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去世15天后她给学生写下万字(她出意外右耳失聪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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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五晚上,安臻出了点岔子。

徐璐邀请朋友去练歌房玩,叫上安臻。

两人是表姐妹,感情一直很好。家里亲戚都不太喜欢徐璐,母亲也时常耳提面命:“你不要总是和她玩,也不要再和她一起剪那样的头发。”

徐璐是寸头,耳后有疤,人又瘦高,不熟的人总觉得她凶横。

她比安臻大四岁,原本和安臻一样都是家里乖巧听话的孩子,无论是工作还是恋爱都中规中矩。

但是半年前,徐璐却在和周维的婚宴上当众悔婚。

安臻是知道些内情的,徐璐之前出了事故右耳失聪。周维害怕和残疾伴侣过一生,又怕承担道德压力。他一直憋到婚宴前一天晚上,喝醉酒抱着徐璐哭,问她能不能放过他?

徐璐当时在试妆,头发盘到一半,身上穿着洁白的婚纱。周维离开后,她枯坐一夜。第二天独自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说:“我不结婚。”

那一天真是修罗场,两家人彻底撕破脸。周维一句话没说,过错都在徐璐身上。

徐璐也没让安臻说出实情,没意思。她出意外右耳失聪后,婚宴前晚,未婚夫哭求她悔婚另嫁

事后,两个女孩一起去理发,理出那种极短的寸头。安臻用了半年时间,把头发养回半长不短。而徐璐俨然已经习惯利落洒脱,便再没有蓄过长发。

练歌房约的是八点。安臻到时,一屋子坐满了人。徐璐正抓着麦克风唱歌,沙沙哑哑的中音,比原唱好听。安臻最近在减肥,东也不能吃,西也不能吃,正心烦气躁着。她又胖,不愿意跟人挤,便坐在沙发的最外侧,拿着苏打水小口小口地抿。

有人推门时,安臻扭头看了一眼。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孩,也不知是喝了多少,一身的酒气。安臻不认识她,但包厢里朋友带朋友也正常。她站起身来,想给她让个位置。谁知这个动作仿佛让对方锁定了目标,那人举着手提包对准她劈头盖脸地砸,还指着她骂小三。

徐璐冲上去把人拉开,她朋友也纷纷站了过来。这时,有人跑进房间打圆场,说是找错包厢打错人。结果打人的还骂骂咧咧,满嘴脏话。

也看不清是谁先动的手,两拨人就混战起来。安臻费劲地挤在人群里,拼命护着徐璐的脑袋,不让任何人碰到她,有种悍不畏死的勇敢。

警察来时,安臻没跑掉,和另外几个参与打架的人,一起被带回派出所。

没有人受伤,警察只让人在走廊排排站,严肃教育。有个醉鬼喝多了,掏出手机喊:“江哥,他们要拘留我!”

他手机掉在地上,安臻弯腰帮忙捡,听见手机那头的人说:“陈阳,你蠢不蠢?嗯?”

尾音是扬起来的,带一点感冒音,懒懒的,散散的,是个年轻男人。

安臻手一抖,手机又一次掉在地上,黑屏了。

2

安臻离开派出所时,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有人撑着一把长柄伞迎面走进来。

他站在安臻身旁收伞,看了她一眼后,便没再继续抖伞上的水。伞柄挂在胳膊上,雨水滴滴答答地溅在他的球鞋上。

他看了安臻一眼。

安臻在打嗝,她从小就有一紧张就不停打嗝的毛病,从进了派出所就没停过。

“横膈膜压力不稳定,做连续吞咽动作就好了。”

安臻扭头时,说话的男人已经走向房间。她没看到脸,只见那人穿着宽松的白色卫衣,带着连帽,帽边露出蓬松、炸炸的头发。

不一会儿,白色卫衣慢悠悠地走出来,身后领着刚刚打电话的醉鬼。

安臻朝那人远远地点头道谢,转身往外走。一出门就看见徐璐,她烦躁地等在门口,身边跟着朋友,那人指着路边的私家车,说:“那车是专门改装给下肢残疾人使用。残疾人开车我只听过没见过,你见过吗?”

徐璐对‘残疾人’三个字特别敏感,后脑有一块地方的神经突突地疼。

安臻也看过去,刚好看见白色卫衣把醉鬼踢进后座,醉鬼从车窗伸出脑袋,鬼嚎鬼叫:“江哥,我要开车!”

“滚滚滚!”白色卫衣摘下帽子,笑着骂道。

他回头看了安臻的方向一眼,极好看的脸,干净又桀骜的眼眉,在路灯清晰可见。他的嘴角勾起一点,有点欠欠的样子。

安臻的心跳快得有点厉害,她盯着对方的左腿,有些不确定地说:“姐,好像是他。”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徐璐却听懂了。

“你是说泽川那个人?”

泽川,这个词就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安臻记忆里的锁。黑压压的天,从四面八方聚来的哭声,窒息、绝望、再窒息、再绝望。

安臻没时间再细想了,她直接冲了过去。彼时,男人已经发动了引擎,安臻的手快要碰到车门时,车子嗖一声冲出去。

砰!

安臻狠狠地摔了一跤。

汽车驶出几米后猛然刹车,醉鬼把头伸出车窗,恶狠狠地骂着:“你找死啊!”

安臻的膝盖痛得钻心,她爬起来,跑过去。白色卫衣也下了车,车门甩得震天响,只是他还没开始骂人,安臻就攥紧他的衣摆嚎啕大哭起来。

男人被震慑住,气势弱下去:“姑娘,你这样碰瓷,就有点不讲理。”

安臻哭得停不下来,断断续续地说:“两年前在泽川时,我就想问你,你的腿疼不疼?后来,有人去接你吗?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她越哭越大声,眼泪就像是场大雨,从两年前的泽川下到如今的曼城,从未停过。

3

十九岁那年,安臻的体重是一百六十六斤。

母亲天天在她耳边说的事,就是减肥。

安臻自己也减,今天少吃一顿饭,明天疯狂锻炼,体重会下降。但人只要一歇下来,又会涨上几斤。

徐璐那时也烦,她被父母催婚,周维表面答应,回过头又冲她发脾气,说不愿结婚太早。徐璐里外不是人。

刚巧那时,曼城在招募前往泽川山区学校送捐献物资的小组。安臻便拉着徐璐一道去了。安臻想法单纯:散散心,心情好了,许多事可以迎刃而解。

面包车在环山路上走了两个小时才到。捐赠点是一所贫困小学,学校面积不大,前几年众筹盖了一幢三层教学楼。

山区里的孩子大多黑瘦,小小一只,穿着朴素衣物。领队的老师个性拘谨,在听到捐物里有一批校服时,激动的眼眶都红了。他反反复复地说:“孩子才是这个社会的希望。”

搬东西上楼时,安臻走得最慢,坠在大部队的末尾。有几个小学生你一叠我一撂地帮她拿东西,箱子渐渐就轻了大半。

帮忙的小学生也不说话,只是腼腆地笑,三两步跑上台阶,站在最高层等她。

安臻当时想,她包里还有一盒巧克力,回头可以分给他们吃。

下一秒,地动山摇。

安臻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楼梯塌陷,那些帮她搬书的小学生连一声呼救都不能,就像颗小石子般猛地掉下去,再看不见分毫。

徐璐的嘶吼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带着绝望的哭腔。

她让安臻跑,让所有人都跑,跑到空地上去,不要回头。

可是,根本来不及。

安臻从塌陷的地面掉下去,大块水泥钢筋蜂拥而至,截断她看向这世界的最后一道光。

漆黑一片。

安臻一直没有失去意识,周围是狭窄的,是冷的,没有人声。她一直在晕眩、耳鸣,强烈的窒息感逼迫她小口呼吸。安臻没有哭也没有喊,她冷静得可怕,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会死。

是的,会死。

水泥压住了她的双腿,下半身毫无知觉。第一次失禁的感觉是羞耻,越过底线后便再没有那种羞耻心。

在夜色降临时,头顶忽然有了光。

安臻想:可能是一颗星星。

突然间,星星晃动了一下。头顶的水泥被一点点搬开,有声音仿佛从巨大的罩子外冲击她的耳膜。

“我是震区志愿者救援队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那时,安臻又想:原来不是星星啊,只是对方帽子上的灯。

腰椎和双腿都是麻痹的,躯壳是一团沉重的、破烂的肉。年轻的救生员为了将她从废墟里拖出来,费了很大的力气。当他准备检查她双腿时,安臻猛然记起自己失禁过,湮灭的羞耻心顿时死灰复燃。

她难堪地说:“不要碰,脏。”

男人关上帽灯,低下头看她。安臻发现男人长着特别好看的眼睛,好看又有些痞气。他摘下手套,往安臻嘴里塞一块小小的麦芽糖,笑着说:“不脏啊。”

泽川的大雨里,女孩躺在地震后的废墟上吃一块麦芽糖。

一点点酸,一点点甜。

她热泪盈眶。

4

震区志愿者救援队是当时第一批赶到的救援队,有一大半都是在泽川本地临时招募的志愿者。因为是时间紧迫,很多救援装备都来不及配齐,就奔赴了震区前线。

安臻知道自己要被转移到安全区,但她没想到的,是救生员背着她徒步下山。

男人的个子很高,身型却是清瘦的。潮湿的衣物下是灼热的、紧实的肌肉。他负重走得每一步都有些吃力,圈着她腿弯的双手却紧绷着,一刻不放松。

他一路上逢人便问:“有下山的车吗?”

安臻喉咙沙哑,也学着他问:“有吗?有车吗?”

没有车,环山路有一段被堵了。路挖开之前,除了直升机,只有人的一双脚可以走。

男人背着安臻走了很久。突然,他的身子一歪,摔在路边的草丛里。安臻摔了一脸泥,顾不得擦,伸手扒拉身上的安全绳,嘶哑地喊:“又震了!又震了!你自己走!”

“没有,没有震。”

男人把松散的捆绳勒紧,回头看了安臻一眼,笑了,说:“不放你下来了,你自己在我马甲上蹭一蹭。”

说的是她脸上的污泥。

女孩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蹭着,很固执地说:“真的又震了!”

“只是你大脑里的晕眩感。”

男人试图站起来,没成功。他摸了摸左腿的膝盖,自嘲:“这下真走不了,休息一会。”

他把安臻平放在路边,自己靠着山石坐下,卷起左腿裤脚。明明四周是黑的,光线是微弱的,但是安臻却能清楚地看见,男人左边膝盖以下是假肢。

假得很明显,树脂的质感与他本身的肤色格格不入。

男人的残肢血肉模糊,几乎在假肢摘下的瞬间,那里就开始流血。

血流得吓人,安臻慌乱地移开视线。

“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害怕。”男人简单地处理伤口。

“我九岁那年,父亲带我过一座桥。桥塌了,很多人掉进河里,我被埋在桥下。消防员把我挖出来时,我发现左腿有一半都不见了。我当时觉得疼,但更多的是害怕。我想:那是我的腿呀,它就在一堆废墟底下,它已经死了。

后来,很多人都说我幸运。他们不知道,我连做梦都在想:能不能有个人把我的腿捡回来?哪怕它已经不能用。”

安臻把头转过来,眼睛红红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既倔强又勇敢,她说:“我不害怕。我有一百六十六斤,你带着假肢背着我,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我不害怕!”

男人怔怔地看着她,然后慢慢笑开。他拔着地上的扁草,手指捋掉上面的泥水,三两下就编成一只蚱蜢。安臻也扯了一把草,偷偷学着编,只是她的总是不成形。

休息够了,男人又重新带上假肢,背着安臻下山。这一次,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下山的救援队,有车。车子超载了,男人好说歹说才把安臻塞了进去。

他把那只蚱蜢塞进她的手里,和安臻说下一趟车会来接他。

他说:“山下见,到时教你编蚂蚱。”

安臻在车厢里艰难地转身,隔着玻璃看出去。树没有了、山没有了、远方的建筑没有了。雨依旧大,太阳在升起,那个穿着橙色荧光马甲的高瘦男子,笔直的站立在山崖边,没有一丝佝偻。

她扯开嗓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回荡在密闭的车厢内,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人。

车窗外,那人听不见。

安臻在安全区没有等到人,她也问不到。在这场灾难里,死了很多人,有老人小孩子,有普通人也有救援队员。芸芸众生如蝼蚁,又有哪一个不可怜?

不久后,徐璐被送下山。她的脑后接近右耳的位置被刺入一枚钢钉,需要尽快做开颅手术。据说,她被找到时,怀里搂着一个小孩。那小孩瞪着大大的眼睛,仿佛死了,被救生员抱出来时,突然回过劲般地放声大哭。

当时,很多泄了气、丧了志,瘫坐在地上的救生员都跟着哭了。

等到安臻把徐璐安置好,返回震区时。安臻不顾父母的反对,跟着志愿者队伍在震区停留了两个月。她找当时救援队的负责人,但对方说队伍是临时招募的,很多死难者都统计不全。她要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难如登天。

后来,她去过泽川很多次。她托过人,写过寻人启事,登过报,依然没有那人的消息。

两年后,那座倒塌的学校在别处又重新建起,有新的小学生坐在教室里上课。

两年后,安臻学会了编蚂蚱。

两年后,她站在那人面前哭,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笑了,笑得一如当年站在山崖旁的样子,他说:“我啊,我叫江哲青。”

5

每个久别重逢都值得被铭记,因为彼此还在。

安臻和江哲青的庆祝活动在派出所巷子里的锅贴店举行。一人一份二十只的锅贴,加热腾腾的桂花糊。咸的酥的加甜的糯的,食物的锅气和热腾腾的人气在一块儿,让人从胃里暖到心里。

江哲青的朋友叫陈阳。他说江哲青小时候是弄堂里跑得最快的孩子王,小学就是校田径队的种子选手,在市级省级的田径比赛中都拿过冠军。

陈阳还在招猫逗狗的年纪里,江哲青的目标是奥运会田径比赛的金牌。

可惜江哲青九岁那年遭了大难,父亲当场去世,他也缺了一条小腿。那样有大志向的人几天不到瘦成个竹竿。

有一次听人议论,陈阳才知道江哲青不肯吃饭,人们说他想死。

在九岁的男孩心中,死是个特别模糊的事。

陈阳不相信。他爬墙头想问清楚,然后亲眼看见江母把江哲青绑在椅子上,用勺子撬他的嘴,把打碎的食物往里倒。陈阳看见平日泼辣的江阿姨跪在地上哭,看到江哲青冷漠地把食物吐出来。

那一刻,陈阳突然间就信了大人们说的话。

不久后,江母带江哲青回老家上坟。当时很多人都说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安臻追问:“后来呢?”

“后来他们回来了呀!而且江哥特别有精神,长高了也更结实了。主动要求带假肢做复健,练单腿平衡也练跑步。十四岁那年,他找上现在的教练,要说重新当田径运动员,要参加奥运会和健全运动员一起比赛。当时教练不肯收他,说他的目标太天方夜谭。江哥就当他面跑了一次百米跑,用实力说服了教练。哦,对了,江哥当时还说了一句特别拽霸天的话。”

江哲青在一旁漫不经心地问:“我当时成绩多少?”

陈阳一秒被转移思路,特别骄傲地说:“百米短跑成绩11秒58。”

江哲青夹着锅贴,睨了安臻一眼。虽然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但安臻就是知道他在洋洋自得。

“真厉害!”安臻用力鼓掌,手心拍得通红,像个小迷妹。

宵夜散场的时候,雨停了。徐璐他们走着前头,很快便没影了。

江哲青走路时慢悠悠的,看不出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安臻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她先是踩江哲青的影子,玩了一会了之后,又去踩他走过的每一步。

“你在做什么?”

“追随榜样的脚步呀。”

江哲青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总有些欠欠的:“那榜样让你吃饭你吃吗?”

刚才吃饭时,江哲青就注意到了,安臻盘子里的锅贴没有吃,赤豆糊她也只吃了两口。

安臻摇头,义正言辞地拒绝:“不吃,减肥。”

“你靠不吃饭减肥?”

“怎么了?全中国有一半的女人都靠不吃饭减肥。”

江哲青转过头,脚尖抵着安臻的脚尖,他上身向前弯一弯,说:“糖花也不吃吗?甜甜的那种。”

巷子里有个老师傅,专门做糖人。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自己做。

江哲青想做一个金鱼,手艺却不太行,最后还是安臻握着他的手,舀一勺糖浆,在融化前一笔一划地画出来。

安臻画糖人的手艺是跟家里老人学的,许多年不做了,有些生疏。

江哲青的手很稳,又暖。他配合着安臻画糖,女孩画了一只蚱蜢,又画了一只金鱼。一只给他,一只给自己。两个人一起吃着手里甜甜的糖花。

安臻问起两年前的事。

其实,江哲青当年是有些曲折的。

当年他在泽川休假时,参加了当地自主组织招募的救援队。

他没救几个人。

有些一开始还能说话,等到挖开再去看,人已经死透了。还有些惨烈的,找到时支离破碎,东一块西一块,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江哲青身边一直有人在吐、在哭、在惨叫,有普通人也有救生员。他咬紧牙关从白天找到黑夜,终于从废墟里扒拉出了安臻。

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算再废掉一条腿,他都要把这个女孩背下山。

安臻走后,江哲青因为腿部的炎症发起高烧,等到清醒时,人已离开泽川被送到了当地医院。

之后就是转院养伤、训练比赛,两年时间对一名运动员来说其实很短。他也没有再回过泽川。

一条长长的街走到尽头,安臻想起陈阳在店里没说完的话,好奇地问:“你当年那句拽霸天的话,到底说了什么?”

江哲青歪着头看她,神情极为桀骜不驯。

“我说:‘我九岁那年截肢,之后没有人能叫我废物,他们叫我江哲青。’”

安臻眼中,男人轮廓清晰,眉眼好看的脸,慢慢变成少年般青涩模样,只是他依旧勇敢,那样无畏,他叫江哲青。

他带着信仰而生。

6

安臻在一家流浪动物救助所上班。救助所是私人经营,所长姓姜。这里专门收容和救助一些流浪动物或受虐动物。

救助所的办公场地有限,大部分的空间都腾给收容动物。所里有专人照顾它们。安臻做的是文职,有时会帮忙送动物去新的收养家庭。

一楼有个小厨房,安臻每天中午都会给同事做午饭。

十一点半,安臻保存好数据,刚从工位上起来。就见有人推门,一回头看见江哲青。他套了件松垮垮的运动衫,手里提着一个超市购物袋。

他见面先伸手,痞痞地说:“安老板,给我五星好评。”

安臻给他一巴掌,笑着把袋子接过来。

江哲青目前在休假中,他说有些好奇安臻的工作,安臻就邀他来当免费义工,顺便帮她买些菜。

安臻让人坐自己的工位,给他放了一部电影,然后掀开半截长的帘子去做午饭。

匀速切菜的声音之后是热油下锅,下一秒,空气里传来葱蒜爆香的味道。

电影似乎索然无味,江哲青踱步到厨房边,伸头:“你今天打算做什么菜?”

“做个腐乳红烧肉,炒两碟时蔬,拌个红根大头菠菜,再做个鱼头豆腐汤。”

厨房里密不通风,安臻的脸憋得有点红,额头有汗冒出来。江哲青挤了起来,伸手从她的额头一路向发根捋了一把汗。

安臻疯狂吐槽:“你别把我薅秃了!”

江哲青没理她,从自己头上摘了夹刘海的小夹子,给安臻搞了个中分。他低头时零碎的刘海滑下来,根根戳着他的眼睛,他随意地吹了一下,吹拨得安臻心头乱颤。

厨房本来就小,她又胖,这人近得她能数清眼睫毛。安臻动也不敢动,等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菜没洗。”

江哲青闻言就笑了,长长的睫毛扇了一下,简直是直球暴击。

他转身去洗菜了,水龙头哗哗啦啦地响。

一顿饭做得三心二意。

安臻把饭菜分装到五个保温盒里,一一写上名字,拿起一份给江哲青:“给你的,这是干净的饭盒哦。”

江哲青挑挑眉毛:“你的呢?”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便有同事陆续回来。有人问安臻:“你吃过没有?”

安臻点点头,很开朗地说:“吃过啦。”

她就像暖洋洋的小太阳,大家都喜欢围着她。这人说今天遇到个奇葩事,那人又吐槽看到虐猫新闻。

江哲青原本是站在圈外听的,安臻突然搬了一只椅子给他,把饭盒的盖打开,露出热腾腾的饭菜。

有人惊呼:“为什么他的饭,摆得这么好看,连红烧肉看着也好吃点。”

“安臻,你有点偏心哦。”

同事们瞎起哄,安臻的脸臊得通红,口里辩解着:“大家都一样,都是一锅烧的红烧肉。”

江哲青默默地拿过空的碗碟,盛了小半碗饭,夹了几块红烧肉,浇了点汤汁,又把蔬菜和汤分出一些,把它们推到安臻的面前。

“安臻,吃饭。”

他鼓励道:“少吃一点,我帮你瘦下来。”

安臻想拒绝,但她想起陈阳说过,江哲青在最抑郁时也不肯吃饭。她的心突然有点痛,于是她说:“好呀,说好了,你要帮我瘦下来。”

她小口小口地吃,让温暖的食物慢慢填满饥饿已久的胃。

那天之后,江哲青隔几天便来。

有时同事打趣,说安臻的男朋友黏人。安臻吓得捂住对方的嘴,心慌慌地看江哲青。后者正拿着逗猫棒逗猫玩,也不知听见没听见。

走完饭散步,一个小时的路程,热量消耗得恰恰好。

有次,安臻去林奶奶家里回访。老人在救助所领养了一只缺鼻子的小花猫,老人对猫宝贝得不行,三天两头打电话来询问,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猫给养死。

老人已经七十多岁了,子女都在外地工作。虽然是独居,家里却收拾得整洁,她种了兰花,房间里的气味淡雅。

安臻给小花猫洗完澡,用柔顺的大毛巾包裹着抱出来。

客厅里,林奶奶正在和江哲青下棋,她眯嘘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棋盘,半晌才用力地锤下一子。

江哲青也不催,慢慢地陪她下。

一人一猫坐在旁边,歪着头看他们下棋。没一会儿,小花猫便不耐烦,转身跑去扒拉老人的花盆玩了。

一场棋能下很久,每次江哲青都会输。

离开时,安臻伸手去提门口的垃圾袋,手被林奶奶轻轻拉住,奶奶傲娇:“下棋前说好了,输的扔垃圾!不能太心疼男人,会把他宠坏的。”

安臻红着脸,怯生生地回头,说:“奶奶说让你扔。”

江哲青勾着唇角,痞里痞气地笑,他说:“行。你别把我宠坏。”

两人下楼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空有一点淡粉有一点橘色,再远些是整座城市的车水马龙。林奶奶站在阳台,怀里抱着猫对他们挥手告别。

7

入秋后的第一个周末,江哲青也来向安臻告别。他要准备新一轮的赛期,周一便要返回训练营。

江哲青来时,安臻正牵着一只德牧准备出门。

那只德牧原先有主人,脖子上的狗牌有名字:兜兜。也不知主人是老了死了,还是不要它了,它就成了流浪狗。

姜所长第一次遇见它,它就蜷缩在垃圾桶边上,全身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地上全是红色的炮仗红纸,因为有人点燃了鞭炮扔在它的身上。

它对人很敌视,即使奄奄一息,也冲人龇着牙,发出警告般的低吼。

姜所长用上麻醉药,才把它带回救助站。姜所长送它救治,帮它洗澡打预防针,还陪它去看动物心理医生。

兜兜不愿意接受新的主人,姜所长就亲自照顾它。

姜所长每天都要带兜兜去小树林里玩,他没时间便让其他人带它去。

安臻牵着狗绳在小树林里溜达,兜兜的性格活泼,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

远方突然传来很脆的炸炮声,啪!

兜兜敏感地低吼了一声。安臻心头一突,拉紧了牵绳准备离开。

这时,有一群十岁左右的小孩,笑着从远处跑来,他们之中有人点燃小鞭炮,往树上的鸟窝扔,其他人则捂着耳朵笑着喊:“把它们炸上天!”

他们咯咯咯地笑,觉得这是个有趣的游戏。

鞭炮被树枝弹开,落到兜兜脚边的草地上,噼里啪啦地炸开。兜兜暴躁起来,冲那群人低声咆哮。

安臻用力拽着狗绳,冲那群小孩喊:“把手里的鞭炮扔掉,快扔掉!”

小孩们吓坏了,扔了鞭炮纷纷往后跑,其中有个胆子大的,直接点了炮仗砸,骂道:“让你冲我吼,我炸死你!”

当鞭炮在兜兜的皮肉上炸开,它再也不受控制地挣开了绳子,冲扔炮的小孩扑了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是江哲青飞身扑上去把小孩撞开。兜兜一口咬在江哲青的假肢上,它在愤怒时的咬合力很大,硬生生将江哲青假肢的接受腔咬断了,整条假肢扯了下来。

“兜兜,停下来!姜爸爸会生气的!”安臻大声喊道。

那只德牧似乎平静了些,它没有再试图扑咬其他人,而是死死咬住假肢,一步步低吠着退后,最终向人迹罕至的方向逃走了。

这动静太大,有路人立刻就打了报警电话。

小孩们都在哭,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遇到怎样一条发疯咬人的狗。

人群很快如海浪般涌过来,密密又麻麻。安臻之前被兜兜扯得摔了一跤,爬起来便努力往人群中心里挤。

“天呀,他居然没有腿。”

“幸好没有腿,不然被咬了会得狂犬病的。”

“是啊,他真幸运。”

安臻简直痛恨幸运这个词。人们只知道说他幸运,却不知道男孩日思夜想的,是从废墟里捡回自己的腿。

江哲青的外裤破破烂烂,透过裤管看见空荡荡一片。他的残缺,他的狼狈,就这样毫无防备又赤裸地呈现在人前。

他是多么骄傲的人。

他是会说‘我九岁那年截肢,之后没有人能叫我废物,他们叫我江哲青’那种话的人。

而此刻,这个男人低着头,任由碎发盖住双眼。他仿佛对他人的议论充耳不闻。但安臻就是知道,他在听,他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听。

安臻挤过去便第一时间冲上前扶他。

江哲青拒绝了,他甚至没有让女孩碰到自己的衣角。他说:“你回去。”

他在笑,但眼睛里没有光。

安臻憋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倔强地说:“我不!”

说完,她转身跑了。

安臻往兜兜逃跑的方向跑,一路大声呼叫它的名字。没过多久,她就看见江哲青的假肢,在溪流之上随波追流。

入秋了,溪水总是有些凉的。但女孩想都没想,直接跳了下去。溪水淹没她的膝盖,她不知哪里摔破了,刺刺地疼。她拖着沉重的躯壳往下走,那只假肢已经破破烂烂,但她仍小心地将它抱紧在怀里,如释重负。

有人在唤:“安臻。”

像羽毛般轻,却能打开厚重的壳。

安臻转身的一瞬间,仿佛看见多年前,在轰然倒塌的大桥的腹腔里,有九岁的小男孩向自己迎面走来。

他哭哭泣泣地问:“有没有人捡到我的腿?”

安臻泪流满面的说:“江哲青,别哭。我帮你捡回来了。”

她一步一步,跋山涉水。

她抱着那只假肢站在水里,哭得不可抑制。

江哲青推开他人的搀扶,让身体笔直,没有一丝佝偻。他努力保持着平衡,向安臻伸出手。他说:“安臻,你来。”

安臻向岸边靠近,她把假肢递过去,递到他的手边。

他轻轻地避开了,他说:“不,是你来。”说完,他绕开假肢紧握住安臻的手,用力将人拉进怀里。

下一秒,他的身体一塌,沉甸甸地攀附住她。

他说:“幸好你来了。”

8

兜兜因为攻击人,被捕杀了。

姜所长带着麻醉药赶到时,兜兜已经倒在血泊里,它呜咽着仿佛在喊疼。姜所长跑到它身边时,它撒娇般地叫了一声,也是最后一声。

这件事对安臻的冲击很大,有很长一段时间,救助所的所有人都被阴霾笼罩。

姜所长几乎把自己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救助工作中。他呼吁规范捕杀流浪动物的程序,呼吁国家针对虐待动物行为立法。他再也没有养过一只德牧。

兜兜的狗牌一直挂在姜所长办公桌的台灯上,一直在。

十月,江哲青迎来他的新赛季的第一场比赛,安臻到现场去加油。

四百米的赛道上,江哲青穿着运动服,他带着刀刃型假肢。运动场上,没有人露出歧视的,异样的眼光,大家都在喊加油。

枪声响起,江哲青像蓄劲已满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他的头发轰一下向后扬起,阳光覆上他好看的面容,他越过他的对手,一个、两个、三个。

安臻坐在看台上,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他们喊着他的号码,而安臻则喊着他的名字。

江哲青!

江哲青!

陈阳在旁边掐着秒表,他不停地说:“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江哲青第一个冲线。

陈阳激动地尖叫:“45秒61。达到奥运会B标了!比上次快了0.7秒!”

奥运会四百米短跑的参赛A标是45秒55,这也是江哲青的终极目标。他十四岁那年站在教练面前说时。教练笑了,问他:“你知道你要跑多远?才能追上健全运动员的脚步吗?”

十四岁的男孩说:“先百米12秒内吧。”

当时百米跑的世界纪录是9秒58,残奥会纪录是12秒23。

教练嗤之以鼻,嘲笑少年的无知与轻狂。

江哲青前几次的成绩一直不好。

之后,他留在训练营里自费训练,他母亲在营内的食堂找了份零工,母子的三餐在食堂后面狭小的房间里进行。

23秒、17秒、15秒……

教练眼见着这个连运动假肢都买不起的少年,跑出了12秒33的成绩。

男孩躺在室外田径赛道上,曼城的一场大雨就能浇得他透心凉。

教练惜才,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少年讨论:“你知道对于百米跑来说,一秒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天差地别。”教练用力吸一口烟,他说:“我可以教你,你可以拿省级比赛的冠军。但是奥运会,你不行。”

男孩没有回答他,他起身,重新做热身,继续淋着雨在赛道在练习。

一年后,他跑出了11秒58的成绩。

那一天,少年说:“我九岁那年截肢,之后没有人能叫我废物,他们叫我江哲青。”

秋季赛结束之后,江哲青又进行了密集的训练。不久后,安臻辞去了救助所的工作,她报了运动康复的课程,每天在学校和图书馆两点一线的跑。江哲青有比赛时,她就跟车一起去比赛场馆,帮他做赛后分析。

报告做得漂亮,有时连教练也赞不绝口。

有时,她也会在训练场上和江哲青一起锻炼。在运动方面,江哲青简直是个魔鬼,经常把女孩练到趴在地上哭。事后,那人又来给她做放松拉伸,哄小孩似的夸她棒。

安臻的体重在不知不觉间降到了正常范围。第一次上秤发现自己只有一百一十六斤时,她都不敢相信。

冬天时,听说周维来找徐璐复合了。

他俩掰了之后,共同买的婚房一直扔着。周维有段时间缺钱,徐璐便提议卖了房子,钱全归周维,后者给她写张欠条就行。

周维当时忍不住问她:“你还信得过我吗?”

徐璐笑得丝毫没有芥蒂,说:“周先生,我认识你十年了。”

后来,周维翻了本,把房子又买了回来。他还钱给徐璐那天,说:“你当初能因为爱我,为我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放我走。现在我回头,我们能不能复合?”

徐璐笑得特别坦荡荡,她说:“与爱无关,只是那时我也不想嫁给你。我俩不是一路人。”

后来,徐璐和朋友合伙办了间听障儿童学校。徐璐缺钱时,周维能卖房卖车帮她筹钱。周维家摊上事时,徐璐也倾尽人脉帮他。

徐璐跟别人结婚那天,周维喝得特别醉,他说:“当年我没喝醉,我就是借酒装疯。我不想结婚,我非让徐璐说!徐璐说的对,我俩不是一路人。”

婚宴那天,徐家的亲戚几乎都在。徐璐背了多年的恶名,也总算摘了下来。

也不知这一次的醉酒,又有几分借酒装疯。

快过新年时,安臻母亲打来电话,说是安排了几场相亲。安臻过了年才二十三岁,不耐烦应付那些张先生、李先生,索性把江哲青带了回去。

江哲青嘴上说着‘不紧张’,当天就去商场里买了一套商务西装,又理了发。进门前更是把衬衫领口扣得严丝合缝。

对于江哲青的左腿,母亲非常有意见。趁着江哲青陪安臻父亲下棋时,她将女儿拉进厨房,压着火力埋怨了半天。

安臻把手里的胖水饺一个个捏好,笑着说:“你说什么都没用,他在我心里是超级英雄。我劝你还是早点给我准备嫁妆吧。”

“你还小呢,说嫁人早了。”

母亲冷着脸,把饺子咚咚咚地扔进煮沸的水里。

虽然嘴上说着不满意,但母亲对江哲青的态度却又好了些,连称呼也从‘江先生’改成‘哲青’。

餐后散步消食,江哲青终于松开领口的纽扣,他长长地吐气,一脸得意地笑,说:“我觉得你的父母挺喜欢我。”

“你的感觉没有错,他们超级爱你,么么哒。”

安臻领着江哲青在小县城里逛,说着自己童年趣事,两人还买了糖花吃。

经过一处,安臻指着被白雪覆盖的空地说:“这里以前是车站,车站门口有个长椅,椅背上有一圈铁栏杆。有一年冬天,我听人说舔栏杆会被粘住,我不信,结果真的被粘住了。后来多亏有人帮忙,我才把舌头拿下来。”

从安臻说到车站时,江哲青就陷入回忆,等到她说完了笑着往前跑时,江哲青突然出声:“安臻,你看……”

安臻应声回头,还没来得及问看什么,那人便迎着风雪扑面而来。他捧住她的脸吻下去,淡淡的薄荷和甜甜的糖花在她的唇齿化开。

雪花轻轻落在安臻肩头,又悄悄融化。

一片、两片、三片……

9

尾声。

有件事,安臻不提醒,江哲青都快要忘了。

九岁那年,江母说要回老家上坟,却在中转站就下了车。她没让江哲青坐轮椅,帮他穿好厚羽绒服,围巾帽子裹得严实,然后把人抱出车站,放在门口的长椅上。

她在他的腿上盖一个厚毯子,往他手里塞两百块钱,留下一个装满温水的保温杯。

她说:“哲青,你别怪妈。我带着你太难了。”

江哲青无动于衷,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背影纤瘦的女人从一步三回头,到坐上出租车绝尘而去。

下雪了,世界慢慢变白。

突然有一抹红色进入江哲青的视线。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肉乎乎的脸被冻得通红,她的眼睛又大又圈,就像充满好奇心的小动物。

小女孩歪头看了看江哲青,问:“你也是做试验的吗?”

江哲青冷漠地扭过头。余光里,小女孩爬上长椅,怯怯地伸出舌头去舔铁栏杆。

舌头粘住了。

小女孩张着嘴哇哇大哭,嘴里呜哝哝地不知道在喊什么。

江哲青被吵得心烦,出声:“闭嘴。”

那是他从发生事故到现在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嘶哑极了。

小女孩说:“哇哇哇。”

江哲青居然神奇地听懂了,她说:“闭不上。”

九岁男孩的手边就是保温杯,他一脸不耐烦地倒出一点,浇在小女孩的舌头上。

“快走,你好烦。”

小女孩红着脸道了谢,又好奇地问:“小哥哥,你怎么不回家呀?”

“因为我是废物。”江哲青有些恶劣地掀开毯子,他用力甩动着空空的裤管,他说:“我是残废啊。一无是处的垃圾,哪来的家?”

“你乱说话!”

小女孩突然气愤起来,她从地上抓起雪球,扔向江哲青。后者躲不开,被连续砸中好几下。

女孩一边砸一边生气地喊:“隔壁的解放军叔叔没有右手,但他是打败洪水的大英雄。卖糖的张爷爷耳朵聋,他也不是废物,他会做好吃的麦芽糖。李老师和你一样没有腿,她不是残废,她能坐在轮椅上给我们上数学课,教得特别好!他们都不是垃圾,我讨厌你!”

她把江哲青砸得一头一脸的雪,自己还特别委屈地哭着跑掉了。

江哲青被砸出一丝火气,他抓一把雪,在手里反复搓成团。经过刺骨的寒意之后,冷得许久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暖起来。

许久,小女孩又颠颠地跑回来。江哲青把手里的雪团砸过去,砸中了。

小女孩歪着头,抖掉头发上的雪,羊角辫都抖散了一只。她呼哧呼哧地爬上长椅,拉下男孩的围巾,把手里的麦芽糖塞进他嘴里。

“吃吧,张爷爷给的。他说我用雪砸你不对。”

江哲青想吐了糖,但麦芽糖粘在他的牙齿上,淡淡的酸味和麦香散开。

女孩擦干眼泪,认真地说:“而且你也不是一无是处,你能救我呀。”

说完,她再一次舔了铁栏杆。

明明就是很蠢的行为,但江哲青的心却止不住地抖,好像有特别柔软又坚韧的种子,破开他心口厚重的壳,一点一点挣扎着冒出尖。

女孩“再次”被救后,在江哲青左腿的膝盖上贴了个星星的贴纸。她的舌头被冻住两次,嘴角都红得快要烂了。明显是有些疼的,眼泪都含在眼眶里。

她说:“小哥哥,你今天救了我两次。你不是残废,你以后也能站起来。有一天,你能站起来的时候,记得喊我来看呀!”

小女孩离开后,江哲青在原地坐了很久。他向路边的行人借电话,拨通了江母的手机,他说:“妈,回来吧,我会好起来。”

电话那头,江母哭得泣不成声。

挂上电话,江哲青坐在椅子上等江母,他摸着膝盖上的那枚星星。

他那时想,如果将来他们能重遇,他会走到她的面前,说:“你看。”

风雪中,有人向他跑来。(原标题:《他的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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