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解金兀术的事迹,必须知道金兀术的身世,因为其身世对其成长和任用,具有深远的影响。今日考察一个国家公务员,要对其家庭出身、所受教育、社会经历进行调查,其道理也在于此。
读过钱彩《说岳全书》,或听过刘兰芳播讲《岳飞传》的人,常常认为金兀术是姓金,名字叫作兀术。这种认识是有一定原因的,清朝皇族姓爱新觉罗,“爱新”就是金的意思,北京城里有两位姓金的文化名人,一位是金启功,著名的书法家,另一位是金启琮,著名的女真文字学家,他们都是清朝乾隆皇帝的后人。满族是女真人的后裔,人们很容易联想到金朝的皇族也姓金,金兀术是姓金名兀术。
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并不是这么一回事。金兀术的“金”是指金国或金朝,兀术是人名,金兀术即金国或金朝的兀术。金兀术是钱彩在小说中使用的人名,刘兰芳播讲的《岳飞传》照样加以搬用了。
金兀术本姓完颜氏,金朝的皇族都姓完颜氏,金兀术的全名叫完颜兀术,这是女真语的人名。兀术又被写作斡啜、斡出、晃斡出,属于同音异字,是用汉字记录女真人名的结果。汉语与女真语有很大的差别,用汉字记录女真语的人名,常常因人而异,很不规范化,会出现同音异字现象。有如今日翻译外国人名、地名,不同的翻译者往往采用不同的汉字。俄国的斯大林,最初曾被译作史大林,很像是中国人名,又有人译作斯大林,《百家姓》中没有“斯”姓,这就像外国人的名字了。由于斯大林是马列主义名人,其译名必须准确无误和规范化,最后约定俗成,一律译作斯大林,废弃了史大林的译法。金兀术名字中的“兀术”,属于小名、乳名,在《金史》中称之为“小字”。最初女真人只有小名,从幼年到成年只有一个名字即小名。后来与汉族人接触渐多,长期受汉族人的影响的结果,除了女真语小名以外,又起用了汉名,兀术的汉名叫宗弼。在元朝人撰写的《金史》中,兀术与宗弼同时使用,时而记作兀术,时而记作宗弼,这是在读《金史》时必须注意的。
女真人比较质朴,给小孩起名比较随便,没有汉族人那么多的讲究,往往是以小孩的某些生理特征命名。例如带兵讨伐宋朝的左副元帅宗翰,其女真名叫粘(nian)罕,在女真语中粘罕是指心(心脏的心)而言。金初有个著名的将领,名字叫婆卢火,在女真语中婆卢火是槌子(木槌之槌)的意思。金初还有一个将领,名字叫什古乃,在女真语中什古乃是指瘠瘦而言。还有人名叫撒合辇,在女真语中撒合辇是指人面目黧黑而言。有人名叫牙吾塔,在女真语中牙吾塔是指疡疮而言。有人名叫漫都哥,在女真语中漫都哥是指痴呆而言。
用人的生理缺陷命名,在汉族人看来是很不文明,是绝对禁止的,而在女真人那里却习以为常。《金史》的编者评论说,女真“臣僚之小字,或以贱,或以疾,犹有古人尚质之风”。[1]女真人命名不尚文雅,与汉族人命名使用文明、吉祥之语,有明显的不同。汉族人只有在极特殊的情况下小孩乳名以贱,如驴蹄、狗屎之类,目的是使小孩免灾祛病,健康成长,不过其大名却很少见到这种现象。现在北京城中有许多专门为小孩取名的店铺,常常是顾客临门,收取重金,属于商业机构。据《金史》所载“兀术”是以头颅命名,想必是其头颅有些与众不同的特征。这种命名的方式,在汉族人也偶尔见之,例如孔夫子的大名叫孔丘,是以头顶凸凹不平而得名。至于兀术的头部到底有些什么与众不同的特征,在史书中缺乏明确的记载,今日已无法推测。
金国的上层贵族,受汉族人的影响,往往既有女真名(小名、小字),穴又有汉名(大名)。例如金太祖女真名叫阿骨打,汉名叫完颜旻;金太宗(金太祖之弟)女真名叫吴乞买,汉名叫完颜晟;金太祖的另一个弟弟女真名叫斜也,汉名叫完颜杲。据记载,阿骨打“令韩企先训字,以王为姓,以旻为名”。[2]韩企先是燕京汉族人,辽末进士及第,博通经史,知前代故事,故受到金太祖、金太宗器重,曾任尚书右丞相。金初上层贵族的汉名,大概都是韩企先所命。金太祖的子侄辈的汉名,如粘罕汉名宗翰,斡本汉名宗幹,斡离不汉名宗辅,兀术汉名宗弼,也是由汉儒命名。自此以后,历代的皇帝和宗室贵族,都有汉名。例如金熙宗汉名完颜亶,海陵王汉名完颜亮,金世宗汉名完颜雍,宗幹长子汉名完颜充,宗望长乎汉名完颜齐,宗弼长子汉名完颜亨。由此看来,在金朝初年很可能就排好了后世子孙汉名的排列次序,很可能也是由韩企先或其他汉儒所为。至于普通的猛安谋克女真人,仍然使用女真名。在《金史》中,凡是以军功出身的女真人将领,很少有汉名。金兀术汉名完颜宗弼,在汉语中“弼”是辅佐的意思。兀术出为将,入为相,忠心辅佐金太宗、金熙宗,与他的汉名虽然是巧合,然而名字与其作为相一致,或许当初起汉名的时候,就已看出了他的卓越才干,俗语中有从小看到老的说法,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
金兀术的“金”,是代表金国,不属于姓氏。金代的女真人姓氏共有100多个,要比汉族的姓氏少得多。据宋朝人无名氏编辑的《百家姓》,当时单姓、复姓共有441个,这是很不完全的,尚有遗漏。《金史》所记女真人的姓氏只有99姓,在金代碑刻墓志中又发现了若干姓,至今已知金代姓氏为109姓,[3]只有《百家姓》的1/4。金代皇族姓完颜氏,不过姓完颜氏的人并不都是皇族,皇族只有完颜氏中的一部分。这种现象与汉族的姓氏有些相似,唐朝皇族姓李氏,不过只有陇西的李氏与皇族有关,其他地方的李氏就不属于皇族了。
金朝女真人的姓氏,有高低贵贱之分。女真人崇尚白色,因此,高贵的姓氏称作白号之姓,低贱的姓氏称作黑号之姓。在白号之姓中,最高贵的是完颜氏,又称国姓,这是因为皇族姓完颜氏的缘故。金朝皇帝有时会赐姓,通常是将汉族官员赐姓完颜氏,以提高汉族官员的地位,以这种方式来笼络汉族官僚为其卖命。这种现象在金朝后期比较常见,金宣宗时,“郭仲元、郭阿邻以功皆赐国姓”。[4]贞祐初年的战将完颜霆本姓李氏,中都宝坻人,完颜佐本姓梁氏,武清人,都是镇压刘永昌起义被赐以国姓。有时以女真人其他姓氏赐予汉族官员,如乌古伦长寿,本姓包氏,临洮人,在金宣宗时赐姓。郭虾蟆,会州人,在兴定初年被赐颜盏氏。乌古伦氏、颜盏氏都属于女真人的白号之姓,赐以白号之姓也是一种奖赏。有了国姓可以步入贵族行列,有了白号之姓,可以提高其社会地位。因此,汉官被赐姓,是一种非常荣耀的事情。
女真人的姓氏,多以其祖先始居之地得名。完颜氏亦应如此。完颜氏的始祖名叫函普,原居高丽(今朝鲜北部),后来离开高丽,投奔居住在仆幹水的完颜部,以善于调解部族纠纷而被选为酋长。后来,完颜部由仆幹水(今牡丹江)迁往海姑水、安出虎水(今阿城市大海十沟、阿什河),在此长期定居而壮大起来。完颜氏应是以牡丹江沿岸某地得名,有人认为完颜氏是以黑龙江畔的蜿蜒河得名,因为这里发现过靺鞨人遗址。不过蜿蜒河是晚近出现的地名,是以河流蜿蜒曲折而得名,系出自汉语。完颜部出自女真语,完颜部没有在黑龙江畔定居的记载,因而完颜氏不可能以蜿蜒河得名。
金朝皇帝阿骨打、吴乞买受汉族文化影响比较深,重用刘彦宗、时立爱、韩企先等汉族官僚,模仿中原的各种典章制度,韩企先贡献最大。为了提高完颜氏的知名度,扩大完颜氏的影响,曾把完颜氏改称王氏(即帝王之王),据记载是韩企先所“训字”。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完、颜”二字急读(即拼音),其音恰好为“王”字。韩企先是辽末进士出身,有良好的文化修养,史书所称的韩企先“训字”,可以理解今日所说的“拼音”。将完颜氏改称汉姓“王”字,既符合皇帝之义,而语音又相合,可知韩企先的“训字”相当巧妙而深刻。在金朝灭亡以后,女真人的姓氏纷纷汉化,大多都改为汉姓,完颜氏改姓王,乌古伦氏改姓商,女奚烈氏改称郎,温迪罕氏改姓温,据今日所掌握的资料,女真所改的汉姓有59姓之多。居住在北京的完颜氏皇族后人,均改姓王氏,著名的画家王武贤(王爱兰)、篆刻书法家王佐贤,都是金世宗完颜雍的后裔。
满族人是女真人的后裔,因此,满族人的一部分姓氏直接来源于女真姓氏。例如:
满族人的富察氏,来源于女真人蒲察氏;
满族人的瓜尔住氏,来源于女真人古里甲氏;
满族人费莫氏,来源于女真人裴满氏;
满族人那拉氏,来源于女真人纳兰氏;
满族人贺舍里氏,来源于女真人纥石烈氏;
满族人钮祜禄氏,来源于女真人女奚烈氏;
满族人珠赫氏,来源于女真人术虎氏;
满族人那木都鲁氏,来源于女真人纳谋鲁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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