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华:隔江虽度曲,破国不因花
古今叫丽华的女子颇多,“丽”者,美丽也,“华”者,华美也,谁都愿意自己的女儿光彩照人,所以,这个名字便冠在了很多女子的身上,如同后来的“秀英”一样,重名的概率大增。
历史上叫这名字且知名的也是不少,阴丽华、张丽华、杨丽华等等,但如果要将其与红颜祸水相联系,怕是非这张丽华莫属了。
赏心亭前春草花,赏心亭下柳生芽;
收功漫说韩擒虎,亡国岂由张丽华;
江山万古足登览,豪杰几人过叹嗟;
野老相逢闲指点,六朝宫阙尽桑麻。
这是一首很著名的诗,名为《题金陵》,说的就是这张丽华,而诗作者亦是如雷贯耳,乃是元朝那画梅花的王冕,从诗中可以读出,这王冕是替张丽华喊冤之人。
“天何美女之烂妖,红颜晔而流光。”美丽的容颜是女人最大的资本,也是最难描述的,因为这其中有个见仁见智的因素,比如情人眼里出西施,有些人,家中妻子貌美如仙,却在外找个惨不忍睹的情人,爱得死去活来,这种现象也是屡见不鲜的。
所以,在正史中,极少有对女子美貌的描述,或者是用一些你大开脑洞的虚幻词,让读者自己去想象,比如“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类,即使是历史上的“四大美女”,亦是如此。
而这张丽华却不同,在《南史》中,对她的容颜是有一大段的描绘,将她的美丽和高雅写得很是详尽,可谓是美到无法自拔,书者是极尽其赞美之词。
“张贵妃发长七尺,鬓黑如漆,其光可鉴。特聪慧,有神彩,进止闲华,容色端丽。每瞻视眄睐,光彩溢目,照映左右。尝于阁上靓妆,临于轩槛,宫中遥望,飘若神仙。”
张丽华,南北朝时期南朝陈后主陈叔宝的妃子,她出身兵家,聪明灵慧,有辩才,而且记忆力很强,因此深得陈后主喜爱;隋灭陈时被杀,年30岁。
她本是江南一贫家女,家中以织席为生,为生活计,她10岁时无奈地踏进了宫门,是当时皇太子陈叔宝良娣龚氏的侍女,被陈叔宝看上后,便收入后宫,得以专宠,并接连为其生下四个儿子,只是不知她何时开始生子,后世一般认是14岁,了得。
及陈叔宝上位后,立即被册封为贵妃,又因受宠,故其子亦被这陈皇帝青睐有加,《陈书》中记载为“以母张贵妃故,特为后主所爱。”可以想象,如果陈朝多存在些时日,必定有一场手足相残的夺位大战。
张丽华有多受宠呢?当时陈叔宝因灭内部叛乱而受伤,他在宫中养伤时,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得见,唯有这张丽华侍奉左右,由此可见其受宠的程度。
正因为如此,陈叔宝对张丽华是宠爱无比,言听计从,加上这张贵妃天生聪颖,于是,后世便认为她有后宫干政之举,所谓红颜祸水一说,由此而来。
按正史的记载,陈叔宝在批阅奏折时,常将其置于膝上,二人共同作出指示,决定军国大事;并且,她还交结太监以及谄媚之徒,权力渐大。
也就是说,在陈朝,只要是通过张丽华所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道理,结合陈朝的灭亡,这女人误国的头衔,她是不要想去除得掉的了。
其实我认为,这绝对是后世之人想多了,想她被宠幸之时,也就如现在的一个小学高年级的小女生,能有何判断能力,又如何能干预国政,大不了就如同当年那柳如是,被那“吴江故相”陈道登霸占后,成天被抱在双膝上,练就了一笔好字一般,对男人来说,那叫情趣,何来干政之说?
如果是说张丽华年长之后,有擅权之事,这个就更是想当然了,凡事都要有证据,如那褒姒的烽火戏诸侯,如那妲己害比干,如那吕雉将戚夫人弄成“人彘”,而于张丽华,却是举不出一个事例出来的。
至于说陈叔宝为讨好她,盖了华丽的楼阁供她享受,这个就有点牵强了,不说陈叔宝成天因为隋朝的建立,成天惶惶不可终日,能有闲心来建,即使是盖也,怕也不是为了她一个人来靡费巨资吧。
这就如同有人将引发安史之乱,唐王朝跌落谷底的原因,归罪于杨贵妃喜欢吃荔枝一般,完全没有道理嘛。
历史上除了极少的贤良皇后外,绝大部分女人都会尽情地享受,特别是那些嫔妃们,而喜欢显摆,则是她们证明自己地位最重要的手段,以此来打压所有的竞争对手,这爱慕虚荣是女人的天性,如果这个就能招致亡国,那这国也太脆弱了些。
这就如同现在的“小三儿”们,今天让“亲哥哥”买个爱马仕包包,明天买部玛莎拉蒂上路兜个风,同那“一骑红尘妃子笑”是一个道理嘛,“亲哥哥”愿意,你们吃的是哪样的醋!
陈王朝的亡国,是在于后主陈叔宝的不作为,他从上位到国灭,也只短短的七年时间,他当皇帝时,隋朝已立国,他成天担心隋军过江,而以他接手的烂摊子,是无法与之抗衡的,所以,他干脆就放任自流,沉湎酒色,醉生梦死,一切都听天由命,而这一切,又与张丽华何干?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杜牧的这首诗让人们以为,陈王朝的灭亡,这张丽华是罪魁祸首,在即将亡国之时,还在唱着靡靡之音,于是,这《玉树后庭花》也被打上了亡国之音的标签。
一曲都缘张丽华,六宫齐唱后庭花;
若教比并红儿貌,枉破当年国与家。
其实,张丽华只不过是一个依附于陈叔宝而存在的小女子,陈叔宝就是她的天,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取悦于皇帝,以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
至于如何发展生产,任贤用能,抵御敌国,将一个昏庸的帝王打造成一位有为之君,以确保江南一片好山河,这天大的重担,怕不是一个弱女子能承担的。
但是,历代学者是不这样认为的,比如史学大家蔡东藩就说:“张丽华为江南尤物,与邺下之冯小怜相似,小怜亡齐,丽华亡陈,乃知尤物之贻祸国家,无古今中外一也。”
历史总是这样,一遇到亡国,总是要找一堆的理由来解释,不是奸臣弄权便是红颜误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个理由,而最容易的,便是将女人推向前台来担责,只是他们忘了,那连大美女陈圆圆都顾不上临幸的崇祯,不是也一样的亡国了吗?
与陈叔宝同样情况的,还有南唐后主李煜,只是李后主身边,似乎没有一个狐祸媚主的女人,这是缘于他因为词写得好还是其他原因,反正后世对他充满了同情,所以,也不屑于在他周围寻找那误国的女人了。
毕竟,那“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冲刷走了这亡国之君几多的悲情,人们实在是不忍心将李煜所钟爱的大小周后,弄来成为红颜祸水,而那小周后在宋朝的被辱,也博得了人们的同情之心。
在对张丽华的评价中,我很认可清袁枚的看法,他老人家是严重不同意“祸国殃民张丽华”一说的,因为,历史学家和历代的统治者,都是将陈朝的灭亡归罪于张丽华的。
结绮楼边花怨春, 青溪栅上月伤神;
可怜褒妲逢君子, 都是周南传里人。
青溪,是张丽华被斩杀之地;周南,是《诗传》中所赞美的有德后妃的作品,袁大才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花开花落是争妍斗媚不是乱春而是争春,这是大自然的法则。
而青溪上的月亮,看着绝代佳人的香消玉殒定也神伤,感叹着这些女人们是没有遇上明君,不然,她们都会成为有德后妃的,即使如褒拟和妲己这样的“祸水”和“尤物”。
对张丽华的死,后世的说法不一,主要有两样的说辞,一是被当时的晋王杨广,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隋炀帝所害;另一说是被长史高颎斩于青溪河畔。
因为后世给隋炀帝叠加的恶名,他的好色是出了名的,陈叔宝的妹妹宣华夫人,曾是他父亲的妃子,他就如那唐高宗李治娶武则天一样,将小妈归置归置,一并收拢了来。
于是,后人便想象着,隋朝之所以灭陈朝,就是隋炀帝杨广觊觎张丽华的美色,主动请缨,攻打南朝,定要纳入后宫以满足其情欲,这个也太想当然了。
及至将陈叔宝和张丽华及龚妃从枯井中拉出后,他便想纳张丽华为妃,可长史高颎道:“武王灭殷,戮妲己。今平陈国,不宜娶丽华。”遂将美人斩于青溪。
另一说是杨广下令将张美人斩杀,因为此时的他还不是太子,为了给父母一个不近女色的假象,以便为日后继位作好铺垫,忍痛割爱,杀了这招致君王“耽荒为长夜之饮,嬖宠同艳妻之孽”的张丽华。
当然,还有其他说法,比如说,是隋文帝杨坚授了一道密旨给高颎,让其杀死张丽华,绝对不能落入杨广之手云云,所以后来杨广当皇帝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高颎砍了,不过这个一看就是假的。
在前两个记述中,都有着正史作为依据,说杨广所为是《南史》所载;而说高颎所杀则是《隋书》所记,作者是魏征;到了《资治通鉴》便更“发扬光大”,加上了杨广要报复高颎等内容,但是我感觉,《南史》的记载应该更接近于真实。
不是说杨广不爱美人,不贪恋张丽华的美色,而是当时对杨广来说,得到老皇帝的信任及母亲独孤皇帝的好感,继而能促使他们废掉原太子而立自己,悠悠万事,唯此为大;为此,从理论上来说,他是有杀掉张丽华动机的。
再有,当时的张丽华已是30岁的半老徐娘了,虽说是驻颜有术,但这昔日黄花终究难敌那含苞欲放朵朵羞枝嫩叶,所以,这怕也是他动杀机的缘由。
而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是专为皇帝写就的教科书,是以历代君王的成败得失,来规劝宋仁宗的言行,所以,对历史上那些失德皇帝的描绘,这添油加醋乃是司空见惯之事,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于“祸水论”。
观张丽华的一生,凭着自己的美丽加情商,从一个灰姑娘逆袭成倾世皇妃,是她的幸运和成功,但却遇到了一个无所作为的庸君,落得个红颜祸水的千古骂名,成为一位万世唾骂的妖姬,是她的不幸和悲哀,更是为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悲哉,惜哉。
好在还是有一些头脑清醒的人士为她鸣不平,比如南宋的洪适就曾写《后庭花》一诗,对她身负误国骂名给予了同情,诗云:
月满临春阁,云随张丽华;
隔江虽度曲,破国不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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