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港”在哪里?
这当是个伪命题,带有些许无奈的悲哀,原本清晰明了的“众所周知”,却因近世区划的变化及文字的匮乏,而成了需要解惑的问题了。
月港,作为明代民间走私活动最猖獗的地方,因隆庆开海,而摇身一变成为改变明清货币政策的“天子南库”,又因明清交替时期郑芝龙父子的东南割据使得月港资料匮乏、硬件破坏而更显神秘,种种机缘巧合,最终造成了月港轮廓的不清晰。
明代月港港口群
一、港,半江半海的水中小巷不同于今日上海港、厦门港对“港”的定义,明清时期的“港”,确切地说,是指江河的支流或其产生的河湾,诚如其字形,水中小巷。
闽南沿海一带,高山遍布且雨水充足,在一些江河入海口往往会形成喇叭状的河口,因河口地势趋缓,由上游夹带的泥沙在此形成滩涂,受潮汐影响,淡水和咸水彼此交汇混流,大量河、海生物在此聚集,从而形成较为富饶的渔仓。
漳州龙海市月港公园
故而,但凡有“港”的地方,一定会有错综复杂的港汊、繁忙的渔船,以及不可忽视的生齿人烟,久而久之,有停船、买卖功能的港便被后世引申为现代码头而成为今天我们认知的商港。
月港,便是闽南早期众多河湾“港”之一。只是,与甘棠港、刺桐港和厦门港等福建历史上四大港不同,月港因名讳中自带“港”而一直被误会成与刺桐、厦门等相类似的区域海港或港口群,严格上说,月港应该称为“月港”港,或漳州港、海澄港,如此才能与其他三个港口在字面上和范围上相对称,这也是“月港在哪里”的根源所在。
二、月港,到底在哪里月港,在历史上,存有两层截然不同的含义,以海澄建县的名隆庆年为界,前者专指地理位置上真实的月港,后者则是贸易实务上九龙江口的港口群,二者应特别区分,以免混淆。
嘉靖《龙溪县志·卷一》载,“月港,南接田尾港溪源,北接西溪上流,潮汐吞吐,通舟楫,溉田以万计,两涯商贾辐辏一大市镇也。”在月港成为通贩东西洋的海港之前,它是足以灌溉万亩田地的淡水港湾,从位置上看,南接田尾港,即今海澄镇黎明村田尾社,北接西溪,即今九龙江西溪,几乎与现在的月溪相重合,这也完全符合明代“港”的含义。只是,从月溪田尾段到月溪与九龙江交汇处,月港的范围是否还包含沿九龙江的部分呢?
漳州龙海市海澄镇月溪
乾隆《海澄县志·卷一》载,“月港,在八九都,外通海潮,内接山涧,其形如月,故名。”从月港之名源自形状似月看,当月溪从田尾延续至出海口,以月溪的流向,大体上以入海口为截止当是最适合的,再不济,往普贤、山后方向适当延伸,但最远不会超过龙海桥,因为那里属于“锦江港”的范畴,而这片区域,也与“在八九都”相匹配。
故而,海澄建县之前的“月港”,应是指月溪流域的八九都地,当时月溪径流大,舟楫可从九龙江口逆流而上至于田尾,溪水两岸因此形成港口商贸带,成为明代中期一大市镇,这才是月港本来的面貌。以至于嘉靖年间,月港常常与海沧、石码、石尾等邻近地区同时出现,显然,月港的范围不会超出“都”的建置,它至多仅是八九都的代称,就好比海沧可以指代一二三都,石码指代十一都一样。
三、月港的“厚积薄发”从成化年间开始,月港,及其对岸的海沧百姓,开始疯狂地下海通番,他们毫无顾忌地在东西洋上闯荡,甚至周旋于倭寇、佛郎机、饶贼等各方盗贼之间。
与朱纨、柯乔等熟悉福建海防事务之人有相近的观点,俞允文也认为“专以勾引番人杀掠为命”的海中贼人,大多为“谙水道及操舟善斗者”,其籍贯“多漳州、泉州、福宁人”,而尤以“漳州属县诏安有梅岭,龙溪有海沧、月港,泉州属县晋江、南安连界有安海,福宁有桐山”最是严重,该五区既是嘉靖时期沿海寇乱的始作俑者,又是万历年间大明海上贸易盛世的缔造者。
海澄县原地标之一,月溪桥,或称西门桥
正因为洞悉其中百姓的厉害,朱纨在嘉靖二十七年前后分别奏请于泉州的安海和漳州的月港设县,加强当地治安管制以减少贼人下海为患,但因当时两地寇乱有所缓息而终止。
一直到张维等二十四将占据月港三堡作乱,这才坚定了朝廷在月港设县的决定。先是,朝廷在嘉靖九年于海沧设置安边馆,嘉靖三十年于月港设靖海馆,嘉靖四十二年改靖海馆为海防馆,最后于四十五年将海沧及月港等龙溪沿海地方合设海澄县,县治设于月港。
月港航标晏海楼所在地
四、月港的扩大化乾隆《海澄县志·卷一》载,“澄在郡东南五十里,本龙溪八九都地,旧名月港,唐宋以来为海滨一大聚落,明正德间豪民私造巨舶,扬帆外国交易,因而诱寇内讧,法绳不能止。”海澄县成立后,县治所在地的月港,渐渐成了海澄县的代称,而真正让月港更为凸显的,则是开海后的海上贸易。
张燮在《东西洋考》称,隆庆开海起初的特区设在诏安的梅岭,因是官方主导的海上行动,官府对特区的掌控力自然有所要求,只是梅岭在平倭胜利之后,仍然出现海氛不靖的现象,这也逼得官府不得不把特区改至更靠近漳州行政中枢的海澄县。
海澄镇对岸的海门岛,一片难得的草原
海澄县以其良好的通番基础,迅速表现出蓬勃的经济活力,很快的,以月港为中心,集合了石码、石尾、福河、海沧、鼎尾、澳头、厦门、曾厝垵等九龙江沿岸、沿海码头的港口群成功垄断了东西洋的所有海上贸易业务,与此同时,西班牙人占据并开发了吕宋,使得美洲白银源源不断输入闽南。而占据了九龙江港口群行政中枢和地理中心的月港,便成了当时大明对外贸易的绝对核心,月港之名正式超出月溪的范畴,而渐渐成了人们对整个九龙江口的印象。
但,回归现实,月港在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也不曾像今天我们赋予“月港”那样的大而全,就像泉州刺桐港不曾见于主流文献一般,那都是今天人们的“一厢情愿”,只为一个通俗而又规范的固定称谓。
海澄镇月溪亭
与月港相似的意思,在不同时空背景,常有不同的表述,如漳州、漳州河、海澄、圭海等,但不管怎样,当今天我们重新定义月港时,月港的指代便有不同的含义:以隆庆为界,之前指的是月溪中下游其形如月的港湾,之后则是九龙江口的港口群。因此,有人把隆庆后的月港等同于今天的厦门湾,是合理的,这里包含了明代通番最猖狂的五区中的三个,月港、海沧和安平,故而其有理由成为明代最为叱咤风云的对外贸易港。
同时,当有人对石码、海沧是否为月港产生质疑时,我们或许也可以如是解释:他们不是狭义上的月港,但足以称作广义上月港的重要组成,如此云云。这也难怪,明代万历年间的海沧人周起元,敢自称月溪主人,而月港人高克正则自称圭海人,大概就是广义上的泛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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