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破晓的夜晚------下洋八八洪灾亲历记

98洪灾是怎样造成的(1996年福建永定下洋特大洪灾亲历记-不愿破晓的夜晚)(1)

一九九六年八月八日发生的特大洪灾,对下洋人而言,无论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最近百年之中最值得记载的一件大事。事件发生已经26年了,当年的经历许多人已渐渐淡忘,发生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洪灾时,我还在下洋,亲眼目睹了这场巨大的灾难,为了铭记历史,警示后人,特将下洋八.八洪灾的亲历记述如下:

百 年 不 遇 洪 水 腥

下洋人一向为镇区内拥有一条由东向西的金丰河而庆幸。南方小镇 ,多依山傍水,有多大的河,便有多大的乡镇。这条不大不小的河流,从金丰大山饱汲甘霖,汇集了陈东、歧岭、大溪、湖山等乡镇众多的清泉、溪流后,便成了一条颇具规模的宽阔主流,这条河流灌溉着两岸的千顷良田,哺育着数万乡亲,当她像一飘缎带般从下洋镇区绕过时,由于河面变得宽阔,流速减缓,便显得从容不迫、秀色宜人;原来两岸绿树婆娑,河中渔排穿梭,一幅江南水乡景致,确为下洋风貌增色不少。可是,人们又何曾想到,有朝一日这似乎温柔绵绵的小河也会掀起冲天的狂涛,裹劫着人们毕生的心血,吞噬着男女老少宝贵的生命。

1996年8月7日,受强台风负高压的影响,天空已经连续的下了好几天大雨,坑坑洼洼都因此填满了雨水和大大小小的偃塞湖。连续几天的大雨也把人们下得麻木而不以为然,那天,小河里翻起了许多大鱼,人们纷纷下河捞起鱼儿,据说是上游某造纸厂的酸碱池被大水冲塌,酸碱流出,鱼儿中毒所致。这鱼不失时务和极富神秘的死亡,成了日后人们谈到洪灾,时常不会忘记提及的话题,更被一些人渲染成一场大祸的前兆。

我是8月5日从深圳回到下洋的,也许是因在深圳吃了过量的荔枝上了火,回来后得了一种怪病,就是精神极好,却吃不下睡不着,整整三天三夜;白天还好些,一到夜晚,四周静下来了,脑子里面嗡嗡作响,无法入睡;也不能躺着,只能趴在桌子上把蚊子喂的饱饱的。

8月7日下午四时左右,从山东学医归来的堂弟听说我已经几天粒米未进,怕营养不足而虚脱,便从医院拿来一瓶氨基酸,在家里让我静脉点滴挂着。从六点开始挂瓶,到了晚上十点左右,雨也停了,大家便都渐渐散去,上楼睡了。

氨基酸挂完,我看了一下时钟,已近12点了。

此刻连续几天的闷热和雨水已让人们疲惫不堪,纷纷进入了梦乡。

我拔掉针头也准备睡觉,这时窗外开始又下起雨来,这雨一下,气温明显的降了许多。熬过了上半夜的闷热,我心想这雨下的及时,已经三天三夜合不上眼了,今晚可得好好睡上一觉。

窗外的雨沙沙的下着,雨点如一条条丝线,不断地切割着路灯发出的光线;街道早已空无一人,除了雨声,四周一片寂静。

这闷热之夜,又加细雨霏霏,特别令人嗜睡。

远远的天边,不时滚过一声又一声的闷雷,不知不觉雨渐渐越下越大,整个下洋却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也许那一夜,我是少数几个睡得最晚的人,四天来,这是第一次真正睡下。

半睡半醒中已过了子夜,大雨还在下着,时间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这个时候,正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

迷迷糊糊中,不知外面的雨已下了几个小时,一场百年不遇的洪灾正在深山的沟壑间、大小溪流处,在每一个盛满积水的水塘、山田、偃塞湖间,狂躁地骚动着,积蓄着,爆发着......

“铃铃铃......”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在床头响起,我被惊醒,虽然已经睡下,但对声音仍然很敏感,深更半夜来电话,定有十分紧急之事!一骨碌爬起来,还未开灯,先摸黑抓起话筒,话筒里传来汤池边开照相馆的陈老板急促的声音:

“......河水涨得十分厉害,恐怕要上街,你快打开门,让我把东西先放上来......”

陈老板的家位于新街汤池面上,离河只有几步之遥,地势较低,是新街下街部分最低的一段。这一段还有税务所、供销社等好几十间民居,店面平时稍有下雨,大水便可浸到店脚。(我家做房子那年,大水就曾漫上了街,父母怕以后有更大的洪水危胁我们家楼房,便在土墙的底部,沿着四周里外两面刷了一米多高的水泥裙面,就是这一举措,让我家在八.八洪灾中免于倒塌,这是后话。)

我当时并未着急,只当是平时涨水上街一般 。

叫醒楼上的堂弟,他们夫妇俩打开大门,那风声雨声就像水库突然打开了闸门一般,哗的一下立刻扑了进来。借着路灯一看,才知外面到处是水,狂风中,那斜斜的雨柱足有筷子般粗细,陈老板已等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台刚从广州买回不久的松下摄像机,还把一辆太子摩托也推了进来。堂弟夫妻俩看到情况紧急,也不敢怠慢,随着陈老板到照相馆去帮助抬东西。这时,街上已人声鼎沸,搬东西的、赶猪的、叫人的,与风声雨声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一片。

堂弟夫妻俩冲向照相馆,他们刚把一台复印机抬了上来,还想第二次进去抬东西便有人大叫了起来:

“不行了,不行了,大水上来了......”

“别进去,进去就出不来了!”

仔细看时,大水已经汹涌而至,涌上了下街店铺,照相馆离我家只有道坡,约有三十米距离,从堂弟他们开始抬东西到第二次想再进去,只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洪水却足足上升了近二米,可见涨势之凶猛!

这时整条街道已成一条大河,上街方向不断地冲下木头、家具等杂物,也有个别人抱着木头被冲下来,被救起后一个个冷得瑟瑟发抖。

98洪灾是怎样造成的(1996年福建永定下洋特大洪灾亲历记-不愿破晓的夜晚)(2)

堂弟他们再冲进店内已无可能,陈老板的父亲也来不及脱险,被困在楼上无法出来。大水顺着汤池边上的水口灌进街道,“呯、砰”地直撞着对面“兴宁怪”开的一家食杂店,厚厚的铺门只几下便被巨大的水压冲垮,“轰隆”一声,砸进去半间店面的水,货架上的货物哗哗地倒下;一袋袋方便面,一条条香烟漂浮在水面上......

其实,这仅是大水的第一波,更强的一波还在后面。

这时大水已经完全浸上了整个下洋街,下洋镇早已成了一片泽国。

阎 罗 门 前 一 夜 惊

我家地势较高,处在侨中牌楼对面,与下洋华侨医院紧靠,门口便聚集了不少人在观看大水,他们站在门边小声地交谈着。虽然大水上街,大家依然还算平静,毕竟大水上街对下洋人来说也并非第一次,这时约在凌晨的02:40左右,灯还亮着,电话也还通着。

这时,我还一直躺在床上,十分自信大水上不了我家。

堂弟小心的观察着水势的上涨,不断地报告着已到的水位:第一次报告说水面离我家地面还有二尺左右,我不以为然,因为就高度而言,如果我家也进水了,那么整条街上起码是大水漫过一层楼了;又过了15分钟的样子,夹杂着风雨,洪水的第二波高潮来了。

这一波洪水,气势汹涌澎湃、势不可当,水位陡地升高了好几尺高,涨势惊人!门口看水的人也吓得纷纷逃命。

突然想起来,困在照相馆里的陈老先生不知情况如何,便打一个电话下去问,拿起话筒,里面就传来一阵毫无反应的电流声,不一会儿便无声无息了。

电话断了,邮电局早已水漫金山。

“水上后尾了......”堂弟叫了起来。

我一听,惊得非同小可,大水如果上了我家地面,这水是异乎寻常的大了,这么高的水位,别说从未见过,听也没听过!这时大家感到我家也不安全了,便又纷纷的把放在地上的值钱东西,搬到更高的侨中路上去。

电闪雷鸣,大雨瓢泼,下洋街已是一片汪洋,呼声遍地。

同学胡育聪卖猪肉,因此也养了几头大猪,这时他的一头猪顺着灯光闯进我家,一头钻进床铺底下就不出来了。女主人赶来,任凭如何抽打恐吓,就是死死顶在里面不出来。女主人一边抱歉说:对不起,耐事晤何的,没办法的呀.......一边想用棍子把猪顶出来,正想帮她赶猪,堂弟突然叫起来:

“水进厨房了.....”

我一听再也不敢在床上呆了,只抽出一个装钱的大公文包,便与堂弟几人冲出门来。还未出门,电灯突然熄灭,四周立刻陷入一片黑暗,那令人稍存心安的灯光一熄,加上门外人声、猪声、雨声、雷声响成一片,整个世界就如同阎罗王的“死亡协奏曲”拉开了前奏,四周变得十分阴森恐怖!

出得门来,如入阴间,像掉进了地狱的无底深渊,终于深切地体验到了啥叫“伸手不见五指!”

人们四处逃散,由于不辨方向,撞在石头上、水泥电线杆上,哎哟哎哟地叫着。

我们好在平时熟悉地形,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摸黑凭着感觉,向侨中路奔去,走到半坡上,一个被屋顶雨槽下水冲出的水坑,把我轮椅的前轮陷住了,从天而降的大水柱全冲到我头上,全身被淋了个透湿!

上的侨中路来,发现也有不少人站在那里,有些人是上街人,浑身湿透,也有打着赤膊的,估计是游下来的,电闪雷鸣中,一个个惨白着脸,在风雨中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轰隆、轰隆!”一道道闪电像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利剑,闪着死亡的青光,残忍地撕裂着天空;一个个如万马奔腾般的响雷惊天动地,震撼着每个角落。

这些雷似乎都很近,每一个都像砸在自己头上。

突然间,大地像是裂开了一般,先是闪光剌眼,接着地皮激烈地抖动了一下,然后“轰隆!”一个响雷就在我眼前的电杆上炸开,一团火球直冲黑漆漆的天空,空气被高压电离,一股浓烈的铁腥臭氧味儿扑鼻而来;闪电中,看见电杆脚下的泥土,就像开锅的滚水般翻腾,密密麻麻地被雷电冲起一片蜂窝状的土包......那一声炸雷力敌千钧,震得我头皮发麻,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大地在颤抖,天空在倾斜。

从未见过的暴雨,从未听过的响雷!处在这种大自然疯狂的暴戾中,深切地感受到了人在此时,是多么的弱小和可怜。

大水毫无退却的迹象,还在前呼后拥的不断上涨,伴着电闪雷鸣,发现连我家也开始进水了;大水潮头甚至舔到了侨中牌楼的台阶,从上游冲下的木头、水桶、液化气瓶、电视机、电冰箱互相撞击着,发出“啌啌”的响声。

“水太大了,没见过,没见过!”

“还在大,街上快上二楼了!”

有人惊叫起来,看着不依不饶的水势,我心想:完了,我家也要倒了,因为这是用泥土夯成的土楼,最不经水泡,只要泡上十几二十分钟,必倒无疑。

“轰隆,哗啦!”

天空中又传来一声巨响,闪光中眼前腾起一股白烟......

这不是雷声,这是房屋倒塌的声音:就在眼前的井下楼一座房子倒塌了,这是下洋下街段最先倒塌的楼房,我还小时在井下楼住过,知道它也是土质结构。

如同约好了一般,井下楼的房子一倒,附近便逐渐传来“轰隆、轰隆”的倒塌声,风雨、黑暗中,只闻声响却不明目标。

闪电光亮间,只见上街方向,尘土漫天,“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石灰泥土味儿。

站在侨中路安全地带的人们,仍然能从一声声远近不同的倒塌声中,准确地判断出这是谁家的房子在倒塌。

“轰隆”一声巨响。

“这是某某人的......”

人群中有人小声说着。

又一声巨响传来。

“这又是某某的......”

再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沉默了好大一阵没人吭声,过了一会儿,黑暗中才有人小声说话了:

“这大概、就是我的了......”

声音中夹着深深的干涩、颤抖和悲伤,黑暗中看不见主人是否在流泪。

大家紧紧地靠在一起,平时很少有机会挤得这么近,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自然浩劫中,人对同类的认同和亲近变得异乎寻常的强烈。

人声雨声,房屋的倒塌声,人们的呼喊声,女人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那肆虐的洪水和天空中炸响的蓝色闪电,像结伴而来的恶魔,似乎要吞噬世间的所有一切。

雨点还是很大,打得人脸发麻。

与街道上浊浪滔天形成强烈对比,侨中路上一片寂静,居民们只听见雷雨声很大,他们怎么辨得清哪是雷声,哪是房子倒塌声?尽管洪水像一头野蛮的巨兽,还在疯狂的蹂躏着这片不幸的土地,这条街上的绝大部分居民,还都在睡梦中,这是下洋镇最高的一条街,绝对安然无恙。那些在风雨中受尽惊吓的人们,不禁十分羡慕他们的福气。

我家已被洪水漫上了一米多高,办公桌、床铺全都在水中漂浮着,我久久地准备着,接受那一声震撼人心的巨响传来;借着闪电,看见它静静地矗立在风雨雷电之中,任凭风吹雨打,就是不倒,显得那么坚强、肃穆。

我心里直在呼喊着,天快亮吧,快点天亮吧。

人们在风雨中打着冷颤,期盼着太阳的光辉早早升起,可是厚厚的积雨层仍像一顶魔鬼的幔帐,死死的罩在下洋人头上大发淫威......

黑暗总是与死亡狼狈为奸,8月8日晚的黑夜是那样的漫长,那是一个不愿破晓的夜晚!

98洪灾是怎样造成的(1996年福建永定下洋特大洪灾亲历记-不愿破晓的夜晚)(3)

灾难之夜家家险

接近五点,晨光熹微,东方露出了点点鱼肚白,雨还在下着,但大水的最高潮已经过去。

水平线在不知不觉地退下,望着那预示着生命的光辉在冉冉升起,如同从死亡的黑暗隧道中冲出来一样,浑身一阵轻松。

天亮了,经历了生死考验的人们熬到头了。

太阳并不耀眼,似乎也不愿看到这么一幅人间惨景,它只在晨雾中露出点点微光,慢慢地从火山岽后面爬了上来;侨中路上人头攒动,下洋新街大部分幸存下来的人们都聚集在这里,平时人并不多的侨中路挤满了灾民。

昨晚逃难时,很多人在慌乱和大水的冲击下走散了,亲人之间不知生死下落,天一亮便子唤母,母寻子,兄弟姐妹们扯开嗓子互相呼叫,互相奔走,待亲人团圆,无不悲喜交加,泪眼涟涟。

天完全亮了,水也完全退了,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怎样一幅情景?

下洋街全毁了:一堆堆巨大的杂木、砖、瓦堆成的倒塌物,填满了河边上的空地;废墟中可见一两栋钢筋水泥楼房孤零零地兀立在中间,大部分也面目全非、呲牙裂嘴、破损不堪;楼顶上还有一些站着不断呼救的人们,他们昨晚从旁边的土楼顶上爬到这些钢筋水泥楼的房顶,土楼倒了便无法下地;地上随处可见死猪、死狗,还有一些遇难者的尸体:那些从上游冲下来的遇难者,全身被割的红一条紫一条,有些赤身祼体,连手臂也被拉断了......

一个个刚从泥里挖出来的受伤者、遇难者躺在简陋的担架上,被匆匆抬去抢救;粘稠的泥浆布满整个过水面,整个下洋街,就像抽干的鱼塘一般,散发着一阵阵的泥腥臭味;面对一片废墟,刚打开门的侨中老师、侨中路、杨屋的居民们,都惊讶不已,只一夜之间,下洋新街便被夷为平地。

人们不断听到一个个熟悉的不幸者遇难的消息,互相诉说着阴阳相隔时那些令人心碎的悲惨一瞬;伤痛唏唏之余,又为自己还能迎来今天的朝阳而庆幸。这时,人们似乎变得特别的豁达和大度,走过了一回鬼门关,才知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与宝贵。

我家的土楼经受住了昨晚严峻的考验,依然屹立。这是下洋街上进了大水仍未倒塌的仅存几座土楼之一。之后,我们敲开用水泥覆盖的水泥墙裙,观看水浸的情况,发现水已经透过水泥层,渗入土墙两公分左右,只要再泡上十几二十分钟,我亦将无家可归。

昨晚的洪灾波及了全镇的村村堡堡,其它村的损失也十分惨重,有些村的受灾情况还远远超过下洋街,如月流村一个楼中20几个人全部遇难,大部分人事后都无法找到......

天一亮,亲戚之间最要紧的便是互相打听各自的安危,当时虽然道路崩塌、桥梁断毁,仍不能阻挡人们的亲情传递,大伙互相捎话或亲自走动,报告着昨晚的情况。

我的大伯一见面,就心有余悸地说:

“哎呀,差点见不着面,昨晚那场大水可真是凶险极了!”

大伯的家在下坪村,他的新房位于一条小河面上,也是河流的当水口,每日村中最早迎接朝阳温馨的便是大伯的家。那里空气新鲜,交通方便,来家做客的亲朋好友,无不对大伯的新房备加赞赏,大伯自己也对好不容易建起的新楼十分满意。这条小河平时水流很小,但发起大水时也很可怕,洪水经常把两边用石头砌起的河岸冲的轰轰作响。

八月八日那晚,洪水陡涨,冲的楼下的河岸“轰隆轰隆”的发出巨响,大家在雷雨声中已习以为常,只当是平时发大水一般。

这时第一波洪水已经冲来,把院子里用来做厨房的木料浮起,冲得房门咚咚作响。

伯母和一个外孙女因贪凉睡在底层,睡到半夜,听到门上不断发出咚咚的响声,把门一拉,只听“轰”的一声,立即灌进齐腰深的水来。伯母情知不妙,赶紧回过身来,一把扯起还在睡梦中的外孙女冲出门来,就这么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那洪水就已经涨到了她的胸前......

伯母一手夹着人,一手摸向楼梯,那楼梯中间有个铁门,平时睡觉时便要锁上,好在那天不知为什么没有锁,她有幸冲上了二楼,那时大伯、堂妹还有三个小孩都还在睡着。

大伯母浑身湿透,惊叫着大伯:

“老家伙,快起来,快起来,大水上棚(楼)了!”

大伯被惊醒,有些不信,还嗔骂了伯母一句,嫌烦她大惊小怪!起得床来,看见伯母一身湿透,也半信半疑,待他出门看时就大吃一惊,那洪水已经漫上了楼梯,就在他脚边上了!

大家被叫醒,却发现已走投无路,前面围墙已被冲垮,大水封住了四周,楼房后面靠山,有一条小路,小路下是一条水沟,可现在这条水沟也长成了一条小河,无法过去。

这时,眼看着靠近河边的储藏室也开始倒塌,形势万分危急,但是紧急关头,平时讷言缓行的伯母显出了罕见的果断,她想起楼顶上还有一根电视天线杆,这根天线杆自从装了闭路电视以后便没用了,光秃秃的立在楼顶上,不雅观,大伯几次想把它拉掉,都因为被铁丝绑得太紧了,未能抽出,现在只剩下它能救大家了。伯母她几个箭步冲上楼顶,也许是人在绝境中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也不知哪来的神力,只几下,早就年过花甲的她,便抽出了那根碗口粗的木杆!这根木杆被搭在房顶与屋背后的小路上,一家老小六口,就从这根天线杆上爬过小路。

他们还爬在木杆的中间,那靠河的一半砖墙,便轰隆一声倒在了洪水中......

华侨医院的宿舍楼就在河边上,那一晚大水先头冲来时,无声无息,却已经悄悄地灌进了底层的房间。一位退休职工睡在第一层,半夜里突然觉得越睡越冷,床铺冰凉冰凉的!爬起来一看,大吃一惊:那大水已不知什么时候跟床铺一般高了!

他下得床来赶紧去打门逃命,可是大门两边都压着水,异常沉重,根本打不开,那大水还在拼命往上涨,已经涨到胸口了。他大声的呼救着,叫声终于被同楼的同事听到,几个人冲下来,顶开房门,救出了这位老职工。再晚一会儿,那水就把底层全部浸满了。

下洋镇残联理事长胡宝春家住在中街,地势也比较低,他一家五口,却有三个残疾人,他自己和老婆都是肢残,70多岁的老母亲双目失明,两个儿子大的才十岁左右。大水来时,由于水势凶猛,邻居都各自逃命,实在没有多少时间帮助别人。左邻右舍逃到高处后,莫不认为胡宝春一家在劫难逃了!

幸运的是,胡保春全家竟然在大水来时不慌不忙,看准方向,安排母亲先走。两个小孩在黑暗中涉着水,一个在前面使劲拉,一个在后面拼命推,两个十岁上下的孩子竟然把双目失明、70多岁的老祖母拉上了安全地带,而胡保春与老婆也在后面跟上来了,他们刚走出不远,那房子便轰隆一声在他们屁股后面倒了下去。

胡宝春一家创造了这场百年不遇的洪灾中,残疾人全家安全逃脱的奇迹!

我的朋友张灿隆在下洋开了一间名闻遐迩的“希望书店”,书店就在靠河边的一间店铺,全家人也睡在店里,这家店铺刚好处在中街的水口上,凶猛的大水一来便将前后道路都封死了,他们无法出门,只好从屋顶上出逃。

小张背着女儿,胸前挂着一架海鸥DF相机,后面跟着妻子和妹妹。他们爬到一间钢筋水泥结构的房顶上,那里已经站满了上下左右靠捅破屋瓦爬过来的人们;洪水咆哮着在四周翻滚,一个个土房子在眼前轰然倒下,每当眼前倒下一座房子,屋顶上的人们便会不由自主地浑身痉挛,身体颤抖得如筛糠一般,喉咙像被大手紧紧扼住,舌头僵硬地只会发出“呃、呃”的单音......

那几座水泥钢筋房子,成了洪水中的一个个孤岛。

天慢慢亮了,放眼望去,一片汪洋,突然看见从上游冲下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孩,那小孩的手还在晃动着,楼顶上的人们拼命用竹竿伸出去阻挡,可惜没有接住,大伙眼睁睁的看着他从眼前漂过,被卷进了漩涡......

98洪灾是怎样造成的(1996年福建永定下洋特大洪灾亲历记-不愿破晓的夜晚)(4)

灾后福建省委书记贾庆林慰问张灿隆一家

为了记下这场百年不遇的洪灾的真实现状,小张还在楼顶上不失时机地拍下了好几幅洪水滔天的照片,这些照片成了那张灾难的宝贵记录。

最惨的一家人,是我老街一位熟人的妹妹一家。8月8日下午他妹夫刚从深圳回到下洋,与家中的妻子和两个小孩团聚。他们因为住在小学旁边一座房子的后向二楼,当前面大水上街,人们纷纷逃命之时,他们在二楼的后向,根本听不到人们的呼叫,也感觉不到大水上街,结果楼塌下来,一家四口全被埋在了一顶蚊帐之中......

这里要特别提到一位未打听到姓名的汽车车主。那天晚上,这辆车停在街上,大水来时也来不及开走,人们纷纷出逃。当时电灯还亮着,突然间电灯熄灭了,四周一片死黑,看不见东西南北。

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人,都有一个体会,处在那种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行动上、方向上不能有一丝错误,哪怕有平时一点微不足道的失误,都将产生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在这死神降临的夜晚,车主不是想着怎样把车开走,避免巨大的经济损失,而是果断地打开大灯,为街坊们逃命提供了指路明灯:两盏雪亮的灯柱笔直的射向前方,把半条大街都照得雪亮,那灯光是那样及时、那样透亮,人们在灯光中纷纷看准方向,向安全的地带转移;在汽车的灯光中,不知多少人,避免了看错方向而被洪水吞噬的悲惨命运。

渐渐的,洪水越来越大,那盏给了无数人生命之光的车灯也渐渐暗了下来。当人们基本走完的时候,水已经浸了半个车身,两个车灯像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般,突然间闪亮了一下就熄灭了,车身慢慢地沉入了滔滔洪水中......

救灾感谢子弟兵

面对一群群只身逃出阎罗手掌已身无分文的灾民,侨中路许多有识之士纷纷倾力相助,胡国华、胡林生等人,把家中的存粮全数煮成粥,分发给在家中避难的灾民,还有多余的衣服,也送给受灾的乡亲,体现了他们高尚的爱心。

昨晚洪水来时,听到人们的呼喊声,身体素质极好的胡国华,早早就爬了起来,从洪水中救起数名落水者。

天是亮了,可电话断了,电源停了,道路冲垮了,人们无法向外传递信息,只能痴痴的等待着外部的救援。后来才知道,政府部门最先得到下洋水灾状况是通过林业部门的防火电台得知的,那时,只有他们的内部电台还能向外传递信息;而仅在几十公里外永定县城的一般亲友们,在第二天上午大都还不知道下洋的惨状。

下洋遭受百年不遇的洪灾、损失惨重的消息,由于电信、道路的阻断,异乎寻常地、缓慢的向外传播着

在永定居住或工作的那些下洋人,很多人是到了第二天,也就是8月9日下午,天快黑了,才陆陆续续听到从歧岭方向传来的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消息:下洋水灾损失惨重、新街老街全部倒塌、大水上了老车站......

还有的传得更玄:下洋死的人,摆在老车站门口公路上,一直排到了下曹屋......

每一个下洋人都清楚,假如老车站都上了水,那么基本上整个下洋都完全泡在水中了!无论新街老街、民居店铺,又多是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土楼,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不寒而栗!

惦念着自己亲人的安危,于是,他们三五人结伴,连夜打着手电赶回下洋看望。这些心急如焚的人们,走在路上,看见一路也是墙倒屋塌、山崩地裂,道路难寻,但心里仍存一丝侥幸:也许家里的情况不会那么太糟,仅是传说而已......

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歧岭,天已亮了,一进入下洋地界到了陈正村,眼前的景象便令人胆寒心冷:沿河两岸稍低处的房屋均被洪水一扫而光;缺栏断臂的水泥高桥上,还挂着缕缕的衣物,说明洪水已超过了高桥;整头整头的老松树横在河中心,一些从小到大就记住的地标性巨石,也被冲到了远远的地方;村头路尾,鸡不鸣,狗不吠,行人稀稀......

从水迹看得出来,这是一场完全出乎人们想象的特大洪水!

8月9日傍晚,龙岩开赴下洋救灾的几车武警官兵,在苍茫中开进了静悄悄的下洋;劫后的下洋,一片灾后的破败,星星点点的烛火零散的点在四处,鸡不鸣,狗不叫,倒塌的废墟像一堆堆巨大的垃圾山一般静卧在暮色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烂与酸臭味儿。

官兵们一下车,无暇休整,便立即在各主要路口设哨站岗,防止歹徒趁机挖掘群众的钱财。需知,在那一片片看似垃圾般的废墟中,还埋藏着多少人一生甚至祖代积下的万贯家财。解放军来了,群众拍手叫好,子弟兵总是在最紧急的关头,在最危险的地方出现。

最令人不齿的是,在洪水过后的第二天上午约十点半左右,均有一些不法之徒妖言惑众,四外死命地奔跑大叫:

“大水来啦,大水来啦,狮象潭水库崩塌啦!”

狮象潭水库是金丰河上游的一座水电站,位于陈正村以上,库容量、水落差都很大,加上当时还继续下着细雨,如果其坝头崩塌,后果不堪设想。群众早已是惊弓之鸟,在刺激之下,于是演出了一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大逃亡!

一时间,那些回家去探望的,处在比较低洼地带的人们,呼儿唤女,拖老携幼,纷纷往高处跑;手脚慢的老年人、残疾人,或跑在最后,或被踩在烂泥里,手爬脚蹬,十分凄惨!有些人一直跑到了火山岽和大公路上才停下来歇气,而歹徒们则趁人去街空,丧尽天良地大肆盗窃、抢劫民财,使群众损失雪上加霜;贼心可恶,即便是在百年不遇的如此巨大灾难之下,仍还有害群之马。

8月9日那天,天很快就黑了。

月色冷冷地照在金丰河畔,昔日车水马龙、歌舞升平的河两岸,今夜却死一般的寂静;金丰河发够了脾气,似乎也累了,在缓缓地喘息着......

有了解放军的守卫,惊吓了一天的人们放心地渐渐进入了梦乡。

地理位置较高的侨育中学大教室里,睡满了疲惫不堪的灾民,不时从角落里传来一两个老人梦呓中发出的叫声:

“水,水,大水来了......”

下洋镇又一次静下来了,空落落的镇区里,只有解放军战士枪上的利刺与月色交相辉映。

第三天是8月10号,天一亮,正式的救援清理活动开始了。

解放军以及上级派来的工作队员们,一马当先清理着废墟,一车车的救灾物资也运来了,卸下成堆成堆的衣物和食品,车上贴的慰问标语,让人看到心里热乎乎的。

形势一安定,人们便迫不及待地要挖出埋在家中的财物和一些仍压在底下的亲人遗体。在残坦断壁间挖掘东西十分危险,那些还未倒塌的一面面土墙,大水浸了一夜,又被雨淋了一天,心都烂了,摇摇欲坠,只是未倒而已;但一有动静,便说不定会突然间倒下来,把里面的人全部压在中间;大水退后留下的一片烂泥,十分脏毒,如果赤脚踩下去,不一会儿便会奇痒难忍,第二天便被烂开一片。解放军各个奋勇争先,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臭,为群众挖掘财产。

只要有解放军在,东西便不会丢失,并且不收灾民一分一厘。以往,人们只从电视、报纸等新闻媒体上了解了解放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为人民利益不惜流血牺牲的高贵品质。今天,他们亲身感受到了子弟兵的深刻含义,解放军救灾,群众无不交口称赞:

解放军好样的!

这场洪灾,人民的生命财产遭到了巨大损失,据粗略统计,下洋100人左右遇难,经济损失则难以统计。下洋洪灾的惨重损失也惊动了高层领导,从县到省的最高一级领导,还有个别中央领导同志都先后前来下洋视察灾区。

后 记

灾后常常把这场水灾称为百年不遇,实际可能不止百年,从下洋成乡多年的历史,看当时所建店面的石脚高度,与祖上的传说中,从未有达到这次洪水的记录。据老人家讲,有过一次最大的洪水,大约在80年前,那次的大水浸到了井下楼的第一层台阶,而这一次则是井下楼最先倒塌,当时我就在井下楼后面的侨中路上!(水灾后,最先倒塌的井下楼这座房子的主人胡禄春告诉我,当时,他近八十岁的老父亲流文叔,正病重躺在床上,他去叫他躲避大水时,老父亲还十分淡定地不肯走,还说:不会吧,水哪会跑到我们这边来?可见,他也不相信大水能浸透井下楼)。

1996年这次8.8洪灾的水位,已经吻到了侨中牌楼的第二级台阶!

其水位远远超过80年前井下楼第一层台阶的最高纪录,至少超过四五米!

,