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著名表演艺术家、艺术委员会顾问郑榕同志,因病于2022年12月24日8时5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98岁。
郑榕(1924年6月5日-2022年12月24日)本文图片除标注外均来自北京人艺官网和官方公众号
郑榕,1924年5月出生于山东济南,幼年时期读家塾,1935年随家迁居北平,入大同中学,1940年进入崇实中学就读,从此对文艺产生浓厚兴趣,于翌年考入 “四一”剧社学演话剧,排练演出过《北京人》《日出》《正在想》等剧目。
1942年高中毕业后考入北平国立艺专西画系学习油画。1943年赴西安继续自己的演员生涯,演出过《长夜行》《财狂》《结婚》《最后一计》《天罗地网》等剧目。1945年加入重庆胜利剧社,演出剧目有《原野》《升官图》《风雪夜归人》等。1947年加入重庆演剧十二队,在话剧《家》中饰演冯乐山,为重庆市女中导演《娜拉》《夜店》《日出》《海啸》等剧目。1949年进入重庆市文工团,同年底进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老人艺”)工作。
1951年,在话剧《龙须沟》中扮演赵大爷,将这个性格耿直的劳动人民形象演绎得深入人心。1952年6月,作为一家专业性话剧院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成立,郑榕同志担任演员,自此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北京人艺的话剧舞台。
话剧《龙须沟》剧照
在70余年的舞台生涯中,郑榕塑造了众多性格鲜明、风格迥异的人物形象。从《龙须沟》中的赵大爷这个角色开始,他的现实主义表演风格日趋成熟,之后《雷雨》中的周朴园、《茶馆》中的常四爷、《蔡文姬》中的右贤王、《智取威虎山》中的座山雕、《武则天》中的裴炎、《胆剑篇》中的伍子胥、《丹心谱》中的方凌轩、《屠夫》中的冯·拉姆等角色,都成为他熠熠生辉的舞台形象。
焦菊隐导演的《茶馆》剧照,郑榕饰演的常四爷分别在一、二、三幕中的形象。
话剧《茶馆》剧照
退休后,他不仅在1996年参演了话剧《冰糖葫芦》,还在2012年以88岁高龄登台,在人艺建院60周年院庆大戏《甲子园》中饰演老红军一角,成为话剧舞台上的一段佳话。
话剧《甲子园》定妆照
在话剧舞台之外,他的艺术创作之路也在不断拓宽。1984年退休后,他以自己深厚的艺术积累投入到影视创作中,先后参演过电影《谭嗣同》《直奉大战》《两宫皇太后》《金钱大裂变》《天下第一剑》《复仇大世界》《中国勇士》《沧桑梨园情》,电视剧《西游记》《唐明皇》《三国演义》《谢觉哉办案》《天字号风云录》等,其中《西游记》中的太上老君等角色成为一代人的荧幕记忆。担任演员之余,他还积极进行剧本创作,撰写出电影剧本《诗人魂》《杜甫传记》,电视剧本《康梁变法》等。除此以外,他还有着深厚的书画艺术功底,曾在首都剧场举办个人画展,并出版了传记画册《郑榕》。
他在艺术上不断追求,认真钻研,勇于突破,勤于思考。他曾撰文谈到,1961年周总理看《雷雨》后与演员的谈话让他深受鼓舞,自此开始高度重视艺术实践中台词、基本功训练等方面,认真研究话剧艺术的规律性问题,在人物塑造上不断加深认知,在人物表演上突破概念化,使之有血有肉,有个性。2017年,93岁的他,为《中国艺术报》撰文《我对中国话剧的自信从哪里来?——纪念中国话剧一百一十周年》,思考中国话剧的发展。2019年,95岁的他,出版《郑榕戏剧表演创作谈——实践斯氏体系的成果与经验》等,为后辈艺术从业者留下宝贵的艺术经验。
2015年,郑榕出席《对焦菊隐戏剧美学的继承与发展研讨会》
在长期艺术实践中,他始终坚持话剧民族化的创作道路,表演风格深邃含蓄,善于刻画不同身份,不同性格的人物。他的表演,把艺术、生活、技巧三者融为一体,静水流深,不见痕迹,给人以美的享受,收获众多赞誉。同时他是北京人艺精益求精、严谨治艺精神的代表。每次步入化妆间,他就开始进入角色状态,反复琢磨、观察人物形象,满意后才到侧幕旁静候上场,代表了北京人艺老一代艺术家视艺术为生命的高贵品质和北京人艺的艺术创作传统,是观众心目中德艺双馨的艺术家。1993年他获得国务院颁发“文化艺术方面有突出贡献专家”政府特殊津贴。2010年他获得第七届中国话剧金狮奖“荣誉奖”。2013年他获得中国戏剧节“终身成就奖”。2017年他获得第七届国际戏剧学院奖表演奖“终身成就奖”。2020年他获得北京市文联颁发的“从事文学艺术70周年”荣誉表彰。
他在退休之后始终心系剧院,关心剧院发展,参与剧院艺术生产,热心戏剧公益活动。晚年的他虽然行动不便,但仍然到处可以见到他工作的身影。他坐着轮椅参加艺委会研讨会,对剧目审查一丝不苟,在导表演方面均给予艺术上的指导。他时刻关注年轻人的培养成长,多次在剧院举办的培训班中为青年演职人员进行讲座,将毕生所学所悟传授给青年一代。他曾以“迎接话剧的明天”为题为北京人艺戏剧博物馆进行开馆讲座,还多次为北京人艺戏剧教育基地的学校进行讲座,为青少年戏剧艺术教育贡献力量。
郑榕为北京人艺戏剧博物馆系列艺术讲座第一讲授课
12月26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以“永远怀念郑榕同志!”追思怀念演员郑榕,文末写道:“郑榕同志的一生,是将艺术写进生命的一生,也是永远脚步不停的一生。他对舞台艺术孜孜以求,对话剧事业心怀热忱,他是人艺人心中的良师前辈,是话剧观众眼中的艺术楷模,他以杰出的造诣、高尚的品格永远激励着我们,继续践行戏比天大的艺术理念,不断攀登艺术的高峰。”
近日,现年82岁的北京人艺著名导演顾威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回忆指导且帮助过自己的表演、导演之路,并多次舞台合作的前辈郑榕老师。以下以他口述的形式呈现。
郑榕 视觉中国资料图
口述
1950年代就上大戏,“他靠的是肯下笨功夫”
在我的心目中,郑榕老师跟别人不太一样。像蓝天野老师、苏民老师他们解放前都是地下党。而郑榕就属于“白丁”,他是山东人,山东大汉。后来考上了北平国立艺术专科学校,这个事儿说起来,他年龄在那摆着呢,七七事变抗战爆发后,国立艺专迁出北京,先是在江西庐山,后来到了湖南沅陵,再后来又到了重庆,可以说是一路颠沛流离。
郑老师离开学院之后就是以演戏为生。他一笔好丹青,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在艺专是学画油画的。一直到解放,北京人艺建立,他才到人艺,他是没有什么背景的。你知道,当年人艺建院之初,北京人艺可是卧虎藏龙的地界。
1956年《耶戈尔·布雷乔夫和其他的人们》首演剧照 郑榕饰演耶戈尔·布雷乔夫
毫无疑问,郑榕老师是位殿堂级的好演员。我后来到了北京人艺做演员后,是听过一些掌故:1956年,苏联专家库里涅夫(前瓦赫坦戈夫剧院戏剧学校校长)来华办“表训班” ,同时在北京人艺蹲点,导演高尔基的《耶戈尔·布雷乔夫和其他的人们》。听说郑老师当年一上场,恨不得上去10次都不行。苏联专家就是觉得他(饰演耶戈尔·布雷乔夫)大冬天从外边进来,在门口摘围脖、摘帽子这个过程感觉不对。让他下去再重上,如此反复了若干次。
郑老师自己后来也说过,那时候斯坦尼的那一套,在他们这些职业演戏的人当中影响不是很大。所以苏联专家猛的一来,本身那位又是纯粹的斯坦尼学派,所以对于他的要求,郑老师的反应一时半会儿就不是很灵。但郑老师属于那种“下死功”的人,他脑子不是那么的活泛,导演跟他说什么,他得自己感觉一下,化进来,他才能演得出来。
两代周朴园:郑榕与杨立新
说起来,郑老师来了人艺后,没少上“大戏”。1953年的《龙须沟》,他在里面演赵老头;1954年的《雷雨》,他就在里面演周朴园了。等我1989年接手这一角色,我心目中的周朴园就是郑榕老师。他的周朴园特色在哪?四个字,不怒自威。我当时一直在找他的这种感觉。
《雷雨》剧照
郑榕饰演周朴园时用过的烟具,其中银饰烟盒是北京人艺道具组用纸制成。
至于说到了《耶戈尔·布雷乔夫和其他的人们》,他演主角布雷乔夫,这并不令人意外。要我说,可能是他身上的那种知识分子气比较少,劳动人民本色的一面比较多,比如演赵老头,就容易接近这个角色。另外就是郑老师那时候作为年轻演员,他很用功,很听话,可能一时做的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但他一定能咬着牙,最终把这个人物立起来。
对他的表演感兴趣的观众,可以来我们人艺的戏剧博物馆看看,里面陈列着郑老师的“演员日记”,只言片语你就能发现他是个多么认真的人。他真正是拿演戏当回事儿,属于那种肯下笨功夫,但下出来的“功夫”拿到舞台上都是结结实实的人。所以在50年代初期那些大戏里重要人物让他来演,也是因为不管是导演还是院领导,对他都是信任的,觉得他这个人靠得住。
演员日记 作者:郑榕
1978年年初,郑老师演过一个戏,《丹心谱》。他在里面演方凌轩,也是主演。
郑老师在排戏的时候,觉得剧本有一定的问题,他不满意。于是就自己动手添了一段完整的戏份:他饰演的大夫,在之前那么个混乱的年代,坚持自己的医德,坚持把病人放在第一位。这位大夫看不惯那些搞政治和运动的行为,就写了一份大字报,挂在医院的大厅里,应该说是一种了不得的英勇行为啊。这场关键的戏,原来剧本里没有,完全是郑老师创作的。
话剧《丹心谱》剧照
客观地说,方凌轩这个人物最后能立得住,甚至于说这出《丹心谱》最后立得住,跟郑榕老师加的这场戏有很大关系。这我们当年都是亲眼看到的,这场戏特别精彩。郑老师的人品要么说怎么那么好呢,他之后从来没在人前提过这档子事儿。这场戏是他加上的,他不说。
板板正正的演员,“一字不落,一个口气都不带乱加的”
这次从郑榕老师过世后,院里上下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大家对他的爱戴。郑老师是个特别简单的人,一个演员,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喝茶。如果是晚上7:30有演出,下午4:30他绝对到后台了。化完妆以后,自个儿在一摸黑的角落把戏都默一遍。几十年如一日,不管演什么戏,不管演什么角色都是如此。而且他从来不张扬,只有有心人才能够看到他这一点,真正是做到了戏比天大。
郑老师之前给我上过课。那时我刚到剧院不久,练习《雷雨》里一个片段,也就是第二幕里周朴园和鲁妈相认那场戏。剧院当时让他来指导,他以“三十年前你在无锡?”这句台词为例,来说明他在处理台词方面的一些体会。他说,“开始我试着把重音轮流放在哪个字上,总也读不对。后来,我从人物的思想背景出发:今日回家本想享受一点与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不料尽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一个人面对旧时的房间布置,不禁感到怅然……突然间,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眼前了,而且三十年前她也在无锡呆过。这时我脱口而出,‘哦!三十年前你在无锡?’一下便说对了,根本不用考虑什么逻辑重音。”
我记得他当时还对我说,人家剧作家写剧本,可不是每一句话都重要,它一定是有最终的一两个点,你现在是句句都强调,句句都作为重点去表现,这是不对的。你想想,那时候我刚做演员,这就是年轻演员的通病,郑老师给我点出来了,可以说一下子让我开窍了。后来我不管是做导演,还是教学给学生们讲课,都会强调这一点:(台词)该放过的放过,该突出的突出,不要平均用力胡子眉毛一把抓。
我是1969年分配到的北京人艺,做演员。头十年里,我从未演过什么大角色,这是人艺的规矩,任凭你是谁,来到这儿,先得“跟着滚”“泡在剧场里”。通过饰演各种小角色,慢慢悟、慢慢学,这才能逐渐地“合槽儿”。但我和北京人艺的缘分,就是看了夏淳导演的《雷雨》结下来的。那时候我还是个北京的高中生,第一次在首都剧场看《雷雨》,把我彻底给惊着了:舞台的布景、轰鸣的雷声、瓢泼的大雨,尤其是郑榕老师的表演,无一不深深地吸引了我。这种吸引一开始就是一辈子。(专访|导演顾威:今天,我们要如何“经典”地对待《雷雨》)
北京人艺1989版《雷雨》剧照 从左至右依次是:濮存昕饰演的周萍、郑天玮饰演的四凤、高冬平饰演的周冲、龚丽君饰演的蘩漪、顾威饰演的周朴园
郑榕老师属于那种板板正正的演员,包括我们接《雷雨》的时候,郑老师周朴园的台词是板板正正的,演了几十年了,还是按照原文一字不落,一个口气都不带乱加的,原原本本地传给我们。在对于经典的态度上来说,他是认为经典就是经典,要有敬畏之心。
到了1989年,夏淳老师排我们那一版《雷雨》,让我接手周朴园的角色。我一开始是不同意的,是不敢。郑榕老师的大样在那摆着呢,他就是周朴园这个角色的标杆,我再演也演不出一朵花来了。我们这代演员,说敬畏谁是真敬畏,咱是真的佩服,不是嘴上说说,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当时特别犹豫,夏淳导演就对我说,先来参加建组会,听听我对周朴园这次要有新的解读。哦,导演是要去掉原来的“阶级分析论”的色彩——周朴园是这个社会黑网的组成之一,再加上他个人性格上的缺憾,造成了后来的结果。由此我们不再全面否定这个人物,周朴园是早期留洋的知识分子,带回了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某些新气象。我这么一听,有变化,这我就觉得就有“抓挠”(方言,意为抓手)了。行,那我就试试。
2004年,我来重排《雷雨》,也不再满足之前的解释,我要寻找曹禺先生当年作为一个20多岁愤懑青年,他彼时的创作心态到底是怎么样的,所以就强调了“人性的挣扎与呼号”,把这作为2004版《雷雨》的主旨。
与世无争,也“真的是能够为戏豁得出去”
其实在1997年的时候,剧院想让郑榕老师、朱琳老师最后再演一次《雷雨》,他俩已经十几年不演这台戏了,但观众忘不了他们。当时请郑老师的时候,郑老师一点都没有我是老演员、我是老前辈那架子——89年那一版跟郑老师原来演的多少是有些区别的,无论从调度上还是从台词的删减上,多少都有点变化。
郑老师当时跟我说,我完全按照新排的(版本)演。他说绝不会因为自己,影响这个戏其他方面的调度。这一点让作为(这台戏)导演的我特别感动,说实在的,老行尊完全可以我行我素,就让大家跟着他的节奏走,谁也不能说个“不”字。但他不是这样的,他会考虑到整个戏各个方面都是有变化的,他是服从大家的。在这一点上,我当时也是非常意外,解除了我很大的负担。
但你不要以为郑榕老师就是与世无争。他是这样的,但在有些问题上,他更讲究实事求是,也不会藏着掖着。我参加北京人艺艺术委员会比较少,郑老师参加的就更少,但是他在艺委会上该说的,比如说之前有部不小的戏,让艺委会的委员们提意见。一开始大家都不说话,郑老师先发言,他说自己觉得这个戏流氓,觉得这个戏脏,觉得这个戏不适合北京人艺来演。当时我们坐在那儿就觉得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我们也有这个感觉,不太敢说。他的态度是,我说是要说的,说完了你们接受不接受我不管,但我的这个话要说出来,他真的是能够为戏豁得出去。这一点上他对我的影响也是很大的,做人做戏要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和艺术原则。
再比如我和他参加过几次学术研讨会。他每一次的发言都是很有准备的,很有自己独特的观点,不是社会上流行什么风,就跟着风走。2015年,纪念焦菊隐先生诞辰110周年的学术座谈会上,郑榕老师做了《话剧表演的民族化试验之路》的发言。他这篇发言非常有名,可以说是一次性地把焦菊隐先生没有走西方“抽象化”的路,走的是民族戏曲的“表现之路”,继而如何成功地把我国传统戏曲艺术的精华,吸收运用到话剧中来的这件事讲清楚了(相关链接)。
他指出,“在新中国成立前,我们自觉或不自觉地走的都是体现派的路,是法国老演员科格兰(1841-1909)的主张:开始要深刻、仔细地研究人物性格,然后由第一自我想象出表现人物性格的人物形象,并且由第二自我加以再现——这就是演员份内的工作。为了感动别人,自己无需深受感动,演员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控制自己,不允许任何偶然的东西。”
“而体验派是从斯坦尼才听说的,在我国进行最早试验学习的是抗战时期史东山在重庆导演的《蜕变》,演员有陶金、舒绣文等。他的理论重要组成部分是‘最高任务’。在表演上要求演员内心体验、自我出发,最后完全化身为人物。布莱希特说:‘他是资产阶级演剧艺术的顶峰,正是由于他的严肃性,才使其沿着自己的倾向而走向极端。其实观众对于演员能否做到完全化身是有保留态度的。’人艺的《雷雨》演出三四百场后,朱琳和我曾出现过‘完全化身的瞬间’,但这太难做到了!对今天的观众来说,这种宗教式的虔诚恐怕难以再现了!”
1954年版《雷雨》
郑榕老师可以说是北京人艺最年长的演员了,他的去世无疑是我们剧院很大的损失。很多人好奇他的高寿,要我说这在于他的简单与无为,除了对排戏演戏较真儿,他一直保持着一种平和的心态,善养浩然之气。我听说他原来是晚上9点就睡觉,早上5点就起床,在自家楼前的小花园里散散步、遛遛弯儿。要说业余爱好,之于他而言,莫过于书画。他说过,书画使人长寿,习书作画能够摄心养性,使人精力充沛。
刚才咱们说了,郑老师生活中衣食住行都非常简单。就拿吃来说,他有句老话,“鱼生火,肉生痰,棒子面儿是舒肝丸。”这自然是句困难时期的自嘲,但现代人大鱼大肉吃多了,吃出了毛病,还是搭配点粗茶淡饭好。据我所知,除了单位聚餐,友人见面,他从来不单独下馆子,都是吃自家的家常饭。郑老师是山东潍坊人,吃的嗜好里独爱家乡的青皮萝卜“高脚脆”,这是当地的特产,很是有名。对于潍坊萝卜的口感,也有句老话,“烟台苹果莱阳梨,比不上潍县萝卜皮。”
81岁登台再演《屠夫》,“啪的一下,就转过来了”
《屠夫》这出戏的原委呢,是1980 年秋,为庆祝德国曼海姆民族剧院建院 200周年,北京人艺远赴德国,拿“看家戏”《茶馆》在欧洲走了一圈,热烈反响自不必提。
1982年5月,作为中德文化交流的回访,曼海姆民族剧院将有“日耳曼式《茶馆》”之称的《屠夫》带到了北京,同样受到首都各界的热烈欢迎。1983年,人艺把《屠夫》搬上舞台,做了本土化的演绎,京味儿“屠夫”一样令中国观众喜爱。当年这出戏是田冲导演的,朱旭、郑榕、周正这老几位演员等演的。
时过境迁,咱们有话直说,当年德国曼海姆剧院来华演《屠夫》,水平可是不如我们人艺版的。不是这戏的问题,德国人演奥地利人这肯定没毛病,但从舞台呈现上来说,当时德国剧院已经集合不齐最强的阵容,演员走的走,转行拍电影、拍电视去了,而且交流的时候,他们自己也说这些年现实主义的戏演得很少了,他们也很羡慕人艺“一棵菜”的精神,就是一帮老演员搭手,舞台上的那个默契劲儿。而朱旭、郑榕、周正老师这版,咱们该说什么是什么,这些老演员、好演员在舞台上的板眼和水平,绝对是超过德国本土版的。
时隔23年,2005年是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郑榕老师向剧院提出复排上演《屠夫》。当时剧院也做了内部的遴选,最后决定就用《屠夫》来作为纪念,也凸显了“世界”的意义。《屠夫》的质量从反法西斯的角度,是高乘的,在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这样一个节骨眼儿上,北京人艺应该有自己的态度,所以他提出来:他来演,朱旭来演,并请我来当导演,这都是他点名的。
在复排过程中,郑老师也是十几年没演过这戏了,但他的台词,朱旭的台词,根本用不着导演着急,全拿下来了。作为导演,我当时为了保证《屠夫》的演出质量,把很多当年演过这个戏的老演员,能上台的我都请回来了,我觉得这样才能够跟郑老师和朱旭老师相衬。
郑老师上台的时候可是81岁了,但那点气脉,那个手眼身法步,那个敏锐洒脱,活儿都没扔下。里面有场他操作轮椅表现人物(的戏),绝对是一绝。一个反应,啪的一下,他把整个轮椅就转过来了!真让人想不到他怎么在这个岁数还能做到。
郑榕老师的舞台功力有口皆碑,我也注意到这些天来很多年轻观众一提到他,不是说他哪部戏如何如何,都是说“太上老君走了”。电视剧《西游记》(1986版)固然经典,真要看郑老师的影视作品,我推荐大家看一看他当年演的电影《楚天风云》(1981年,吴永刚、李长弓执导)。这部影片是为纪念中共一大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代主席董必武而创作的,郑老师在里面饰演董必武。那个形神兼备,特别是气质上靠拢,他演绝了。
顾威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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