广大,是“含弘”的加重义,意在进一步加深人们对坤德伟大深厚的印象。万物在坤这个伟大深厚的环境中生存、驰骋,当然是顺畅亨通的了。

“牝马地类,行地无疆,柔顺利贞,君子攸行”。这一节文字释“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二句。“地类”即阴类,阴类即指坤言。“牝马地类”,是说卦辞所谓牝马是代表坤顺的。换句话说,坤顺取牝马为象。牝马行地,是必须顺从或者说效法乾健之无疆的。何以见得呢?下一句不是说“柔顺利贞”吗!如果把全部四句话连着讲下来,这样理解似乎是有道理的:坤卦好比牝马,它要受牡马的管束,它的所作所为必须以柔顺为正,顺承乾健。君子之所行,概当如此。更概括一些地说,牝马行地,讲的是坤之象;柔顺利贞,讲的是坤之德。合言之,坤顺以从乾健,是坤之正道,君子应当效此以行。

易经坤卦自解(易经坤卦详解)(3)

“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这一段话释卦辞“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三句。上文说过,坤顺从乾而动,是坤当守的正道。如果坤不顺从乾而动,自己先于乾而动,那便会迷失方向,走入歧途,其实质是丧失了坤之所以为坤的正道。“后顺得常”,是以“后顺”解“得常”。坤本当居乾之后,唯乾是从。倘居先则为逆,居后则为顺,居后为顺乃是坤之常道。“类”是同类,“乃与类行”,与同类在一起。“西南得朋,乃与类行”,“西南”即阴方亦即坤,在顺承乾,服事乾的过程中,能够团结它的同类共同行动,这是正确的,有利的。从另一角度说,它又要做到“东北丧朋”才算最后取得成功,即所谓“乃终有庆”。东北是阳方,阳方即是乾。“东北丧朋”,坤在服事、顺从乾的时候,还要与自己的同类在思想上划清界限,不与之结党营私。这样做才是完满的。总之,既要善于团结自己的人,又不结为私党,是坤顺而从乾健的本分。两方面都做到,方可谓最后“有庆”,完满成功。

“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这一段话释卦辞“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三句。上文说过,坤顺从乾而动,是坤当守的正道。如果坤不顺从乾而动,自己先于乾而动,那便会迷失方向,走入歧途,其实质是丧失了坤之所以为坤的正道。“后顺得常”,是以“后顺”解“得常”。坤本当居乾之后,唯乾是从。倘居先则为逆,居后则为顺,居后为顺乃是坤之常道。“类”是同类,“乃与类行”,与同类在一起。“西南得朋,乃与类行”,“西南”即阴方亦即坤,在顺承乾,服事乾的过程中,能够团结它的同类共同行动,这是正确的,有利的。从另一角度说,它又要做到“东北丧朋”才算最后取得成功,即所谓“乃终有庆”。东北是阳方,阳方即是乾。“东北丧朋”,坤在服事、顺从乾的时候,还要与自己的同类在思想上划清界限,不与之结党营私。这样做才是完满的。总之,既要善于团结自己的人,又不结为私党,是坤顺而从乾健的本分。两方面都做到,方可谓最后“有庆”,完满成功。

易经坤卦自解(易经坤卦详解)(4)

《象》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乾卦“大象”曰“天行健”,坤卦则曰“地势坤”,两句话是相对应的。天与地对应,行与势对应,健与坤对应。天与地对应,容易理解,没有问题。行与势的对应就需要说明。行即道,是名词。“天行”就是天道。天道是动态的,动的特点是什么?天动的特点是健。坤不曰“地行”而曰“地势”,因为地道是静态的(这是古人的看法,实际上地也是动的),故曰势。曰“天行”,是说天道的特点。曰“地势”,其实也是说地道的特点。乾直接称健,而坤却称卦名坤而不直接称顺。这是什么缘故?古人有不同的解释。朱熹说这只是当时用字时偶得,并没有什么深意,学者不必穿凿求说。看来朱熹说的对。坤就是顺,“地势坤”即地势顺。从地之形势看,实在看不出顺来。古人有的说地之形势高下相因,顿伏相仍,所以说“地势顺”,这完全是附会,不足凭信。王弼说:“地形不顺,其势顺。”是对的。但是他没有说其势如何顺。孔颖达说:“地势方直,是不顺也,其势承天,是其顺也。”

《象》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乾卦“大象”曰“天行健”,坤卦则曰“地势坤”,两句话是相对应的。天与地对应,行与势对应,健与坤对应。天与地对应,容易理解,没有问题。行与势的对应就需要说明。行即道,是名词。“天行”就是天道。天道是动态的,动的特点是什么?天动的特点是健。坤不曰“地行”而曰“地势”,因为地道是静态的(这是古人的看法,实际上地也是动的),故曰势。曰“天行”,是说天道的特点。曰“地势”,其实也是说地道的特点。乾直接称健,而坤却称卦名坤而不直接称顺。这是什么缘故?古人有不同的解释。朱熹说这只是当时用字时偶得,并没有什么深意,学者不必穿凿求说。看来朱熹说的对。坤就是顺,“地势坤”即地势顺。从地之形势看,实在看不出顺来。古人有的说地之形势高下相因,顿伏相仍,所以说“地势顺”,这完全是附会,不足凭信。王弼说:“地形不顺,其势顺。”是对的。但是他没有说其势如何顺。孔颖达说:“地势方直,是不顺也,其势承天,是其顺也。”

初六,履霜坚冰至。初六,阴爻居初。六是阴爻之名,八也是阴爻之名。但是六是老阴,老阴将变为阳,是变爻。八是少阴,少阴不能变为阳,是不变爻,而《周易》占变爻,不占不变爻,故《周易》一百九十二个阴爻全名六不名八。坤卦初六爻辞曰“履霜坚冰至”,意义比较容易理解。这是一个象,象也就是用一个形象作比喻,借用这个比喻以说明一个道理。用象说明道理,是《周易》的重要特点。为什么不直接讲出道理而用象来作比喻呢?这是因为如果直说,必然说死说偏,只有用象来表达,才能把卦爻的意义讲圆活,讲完。六十四卦与三百八十四爻各取什么象,看来似乎有规律,其实是很灵活的。如乾卦卦辞曰“元亨利贞”,实际上是以天为象,但又不明说,根据《彖传》我们才知道它是取象天的。乾之六爻不取天象取龙象。坤与乾相对应,乾卦卦辞取天为象,则坤卦当取地为象,然而坤却取象牝马,而坤之六爻则取象多样而绝不言马。“履霜坚冰至”是这样的象:脚下既已踏霜,坚冰必将到来。引伸一步,告诫人们要见微以知著,防微而杜渐。阴能消阳,柔能败刚,小人能剥君子,全有一个由始甚微而渐盛的过程。意思是说,对于它们要毖之于小,慎之于微,善于在它们势力还很微小的时候,就识破它们,慎之于微,善于在它们势力还很微小的时候,就识破它们,及早防范、消弭。

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六十四卦每一卦都有卦主,卦主是代表这一卦的,一卦的特点由卦主比较完备地表现出来。乾卦的卦主是九五,因为乾之道在此显现出来。坤卦的卦主不是六五而是六二。因为坤卦唯六二最纯粹。坤六二爻辞古人的注释皆似是而非。今人廖名春先生所做新解,颇为可从。依廖氏说,此爻辞乃一条件复句,“直方”断,是一条件分句。“大”、“不习”、“无不利”是一个由三小句构成的结果分句。“大”是个普通的形容词。“习”当系摺字的假借。摺与折同义,都可训败。这条爻辞全句的意思是:做到正直而方正,就能宏大,就能不败,就能没有不利。大,不习,无不利,都是强调坤卦(六二是卦主,代表坤卦)的德性直方的重要性。乾之卦主是九五,坤之卦主是六二。坤六二柔顺中正四者具备。爻辞“直方”准确地表达了坤卦的本质特点。《系辞上》说乾“其动也直”。直是乾的特点。《系辞上》又说“效法之谓坤”。坤之德仅仅在与乾发生联系的时候才有实在的意义。因此,乾有直的特点,坤效法乾也就有直的特点。但是坤与乾是相对应的,乾有圆而动的特点,坤也就有方而静的特点。从而直与方连起来就成为坤的本质特点。

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六三这一爻不中不正,比不了六二,却又与六四不同。六四以阴居阴,全是阴柔,没有一丝阳气,六三以阴居阳位,阴之中包有阳在内,有半动半静的特点,所以有“含章可贞”之象。章,文而成章,本是外露之物,而六三毕竟是阴爻主静,有坤之含弘光大之德,且居下卦之上,为得位之爻,它能够含晦章美,常久贞守,不使外露。六三以阴居阳,又有动的一面,它“含章可贞”并非永远无所作为,它要“或从王事”,对于“王事”则动而从之,为之效劳。此“从”字甚关紧要。“从”,表明它顺从人家做事,不为事始,有唱乃应;更不为事主,待命而发。“王事”之“王”指乾。坤卦与它卦以五为君者不同。坤卦六爻皆为臣道。此“或”字尤堪注意。乾九四讲“或跃在渊”,坤六三讲“或从王事”。两爻都处在进退未定之际,唯退曰“在渊”曰“含章”,而“跃”与“从王事”之进则皆曰“或”,这是因为作《易》者想告诫人们要慎于进,不急于进。在《周易》中阳是主进的,阴是主退的。乾九四阳居阴,坤六三阴居阳,有阴有阳,可进可退,故强调进宜慎不宜急。对比之下,乾九三与坤六四就不同了。乾九三阳居阳,阳主进,故曰“乾乾”;坤六四阴居阴,阴主退,故曰“括囊”。“无成有终”,进一步讲坤六三应当怎样“从王事”。上文说过,坤卦六爻皆是臣位,实际上它们都以乾为君。六三即要“从王事”。即从乾,那末它就有一个怎样从的问题。第一,它必当也能够“无成”。“无成”不是无所作为,无所成就;“无成”是功成而不居,有美归之于君。第二,虽“无成”但必须“有终”,“有终”是虽然有功不居,但是却要尽职尽分,一丝不苟地做成做好自己当做的事情。若把“无成有终”理解为所做之事当做十分,只做五六分,不须做尽,那就根本错了。

六四,括囊,无咎无誉。六四不同于六三,六三以阴居阳位,有静也有动,可退亦可进,当“含章”亦当“从王事”。六四则以阴居阴,又在危惧之地,上下不交,无承无应,恰是贤人不得不隐藏的时候。六四也恰是知几的君子,完全能够以柔德自处,做到“括囊,无咎无誉”。“括囊”,扎上囊口,里面的东西,全不使出来。含晦缄默,恶不为,善也不为,善恶一概括而不形。恶不为则无咎,善不为则无誉。平常人徒知咎可以致罪,不知誉可以为害。其实,有誉即可致咎。誉与咎无宁说是一回事。《庄子·养生主》之“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与此爻义近。

六五,黄裳,元吉。黄,黄色。黄色代表什么,古人有两种说法,一说东西南北中各用青、白、赤、黑、黄五种颜色表示,黄色代表中;一说天玄地黄,在天与地相对应的时候,玄色代表天,黄色代表地。这里的黄色是代表中还是代表地,古人亦有二说。有人说这个黄代表中,是中之色,有人说代表地,是地之色。仔细寻绎,还是后说强一些。第一,紧接着上六爻辞即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其血玄黄”,以黄与玄连举,显然玄指乾指天指阳,黄指坤指地指阴。《仪礼·士冠礼》经文“玄端玄裳黄裳杂裳可也”下,郑注说:“上士玄裳,中士黄裳,下士杂裳。杂裳者,前玄后黄,《易》曰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郑注引的《易》正是坤卦《文言传》里解释坤上六爻辞“其血玄黄”的话。郑玄认为玄裳的“玄”是天之色,黄裳的“黄”是地之色,是正确的。六五言“黄裳”,上六言“其血玄黄”,两爻相比邻,同一个“黄”字不应有两解。第二,从事理上说,五就是中,已经明白无疑,何须更用黄色来表示,只有将“黄”字理解为地之色,代表坤的时候,“黄”字在此才有意义。古人的衣服,穿在上身的叫衣,穿在下体的叫裳。裳很像围裙,系在腰上。衣与裳相对,衣在上象乾,裳在下象坤。

黄与裳合而言之,讲的就是坤之柔顺之道。坤以在下为正,乾以在上为正,所以二与五皆中而乾之天德在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坤之地道在六二,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反之,二不是乾之正位,故乾九二有阳德而在下,五不是坤之正位,故坤六五在上而有阴德。“元吉”即大吉。“黄裳元吉”,不过是说,一个人处在坤的时代,虽然地位高了,但也要保持柔顺之德,如此方可得大吉。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一卦可以看作一个时代,一爻则是一个时代中的一个发展阶段。乾卦自初至上,是一个完整的发展过程,即乾健如何由潜而见而惕而跃而飞以至于亢而有悔的过程。乾健的发展过程是自我表现、自我变化发展的过程。坤卦自初至上也是一个发展过程,但坤的本质特点是顺,坤顺乾,阴顺阳,因此坤卦六爻实际上是一个坤顺乾,阴顺阳的发展过程。坤卦的每一步变化都反映着它顺乾、顺阳的发展程度。初六“履霜”,阴气开始凝聚。六二“直方”,已具备了阴柔中正的全部坤德。六三“含章”,含晦不露,却又随时准备为乾效劳而不居功。六四“括囊”,阴顺发展到相当的程度,以至于晦藏缄默。六五“黄裳”,坤顺之道日臻完美,居高位却能固守柔顺之德。至上六则发展到极盛的地步,顺转为逆,坤顺乾变为坤敌乾乃至与乾战。爻辞不言阴与阳战而曰“龙战于野”,是故意不承认阴敌阳的这个现实,把阴与阳战或坤与乾战的现实用“龙战于野”的另一种说法表达出来。

“战于野”,仿佛不是阴逼阳,坤敌乾造成的战事,倒是阳主动出击到外面来与阴战,与《春秋》“天王狩于河阳”几乎同一书法。因为要点出是阳主动出击到外面来与阴战,不是阴主动逼至阳之腹地与阳战,所以称“龙战于野”。古代国家的统治中心地带曰国,国外曰郊,郊外曰野。言“龙”,意在强调是阳与阴战,不是阴与阳战,因为阴敌阳不可言。言“野”,意在指明战于国之外,非战于国之中,进一步掩饰阴逼于阳的事实。“其血玄黄”,有人说“血”是血战,甚乃血流漂杵的意思。其实不然,“其血玄黄”一语重点在“玄黄”而不在“血”。天为玄,地为黄。“玄黄”合言乃天地混杂,乾坤莫辨之意。天地混杂,乾坤莫辨,这在古人的思想观念中是最糟不过的事情。所以爻辞尽管不言悔吝,而“其血玄黄”的后果比悔吝更要严重。

用六,利永贞。“用六”的意义与乾卦“用九”一样。“用九”是乾卦六个阳爻都用九不用七,“用六”是坤卦六个阴爻都用六不用八。筮得坤卦时,六爻虽皆阴,但有的可能是六,有的可能是八。六是老阴,是变爻;八是少阴,是不变爻。《周易》占变爻不占不变爻。假设坤卦六爻皆六,都是变爻,六个六皆变为七,即变为阳爻,全卦也就由坤之乾了。坤虽变为乾,坤性依然在,坤性虽还在,却已有乾的影响。故作《易》者特为此设辞曰“利永贞”,意谓阴柔不能固守而变为阳,变为阳却又不是阳,则利在永贞。乾坤二卦都讲元亨利贞,然而乾重元以元为统,坤重贞以贞为主,故坤之贞为“牝马之贞”。坤之本质特点是顺乾,一方面与乾合德,共生万物,故乾元亨,坤也元亨;一方面以乾为君,顺承乾。此处言“利永贞”而不及元亨,其用意很明显,是在突出强调坤用六变卦之顺承乾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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