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剧中,石红杏没能完成她的突围;但回归到表演层面,闫妮完成了自己的突围。
作者|郭贴
编辑|丁宇
石红杏是好人还是坏人?电视剧《突围》开播不久,这个话题就上了热搜。
10月21日,由周梅森编剧,沈严、刘海波执导,靳东、闫妮、黄志忠领衔主演的《突围》正式开播。现实主义大剧拉开帷幕,由闫妮扮演的石红杏是其中最颠覆性的一个。
在剧中,石红杏作为京州中福集团的女高管,却没有什么光芒,胆识城府也难见踪影。她色厉内荏、媚上欺下、两面三刀,还专往男主角身上捅——但偏偏这个角色也不招人恨,还叫人为她着急,微博网友评论说:“她怎么还不支棱起来,对林满江脱粉回踩?”
在闫妮看来,石红杏这个角色是“可悲、可气、可怜、可笑”的。10月31日,闫妮在微博上发出了一封写给石红杏的信,剖析她人生中的每个“十年”。从父母双亡、缺乏安全感的童年,到情窦初开、仰望崇拜师兄的少女时光,再到追逐权力的而立之年,最后在四十不惑的年纪迷失了自我。
这是闫妮在表演生涯上遇到的又一个难忘的角色。在剧中,石红杏没能完成她的突围;但回归到表演层面,闫妮完成了自己的突围。
名字编剧周梅森拿着《突围》剧本过来时,刚说角色名叫“石红杏”,闫妮就被吸引住了。她想象一个画面:石头中长出一枝红杏,不愿落到泥里,想向上攀登,想被人赏识。她想:“这个人熟透了,又不安分。”她想。而这个名字被安在一个国企女高管身上,就更有意思了。
此前,闫妮在《国家行动》里演过正气凛然的县委书记向秀云。周梅森跟她说,一百种人有一百种面孔。他希望闫妮抛弃过往经验和其他借鉴,塑造出一个全新的国企女领导形象。
周梅森是曾在煤矿工作,年轻时结识了不少“矿工孤儿”,他们的父母在矿难中去世、在组织安排下长大。几十年来,他看着这些人有的当劳模、有的当领导,还有的锒铛入狱,一种创作冲动由此而生。
周梅森说《突围》里的人物没有原型,但这些虚构形象已在他脑海中浮现多年。这次他跟剧方点名让闫妮出演,就是希望她能演出一个感情丰富的、有人间烟火气的截然不同的国企女高管。《突围》播出后,周梅森接受采访时再次表示:“我选择闫妮,现在事实证明选她是对的。”
这确实是一个足够颠覆观众认知的角色。《突围》开播不久,#石红杏是好人还是坏人#就上了热搜。身为京州中福集团总经理,她出场强势霸道,一遇事就魂不守舍;她接连针对齐本安,但手段幼稚低劣;她色厉内荏、媚上欺下,智谋、城府、胆识皆和身份不太匹配——强烈的不匹配感像一道裂缝,隐隐透露出背后的秘密。
在接受《博客天下》专访时,闫妮说:“观众会问,石红杏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到这样一个领导位置呢?那这个就是她的幸运与不幸了。”
聊起这个角色,闫妮有很多想说的话,但话题的起始,还是回归到“石红杏”这个名字。 闫妮喜欢研究角色名字,这属于她进入人物的表演习惯。
这次她反复咀嚼了无数遍“红杏”的意向。
红杏,招摇。石红杏是个不会隐藏的人,所有心机谋算都露在面上。她对一生唯师兄林满江马首是瞻,办公室和家里都挂着林满江画像,随身携带笔记本记下“林满江语录”。她是林满江手里一杆指哪打哪的枪,也是一把立在明处的靶子。
红杏,也最经不得风吹草动。牛俊杰骂石红杏“碰上点事儿,鬼哭狼嚎;一看到点亮,立马傲娇”恰如其分。王平安出事,石红杏吓得六神无主;林满江出面“摆平”,她又转忧为喜不疑有他——就好像风中红杏,不堪风力,随时可能转变方向,也随时可能被吹得支离破碎。
闫妮说:“真正的高手,你什么风来了,他都不动,就是什么风嘣他眼前,他都不带眨眼,那是真正厉害的人。但她不是,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不行了。”
在闫妮看来,石红杏的身上有让人嘲讽的地方,也有让人怜爱的一面。她看到了石红杏骨子里的软弱与单纯。“其实她看似的那种强势,是一种从最底层上来的那种东西。这个人看似很复杂,她也有最单纯的东西。”
放在人物关系中,“石红杏”这个名字更有嚼头。《突围》主角师兄妹三人,黄志忠饰演的师兄林满江,气势厚重、野心大城府深;靳东饰演的师弟齐本安,固守根本,安分做人;而石红杏是“两室一厅的胆子,装了大别墅的心”。人物的命数都写在名字里。
“名字代表了编剧的意图、作者对人物的想象。”这是闫妮喜欢反复研究角色名字的原因。
拍《装台》时,闫妮最初以为蔡素芬的角色叫蔡淑芬才“符合城中村妇女的名字”,经过跟导演探讨,她又仔细思考了“蔡素芬”这个三个字,“她姓蔡,是绿色的,和素连在一起,但又不仅仅只有‘素’,还有‘芬芳’在里面。”于是闫妮捕捉了人物身上这份“朴素芬芳”的感觉,呈现在表演之中。
剧组2018年9月,《突围》开机。闫妮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剧组创作氛围浓郁、剧本本身扎实、人物立体丰厚,主创们没有其他干扰,每天只需要思考怎么把剧中的人物演好,最好能“加分”。
每天晚上,沈严和刘海波两位导演会在房间里,把第二天的戏先过一遍,深思熟虑后才开拍。所以,《突围》剧组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出现过现场改剧本或临时调整的情况。
令闫妮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发生在拍摄石红杏与林满江最终对质的戏份时。开拍前,导演突然向他们提出一个要求:林满江像拥抱妹妹一样,抱一下石红杏。
闫妮和黄志忠原本没想过要这样做,但尝试后瞬间产生了戏剧张力。“我们俩这一辈子都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抱在一起”,也就是在那一刻,闫妮真正接近了这个人物的内心,毕生精神偶像在眼前坍塌,石红杏最终看穿了他,然后慢慢将他推开。
这场戏拍完,闫妮特别高兴,也特别感激导演。这是之前她不会考虑到的演法,“有时候作为演员,可能你想着石红杏,他想着林满江,但导演站在另一个位置,他能想到另外的东西”。
导演也很支持演员自我发挥。石红杏最终接受了自己弃子的命运,闫妮想:“人要去结束生命的时候,总是要有一种鼓励。”她设想那之前石红杏会翻箱倒柜,寻出厂工时期的衣服——那件衣服应该很难找了,但她肯定会留在家里——然后穿上,像是回到人生中某个时刻——“那时她和林满江、齐本安在一起,是她回忆中最快乐、最温暖的时候”。
她将这个想法和导演跟编剧商量,得到了认同。导演特意给找来了一套做旧的、像是保存几十年的厂工服装鞋帽。穿上这身衣服,她躺在床上,导演也吓了一跳,“就好像穿着寿衣”,暗合了石红杏的命运。
拍《突围》的时候,闫妮不想让人探班,她想全身心投入这个角色中。“因为我觉得有这样一个剧本,有这样一个团队,太难得了。”她记得拍这个戏的时候,她和黄志忠、靳东、耿乐经常都会有一些业务探讨,“我们每个人自己有什么特色,我们怎么样把这个特色跟角色融合在一起”。
《突围》中有很多一闪而过的细节,回过头来看却能让人琢磨出人物之间微妙的关系。比如:师兄妹三人在林满江家里吃饭的时候,林满江任何一个眼神动作,石红杏都抢在齐本安前头当即递上纸巾。这场戏闫妮的表演一气呵成,她在采访时回忆说,在剧组,任何戏只要黄志忠在场“我就全程贯注在林满江身上”。
在林满江面前,石红杏的姿态始终紧绷着,然而在丈夫牛俊杰面前则不然。夫妻二人吵着要“明天去民政局办离婚”的那场戏,两人嘴上针锋相对,肢体语言是松弛而毫无戒备的。
“她只有在牛俊杰面前最放松,只有在他面前才把自己摊开。那就说明家还是家,他俩离不了。”闫妮对《博客天下》说。石红杏看不起牛俊杰,只为与林满江赌气才嫁给他,但几十年夫妻生活,会润物细无声地给他们一点感情,这也是虽然他们把“离婚”挂在嘴边,却谁也不相信他们真的会离。“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感情的网就织到一起了。”观众也爱看他俩的对手戏,甚至为他们起了名字叫“红牛”CP。
这是她第三次与耿乐演夫妻。耿乐当时没看过《突围》剧本,只是听闫妮说,最近她看了一个戏,“剧本特别好,制作也特别好,其中有个角色你可以演”就同意了。他相信闫妮的眼光,也有配合的默契,闫妮说好的剧本值得信任。
突围石红杏有间大办公室,迟迟不愿让给“空降”的齐本安,为此闹出诸多风波。这间办公室装着她的权力梦,也装着一保险柜的“林满江语录”笔记本。直到人生末路,她才无可奈何地收拾着这些笔记,搬出这间办公室。
闫妮这场戏只演了一遍,导演就说过了。那是作为演员很值得回味的一瞬间,她感觉石红杏“上了身”,整个人人魂都没了。
编剧周梅森曾说:“石红杏跟闫妮很像。”闫妮起初感觉不到,“我生活中从来没当过领导,我这个人从来指挥不了谁”。好友耿乐也觉得奇怪:“石总心机那么多,各种算计,她(闫妮)哪有这脑子?”
但演着演着,闫妮自己逐渐感受到了某种相似之处。比如:石红杏始终崇拜着精神偶像林满江,闫妮也有过精神偶像。随着对角色的深入了解,她看到石红杏身上更鲜活的部分。在《突围》整个故事中,男性占主要角色,出现的人物多是深不可测,在这样的一群人中,她的谋划、欲求、喜怒哀乐十分浅显、一目了然。石红杏更接近于一个烟火气中拨算盘、尚带着糊涂劲的俗人,而不是冷冰冰的权力机器。
闫妮思考石红杏时写下了“可悲、可气、可怜、可笑”四个词,她相信“表演应当有空间,观众才能去想象”,而她也总是被这种“有想象空间”的角色吸引——尚未被定义框柱,还有广袤解读、讨论的空间。
在女演员中,闫妮属于大器晚成的一类。她跑过十年龙套,到了30岁,能演的角色反倒越来越多。在接受采访时,闫妮刚从《私奔的外婆》剧组杀青,她在这个戏中出演老年双胞胎姐妹,踏上未知旅程。
这部戏的总编剧兼监制李樯,与她熟识多年。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李樯提到好多电影,闫妮和耿乐都没看过,便去书店买了很多碟,耿乐分一半,她拿另一半,纷纷回家去看。她平时也有看书看电影的爱好,“可是跟他(李樯)来比,他看得太多了,看得书也多。”
三个人后来经常一块聊天,聊电影,聊创作。李樯在创作《私奔的外婆》的两年间,也不断地给闫妮分享各种表演片段、电影、表演理论的书籍。
可到了拍摄现场,他们还是免不了在探讨角色时吵起来,好像很多年前时一样,闫妮还是那个为剧本较真的人。
“那么大多数时候,是谁说服了谁?”《博客天下》问。
“他说服我比较多吧。”闫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她声音轻柔,谈话间不时温吞吞地“嗯”“对”,让人很难想象她争辩时的样子。但每当聊起表演,她又会有自己的坚持,露出一点锋芒。
“就像上瘾一样”,她形容探索一个角色的过程—“突破就意味着创造,意味着不断地思考、实践,实践了再思考,思考了再实践。只有通过角色,才可以挖掘演员的其他特质——当然这是有条件的,需要合适的机会。”
入行近30年,她会如此总结表演对于自己的意义:“它让我更加了解自己、了解人、了解这个世界。”每次深入角色,都是一次“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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