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被自己追求的女人当着面骂“滚”，季明硕脸上挂不住。
但也没像以往一样觉得有多难堪。
他张了张嘴，面色发白的走过去，低声说道，“灵灵，你真的……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愿意。”
许美灵说，事以于此，她不想说什么她根本不记得他之类的话。
她现在到底是谁，已经真的无所谓了。
她笑，笑容淡漠而疏离，她道，“我说过的……除非你死，否则，不死不休。”
外面的雪很大，许美灵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雪，整个人一如雪一般的晶莹，冰润。
也如雪一般的冰冷。
季明硕的心，寸寸往下坠。
他一次又一次的想要祈求她，可每一次得到的回答，都是这一句：不死不休。
他张了张唇，又张了张唇，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随后恍若呢喃一样，又问一句，“真的……如果我死了，你就肯原谅我？”
许美灵轻笑，笑容美丽而空灵。
这时候的她，既像是许美亚，却又更像是她自己。
她说，“你说呢？人都死了，仇恨何以不消？”
“好！”
季明硕低低的应道。
他深深的，深深的看着她……脚步慢慢的向外退。
一步一步向外退。
许美灵并不拦他。
外面雪大……他退了出去，房门打开的瞬间，大片的雪一下子将他包围。
他整个人都陷了进去，风从门外刮进来，刺在人的脸上，特别的疼。
许美灵张了张唇，依然淡淡的看着他……季明硕整个人往雪里倒。
一点一点，那些柔 软的雪渐渐埋葬了他的整个身体。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许美灵抿紧了唇。
说到底，她依然不相信，这个男人会真的去死。
从前的季明硕那么冷厉，那么不近人情……眼下的季明硕怎么可能会为她一句话就去死？
哗！
一大片的雪，又顺着他躺倒的方向，整个的塌陷了下去，将他整个人彻底的埋住。
许美灵猛的握拳。
季明硕……
“灵灵。我知道，你虽然恨他，但是，我依然不想你的手上沾血。”
程海丰突然叫了一声，箭步冲了出去，用他受伤的一双手，用力的挖着面前的雪。
许美灵站在门口，淡淡的看着程海丰的动作，既不阻止，也不帮忙。
但她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有程海丰在，季明硕就不会死。
目光里闪过一抹冷意，看着程海丰慢慢的将困在雪里的人，终于挖了出来，许美灵垂眸，转身离开。
既然死不了，那就这样也好。
不想，不念，不见。
程海丰将季明硕救了回来，拖到了屋里的门口，让他慢慢的回暖。
楼上的许美灵听到程海丰对他低低的骂声，“季明硕！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季明硕低沉的声音，带着隐隐的苦涩，“……那又怎么样？只要灵灵肯原谅我，哪怕我死一百次都是可以的。”
“放屁！”
程海丰气不打一处来，“季明硕！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从前的张扬张狂哪里去了？灵灵叫你死，你就去死。那你死了之后呢？灵灵是不是就成了杀人凶手？你死了不要紧，可你依然还要连累她，你怎么就不动动你的脑子多多的想想？”
“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季明硕的声音低沉而透着痛苦，“这世上如果真的没有了她，我也活不下去了……”
程海丰冷笑，“哟！现在知道没了她活不下去了……那么之前呢，你那么拼着命的将她往死里作，你那时候就不知道她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
他的声音尖锐而犀利，季明硕张了张嘴，双手抱了头，“……灵灵并没有害死她姐姐。案子已经查出来了，是许美亚自己吸毒致死，与灵灵无关。”
居然在这个关头，说出这件案子的事情，不止是程海丰惊讶，就连楼上的许美灵，都跟着满心震惊。
忽而又泪流满面。
终于，她终于不再是杀人凶手了吗？
心中的恨意，如同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的向前推，只推的她满眼是泪，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多年的背负一旦卸下，许美灵整个身体都瘫软在地。
“所以说，因为许美亚是自作自受的该死，你现在又打算要回灵灵了？”程海丰的声音透着讥讽，虽然难听，但就是这么回事。
季明硕无可反驳。
他道，“我从前以为我爱的是亚亚。可这一年相处下来……我发现，我爱的其实是灵灵。我不能没有她。”
“呸！你还有脸这么说，那你之前恨不得让她去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爱她？”
“是啊！我以前够混蛋……所以，我现在想要弥补她，只要她肯原谅我，哪怕让我去死都是可以的。”话到这里，季明硕是什么“罪”都认了。这谈话也没法进行了。
“那么，既然许美亚是她死的活该，还有一个苏冉呢？”
程海丰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季明硕，他冷冷的道，“听说，灵灵之前摔下楼的时候，可是苏冉将她推下去的。”
“这……怎么可能？”
季明硕一脸惊讶，“她还是个孩子……”
“是啊！她还是个孩子……”程海丰嗤笑一声，“所以你看……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直就认为，这全世界除了一个许美灵，其它的任何人都是可以相信的，都是完全无辜的？前面有许美亚，后面有苏冉……季明硕，你就是这样爱她的吗？”
“我告诉你，你的爱，配不上她！”
“灵灵，她值得更好的！”
程海丰一字一顿，话中充满了嘲弄。季明硕的脸色沉了下来。
有关许美灵摔进医院一事，季明硕一直都以为是许美灵为了逃脱他的控制，而刻意自残……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这件事情，我会给灵灵一个交代！”
季明硕说，看了看身上的狼狈，他抬手拨出了电话，“苏冉，你在哪儿？”
“是硕哥哥吗？我一直都在安市啊，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一见是季明硕的电话，苏冉又是激动，又是兴奋。
季明硕的声音却透着沉沉的冷，“苏冉，灵灵摔下楼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内心激动的苏冉一下子僵住。
虽然是隔着一条电话线，但苏冉依然是吓得脸色惨白，毫无人性。
她下意识尖中，否认：“不！怎么可能！在你眼中……我会是哪样的人吗？硕哥哥，你相信，一定是许美灵那个死鬼瞎说的，她是不是又变成鬼吓你了？硕哥哥，你可千万不能信她的啊！”
“不，她没有变成鬼，她也没有死，她还活着。”
季明硕的声音沉沉的砸入她的耳际，苏冉一下子呆住，却忽然又更加用力的尖叫，“她，她居然没死？她为什么没死？！”
苏冉尖锐的叫声，透过电话已落入许美灵耳中，她忍不住抽了抽唇，声音淡淡的道，“听到了吧，她从来不肯承认的。”
季明硕看一眼拦路的程海丰，立时上楼，一脸保证的跟许美灵道，“灵灵。你终于肯理我了……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但愿吧！”
许美灵瞧了他一眼，对于这个男人……她真的已经累了。
瞧了一眼程海丰，许美灵道，“海丰，送他走吧！这个地方……不适合他。”
一场大雪，覆盖了一切。
也将暂离去给车子加油的助理小陈隔绝在了这一片庄园之外。
也将许美灵的心，隔得一片冰凉。
“确定？”
程海丰看一眼季明硕，再一次问向许美灵，生怕她会有反悔。
许美灵道，“确定……季总身边的各种女人，总是我惹不起的存在。我已经是死过两次的人了，难道还想要我死第三次？”
抬手摸着肚子里的孩子，许美灵笑得极是温柔，淡漠。
她的命，早就已经给了他……彼此不欠，来生不逢。
面对这样的许美灵，季明硕还想说什么，程海丰道：“季总，这样死缠烂打的你，根本配不上她。”
一句话，季明硕沉默了。
程海丰送季明硕出去，两人似乎在楼下又争吵了一些什么，许美灵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厌倦了这一切，忽然什么都不想看了。
手中拿着程海丰的电话，许美灵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随便看着新闻……M国的新闻，全是英文字体，她多少能懂得一些。
不过，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叮！
一条短信从手机上方跳了出来，许美灵原本不想看，但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抬手将短信打开。
上面竟是苏冉的短信，一如之前的那么张狂。
短信内容：贱人！你为什么还不死？我告诉你，我能弄死你第一次，就能弄死你第二次！
第二条短信：你就是把这个给硕哥哥看了我也不怕。你这个水性扬花的女人，你一边霸着硕哥哥不放，一边还要勾搭程海丰，你就是个狐狸精！
第三条短信：放心，我很快会去找你的，你等着我！
……连续三条短信，让人极致的无语。
许美灵挑了挑眉，将三条短信删除，像是从来不曾见过一样，许美灵抱了被子，昏昏的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她胃口不大好。
眼下季明硕离开了，她终于也能安心睡下了。
又过几日，外面的大雪终于被清除干净，程海丰兴冲冲的进来告诉她，“灵灵，可以做整容了，我已经联系了M国最好的医生，马上就可以去医院了。”
“真的吗？”
对于这个消息，许美灵也很开心。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许美灵并不想一直顶着别人的脸生活。
“真的。”
程海丰向她保证。
并且，他给她安排的手术时间，真的很迫切。
几乎是当天下午，程海丰就带她去了医院，对那边的整容医生道，“麻烦大夫了。”
并塞过去了一封大大的红包。
许美灵看在眼中，也记在心中。
打算等回去之后，有了钱还要再还给他的。
手术之前，许美灵做了各种检查，但检查的结果，却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直接将许美灵震傻了。
她的身体不好，再加上她身怀有孕，根本不能做整容手术了。
“到底为什么不能做？”
避开了许美灵，程海丰跟医生在办公室问。
M国的医生指着许美灵的检查结果，用生硬的汉语道，“……胃部病变。”
程海丰也是医生，他一把抓过了检查结果，细细的看着上面的各种数据，脸色一瞬间惨白如雪。
这世道，怎么能够如此残忍？
一阵风的窜出去，程海丰寻了个没人的地方，哭得满眼是泪，撕心裂肺。
胃癌。
晚期。
怪不得她这些日子一直没胃口……他以为她是因为怀孕的原因，可没有想到，这种可怕的病症，怎么可能会落到她的头上？
这件事情，程海丰并没有瞒她，也瞒不过她。
当他把检查结果，慢慢的告诉她的时候，许美灵半丝都没有走入绝症的惶恐，反而是歪着头看了程海丰半晌，倏然一声笑了。
她说，“海丰，这可真是老天爷都不让我再做回自己了……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回去吧！”
落叶归根呢，她就算是死，也还是想要死在自己的国家。
而不是魂归异国他乡。
“好，回去！”
程海丰红着眼睛答应她，越发将她照顾得如同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的尽心。
飞机落下，在双足踏上祖国土地的那一瞬间，许美灵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她，最终还是回来了。
“灵灵。”
路边的车开了过来，季明硕推了当天所有的事情，亲自来接她。
看着这样小心翼翼，又满眼期待的季明硕，许美灵忽然就觉得从前的一切恩怨，她是真的放下了。
所有的爱与恨，所有的甘愿与不甘愿，在她身患绝症的那一刹那，她一切都看开了。
唇角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跟程海丰道，“海丰，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与照顾，也谢谢你对我的一切关心与厚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许美灵转过头，跟季明硕道，“季总，我愿意跟你一起回别墅……”
她与他的这一份孽缘，既然不能选择好好开始，那就选择……没有什么遗憾的去结束吧！
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别墅，许美灵的肚子已经有五个月大了。
“灵灵，你能原谅我， 我真的很开心。”
季明硕扶了她上楼，小心翼翼的半跪在她面前，满眼真挚的说道。许美灵勾了勾唇，想到曾经的过往，自己赤身裸体，在他面前的时候，是半点自尊也无。
可现在，她不止回来了，还将自己的所有自尊也捡了回来。
“嗯，开心就好。”
许美灵点点头，她有些累。
从M国回来，不止需要倒时差，再加上她的身体越发的笨重……她也必须要好好休息一下。
“好，我带你去房间。”
季明硕道，忽的弯腰将她稳稳的抱了起来，满心喜悦的将她抱进了装饰一新的房间。
这个房间，曾经的许美灵是永远没有资格进入的……那时候的她，比一只赖皮狗还不如，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高大上的待遇？
带着这样的念头，许美灵沉沉睡去。
临去之前，季明硕握着她的手，不停的给她讲着各种各样的笑话……许美灵觉得有些烦。
她累，很累了。
“那好，我不吵了。”
季明硕说，依然握着她的手不想放开。
这一辈子，他欠她的。
对此，许美灵享受的心安理得……
而当她再次醒下来，楼下隐隐传来了尖锐的叫骂声，那叫骂声有些熟悉。许美灵听了听，忽然笑了。
她懒懒的起床，又打了个哈欠，将自己靠在了软软的床头。
砰！
房门一下被重力打开，脸色狞狰的苏冉一脸怒极的冲了进来，劈头盖脸就向着许美灵的打过来，“你这个要脸的臭女人！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你不是死了吗？你接着去死啊！”
苏冉来势汹汹，恨不得将许美灵当场撕成碎片。
但这一记耳光，到底没有打在许美灵脸上。
快步而至的季明硕一把抓住了苏冉，抖手将她扔了出去，冷冷的道，“够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季明硕的动作快如闪电，脸色冷如寒冰。
他一把将苏冉推在地上，苏冉愣住，继而眼里盈满了吃痛的泪意。
她嚎啕大哭：“硕哥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这么多年……我谁都不喜欢，我只爱你一个人啊！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害过她……硕哥哥，呜呜呜！你说过要对我好的，可现在你却打我。你说话不算话……”
苏冉这撒泼的哭声让人觉得头疼。
许美灵皱了皱眉，跟季明硕道，“季总，管好你的女人。”
一句话出口，季明硕的脸都绿了。
他瞪了她一眼，满脸无奈的道，“灵灵，你说什么呢！苏冉她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女人？而且，她心肠那么恶毒，我就算一辈子不娶，也不会娶她！”
“季明硕！我怎么恶毒了？你怎么就不能娶我了？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恨不得想让她死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去哄她？季明硕！我不管，你一定要给我一个交待！”苏冉跳起来叫着，精致的小脸极致狞狰，她大哭大闹，什么形象都不要了。
许美灵瞧得目瞪口呆。
这是……泼妇吧？
“够了！你给我滚出去！”
季明硕脸色一沉，抬手一把将吵闹不休的苏冉拉扯了出去，声音冰冷如雪，“当初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苏冉，我一直没有动你，只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的活到现在？”
真是疯了！
真以为他季明硕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是不是？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忍耐力，这并不是明智之举！
“不是我，不是我……那本来就是她自己主动摔下楼的，关我什么事？硕哥哥，你一定不要被那个女人的假面给骗了。她其实一肚子的男盗女娼……她还怀了程海丰的孩子！”事到如今，苏冉依然不肯承认的挣扎，尖叫着。
继续不停的抹黑许美灵。
许美灵抽了抽，对这样的苏冉，也极是无语。
“苏冉，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对你不客气！”
提到孩子，简直就是季明硕的心头伤。
本来就是他的孩子，可偏偏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好不容易追去M国，还要看她故意气他，跟程海丰那个男人该死秀恩爱。
想想这事，季明硕就恨不得要掐死苏冉。
一把将她甩出门去，季明硕返身回来，却发现靠坐在床前的女人，再次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他心中微微一怔，觉是有些不安。
明明在M国的时候，许美灵还对他冷冷淡淡的拒不相认，可转眼，她却主动回来了……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抬手拿起电话，刚要给程海丰打过去，却忽然看到昏睡的许美灵脸色发的白，额头冷汗冒出。
他一惊，猛的冲上前去，“灵灵，醒醒，你怎么了？快醒醒。”
许美灵双手用力的压着胸下的位置，她颤抖着睁开双眼，跟季明硕抖抖索索的说，“我，没事……只是胃不舒服。”
“胃吗？”
季明硕皱眉，却忽的将她抱起，不由分说往外走，“灵灵，不怕啊。你回家了，不怕。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医院？
“不，我不用去医院。这是老 毛病了，我休息一下，慢慢就会好的。”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许美灵并不想吃任何药。
“那怎么样？看你疼成这样，万一有什么事呢？”、
季明硕并不知道她得病的事情，只是皱着眉头不满的说着。
这一刻，他的耐心与温柔，全部给了她一人。许美灵心底一酸，忽然就不想死了。
这样的温柔，曾经是她求也求不来的……可是，为什么不肯早一点？
为什么不肯早一点将这样的温柔给她？
“季明硕……”
伏在他的怀里，许美灵声音颤颤的道，“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们之间的恨，至死方休，你还记得吗？”
季明硕心里一堵，脸色隐隐发黑。
这种事情，他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会忘？
但是，她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许她再跑。
双手用力，将她紧紧的抱住，季明硕看她疼得不是太厉害了，便转去了客厅坐着。
他坐着沙发，她坐在他的怀里，他低头在她额间吻一记，然后道，“记得……不过，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灵灵，放下过去，重新接受我，好吗？”
好。
许美灵想点头，可眼泪不止的往外流。
这一点都不好……
今生不见，来生不逢。
她要死了。
人死万事灭，还谈什么接受不接受，恨与不恨？
一双泪眼定定的看着她，许美灵喃喃道，“我说话算话……季明硕，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
死亡的感觉，又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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