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句出自我国传统经典《孟子》的名言,讲的是一个人如果要在社会中身兼重任,必将经过重重考验,这里所谓的“天”代表的是命运,是机缘。以“吾善养吾浩然之气”的著称的孟子,将艰难困顿的命运和天降大任联系在一起,为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文人志士们,在面对残酷现实生活时,注入了坚守理想的力量。
然而孟子终其一生也没有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在政治上失意的孟子,转而著书立说,终成一家之言,被后人称为“亚圣”,在儒家学派中的地位仅次于孔圣人。
在500年前,有位名叫吴承恩的读书人,聪慧过人,满怀理想,年少时充满了对人生的憧憬,除了对儒家经典的学习外,吴承恩还特别爱好神话故事。但是满身的才学,并没有为吴承恩换来光明的前途,他人到中年的时候,才有机会做了一个小小的县官,并终因不适应当时官场的潜规则“拂袖而归”。晚年的吴承恩,在贫困的生活中,完成了被称为传统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
而在《西游记》中,他为世人展现了一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却最终又为金箍所困,走上正途的孙猴子。在《西游记》成书的500年后,这部作品早已成为我国传统文学的典范,名扬天下。这时候在香港有两位出众的电影人,刘镇伟和周星驰计划合作以《西游记》中的故事为素材,改编一部无厘头风格的电影。当刘镇伟将改编的原始资料提交到西安电影制片厂时,当时制片厂的工作人员认为这种创作简直是不可理喻。甚至在《大话西游》这部作品完成后,当时西安电影制片厂的艺术副厂长张子恩直言,这部影片不能代表西安电影制片厂的艺术追求,甚至说这部作品简直堪称是文化垃圾。
和孟子、吴承恩当年的境遇一样,在创作《大话西游》时,刘镇伟和周星驰等创作团队虽然满腔热血,充满想法,却遭遇了外界重重的阻力,很多人认为他们是在亵渎传统经典,用一种粗俗的方式,以恶搞传统经典为手段,来博取观众的眼球,以达成商业目的。1995年《大话西游》上映时,观众们反响平平,特别是在内地,当时央视创作的86版《西游记》早已称为经典,而六小龄童等人扮演的剧中形象,也早已深入观众人心。以至于人们很少去探究《西游记》这部小说所传承的核心价值观,人们更不愿意去探究当时几乎被定义为“粗俗”、“恶搞”、“文化垃圾”的《大话西游》。
据说当年《大话西游》在北京尝试性上映时,最终票房不到20万,如果按照这部影片的投资成本2500万计算,整部电影在内地票房的回收率不到1%。不过幸好这部影片在香港上映后,凭借着当年周星驰在香港的票房影响力,勉强地收回了制作成本。但是这部影片的票房成绩,和以往周星驰的作品相比,依然具有很大的差距。究其原因,是因为题材太过超前和“严肃”。说到这部影片题材超前,可能很多观众都能理解,毕竟平行空间,一个人多个身份的设定,当时在国产电影中还很少见。但是刘镇伟成功地将这种理念带入到了《大话西游》中,并通过至尊宝这个凡人和孙悟空这个超级英雄的合体,展现了英雄身上的双重属性。
说到这部影片的“严肃性”,周游君相信即便是在这部影片上映24年之后的今天,很多观众依然会嗤之以鼻,毕竟影片中有太多粗俗不堪的笑话,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剧情。这也是为何当年《大话西游》口碑慢热的原因,要知道现在在国内著名的电影评分网站豆瓣网上,《大话西游》在国产电影中的排名仅次于《霸王别姬》。而从“文化垃圾”逆袭为影史亚军,这部影片的“严肃性”可谓是功不可没。
如果说月光宝盒是刘镇伟在影片中设定的用来穿梭于各个时空之间的时光机器,那么爱情和金箍则是刘镇伟设定的用来穿梭于凡人和英雄之间的道具。在至尊宝和孙悟空之间,刘镇伟找到了一个极具戏剧冲突的地带,他的这一命题,更加的深化了孟子的“天降大任”的主题,也契合了吴承恩关于孙悟空这一角色的延伸演绎。在吴承恩原版的《西游记》中,孙悟空并不是一个天生的英雄,在遇到唐三藏之前,他也有过很多世俗的想法,如上天做“齐天大圣”或者“弼马温”。
但是刘镇伟在解读孙悟空这一角色时,他很巧妙的,更加直接的,加入了爱情这一元素,相对于其他的世俗追求,一段美好的爱情对生活中的每个人而言,都是致命的诱惑。试问,谁能拒绝紫霞仙子关于拔出紫青宝剑的爱情寓言,谁又能拒绝至尊宝舍命也要到500年前完成对白晶晶的诺言。爱情就是这样,看似荒唐,没有道理,却又让人深陷其中,这不就是世俗对于人性的终极诱惑吗?就好像影片中紫霞仙子对至尊宝的舍命相随,就好像孙悟空被金箍折磨的死去活来。
在粗俗和严肃之间,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在凡人和英雄之间,在艺术和生活之间,刘镇伟通过重构《西游记》的故事,为观众解读出了现实和理想之间的距离,人生的无奈,世间的悲凉。
通过银幕上至尊宝和孙悟空的合体,观众从中看出了人生的两面性,一方面我们满怀人生的理想,一方面我们又面对着身边爱人的羁绊。但是在这两者之间,还有一个关于抉择人生的命题,那便是带上金箍便要去西天取经,放下金箍便要面对现实中的牛魔王束手就擒。带上金箍可以拯救紫霞的性命,却挽回不了两人的爱情,放下金箍便失去了人生所有的可能,为现实而折腰,被牛魔王之流所操纵。
在看到这些后,我们再次领略《大话西游》的剧情时,在看到银幕上粗俗的笑料时,我们不再认为其中粗俗的笑话,低俗的剧情是为了迎合观众的低级趣味,而是导演为了反衬出现实和理想的两种生活状态,为影片巧妙的设定的伏笔。这种粗俗的笑料,不正是银幕前的观众,在对比理想人生时,对现实生活的直观感受吗?而在粗俗中,刘镇伟时不时的加入悠扬的音乐和秀美的长镜头,正是对人生的另一种感悟,让观众看到自我挣扎在现实中的渺小、无奈、以及可悲可叹的境遇。
在几番穿插和铺垫之后,影片不紧不慢,却又陡然来到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就好像人们彻悟人生一样,就是那么一个生死瞬间,我们突然看到了自己生活在当下的渺小和可笑。至尊宝也是一样,在他意外坠崖之后,却在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偶遇到了500年前,还没有来得及刷牙的白晶晶。人生就是这样,没有得到的东西和人总会显得弥足珍贵,“等到我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当至尊宝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白晶晶时,他又对紫霞仙子“追悔莫及”。最后蜘蛛精的一剑不仅让至尊宝看到了紫霞仙子留在他心里的一滴眼泪,也让他在生死之间感悟到了人生真谛。人生就是一场无奈的苦行,人生就是舍得之间的抉择。
至尊宝终于戴上金箍变成了踩着七彩云彩的超级英雄孙悟空,他终于成为了紫霞仙子想要的意中人,然而这个时候的至尊宝却又不再仅仅是凡人至尊宝了,他已经成为了身兼西天取经重任的孙悟空,他对唐僧许诺,西天取经的重任自己会一肩承担。而他对紫霞仙子说,“姑娘,我的确认识一个叫至尊宝的朋友”。但是他真的放下了吗?他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放下了吗?更多的是现实的无奈罢了,因为现实中有牛魔王这样邪恶的力量,因为生命中有西天取经,普度众生的理想。所以当至尊宝蜕变为孙悟空的时候,不仅仅是一种生命的荣誉,还是一种牺牲。牺牲他和紫霞的爱情,牺牲一个正常人,普通人的幸福。
至尊宝的这种人生况味,应该也是当年吴承恩辞官时的感悟,他不是不想再坚持,而是自己有更大的理想要去实现,他真的没有时间再和这个现实的世界做无谓的纠缠了。所以他只能带上金箍,锁住情感,毕一生之力,写就《西游记》这部流传万世的不朽名著。而至尊宝呢?他唯有舍弃和紫霞的情感,以实现人生的超脱。
然而这种抉择充满了痛苦,正如那句著名的台词所说的:“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不是不爱,而是明知相爱,却不能相守。当紫霞从孙悟空的手中滑脱时,当时孙悟空兽性大发的撕咬牛魔王时,我们感受到了爱情的力量,然而这一切充满了徒劳,仅仅为他们的人生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所以在《大话西游》结尾时,夕阳武士(至尊宝的另外一个化身)对着孙悟空的背影嘲讽到:“他好像一条狗啊”。然而这就是银幕前每个观众的人生,我们满怀理想,横冲直撞的来到现实的世界,渴求着一个个美好的寓言故事,然而在被现实中的牛魔王折磨的鳞伤后,我们不得不放下人生中所有的牵绊的,带上紧锁情欲的禁锢,像条狗一样,孤独的走向人生的远方。
《大话西游》这部影片的命运,也像极了影片中的至尊宝,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这部影片也是一样,当年这部创作了仅仅100天,投资超过2500万的作品,被专业人士讽刺为“文化垃圾”,观众们起初也不买账,但是随着时间的沉淀,人们渐渐发现了影片中的价值所在,在荒诞世俗的后面,在“狗一样”的背影里,观众们看到了世间悲凉,人生无奈,以及影片中永恒的人性力量和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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