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生在深山上放牧(我在甘肃景泰一条山上学时)(1)

在白银的日子里

文/董刚

 一

每次听儿童歌曲《歌唱二小放牛郎》,特别是到这一句:九月十六那天早上,敌人向一条山沟扫荡,我都忍不住嘴角浮起笑意。

按道理说我是不该笑的。抗日战争时期,在河北省涞源县,出现了一位全国闻名的抗日小英雄,他姓阎,因是村中的孩子王,所以称为王二小。据当时晋察冀军区一军分区司令杨成武回忆,王二小与一军分区的一个连长关系很好,涞源县当时属一军分区。王二小牺牲时才十三岁,在日本鬼子扫荡一条山沟的时候,为了掩护几千名老乡和干部,他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把敌人带进了八路军的埋伏圈。气急败坏的日本鬼子把王二小挑在枪尖摔死在大石头的上面。

干部和老乡因此脱离了危险,英勇牺牲的王二小的事迹很快传遍了解放区,每一个老乡都含着眼泪,歌唱二小放牛郎,《晋察冀日报》在头版报道了王二小的英勇事迹。晋察冀边区的文艺战土方冰和劫夫,很快创作了全中国的著名儿童歌曲《歌唱二小放牛郎》。这样一首歌曲,歌唱的时候应该是饱含着热泪的,英勇的王二小牺牲了,在中华民族伟大的反法西斯战争中献出了生命,年仅13岁,难道我们不应该悲痛吗?

那个时候唱这首歌,我们总是很感动,并为王二小的机智勇敢而感到自豪。他死得其所,把敌人带进了八路军的埋伏圈,掩护了几千老乡和干部。可是这几年,再唱起这首歌的时候,除了感动之外,又是温馨美满的回忆。因为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在甘肃那边上学,我们学校的学生都爱唱这首歌,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们学校的名字全称恰好叫做:甘肃省白银市景泰县一条山白银公司农场子弟学校北校区。

每次唱这首歌的时候,大家都很起劲,因为我们认为,王二小就是我们这儿的人。我心里总是感到怀疑,但不管问哪个同学,他们都说:敌人向 “一条山沟”扫荡嘛,肯定是咱们这儿的!当然,今天的我也明白了:王二小并不是甘肃省白银市的人,敌人扫荡的是河北省涞源县的一个小山沟。而我们的一条山是个镇,和王二小没有任何关系。

今天的我当然也明白,一条山镇看起来沧凉偏僻,荒无人烟,但也是革命战争中一个不可忽略的地方。当年中国工农红军一、四方面军在会宁胜利会师后,红四方面军之五军、九军、三十军及总部所属部队共21800人西渡黄河,挺进景泰,在景泰浴血奋战14天,足迹遍及景泰三分之二的乡村,进行了以一条山战役为主的大小战斗十余次,歼敌2000多人,有1000多名红军战士牺牲在景泰这片热土上。

一条山战役纪念馆建成于2009年,位于景泰县人民公园中心,占地面积1548平方米。纪念馆展览分强渡黄河、景泰激战、军民鱼水情、征战河西四个单元。馆内共有图片、图表300多幅,实物30多件,真实地再现了渡过黄河执行《宁夏战役计划》的红四方面军的革命历程。

但那个时候,可是什么也不懂,王二小就这样被我们 “叫”到了一条山,我们都为 “他是一条山的人”感到自豪。

我本不该在这里上学的。祖父是白银市的筹建者之一,是筹备建设白银厂五人小组成员之一,担任白银公司劳资处处长,并兼任白银市委秘书长,而白银市的前身,其实就是白银公司,一条山白银公司农场子弟学校,当然就是白银公司的农场子弟学校。很长时间我都没有搞清楚,为什么白银公司的农场,竟然远在100多公里之外的景泰县。

我本应该在合阳县百良镇中心小学上学。一九八九年春节,三叔和姐姐从白银回来了,他们故意逗我玩儿,说要带我去白银上学,这令我惊喜万分。因为白银可是一个令我神往的地方,祖父虽然已经仙去多年,但我们家那边的亲戚是非常多的。我没有出过远门,总觉得白银是一个非常遥远、非常神奇的地方,要比西安远很多、大很多(当然,今天也知道,白银根本没法和西安比,差太远了)。他们每次回来,我都要兴奋很多天,现在竟然要带我去上学,还能不开心死?

还没有过十岁生日的我,并不知道这只是大人的玩笑,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每个人,每天都把 “去白银上学”这句话吊在嘴上,这是一九八九年春节我唯一的话题。后来连我的班主任马中学老师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专程到家里来,劝家里人不要让我去那边上学,我也知道了,这只是大人的玩笑,但我怎么可能同意不去?闹了很长时间,家里人看到我热切的样子,也不忍心说不让我去了,我这才如愿以偿。

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姑父那个时候是宝鸡红光铁厂的厂长,我们坐了厂里一辆四门六座的小卡车先去宝鸡,然后坐火车去兰州,再倒车去白银,接着倒车去景泰,然后农场的人接我们去农场,一个单趟就需要三天的时间(今天半天时间的路程)。翻越金水沟的时候,我感觉就像腾云驾雾一般。那个时候还没有修建亚洲第一高桥——金水沟大桥,今天汽车一分钟多的路程,那个时候需要很久很久,应该最少在半个小时以上了。

这是我第一次翻越金水沟,兴奋、紧张又害怕。那个时候天刚麻麻亮,雾气还没有散去,感觉就像是电视里看到的仙境中一般。一道弯一道弯拐来拐去,下沟时就像要扎进深渊,爬沟时又像在上天。太阳出来了,照在梯田上,很有层次感,让我觉得壮观。后来不知道经过哪一条河流,应该是渭河吧,宽阔的水面上,有一层淡淡的雾,朦朦胧胧的,很美,这都让我感到新奇。虽然晕车吐得七荤八素,但心里一点也不后悔这一次远行上学。

三叔三婶那时也就三十出头,从我今天这个年龄来看,他们不过是小伙子、小媳妇儿,但他们应该还是非常有耐心。一路上三叔不断嘘寒问暖,而三婶则把我搂在怀里,因为座位是不够坐的。那个时候,我们也根本没有觉得这是超载,挤一挤就坐下了。后来从一条山到白银市里去,三婶带着我和董彻,为了省钱,我们只买了一张成人票,一张儿童票。列车员来查票的时候,我就偷偷地钻到了座位底下,三婶还把她的衣服盖在了我身上,以防被查票员发现,现在想来十分有趣,也是非常美好的回忆。

一路颠簸,不必细说。从宝鸡火车站上了火车,一路西行,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心里甭提有多激动了。绿皮火车穿梭在崇山峻岭之中,我的心情也像这绿色巨龙一样蜿蜒前行。从兰州换乘去白银、景泰的列车,我兴奋地向窗外看去,心中是无比震撼的。

合阳在渭北平原上,视野开阔之处,就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要么就是沟壑纵横,一级一级的梯田,东边还有黄河滚滚向南而去。可是在这儿,却是有苍凉悲壮的感觉:眼中全是土黄色,沙丘一个接一个,不知道会延伸到什么地方,很少能看到绿色的植物,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荒无人烟,宛然就是一派大漠的风光,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雄浑壮观,人的胸襟似乎一下子都宽广了。

更令我感到惊讶的是,黄河在兰州穿城而过,黄河的水竟然不汹涌澎湃,而且看起来是清澈透亮的。一看到兰州黄河铁桥,列车上就有人说,当年彭德怀在这儿大战马继援,那小子太狂妄了,嚣张地喊:挽狂澜于既倒,定乾坤于西北!被彭德怀一顿狂揍,跑到青海去了。黄河北岸有一座高塔,雄踞在山巅,格外引人注目。我很想登上这座塔,但火车一瞬而过了。

到了一条山白银公司农场,我更是大吃一惊,从小令我神往的地方,原来一点也不繁华,甚至比起我们那的农村也颇有不如。我明显地感觉到,三叔不断地在观察我,那时我感觉他喜欢我,现在想来,他一定在观察我是不是心里很失落。不过好处是,这里顿顿都是白馍,还可以随便吃鸡蛋。但这里的白馍却和我们陕西的不一样,它是烤的焦黄的白馍。

他们在野外用沙土盘一个大炉子,炉子有一米多高,中间有十余根粗钢筋;一头留有烟囱,一头留有灶堂口。把馍馍做好之后放在铁板之上,开始生火,火势很大,足足烧有十分钟,把有馍馍的铁板放在钢筋上,炉子顶部用另一块铁板再封住,周围还要涂上泥巴,保证密封。这样过了二十分钟,再打开密封,我惊讶的发现,馍馍熟了,而且就像关中人用冬季取暖的炉子烤的馍一样,焦黄酥脆,我特别喜欢吃这种馍馍。

还有一种比较喜欢吃的主食,就是蒸土豆。在我的印象里,关中人是把土豆做为一道菜的,可是这里人却当主食吃,因为这边的土豆产量很大,沙地应该是适合土豆生长的。三婶把土豆切成一些小块,放在锅里蒸,熟了之后浇上辣子蒜汁,非常好吃。还有她做的韭菜揪面片,我也是百吃不厌的,每次都感觉到没有吃饱饭就完了,只好就啃馍馍。

主食还有玉米,零食也有,主要是炒葵花和炒大豆。这里的玉米和葵花都要比关中的高大很多,特别是葵花,竟然能长到三米多高,我站在葵花园里,有时心里都感到害怕,就好像穿梭在森林里一样。我和堂弟董彻有时候就会偷偷跑到葵花园里,扳倒几棵葵花,用葵花杆搭建房子,我们就躺在房子里,每人拿一个向日葵,边聊天边嗑葵花吃。

在这里,我总是很害怕上厕所。这里每家每户的房子,看起来都是一样的,那是白银公司统一盖的,家里没有厕所,厕所统一在居住区之外,门对着居住区,后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农场。白天上厕所,倒没有什么,晚上和凌晨时分就令人特别感到害怕。

有一天早上,天还没有亮,我去居住区以外上厕所,刚刚蹲在炕上,就听见了呼哧呼哧的动物的喘息声,正在紧张的时候,感到了一条热乎乎的舌头在舔我的屁股,登时吓得我魂飞魄散。我一只手提着裤子,飞也似的逃跑了,逃跑的过程中,能感觉到有东西正绕过一排厕所,想追上我。幸亏厕所都集中在那一块,有一百多米长,要不然,它一定会在我逃回家中之前追上我的。

我一直都在想,那个早晨舔我屁股的,到底是一只狼还是一只狗?如果是一只狗,那倒不是很危险,假如真的是一只狼,那我可就差点命丧大漠了。但我觉得它是狗的可能性更大,它并不是在舔我的屁股,而是在找屎吃。但是说它是一只狼,也似乎能讲得通,毕竟在这荒凉偏僻的地方,应该是有很多狼的。后来我也经常希望能遇见一只狼,但在这儿的半年时间里,从来没有遇到过。

每天晚上,我和董彻住一个房子,甚至是盖一个被子,堂哥董鹏在南校区上学,很少在家住。如果祖母从白银市里回来,她和我们两个住在一起。家里养了一只小黄猫,董彻特别喜欢,每天睡觉都把它抱在怀里,但我很害怕它会抓伤我。有一天放学,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迅速地抓住这只猫,把它狠狠地摔向水泥地面上,结果它一落地,就迅速逃跑,没等我反应过来,它已经上了屋顶。这令我啧啧称奇,并得出了一个结论——猫是摔不死的!

绕过一排厕所,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但这边的小麦是春小麦,可不是我们合阳这边的冬小麦,我去的时候,春天刚刚播种开始。这边的农业完全是机械化的,看到坦克般威武雄壮的履带式拖拉机,我是完全的被惊呆了。后来我才明白,无论是播种、施肥还是收获,这里在三十年前已经实现了机械化。而我们合阳这边,在最近几年才走到这一步。那时无论播种、施肥、除草、收割,还是打场、扬场、晒小麦、把小麦装进粮仓,都靠的是人力,那个时候我已经干过这所有的活了。

但这边毕竟是大漠边陲,环境还是比较恶劣,除了农场,便是望不到边的沙漠,还有绵延起伏的沙丘。太阳毒辣,日照时间长,在这边呆久了就成了两个红脸蛋,我们称之为 “二团红”。风沙很大,一年一年见不到一滴雨,吃水很不方便,庄稼又怎么能够生长?关于这一点,你不由不相信毛主席的话,历史是由人民群众创造的,全国人民团结一心,就可以创造奇迹。

我们的住宅区,距离白银公司农场子弟学校大约有一公里,每次上学的时候,都要经过一条宽二三十米的水渠,我刚到这里的时候,灌溉季节还没有开始,以为这是沙地的特征,并对沙地里突然出现这么大的一条望不到边际的深沟,而感到不可思议。后来灌溉季节开始,大水渠里的水汹涌澎湃,滚滚而去,让我经常有在这波涛里驾舟前行的想法。我常常想找到一棵大树,用它来做一只船,但这个地方一眼望去都是沙地荒丘,除了有几棵光秃秃的沙枣树,竟然再连一棵树都找不到。可是在我们合阳,到处都是古槐、梧桐、白杨、垂柳。

那种景象实在是太壮观了,终身难以忘记。我也常常在想,这些水是从哪里来的?甚至和堂弟董彻一起去追过它的源头,最终还是放弃了。荒无人烟的地带,看不到一个活着的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水,却是水势浩大,农场里望不到边的庄稼有了保障。居民的生活用水,也是来自这河一样水渠里的水,有一条比较小的水渠,把这里的水引向了一个封闭式的大水库。水库上面有一个一米见方的孔,大铁盖子盖在上面,需要水的时候揭开盖子,把水桶的环扣在铁链子上,灌满水桶再吊上来,然后用扁担挑回五百多米远的家里。

水库的外观,就像一个巨型的水泥堡垒,其实那只是露在地面上的部分,揭开盖子你才发现,里面很大很深,足有一个标准的足球场那么大,里面都是水,也无法测出它的深度。本班有两位同学曾经逃学,揭开盖子,抓着铁链子溜了下去,在水库里面游泳,这样看来也不是特别深,但有十五六米深是没有问题的。这两位同学后来被班主任老师暴揍了一顿,却是死不悔改,后来又偷偷的去了,还告诉我,他们是南方人,这点水算得了什么?他们跟着父亲在湘江里都游过。但我依然还是觉得危险,毕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那时候已经帮着挑水了。现在十岁的孩子是不可能挑水的,何况水桶是那么大,我也在回忆的时候反复印证,最终确定十岁的我,的确挑过水桶,还把水桶挑回了家。我去的时候总要带着董彻,五姐要是在家,她就会带着我们俩。虽然是春天,但那边依然还是很寒冷,水库的取水口周边全是冰,很容易滑倒,幸亏取水口要比地面高出一尺多,要不然可就太危险了,不小心掉进了水库,想想都害怕。

五姐和四姐年龄其实一样大,只不过是月份小。她的个子不高,人也瘦小,但是很勤快,回来了总是干这干那的。她要是在家的话,每到周末就会给我们换洗衣服,还帮着我们洗头发。理发的活儿她可干不了,三叔每隔一段时间,会从市里回到一条山,也就给我们弟兄几个把头发理了。五姐每次带我们去挑水,脸蛋涨得通红,累得流汗,现在想来,她那时也不过是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又因为气候的问题,她也是“二团红”,一干活,两个脸蛋红的就像苹果一样,上面还上了一层釉子,有点透亮的感觉。

我们这边是北校区,只有小学,堂哥董鹏在南校区,南校区里有初中。他要是回来的话,会带我们放风筝。风筝都是自己做的,我们把细竹做的门帘,偷偷抽出几根竹条,用细绳绑在一起,做成风筝的骨架,然后取了一张白纸,用水彩笔涂上图案;然后再给风筝做两条长长的尾巴,用来掌握平衡,风筝线却是用三婶纳鞋底的细棉绳。然后我们来到麦田里,借着风力把它放上了天。

这是我第一次放风筝,很是感兴趣,只要有空,就希望他带我们去放风筝,可是他只待了个周末又去南校上学了。第二年我回到合阳后,也试着做风筝,可惜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却把家里的竹凉席全弄坏了。

一个学生在深山上放牧(我在甘肃景泰一条山上学时)(2)

居住区的东边是麦田,一眼望不到边。北边也是麦田,只延伸了三五公里,有一条高梁,却是一眼望不到边。我常常望着那条梁发呆,以为它是一座山,又是如此的整齐,宛如一条巨龙蜿蜒到了天边。后来我和农场的孩子们玩熟了,周末就和他们一起往那条梁下走,因为他们告诉我,可以挖到土蜂蜜,特别甜,特别香,比卖的要好吃几百倍。

我果然吃到了土蜂蜜,那条梁也真的不是山,我惊叹于它延伸到望不见的地方,如此的雄壮,走近了感到特别失望,它不是我想象中的石头山,光秃秃的,连一棵草都没有,好多地方都已经坍塌了下来,而且竟然全是用沙土堆起来的。但能感觉到它曾经是整齐的,这就令人感到很奇怪,会不会是有人修了这条梁?他们修这条梁又想干什么?梁的那边又是什么?隐隐约约的,我感觉到这条梁大有来头。

这时候伙伴们已经在大梁开挖了,他们不断的都有收获,从沙土里面挖出紫褐色的像蚕茧一样的土蜂蜜。我是第一次来,也不懂得怎样去挖,他们递给了我一个,我掰开之后,里面是白里透黄的固体的土蜂蜜,吃起来果真是好甜、好香。可是后来又有人给我一个,我掰开之后却发现里面是一条虫子,这就又令人有了新的疑惑。我是比较爱思考的人,凡事总是想弄个明白,那时就一直在想,一开始是土蜂蜜,慢慢的就变成了虫子,那么这个虫子以后就会长成一只这里的土蜂。

那么,我们吃的应该就不是土蜂蜜,而是土蜂的卵,但这里的孩子还是都把它叫土蜂蜜。难道土蜂蜜其实真的就是土蜂的卵?但我们关中也有很多土蜂,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土蜂的卵可以吃。这个问题困惑了我很久,直到今天也没有想明白。生物一科我学得并不好,法布尔的《昆虫记》虽然也看了,但里面似乎并没有讲到这一点,只能以后再向人请教了。

这时,我忽然发现,这条梁的下面有一块碑,碑上还刻了好多字,就跑过去看了一下,这一看我还是大吃一惊——碑上赫然写了五个大字:明长城遗址!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么震撼、多么吃惊、多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学前班就听说过万里长城,它是秦始皇修的,却在这里换成了明代的长城。万里长城是中华巨龙,多么威武壮观,可这里的长城就好像断壁残垣一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那时的我如同坠进了云里雾里。

我手脚并用,迅速地从坍塌之处爬了上去。北国的风是犀利的,此时春节刚刚过去,还是很寒冷,爬的过程中我想退缩,但终究没能抵制住好奇心,最终我站上了这条梁之巅,不由一阵眩晕。梁的这边是农场,虽然看起来荒凉,但起码能感觉到有人烟,毕竟一块一块的土地很整齐。梁的那边却是一望无际的沙丘,多么空旷,辽远,那时虽然不懂什么叫做 “悲怆”,后来读了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我就理解得很深刻。

景泰县地处黄土高原与腾格里沙漠过渡地带,被称为河西走廊东端门户,难道梁的北边就是腾格里沙漠吗?我真的不知道。但站在横梁上,我觉得我的心尖尖都在颤抖,猛然间感觉到天高地迥,宇宙无穷,苍茫辽阔的大地上,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天上的云在飘,梁上的风在嚎,这让我感到了害怕,同时心里又很难过,因为我就想起了我的祖父。

成年后,我查了一些资料,也就有所了解。万里长城是中华民族的象征,人们习惯说“东起山海关,西到嘉峪关”,指的就是明代长城。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大多数人们只记住了山海关和嘉峪关段长城的雄伟,却不知在绵延万里的长城沿线,已经有许多极具历史文化价值的长城遗址,在自然或者人为的侵蚀下,逐渐失去了光彩,呈现出千疮百孔,逐渐消失的境地。

景泰县内的明长城又称“新边”,修建于明万历二十七年(公元1599年)自靖远县越黄河进入景泰县,纵贯景泰69公里,有附属关堡5个,烽火台82个。这里的明长城遗址,大都位于深山之中,和山海关、嘉峪关的砖砌城墙不同,这段长城基本是土墙和山体相结合的方式建成的。

放眼望去,这里一片荒芜,没有人烟,更看不到印象中气势宏伟的长城。而所谓的长城,在这里也仅仅只是一条高约四米的低矮土墙。而三十年前我站在这条梁上,明显的感觉到它的高度远远不止四米,也就是说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它一直在不断变低缩小,并没有被当作遗址保护起来。

有一则材料看得我是触目惊心。白银地区矿藏丰富,这一处更是有黄金。 淘金者为了让车辆顺利到达采沙场,甚至不惜在长城上直接拓宽一个原有的豁口,在重型机械依然无法通过的情况下,径直沿土坡翻越长城,导致长城墙体部分被压塌。曾经抵御域外铁骑的长城,在现代机械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一样。这个材料是二零一五年看到的,结尾呼吁人们保护这里的长城,希望真的已经把它保护了起来。

另外我也感觉到,在冷兵器时代,这万里长城需要多少士兵来守卫?有那么多士兵吗?当时我一个小孩子都能爬上去,骁勇善战的马背上的民族为什么就很难攻进来?从秦始皇开始,古代的大多数帝王都很重视长城的防御作用,历朝历代都在修长城。可见长城的作用,更多的是阻挡战马的,士兵能攻上来,但是战马却过不来,马背上的民族骑兵没有了战马,也就远远不再是中原民族的对手。

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这么多。我难过是因为祖父是白银市的筹建者之一,白银公司在这里建农场,其实就是在长城脚下,找到了一处平坦的、适合大型机械操作的不毛之地,把它变成了一座大粮仓,这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这是在半沙漠地带,真正的苦寒边陲之地,可以想象当时有多么艰难,他在一九五三年、三十出头就在这里,一直干到了八十年代。而我到达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他已经去世五六年了。

多年以后我去白银市,应该是清明节前后的时间,有个晚上我曾和三叔在楼下,用白粉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前面伸出来一部分,留了一个长方形的口子,写上了祖父的名讳,为他烧了纸钱,青烟袅袅之中,还依然感到祖父就在身边。在白银市里,好多老人都说祖父其实还活着,甚至有人说他还回来看过这座他一手创建起来的城市,说得神乎其神,我真的愿意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来到这里的消息,很快就轰动了整个一条山。因为这里毕竟是偏僻、荒凉、苦寒之地,突然就来了一个从 “大地方”来的人——他们都不知道陕西有个地方叫合阳,但都知道有个地方叫西安,认定了我就是从西安来的,是个城里人。有个叫张晓梅的同学,用无比崇敬的眼神,告诉一个叫尚灵灵的同学:你知道吗?董刚可是从西安来的呀!他们说起西安,总是特别地神往。

我不管在南校区还是北校区,都格外地受关注,这和祖父在这里,是神一般的传说一定有关系。农场里的人看见了我,都是格外地亲热,他们都指着我告诉别人说,这是某某的孙子,他家老二的娃。祖母不管是在农场里,还是在市里,帮助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对祖母感恩戴德。祖母口碑非常好,很受人们欢迎和尊重,他们见了祖母的孙子,也就是我,当然就很亲热。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姐那年刚刚参加工作,在南校区的初中部做老师。二十岁的年纪,时尚清纯靓丽,有很多追求者,学生们都特别喜欢她,连我上学的北校区这边,学生在私下里都会讨论她。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她一定是个明艳动人的美女,因为她后来带着我在市里走路,一位解放军军官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他老婆。他骑着自行车,眼睛却一直盯着我姐看,最后把自行车骑到了电杆上,他老婆气得破口大骂,两口子后来就在街上打了起来。

追求我姐的人很多,他们都千方百计来讨好我,送我好吃的,还有礼物,但我姐那个时候心高气傲,对身边的这些人根本不屑一顾。我在南校区也上过一个月学,班主任叫做李小玲,他的哥哥帅哥李是我姐的追求者之一。帅哥李太喜欢我姐了,竟然都派他的妹妹李小玲,也就是我的班主任,来做我姐的思想工作。

李小玲上课的时候,总是叫我回答问题,回答完之后还总是要点评,点评的过程中总是把我夸上了天。后来我因为水土不服,缺碘而得了大脖子病,医生说那叫做“甲状腺肿大”。班主任李小玲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的哥哥帅哥李,帅哥李立即就带着我去看病。他和我姐每人骑了一辆自行车,让我坐在他的后座上,到十公里外的卫生所给我打吊瓶。他这个人太贼了,假装说自己饿了,在卫生所不远的饭馆里请我们吃了个饭。

因为他知道,我最爱吃那边的西红柿鸡蛋炒揪面片,我每次要吃一大盘儿,虽然只有十岁,但吃起来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吃得多。吃完饭,他把我抱到后座上了。其实我自己完全可以上去,只有我和他的时候,他也会让我自己上去。但我姐在跟前,他竟然一把把我抱了上去。我那个时候并不懂是因为我姐,还误以为他很喜欢我,觉得我就像他说的一样,特别聪明。

他看起来特别激动,和我姐说话的时候含情脉脉的,粗犷的西北汉子竟然像个害羞的小媳妇儿。他在我姐面前拼命地表现,给我姐讲很多有趣的故事,投入地都忘了我在后座上坐着。下自行车的时候,他可能是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他的英姿飒爽、灵活精干吧,动作是相当的敏捷,一只脚踩在脚蹬上,另一条腿跨过后座,飞快地抡了过来——我莫名其妙地被他踹到了沙地里!

帅哥李可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把我扶了起来,脸胀得通红,就像做错事了的小学生等着被老师训。我好端端地坐在后座上,正在偷听他们两个人谈笑风生,莫名其妙地钻到公路边的沙地里,衣服上、鞋里、脸上全是沙子,甚至鼻子里、嘴巴里都是沙子,眼睛的睫毛上都挂着沙子,被帅哥李抱起来的时候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帅哥李不顾自己西装革履,而我身上脏兮兮的一身沙土,抱着我慌忙不迭地道歉。多年以后,每次想起这件事,我都忍不住笑。他那时候也还是个年轻人,陷入情网的时候真傻,可是世上那么多的小伙子,不管哪一个只要陷入情网,可不都是他那个样子吗?那个样子,其实还是蛮可爱的,我倒希望我姐能嫁给他,但他福薄,我姐并不怎么待见他。不管怎么说,年轻,还是真好!

我被他一脚踹到了沙土里,这里到处都是沙土,学校的后面还是沙漠呢。同学们告诉我说,早上上学时把鸡蛋埋在沙土里,下午放学的时候把它取出来,就可以吃了。这让我羡慕不已,这里也的确整天都是太阳高照,几乎从来没有下过雨;最多也就是阴天,可是阴天又往往有沙尘暴。但只要不是阴天,沙子的温度就会很高,把鸡蛋烙熟了也不稀奇。

我打算上学的时候也带几只鸡蛋,可是却发现鸡蛋罐儿里没有,就守在鸡窝跟前等着鸡下蛋。这只母鸡太磨蹭了,我等了半天,担心迟到了,它还没 “咯咯咯”叫着从鸡窝里走出来,真是 “难产”。我打算把它拉到一边儿去,把前面的鸡下的蛋取两个,可它似乎占着窝不想离开,两个翅膀扑棱棱扇了几下,脖子猛地往前一伸,嘴巴狠狠地啄在了我的额头上,把我痛得哇哇大叫。

但最终我还是拿到了两个鸡蛋,一边心有余悸,幸亏没有啄到眼睛上;一边得意非凡,毕竟,我也可以在沙地里埋鸡蛋了。我偷偷地告诉了司令军,并告诉他放学的时候,我就可以吃到鸡蛋了。事实证明,告诉他绝对是个错误,因为我放学的时候找鸡蛋,竟然没有找到。我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他却告诉我沙子是流动性的,鸡蛋在沙子里会走动的,并还拿出了《黄河铁牛》这篇课文的例子,来证明他的观点是正确的。

要不是后来看见他眉花眼笑地和陈佩斯剥鸡蛋吃,我还真就相信了他的话。陈佩斯其实叫陈学强,长得太像小品明星陈佩斯了,我们都叫他陈佩斯。他还有个弟弟叫陈小强,比我们低两个年级,和董彻在一个班。我常常怀疑他们两个不是亲兄弟,因为陈小强比陈佩斯要壮好几倍,三年级的学生,比我们五年级的学生看起来还要壮。他在学校里总爱欺负人,有一次欺负董彻,董彻就过来向我告状,我把他推倒在学校的花坛里。

花坛其实只是个摆设,就没看见里面的花活来过,这里的干旱很不适合植物生长,除非能得到大渠里的水的浇灌。就像这里的学生每年都要植树,挖树坑特别的辛苦,沙地里往往还有比较大的石块,我们年纪又小,一个坑挖下来就精疲力竭了。但班主任牛老师的任务是,每个人要挖六个树坑。有经验的同学告诉我,找到去年挖的坑,挖起来就不费力,我试了一下,果真如此。可是去年挖的坑为什么不栽树?他们都笑我,树栽了,没能活过来,今年继续栽,总有一天能把树栽活。我一下子就干得没劲儿了,但牛老师(化名)是很严厉的,不把树坑挖够是不许进教室的。

牛老师不喜欢我,虽然我学习非常好。后来听人说,他弟弟曾经是我姐的狂热追求者,托了多少人来找我祖母求情,希望能把我姐许配给他。但我姐根本看不上他,这小伙子性格不够开朗,最后郁郁寡欢,神经有点失常。他们家的人就恨上了我们家,两家的关系不怎么好,这让我在林老师面前总是胆战心惊。

我上课思维非常活跃,总是跟着老师的思路走,在合阳这边,老师也喜欢在讲课的过程中学生不断地附和,课堂的气氛就显得很热烈。牛老师却不喜欢这样,我也是刚到这儿,根本就不知道他的风格,想在老师面前表现自己,不断地附和他。他突然不说话,教室里安静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他开口说,哪只猪在底下哼哼呢?我虽然吓了一跳,但心里想他说是哪只猪,并没有把我认出来,也就装作和自己无关。直到自己做老师了,教育自己的学生,就彻底明白了,他心里明的跟镜儿似的,只是不愿意点破而已。

我们的班级基本上被八个人把持着,他们担任了所有的班干部,而且结拜为 “八大兄弟姐妹”,同学们都听他们的,没有人敢提反对意见。我在合阳这边一直是做班长的,老师宠着,同学们捧着,到这边来以后,老师也不知道我的实力。期中考试之前,同学们也并不知道,我其实学习很好,相反,他们认为我是西安来的娇生惯养的子弟,学习一定不怎么样。

每天早上,到校之后先跑操,而且是在校外的沙土和炭渣马路上跑。大家跑操都不怎么认真,嘻嘻哈哈的,老师训了文体委员陈佩斯,他也是八大兄弟姐妹之一,心里很是不爽,就擅自命令所有同学都站在了马路边,他在狠狠地骂我们的时候,他的其他七位兄弟姐妹也一起吆喝。最后他把前面四排的同学,每个人踢了一脚,而我恰好站在了第四排,也挨了他一脚。

我在合阳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老是宠着我,所有的同学也都让着我,一直到小学五年级,也没有人在我身上踢过一脚。我姐虽然也在一条山,但她在南校区,而我们在北校区,平时也照顾不上我;三婶虽然对我很好,但毕竟也不是亲妈;祖母经常就在市里,很少在一条山,父母又不在自己身边,本来就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这一脚踢得我眼泪激射而出,竟然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都把陈佩斯吓坏了,和其他同学一起不断地安慰我。

但我总觉得他对我怀恨在心,因为我给堂弟董彻报仇,把他弟弟陈小强推到了花坛里,他后来还质问过我,要不是因为你是西安来的城里人,你姐又是老师,我可不会放过你。我在合阳这边高高在上习惯了,对他们八大兄弟姐妹的种种做法很是不服气,因为他们八个人一开口,几乎所有同学都噤若寒蝉。后来终于矛盾激化了,我和这八个人也撕破了脸皮,他们把我堵在了学校门口的大水渠下面,一起出声恫吓我,还要动手打我。

十一

期中考试结束之后,班级要排名,我中途虽然生病请假一个月,但成绩依然在前三,这让他们感到震惊却又嫉妒不已。这事牛老师是有一定的责任的,因为他的排名里要加上德育分,这八大兄弟姐妹的德育分都在85分以上,而我可怜兮兮地只有60分,最后我的总排名就在第六名了。这让我很不服气,因为我在合阳这边,每次都是第一名,心里有失落感。

我决定向牛老师揭发他们八个人,却又是不敢。反复地想来想去,我决定写一封匿名信,信里我告诉牛老师,这八个人德育分太高了,同学们都不服气,要求重新定德育分。这封信在我怀里揣了两天,终于等到了机会,我和几名同学给老师帮忙抱作业的时候,趁其他人不注意,把这封信压在了牛老师的水杯下面。整个早上都没有消息,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下午终于有消息了,八大兄弟姐妹在教室里骂人,说有人向老师告状了,要把这个人打死。但他们看起来又有点惊慌失措,因为老师要重新定德育分了。牛老师把这个消息公布了之后,很多同学都面露喜色,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德育分应该更高,要知道小学生是很在乎自己的德育分的,为了能够多得一分,很积极地帮助别人打扫卫生,帮其他同学完成挖树坑的任务,帮老师干活,给马路上的问路人热心指路如此等等,然后汇报给老师,老师就会给他加分。

这八个人有点恐慌,尽管没有人说什么,但能明显的感觉到,其他同学都有幸灾乐祸的表情。我的同桌叫邵思敏,是个女生,她偷偷告诉我,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那个举报人是咱们的英雄,我激动了一下,就告诉他那个人是我,她说她很佩服我,给大家出了口气。新的德育分也制定下来了,令我大跌眼睛的是,每个同学的德育分都提高了20分,当我看到自己是80分的时候还洋洋得意,却惊讶地发现那八大兄弟姐妹都是100多分,心里极为震撼。因为在我的心目中,100分就是满分啊,他们竟然可以得到100多分!李金龙,也是八大兄弟姐妹的核心之一,他居然得到了119分!而我的总排名又由第六滑到了第七!

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更坏的结果还在后边。除了陈佩斯、李金龙,前文说过的那两位女生张晓梅和尚灵灵,逃学去水库游泳的那两个男生蒋爱平和魏小强,还有两个叫做陈爱云和黄小刚,五男三女八个人,就是“八大兄弟姐妹”,他们已经盯上了我。放学的时候,我和邵思敏一起回家,因为我们两家是前后邻居。刚走出学校门,这八个人就把我们两个,叫到了大水渠的下面。陈爱云首先冲了上来,在我面前仰着头,并且露出了鄙视的神色质问我,你为什么要告老师?我说我没有,他们八个人一齐哼哼哼地冷笑,你就不要再装了,我们什么都知道了,你要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卑鄙无耻的小人!

这件事,我只告诉过邵思敏一个人,不由回过头去看她,却发现她不敢和我的目光对视。即使我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也明白她的嘴巴不牢,把这个秘密泄露了。但我绝不能承认,否则马上就会挨打。我立即举起手对天发誓,谁要是向老师告密就把谁死了,就让雷把谁劈了,谁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我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并且连连摇头,这个人太无耻了,向老师告密不说,还要把屎泼在我身上,咱们一块儿把这个事情一定要调查清楚,到时我要第一个冲上去踢他两脚!

一个学生在深山上放牧(我在甘肃景泰一条山上学时)(3)

十二

这时我看见陈爱云不断地看看邵思敏,目光里露出了怀疑的神色,我也就做出了怀疑的表情看她,她的脸涨得通红,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其他七个人也是将信将疑。这八个人里面,我和李金龙、黄小刚住的不远,经常放学一块儿回家,关系相对来说还不错。他们两个首先相信了我的话,过来和我拥抱,说还是好兄弟,其他人也就不再怀疑我。回家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和我一块走的,中途黄小刚还掏出了一块儿口香糖,送给我表示安慰。

做老师之后,我明白了牛老师,他一定也知道是谁给他写的字条。作为我们的班主任,又是语文老师,学生的字体是很熟悉的,他知道是我写的,却又不说破。他故意把八大兄弟姐妹的德育分定得很高,然后让我在班里出丑。这个手段,虽然不是很高明,但对付一个不服气的学生,却是绰绰有余了。这意味着他并不怎么待见我,碍于家长的情面又不能太批评我,但这样的处理办法,比打我一巴掌还要令人难受。

前十名的学生都是有奖品的,后来我也得到了一个黄色军用包的奖励,可以用来做书包。这里的学生,都以有一个黄色军用包作为书包而感到自豪,可我并不怎么喜欢这个书包,甚至很厌烦它,后来也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我从那以后说话就很小心,并很不喜欢邵思敏,一定是她告的密。即使今天,从成人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牛老师是一定不会说破的,毕竟他是班主任,还要顾及到自己的身份。而邵思敏那天在现场的眼神,就已经准确无误的告诉了我真相。

除了李金龙和黄小刚,我和这八大兄弟姐妹中的其他人一直关系都不怎么样,但我对张晓梅一直有好感,因为她几次表现出了对我有崇拜,而且她在女生里面长得很漂亮,懵懵懂懂之中,我那时是真的有点喜欢她。而对于牛老师,我一直觉得他就是老师,并总是希望得到他的表扬和鼓励,但他很少提到我。不管我在合阳怎么样风光,这儿可不是合阳,牛老师也不是合阳的马老师,印象里他总共就表扬了我一次。

在我们合阳的操场还是土操场的时候,这里的操场却铺了碳渣,并且有单杠、双杠、吊环、沙坑,还有联合器械、篮球场、足球场。同学们的足球踢得非常好,体育课上你拼我抢很激烈,篮球场上也会有几个人在打篮球。但在合阳,我一样都没有学过,就只好玩双杠。一起玩双杠的有司令军,还有一对双胞胎兄弟,名字叫做祁衡、祁志。这对弟兄,单双杠都玩得非常好,他们两条腿把单杠一夹,两只手松开做出飞翔的姿态,就可以360度地转圈,我常常吓得目瞪口呆,掉到地上可不得了,但他们从来没有失手过。

他们家的大人,和我们家的大人都认识,而且我的堂哥堂弟也都认识他们,因为他们家也是有传奇色彩的。他们父母三胎生了胎六个孩子,也就是说有三对双胞胎。他们有一对双胞胎的哥哥,还有一对双胞胎的姐姐,这令我啧啧称奇。但我和司令军在一起玩得还是更多,他总是喜欢听我说单口相声《王木犊》,唱迷糊戏《张连卖布》,还有秦腔,特别是《拾黄金》,特别喜欢这些表演的还有张有财,他父亲是学校烧锅炉的。我终于被牛老师表扬,是和这件事有关的。

十三

那是一节班会课,牛老师心情极好,不时面露微笑,这和他以往的风格可不一样。印象里,他很严肃,为人也很严谨,总是穿一身黑色西装,从来不笑的。这节班会课,他好像着了魔,一个人不断的傻笑,嘴里还念念有词,也不组织班会课,大家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窃窃私语起来。牛老师突然说,这节课一直到放学,两个小时的才艺展示,大家举手之后就可以上台演出了。

我终于可以大展手脚了,表演了单口相声《王木犊》,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强烈要求再来一个,我就表演了迷糊戏《张连卖布》,赢来阵阵掌声。其他同学都是朗诵、或者唱歌,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兴趣,后来一度冷场了,我忍不住走上讲台说,我给大家表演秦腔丑角戏《拾黄金》吧!此言一出,欢声雷动,连牛老师都忍不住鼓掌了,大声说,大家鼓掌,好好鼓掌,这个戏好,我听过的!

我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小孩能够听懂陕西话,甚至有人还能说几句陕西话,可是来自四川、湖南、湖北、江苏,甚至陕西的陕南的那些同学用方言说话,我就云里雾里,一点也听不懂。很多年以后才明白,西安作为十三朝古都,直接的影响了中国的普通话。关中话在中国历史上,很长时间都是被作为普通话的,即使今天的普通话,也是以北方方言为基础的。

这也就使得《王木犊》《张连卖布》《拾黄金》,这些用陕西方言表演的节目,在这里很受欢迎。我的名气越来越大,都惊动了专业的音乐老师,她几次把我叫过去,让我写剧本,并准备在六一儿童节表演。消息传了出去之后,我在同学心目中的地位,一下子高了很多。这位老师会弹手风琴,多才多艺,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南校区和北校区会联合举办晚会,她是主持。

《王木犊》的主题曲非常好玩:有人问,有人问,我是怎样一个人?……我不是鬼,也不是神,不是和尚,也不是道人……《张连卖布》则以说唱的形式,非常幽默风趣和诙谐的风格,深受老百姓的欢迎;《拾黄金》是李兴这个版本的,可不是后来那个孙存蝶版的。董彻那个时候总爱学这几个节目,但他把“额”(陕西方言“我”)字总是读成“饿”。

农村那个时候,可供娱乐的活动非常少,一个村连一台电视机都没有。我们家那个时候恰好有录音机,买了很多的磁带,有很多都是戏曲。每天会从早播放到晚,村里好多人也会过来听,大家热热闹闹地,一边干活一边听戏曲。我每天都在听,到最后几乎记住了所有的戏词,也能唱几句,尤其喜欢也最拿手《拾黄金》《张连卖布》。后来上高中的时候,我在寿圣寺塔下表演过《拾黄金》,影响很大。《王木犊》是陕西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王木犊据说就是西北大学教授石国庆。看了我的表演之后,有一位同学后来特意报考了西北大学,就是为了能跟上石国庆教授学表演。

但最终我在这里没能登台表演,因为我得了大脖子病。为了方便照顾我,我姐把我接到了南校区,没有时间参加排练,这个节目就被取消了。南校区我的班主任就是帅哥李的妹妹,李小玲。印象最深的就是她讲那一课《齐天大圣》,孙悟空大战巨灵神和哪吒,还有十万天兵天将。

十四

在南校区,我又遇到了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是李小兵、李小斌兄弟。这让我很羡慕,我也希望自己有一个双胞胎弟弟,这样就能有人整天陪我玩了,因为我在南校区太孤单了。堂哥堂弟不在身边,每到周末,学生们放假了,我姐又出去玩了,其他老师也都回家了,学校几乎连一个人都没有,整天就我和一个老农蹲在水渠边聊天。

学校特别大。我们那边是农村,学校本来就很大,但到南校区来,却是大的超乎想象。教工宿舍的前面,竟然还有大片的森林。这边的树木是很难存活的,但这片森林,虽然不是多么茂盛,可是这里的树木几乎都活了。这是因为,树林里修了很多条小水渠,里面的水并不大,但一直在流动。我一个人又在追寻它的源头,不知道走了多远,却到达了校园的围墙——水是从校园外面进来的,我也没法确定它到底是从哪儿来。

假如是在合阳,我就翻墙出去了,一定要搞清楚。但我不敢走出学校,外面就是沙漠。可是在树林里,我却不怕迷路,因为顺着水渠走就可以了。水渠的水,最后流向学校的冰棍厂外面的大水渠里。冰棍厂的冰棍一支五分钱,我经常会从我姐的抽屉找到零钱,就去买冰棍吃。但学校太大了,更多时候会感到害怕,我就去树林里找那个农民,这里的树似乎都是他负责的,后来他还教给了我一项绝技:甩飞镖。

这个飞镖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飞镖。这个老农让我从我姐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把黑色发卡,把黑色发卡的前面敞开,然后折弯,中间夹一支钢针,缠上几圈绳子,固定住钢针。发卡的尾部绑上一把绳子,把绳子弄得很蓬松,他说这是为了甩出飞镖的时候,能够掌握平衡,就能很准确的射中目标。我做了好几支飞镖,就在树林里废寝忘食地练习,后来居然能够百发百中。

有一天,我从学校里面走过去,一伙初中学生围住了我,他们都在逗我玩,因为他们是我姐的学生。学生都喜欢八卦老师,他们很喜欢我姐,看到了我,当然就问这个问那个的,然后回到班里就可以向其他同学吹牛,因为他们知道了其他同学不知道的、可以八卦的内容。他们看到我手里拿了一把飞镖,都是啧啧称奇,把我带到了一个破旧的房子跟前,让我表演。

我的百发百中,让他们很震撼,希望也可以得到到一支飞镖。我想我回去还能再做新的,送给他们也没有什么。可是我只有五六支飞镖,他们有七八个人,不够分,他们决定让我把飞镖全部射出去,谁抢到了就是谁的。有一个学生太着急了,我刚一扬手,他就冲出去了,结果这支飞镖嗖的一下,扎到他的脸上了。

其他人都是大吃一惊,我也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很快所有人都爆笑不止。他长得比较胖,脸皮应该很厚,这支飞镖扎到他的脸上,晃来晃去的,竟然没有掉下来,而且他的脸也没有流血。这让他很得意,故意不把飞镖取下来,就这样晃荡着到教室去,想展示给其他同学。我那个时候也只是觉得好玩,可是今天想来很后怕,假如当时扎在他的眼睛上了,后果不堪设想。

十五

我没有飞镖了,就又去找我姐的发卡,顺便看能不能找到零钱,还可以去买冰棍吃。零钱倒没有找到,却看到了一封信,那是我父母写给我姐的。信上说很想我,想让我回家,还说我表演的那些秦腔,当时都录在磁带上,他们每天都在家里播放。

信上还说,祖母在70年代保护的那个老干部,也就是山西省河津县龙门镇米家湾的郭爷,和他妻子两个人,又到我们家里住了一段时间。郭爷告诉他妻子,唱戏的是他们的娃,娃去白银了,他们想娃了。那时候刚好是周末,学校又只有我一个人,但我依然是害怕被人看见,因为我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就又跑到了树林里。

后来三婶也希望我赶快回到合阳去,她跟祖母说,我家就我一个男娃,太操心了,有个啥的谁敢承担这个责任?谁能对我父母有交代?祖母并不想让我离开,半晌都没有说话,能看得出她有些舍不得。那段时间对我比以往更要好,吃鸡蛋之前,都要给我把壳剥了,吃鱼的时候,给我把鱼刺都要挑干净,然后往嘴里喂,我就知道我要离开一条山了。

暑假来了,三婶带我和董彻去了市里,三叔给我们订了汽水,一提是40瓶,喝完了就再来一提,不过要拿旧的瓶子来换的,要不然就得再加钱。两个小孩在一起,事儿就比较多,特别是偷偷地干坏事。我们两个人躺在沙发上,一瓶汽水又一瓶汽水,比谁喝得多。有时也在担心,对方比自己多喝了,自己就吃亏了。比来比去,三两天竟然把一提汽水喝光了。三叔既是吃惊又是好笑,但他还是给我们再要了一提,只是严格限制我们,每人每天只能喝两瓶。

他要是上夜班的话,白天就会带我们两个出去走亲访友,也会走很远的路,去职工俱乐部看电视剧。他给别人介绍我的时候,总是很自豪:这是我二哥的娃。他还带我们去打苍蝇,然后喂金鱼吃。我吃惊的发现,金鱼竟然爱吃苍蝇,那几天就和董彻天天打苍蝇。三叔有一天早上发现,鱼缸里的金鱼全死了,他也没有骂我们,只是给我们两个说,你们给金鱼喂的太多了,把金鱼撑死了!

我们两个又去俱乐部看电视剧,那是美国的《钻石王朝》,应该是经典的电视剧了,因为今天的我也知道,那是有关美国西部的电视剧。但那个时候,一看见外国人拍的,就没了兴趣,黄头发蓝眼睛,远远不如中国的电视剧《上海滩》好看。就在无聊的时候,有人喊我的名字,回头一看,竟然是安子村的表哥杨继伟。

他是三叔和祖母带到这儿来的,比我们要大很多,长得很帅,就像导演张艺谋。不是一般地像,而是极像,就连笑起来都是一模一样。拿着他的照片,一定有人会以为是张艺谋的,以至于好多年轻姑娘都希望和他合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失恋了,因为他每天总喜欢唱一首歌:姑娘啊,我喜欢你……有一天,我看见你,你和流氓在一起,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好像一对亲夫妻。你tmd是什么东西?每次听到这儿,我们都要笑死了,但又不敢笑,背过他去,整天就在八卦,他究竟是不是失恋了,但最终也没有搞清楚。

但他给我们做了一件 “大事”,起码对小孩子来说是大事。他给我和董彻一人做了一把弹弓,我们两个一下子有了可玩的东西,每天就是拿着弹弓,寻找可以打击的目标。我常常希望可以打到一只鸟,但从来没有打到过。

一个学生在深山上放牧(我在甘肃景泰一条山上学时)(4)

十六

合阳村里一位老人去过白银,他回忆说:曾同董刚的三叔,相处一过段时间。当时白银有好几个冶炼油厂,工人都在万人以上。烟囱有成百米高,据说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前苏联援建的。印象较深的是每天下班,工人们骑着自行车,似蚂蚁般的从工厂大门拥出,流向四面八方。

这里的烟囱是非常粗大的,有的是砖头做的,但有的却是钢铁做的。我们喜欢钢铁做的,因为我们从几百米以外射出弹珠,可以击中烟囱,会发出像敲巨钟一样的声音。声音会传得很远很远,可是我们也不害怕,因为不会有人能找到我们。而且目标太明显了,我们完全可以做到百发百中。我们每次射出十余发弹珠,就会逃跑,就这样十来天里,从来没有被人发现。

很快我们和这里的孩子玩熟了,就成群结队的一起玩耍。这里有个孩子王,我们两个加入了他的队伍。他简直太能玩了,他攀着管道,就可以爬到锁着的、三层楼高的库房顶,然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又从顶上钻进库房,给我们偷出来两副羽毛球拍;他带着十几个孩子,一起追赶火车,然后我们都爬上了火车;他又一个人跑到了火车头上,在风中张开双臂,大声呼喊。我们简直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而我觉得他就是个疯子,火车司机最后把他拉下来揍了一顿。

这个孩子王,那个时候才十岁出头,他简直就是个天生的“破坏之王”。我回到合阳之后,常常会想起他。小孩子都有冒险的情结和英雄情结,那时候我觉得,他就是我的偶像,他就是我们大家的英雄。可是后来三叔告诉我,他已经被人打死了,应该不超过十三岁。大人都说他是个坏孩子,但我那个时候真的挺喜欢他,他带着我们去冒险,现在想来虽然后怕,但那是今生中最刺激的事情之一,特别是童年时代,更是让人今生难忘。

我认识的那些孩子里面,被打死的不止他一个。白银是新兴的工业城市,职工都是来自四面八方,地广人稀,鱼龙混杂,还有很多吸毒的。那个时候治安应该不是很好,环境也很差,城里就有很多冒着黑烟的大烟囱。生活垃圾,堆得像山一样,和污水河里的水一起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很多厂房已经废弃了,门都是关着的,我们一群孩子冲进去,想找好玩的东西,有时也的确会找到,但里面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更多的工厂是在市区以外,比较远,工人们上班会坐着火车去。那都是白银公司的内部列车,行驶比较缓慢,以至于我们这些孩子往往就爬着上去了。这一伙孩子的父母亲,大多都是工厂的工人,大家就商量着到工厂里去找父母。我和董彻也跟着他们去了,三叔也在那儿。那一段时间,经常吃不饱饭,因为我们都在荒郊野外,找不到吃的。工厂也真的是太大了,很难找到自己的亲属,最后就只能再爬上火车回家。

后来我在初中学了历史课,看到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钟摆式运动”,明白了这里和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工作、生活模式一样。工人们白天坐着火车去郊区上班,下班以后再坐着火车回到城里,生活应该是比较辛苦和艰难。但我那时候,是非常喜欢这个绿皮火车的,每当看到它喘着粗气驶过来,心里都特别激动;它离开了,也总是恋恋不舍地用目光送它远去。

祖父筹建的白银公司,应该是非常非常大的一个公司,以至于这个公司,最后都发展成了一个新兴的工业城市。城市里铁道纵横,可见当时的各种金属产量之大,工人之多,运输业之发达。

十七

今天再去白银市,已经找不到当年的一丝影子,城里纵横的铁道也都找不到了。但我还是真的挺怀念那段时光,或者因为,那是我童年的一段经历,而童年往往在人的一生里,最让人留恋和珍惜。我能清楚地记得,三婶带着我和董彻,大清早来到了市里,给我们两个人一人要了一碗牛肉拉面,但是她没有吃。而且我也知道了,兰州白银那边的人,早点也是要吃牛肉拉面的。

也能清楚地记得,在金鱼公园的人工湖里,我们六七个人,只有一条小船,工作人员不让我们都上去。我们把船划远了,三婶在岸上走,我姐要接她上来,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湖里,她吓得脸色苍白,幸亏反应比较快,紧紧抓住了船的边缘。我们手忙脚乱的去捞她,人都走向了一边,整个船又差点翻了。今天想来,很是后怕,那实在是太惊险了。其实在市里只待了二十来天,但很难让人忘记,总是很怀念。

但我更是怀念的,还是在一条山的日子。一望无际的沙丘,大河一般的水渠,断壁残垣一般的长城,长城沙土里埋着的土蜂蜜。坦克一般威武雄壮的履带式拖拉机,可以放风筝的麦田里的春小麦,高大的、可以建房子的向日葵园,炉子里烤得焦黄的馍馍,辣子蒜汁浇的土豆块,沙漠里烙熟的鸡蛋。南校区里的冰棍厂、树林、小沟渠,还有我练得百发百中的飞镖,两个人两天喝了四十瓶的橙色橘子味汽水。

那里的亲人,那里的老师和同学,还有我不喜欢的、黄色的军用包。都像昨日一样,是这样的清晰,可是我已经有了胡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也不能那么任性、那么痴癫和疯狂。在那里,我可以犯一百次错,不会有人过分地指责,因为他们都说,我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可是每个人都是要长大的呀,他们最终都有着自己不同的生活,还有一些早早地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去白银之前,祖父就已仙逝,十多年前祖母也随他而去,两年前,三叔也已去了另一个世界。五姐没能考上大学,一开始也不顺利,但她后来有一个非常爱她、疼她的老公。我姐那个时候,是多少人心中的女神,除了小说里说到的帅哥李,我知道的最少还有七八个。有一位被拒绝的军官,甚至不惜驱车来到合阳,向我父母求情。回到白银,又跪在我祖母的面前,流着眼泪,赖着不走。而且她很能干,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把工作从一条山找到了白银市,更是让很多人佩服不已,更是热切地希望能追求到她。

但她最后也只嫁了一个普通工人,离婚后,又嫁一个了电视台的记者。这个记者后来进了监狱,我姐倾尽所有,想救他出来,甚至呼喊: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最终的结局是,他们没能白头偕老。我姐却喜欢上了旅游,经常和一群驴友突然就出现在了某个地方,过得非常悠闲自在。很多人劝她再找一个,但她却似乎习惯了一个人的潇洒自如。而且她有个优秀的儿子,上高中时,每学期就能拿到一千元的奖学金,后来又考上了上中山大学,找工作又找到龙头公司,薪水不菲,对我姐很孝顺。

堂哥董鹏去了兰州工作,董彻却到了宝鸡,而我又是在西安。一条山的人,曾经都在一起生活,最终却是去了四面八方。市里当年也有很多亲戚,和投奔祖母、三叔的人,最终是只有几个人留在这里,其他人走向了不同的城市,或者回到了合阳老家。人都是会长大,生活也总是会继续,留下的,都是往事如烟。

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那一年,我坚定地要去那边上学,是我第一次走出了合阳,看到了外边不一样的世界。而且,我一个农村的孩子,在那边却被当成了城里人。而第二年,我回到合阳的时候,合阳的伙伴们,又都把我当成了在城里生活过的人,很是羡慕,围绕我不知疲倦地谈论了很多天,觉得我见过大世面。

其实,我在城里待了不到二十天,更多的时候,我是在一条山……

2019/6/5

作者简介:

董刚,陕西合阳百良镇莘村人。2002年毕业于宝鸡文理学院中文系,现为西安市东方中学高中教师。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陕西散文学会会员,渭南作家协会会员,西安高新作协会员,合阳作协理事。在《长江文艺》《延河》《陕西文学》《华文月刊》《西部散文选刊》《文化艺术报》《西安晚报》《教师报》等报纸杂志及《文学陕军》《中国作家网》《中国报道》等文学平台发表小说、散文、评论、诗词歌赋等二百多万字,出版个人文集《一路艰辛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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