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微度 砍柴书院专栏作者
责任编辑 | 淡淡翠
她出生在清末,先后经历了军阀混战、抗日战争、改革开放……
一生坎坷,见证了中国一个世纪的变迁和发展。
她饱经沧桑,文字却始终温暖。
“繁星闪烁着,深蓝的太空,何曾听得见他们对语。沉默中,微光里,他们深深的互相颂赞了。”
她用诗意的笔触,写童心、写人生,用自己对生活的满腔热爱,温暖了我们的童年。
日本作家萩野修二盛赞:
“她的作品所体现的宽广人性是它的生命力,她那富有声音的作品,以及对人性的一种侧面的仔细调整,赋予我们以温暖心房的光芒。”
她,就是“世纪老人”冰心。
而今天,正是冰心的119岁诞辰。
虽然她已经离开我们整整20年了,可是,每当人们念起她来,都会在脑海中浮现“童心未泯”这四个字。
冰心原名叫谢婉莹。
在少有女子读书的民国时期,谢小姑娘的学识已经远远超过很多男子。
这一切源自于她从小就喜欢听故事。
谢小姑娘闲不住,每逢雨天不能出门,她就会缠着母亲给讲故事。
谢小姑娘四岁时,就听遍了牛郎织女、梁祝、蛇郎君等民间故事。
母亲讲得精彩,谢小姑娘听得入神。可母亲读书少,这些故事很快就讲完了。于是,她又去缠着舅舅讲。
舅舅不会讲女孩爱听的民间故事,就掂了一本《三国志》给她念。
谁知,小小年纪的谢小姑娘竟然听书上瘾,每每意犹未尽,很晚了都不肯睡觉。
在谢小姑娘七岁的时候,已经算粗略读过了一遍《三国志》。
除此以外,她还读《水浒》、《说岳》、《东周列国志》等史书。
书中人物的胆识谋略、英雄豪情,为谢小姑娘稚嫩的心灵中,种下了与别家女儿不同的见识。
她眼中的世界、心中的格局,由此变得宽广开阔。
她开始学习王维、崔颢、李白等盛唐诗人,以“冰壶”自励,给自己取笔名“冰心”。
并以“冰心”为名发表了小说《两个家庭》。
这个时候,冰心只有19岁,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谢大姑娘。
在这篇小说中,冰心用孩子的视角,阐述了母亲对家庭的影响,在民众意识刚刚觉醒的中国,冰心就已开始强调女性受教育的重要性。
年纪轻轻,何其通透。
在23岁时,冰心又发表了诗集《繁星》和《春水》。
这两部诗集收录了她很多的小杂感,都是她对童年美好生活的回忆。
字里行间是满满的童真:“小小的花,也想抬起头来,感谢春光的爱。”
“我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在小舟里,小舟在月明的大海里。”诗集歌颂了母爱、童真、自然。
茅盾在《冰心论》中说到:“她(冰心)的作品中,不反映社会,却反映她自己。”
更赞扬冰心“一片冰心安在,千秋童稚永存。”
但是这被茅盾誉为:“繁星格,春水体”的艺术表达,却被梁实秋批评为:
“在诗园里面,终归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一种最易偷懒的诗体,一种最不该流为风尚的诗体。”
在“五四”时期,也许冰心的诗歌确实是“文坛不值得仿效而流为时尚。”
但是时尚真的高尚吗?
当诗歌一定要有什么意义时,就避免不了掺杂目的和刻意。
反观冰心的诗歌,只是像孩子一样在直白的表达。
而孩子的诗歌是细腻的、简单的,没有人为赋予的激情和色彩。
所以在成人梁实秋看来,冰心是“一位冰冷到零度以下的诗人”。
那是冰冷吗?
不,那是干净。
难怪梁实秋读不明白。
他们枉做了大半辈子的“知己”,他却没看到两人之间的“代沟”。
别看冰心的文笔温柔细腻,她其实是个假小子。
她跟着在军官学校当校长的父亲在海边、军舰上长大。
当年还是谢小姑娘时,就穿着海军服、配着短刀,骑着马儿到处跑。
冰心曾经以“男士”为笔名,用男人口吻写了一篇《关于女人》。
笔触像一个聪明、善良的小男孩,用诙谐俏皮的语言,礼赞着母性。
沈从文对冰心笔下的母性之爱称赞不已:
“冰心女士所写的爱,乃离去情欲的爱。一种母性的怜悯,一种儿童的纯洁。”
这才叫“以手写心”。
也许正是她作品、内心中饱含“儿童的纯洁”,才会被吴文藻宠爱一生吧?
吴文藻和冰心在赴美的邮轮中结识。
冰心错把吴文藻认成朋友家的“吴姓弟弟”。
她拍着胸脯向吴文藻保证:自己一定会替姐姐照顾好他。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两人在美国相知相恋,回国便结了婚。
吴文藻在自传中写道:“我和她在美国留学期间已有相当感情。”
两人的相识并不浪漫,但是两人的婚姻却丝毫不平淡。
吴文藻在外是儒雅的教授,被学生爱戴;在家却总是被冰心捉弄,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的书桌上放着冰心的照片,冰心见到了就问,是不是要天天看到自己才可以。
吴文藻被问得不好意思就承认了。
淘气的冰心趁着吴文藻不注意,换成了阮玲玉的照片。
偏巧那几天吴文藻醉心学问没注意,七天后才发现。
冰心趁机吐槽个不停,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这样的事有很多,可吴文藻每次都是无奈地笑着摇头。
实际上,他是把冰心当成孩子在宠爱。
对女人来说,最好的爱情,就是有个人能把你宠成孩子。
冰心的孩子气,在与吴文藻的爱情中,是那么顽皮活泼。
面对人际关系时,又变得宽和善良。
张爱玲在《我看苏青》中写到:“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我是甘心情愿的。”
苏青很受用,很快“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她借参加一个作家座谈会之机,大赞张爱玲,顺嘴就损了冰心,说她长相“非常难看”、“在作品中常卖弄她的女性美”。
不可否认,这姐俩有型有款。
但是她们对冰心文章和样貌指名道姓的贬损,不免显得小气。
冰心选择了沉默。
不针对,是不把对人对己的伤害扩大。
而她不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既委婉又懂事,生怕伤害到对方。
林徽因博闻健谈,冰心起初很愿意与她交往。
但是性情温婉的冰心,在面对林徽因的霸道时常常不知怎么应对。
她心里委屈却不知该怎么说,就写了《我们太太的客厅》。
用一个隐去真实姓名的小故事,淡淡地表达着自己的委屈。
知世故而不世故,这才是最高级的成熟。
张爱玲洞察世事,可对胡兰成的爱卑微到尘埃里。
她为了胡兰成拼命写稿赚钱,但那尘埃里生出的花朵,却换不来胡兰成眷顾的一瞥。
苏青美丽聪慧,却摆脱不了纨绔丈夫的拖累,可谓是谋生不顺遂、谋爱不随心。
林徽因活泼善交际,但在后来的人生中,因充满张力的性格与梁思成磨擦不断。
女人感到不幸,往往是因为求而不得;女孩容易快乐,只因为她们要得不多。
冰心虽不够聪慧、不够泼辣,她是要的最少的,得到的反而最多。
她用一颗童心,与吴文藻活成了另一对“杨绛和钱钟书”。
有了孩子后,冰心也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把知道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
她大气通达,始终鼓励和支持孩子们不断学习。
为了增强孩子们的学识,她开始翻译《吉檀迦利》、《印度童话集》等国外的诗集和故事,将其讲给自己的孩子听。
她的译文清丽典雅,既保留着汉语的文采,又展示了诗歌中的异国情调,为孩子们开启了国外文学的哲思天堂。
不仅如此,冰心还深受泰戈尔影响。
她的诗作、小说、散文,都溢满着“爱的哲学”。
她的文字洗练简洁,既有诗的隽永、又有短句的力量,像泰戈尔一样,将自然和人性合二为一。
甚至连茅盾都觉得,冰心所说的“人世间只有同情和爱怜,人世间只有互助和匡扶,”是“理想的人世间”。
冰心的文字中不代指、不卖惨。
她描绘的一幅幅“理想的人世间”,充满了孩子般对当下生活的歌颂,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
她自己也说:我要讴歌“理想的”,我不愿描画“现实”赚取人们的“泪珠”。
在这样干净、澄澈的思想下,大家耳熟能详的《小桔灯》诞生了。
文中的小女孩做好小桔灯后,与她道别。
她这样描述小女孩的动作和语言:她用小手在面前画一个圆圈,最后按到我的手上:“我们大家也都好了!”
这幼稚的行为,不就是小朋友之间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吗?
孩子的作品就是这么简单、洁净。
没有过多的潜台词和内涵,同情和爱怜,就是冰心作品中最干净的所在。
萩野修二这样评价冰心和《小桔灯》的温暖:
“冰心文学作品中所体现的宽广人性是它的生命力,虽然作品数量很少,而且没有长篇,但冰心那富有声音的作品,以及对人性的一种侧面的仔细的洞察,就像《小桔灯》一样,赋予我们以温暖心房的光芒。”
冰心作品里的人性之所以宽广,是因为她始终以一个孩子的眼光看待世界。
孩子认为有延伸意义的事情甚少,每件事都直白又纯粹。
需要思量的弯弯绕少了,快乐自然就多了。
人们年纪越长,懂的事情越多,贪念也就随之而起。
无法取舍,做不到断舍离,就会徒增焦虑。
于是,人们就会丢失快乐。
其实每个人的灵魂都曾宽广过。
只不过许多人长大后,却忘了童真才是快乐之源。
说白了,都是不通透的糊涂人。
在冰心晚年的照片中,总有一只白色的北京长毛猫。
它常常坐在桌子上,在照片的正中间,大大的一只;冰心坐在桌子后面,几乎要被挤出相框,小小的身影。
这只白猫叫咪咪,陪伴冰心渡过了晚年生活。
她在《漫谈赏花和玩猫》写到:
“在白天,我的第二代人教书去了,第三代人上学去了,我自己又懒得看书或写信的时候,一只小猫便也是个很好的伴侣。”
冰心的女儿吴青回忆起母亲与猫儿的往事,戏称咪咪是家里的“一等公民”。
冰心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咪咪喂鱼片。
冰心也把自己伺候“猫主子”的小细节写进《漫谈赏花和玩猫》中:
“我给它吃完了,指着一张小沙发,说‘睡觉去!’它就乖乖地跳上去,闻闻沙发上的垫子,蜷卧了下去,一睡就是半天。”
咪咪走失时,冰心着急地大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手写了好多“寻猫启事”,吵着让孩子们到处张贴。
她几乎睡不着觉,每天都守在门口等,像个失落伤心的孩子。
还好几天后,咪咪玩够了自己回了家。
冰心见到咪咪安然无恙归家,又喜笑颜开了。
冰心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小孩。
而且,还是个淘气的老小孩。
女儿吴青回忆冰心晚年温馨的恶作剧,都不禁莞尔:
“母亲有时会将假牙取下来,做出一副可怕的样子。
待孩子们吓得哇哇直叫,满屋乱飞跑时,她又装上假牙,笑着招呼孩子们……”
吴青还说,“更深刻地了解妈妈是在她80岁以后。”
这话所言不虚,冰心老人80岁时,因为脑血栓不慎跌倒,腿骨骨折。
做了一次大手术,还在腿骨上固定了一根钢钉。
从医院回家后,冰心不能走路,也握不住笔了。
既然不能走了,那就重新学走路;既然拿不起笔,那就重新学拿笔。
为此,她还专门写了《生命从80岁开始》来鞭策自己。
莎士比亚说:年龄不能表示人的老少,并不能使你自称老大。
谁能肯定八十岁不能朝气蓬勃,十八岁不会暮气沉沉呢?
虽然后来的日子里,冰心老人要依靠步行器走路,但是她的右手已经可以提笔写字,并且毫不颤抖!
在她80岁以后,人生中又一个创作巅峰到来了。
在此期间,她对自己的文学创作历程和方法加以整理,出版《记事珠》、《冰心论创作》等。
冰心快九十岁时,有人问起她长寿的秘诀,她说:“发现童心,赞美童心,自己也就‘还童’了,故有益延年。”
童心是什么?
那是人们真实情感的流露,不伪装、不造作、不隐藏,才能心无挂碍。
也许像个孩子一样生活,靠得是运气;但活得像个孩子,全靠自己。
在看清世界的真正面目后,仍能保有最初一念之本心,依然深爱它、拥抱它,这就是童心。
冰心老人于1999年病逝,享年99岁。
但是,小桔灯长明不熄。
有人说冰心是慈母。
但只做慈母,是无法写出这般被青少年喜爱的文字。
她是把自己放在与孩子平等的位置,让自己有了孩子气,写出的文章才能让孩子们有共鸣。
孩子气是多么难得。
正如网上曾经有人问:你最想回到人生的什么时候?
很多人回答说:最想回到童年。
是啊,对多数人来说童年是最美好的。
没有快乐童年的人,一生都很难幸福。
当长大后,有几个人还能像少时那样热情?
我们学会了隐藏、圆滑。
至于爱,又有多少人越长大越羞于宣之于口?
巴金说:“一代代的青年读到冰心的书,懂得了爱:爱星星、爱大海、爱祖国,爱一切美好的事物。我希望年轻人都读一点冰心的书,都有一颗真诚的爱心。”
幸好我们有冰心,她用通透的孩子气告诉我们:
任岁月已然,自童心未泯。把世事洞察,方得一份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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