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华杰感触最深的是,原来的山形地貌总体框架还在,用他的常用术语来说,深圳的人造环境和自然环境构成了分形结构,相互嵌套。这种结构使得深圳市民与“自然”有着很近很近的距离。

深圳野生动物园有热水吗(聚光灯在深圳)(1)

作者:田松 南方科技大学人文科学中心教授、科学与文明研究中心主任

两年前离开北京,移居深圳,经常有朋友询问,我就会回答:热爱生命,远离雾霾。有人觉得我是在开玩笑,避重就轻。不过对我而言,这个理由算是重中之重了。

现代人的“脱域性”从电开始

2013年一开始,北京迎来了一场连续二十多天的严重雾霾,一个生僻字迅速变成了常用词。我很快下载了一个名为“污染地图”的APP,每天早晨起来,先打开APP,看北京以及全国的空气情况,截图。同时给窗外两个方向的天空拍照,上传朋友圈,记录当日天气与空气。常用的表述是:今日晴,空气好,目测可见西山……或者:今日霾,天乌突突,西山不可见……

我只能说我是一个粗糙的人,平时生活并不精致,在农村度过童年,对卫生的概念与城市里大有差别,河里的水捧起来就喝,架上的黄瓜揪下来就敢吃,手指头破了用细土面止血……雾霾让我感到严重不适,主要在于视觉。天空乌突突的,会让我心情不好,大概也会让我胸闷,一整天处在抑郁的状态之下。看到有人在雾霾里跑步,我完全无法理解,趋利避害,难道不是一个动物的本能吗?感觉到危险,意识到危险,难道不也应该是动物的本能吗?难道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动物本能,彻底变成机器了吗?

这个疑问到2014年10月19日达到了峰值。那一天北京严重雾霾,马拉松如期举行,有运动员、有运动官员、有组织者、有志愿者、有记者,竟然还有观众。从照片上看,有些运动员是戴着五年后才为国人所熟悉的N95奔跑的。我经常在讲座中用这场活动的照片作例子,这事儿有那么重要吗?为什么一定要跑呢?不跑就不行吗?

人是一种动物,动物是生活在环境中的。只是现代人常常忘记这一点,以为自己早早地脱离了动物界。现代性的一大特性就叫做脱域性,就是脱离与地域的联系。古人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是现代人的食物,早就超出了自己生存的地域,并无稳定的水土。这方面的一个具体表现,就是很少听到有人“水土不服”了。现代人的脱域是从电开始的。电自身就有着强大的脱域能力,很少有人在乎用的是水电还是火电,一联网,都是同样的电。通了电的地方,必然有电灯。有了电灯,人的作息就不再受制于日出日落。有了空调,人就脱离了四季。不论在何时,不论到何地,写字楼里都是一样的。这倒是应了小时候熟悉的螺丝钉的隐喻。全球化的现代化和现代化的全球化把整个人类社会都变成了一个均一运行的机器。人就如螺丝钉一般,从这里拧下来,到那里拧上去,毫不违和。

人造环境里不再有“水土不服”

人试图完全生活在人造环境之中,按照人造的节奏生活。从热力学视角看,要维护这样的人造环境,必然要输入巨量的能源,产生巨量的垃圾。雾霾,可以看做气态垃圾。

“污染地图”APP很快改名叫“蔚蓝地图”,口彩好,但是对北京不管用。刚来深圳时,我仍然保留着同样的习惯。每天盯着空气指数,也不由得与北京对比。深圳的空气指数很少高于50,而北京则很少低于50。我很幸运,租到了一个视线极佳的房子,39楼,阳台上180度无阻碍,每天看白云飘浮,每天写:今日晴,空气好,阳光也好,心情更好。逐渐成为常态。我忽然意识到,这其实是我童年少年的视觉经验。这也让我一度困惑,我对空气的视觉敏感是由于童年形成的定式,还是由于我尚未完全脱域呢?

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两者并无区别。在我童年少年时代的东北乡村,人与环境之间是难以区分的。人所能掌控的环境微不足道。最大的人造环境是土坯房。夏天防暑,全靠自然通风,门窗大开;要想拦住蚊子,只能烧艾蒿,管一会儿用。冬天保暖,靠的是墙厚,窗户纸糊得严实,加上烧菽秸,烧柴火。院子里种的蔬菜瓜果,随四季更替。大田里的庄稼,最重要的是风调雨顺。人力所能起的作用极为有限。

那时,农民吃自己种的粮食,天经地义,别无选择。城里人吃本地农民种的粮食,同样别无选择。所以那时,还有水土,还有不服。

现在则不然,食品早就脱离了其所生产的地域,进入全球化市场,进入全世界大大小小的超市,供养全世界的人。甚至水,也被装进了塑料瓶子里,成为全球市场中的一个普通商品。人失去了水土,不再不服。

倒是天空,虽然并无国界省界能把大气层隔断,却竟然有着地域之别了。旧时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我今日择天空而居,理由倒是相似的。

人与自然事物的关系是割不断的

近日再读利奥波德《沙乡年鉴》。经典就是经典,历久弥新。像是多重谜语,你解开了第一层,欣欣然之后,发现下面还有一层。《沙乡年鉴》不是常见的自然文学,简单地叙说人与自然事物之间的故事。它还是生态哲学。在故事之中,利奥波德明确无误地阐释了他的生态思想。只是,这个思想过于超前,以至于被人有意无意地忽略掉。或者,会觉得这些思想过于陈旧,仿佛只是古老的传说、神话,只是隐喻。然而,换一个视角,把隐喻当做写实,就会豁然开朗。

人与自然事物的关系是割不断的。人与自然事物的关系也不是线性的,更不是可以一根线一根线地捋出来的,而是网状的,交织在一起的,牵一点而动全局。

在雾霾降临之后,我曾写过文章,强调雾霾的原因不是单一的。雾霾是生态系统整体衰落、崩溃的一个前兆。这个结论可能过于理性,过于沉重。而它所引起感性、直觉的反应,便是心情沉重,如压重石。

美国物理学家约翰·惠勒说:“量子力学需要新的实在观。”那是因为,我们习惯的宏观世界的道理,在量子尺度下常常讲不通,所以我们需要新的道理。

对于人类整体所面临的全球性的环境危机和生态危机,用我们习惯的全球化和现代化的道理也是难以应对的,因为危机正是它们所造成的。面向生态文明,需要生态学。这几乎是同义重复。然而,人们常常在以现代性的观念去理解生态学,把生态学拆解成数理科学去理解,就像把树拆解成机器去理解。

一开始常住深圳,就进入了新冠时代。所以我对深圳的了解大多还停留在地图上。最为直观的是出租车上看到的街道、隧道、楼群、绿化带。感触最深的是,原来的山形地貌总体框架还在,用刘华杰的常用术语来说,深圳的人造环境和自然环境构成了分形结构,相互嵌套。这种结构使得深圳市民与“自然”有着很近很近的距离。

在南科大,校园边上有一个小小的智园,不远处是大的塘朗山。校园内有九山一水,紧邻长岭陂水库。野生的事物并不遥远。利奥波德早就看到,基于现代性的更高水平的生活,是以野生的事物为代价的。他问:这是否值得。工业文明的回答是值得,所以我们会看到,一片山、一片林轻松地被格式化,然后重新配置上人造环境。那么,生态文明的回答呢?

延伸阅读

深圳野生动物园有热水吗(聚光灯在深圳)(2)

《现代自然》

(英)德里克·贾曼 著

严潇潇 沈盈颖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新民说

2019年5月

英伦导演德里克·贾曼,一生拍有《卡拉瓦乔》《英伦末日》《爱德华二世》等多部著名影片,最后之作《蓝》更以银幕仅呈一片纯粹蓝色轰动影坛。而不逊于他的艺术激情的,是他对植物的痴迷。这部日记,记叙了他在身罹绝症之际,如何以一己之力在英国邓杰内斯角的核电站旁、荒凉的卵石滩上筑起一座花园。贾曼之笔具有其电影镜头的诗性之美,聚焦他眼中的四时风景,以诗歌与丰富的植物学知识穿插其间。

来源 | 晶报APP

编辑:陈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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